



2009年12月6日17點50分,美琪大戲院外的黃牛們已傾巢出動,相比其他地方的黃牛,他們顯得更加“另類”,他們不喊“票要伐?”,而是問“周立波的票有伐?”應和著他們話的是手中一迭紅燦燦的百元現鈔。本刊記者上去打探:“380的票有嗎?現在賣多少?”“我這里有,1500?!薄案沦F,啥人買啊?”某黃牛理直氣壯:“到了晚上7點,這里要票的人都排長隊呢!儂等著瞧!”18點,記者進入了后臺貴賓室,此時的周立波頭勢已經煞清,西裝筆挺,他正埋頭修改著演出提綱,即便此時《我為財狂》已經上演了十來場。采訪中,周立波興奮地告訴記者:“昨天是‘海派清口’演出第一百場?!?9點,整個貴賓室已經擠滿了人,周立波的朋友以及朋友的朋友紛紛前來先瞻風采。19點半,劇場里樓上樓下1300多個座位座無虛席。稍后,在一片燈光布置成的“萬丈光芒”中周立波揮著手以酷似偉人的姿態出現在舞臺。
周立波火了,真真正正地火了。記得今年4月第一次采訪周立波時,他一再強調“要減少曝光率”,但是現今配音、主持、出書全面出擊,忙得不亦樂乎,日前更是加盟了電影《唐伯虎點秋香2》。當記者質疑他“食言”時,周立波狡黠地回應:“我的曝光完全是被動曝光?!薄澳悴皇且粋€很有主見的人么?你不想做的事別人能強迫你?” “比如現在接受你的采訪,我也是被動的,人家來采訪你,大部分是善意的,媒體是不能得罪的啊!我現在娛樂節目都不上了,每個人每個階段都有要做的事情。” 而合作者上海文廣演藝中心總裁吳孝明這樣解釋:“周立波的根還是在舞臺,他現在涉及出書、影視劇等別的方面,是使他能更好地掌握其他的兄弟藝術,從而為他的舞臺藝術服務?!鼻也徽撌潜粍舆€是主動,周立波所引起的沖擊波的波及面是越來越廣了。國內各地的媒體前赴后繼,北京的白領們在網上邊看字幕邊觀賞周立波的演出,有澳大利亞華人為看周立波一家子打“飛的”趕回上海。國外的華人超市放上了周立波“海派清口”的碟片。影視明星們也紛紛捧場,毛阿敏在臺下笑得花枝亂顫,陳沖上臺做了抽獎嘉賓。而余秋雨、易中天、錢文忠等專家學者們也聞聲而來,把“海派清口”上升為了學術研究對象。當然,更多的忙碌著的名人們買了碟,窩在家里自個偷著樂。陳丹青告訴本刊記者:“父親在上海,說起,上海的幾位老朋友,也說起。一看他頭發梳得精光,我就歡喜。還沒看過現場演出。據說一票難求。碟片看過三枚。從頭笑到尾。帶到紐約和母親弟弟一起看,還是從頭笑到尾。”
周立波儼然成了一種時尚,不看他演出似乎就OUT了。但更值得一提的是,周立波成了一種現象,一種在上海文化沉寞許久,傳統藝術日漸衰落的反襯下分外亮眼的現象。當本刊記者就此話題,采訪十多位各領域的名人時,他們談興頗濃。作家陸天明說,從北京剛回上海,家里所有的親戚都向他推薦了周立波,他立刻買碟,看完很振奮,早就想在博客上抒發一下感慨了。陳丹青侃侃而談之余,懇請將他的感受全文發表。周立波的火,挑起了眾人各方面的思考,名人們也有太多的感觸想借此表達吧!
周立波,政治鋼絲上游走而紅?
雖然周立波一再強調,他不開政治玩笑,他在閱讀和梳理時事,不是單靠調侃政治人物賣票。但不可否認的是,周立波的紅與此息息相關。但凡聽過周立波笑侃系列的,無不對他惟妙惟肖模仿國內外領導人言行舉止的片段記憶猶新,無不因他辛辣地諷刺那些社會上的丑陋現象而拍手稱快。同時,有人驚嘆,周立波怎么這么大膽?也有人感嘆,怎么可能出現在上海?
陳丹青(著名畫家):周立波的紅是因為,一,誰看了手機短信會笑——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手機短信——誰就會喜歡周立波。二,自從“文革”到現在,四十多年來,全國哪個笑星直接說社會上人人知道的笑料(不管什么笑料)?三,私底下哪個人群不曾模仿國家領導人?全國哪個笑星在舞臺上公開模仿國家領導人?四,東北的笑星為全國人民逗笑,地方上,就我所知,四川有笑星為全省人民逗笑。上海,三十多年沒出真正的笑星了,蔡嘎亮前幾年算是小范圍火了一火,滅了,現在周立波出來,怎能不紅?(記者:你認為誰在為周立波喝彩?為何為他喝彩?)我不確知什么上海觀眾在看周立波,肯定是老百姓吧,據說臺底下也有官員。為何喝彩,還用說嗎?講真話。雖然是極有限的真話,但只要是真話,而且變成笑話,而且變成專業的演出,當然會喝彩。我不記得六十年來全中國任何一位笑星有這樣一種本事、智慧、口鋒,直接把大家再熟悉不過的社會問題、社會人物、政治問題、政治人物,順口說出來,有效引起接連不斷的哄堂大笑。雖然和我看過的英美笑星比,周立波只被允許動用社會素材的萬分之一,但中國不是英美,一個上海人能夠弄到這一步,我除了爆笑,沒有別的辦法。和周立波相比,趙本山小沈陽只能算是小丑、戲子。我非常喜歡趙大哥沈小弟,我喜歡所有天才的小丑和戲子,我喜歡他們勝于喜歡一個中國的作家或導演,但是今天,周立波遠遠比趙本山小沈陽有價值。他的價值不是他能逗笑,而是,他逗笑什么,他拿什么逗笑。
鄧偉志(社會學家):周立波走紅的原因,從客觀上講是兩條:一、人們厭倦了老話、套話、空話,不愛聽板起面孔念稿子。二、上海人喜歡風趣、幽默、輕松。在會場上已經很累了,在劇場里再聽教條,累上加累。誰干呢?我認為周立波的最大價值是敢觸及時事,敢觸及政治。人是政治動物,觸及了時事、政治就是撥動了心弦。過去,有人畫了鄧小平、胡耀邦漫畫,引起軒然大波。胡耀邦并不反對畫領袖漫畫,可后來還是不見了領袖漫畫??上О?領袖漫畫有助于縮短領袖與群眾的距離。周敢學領袖腔調,也曾有人議論。我看都是小事一樁,相信今后更會把這類事視若等閑。
宗福先(著名編劇):“海派清口”毫無疑問是娛樂性節目,但在娛樂的包裝下有相當敏銳的思想,覆蓋了老百姓現實生活的方方面面,對生活有自己的觀察、思考和見解。所以他的走紅是有原因的,一方面出現了幾乎獨一無二的形式;另一方面,在新樣式下全面掃描社會現實,也不回避相當敏感的社會問題,雖然是點到為止,但是就是這樣已經很了不起了。所以我覺得他的走紅是必然的。我們一般說,北京人才談國家大事,上海是一種商業文化,上海小市民對時事不感興趣。但實際上不是這樣,周立波的節目表明了上海人的另一面。周立波澄清了對上海人的誤解,并不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同時他的講法里有相當程度的機智、幽默,所以人們會持續不斷地關注。
周令飛(上海魯迅文化發展中心主任委員、魯迅長孫):周立波現象是自然而然會產生的現象。新的歷史時期,人們對于很多社會現象的看法在不停地改變,他們希望得到更多的發言空間,更多對社會監督或者參與的空間。文化在怎樣的環境里生存,公眾如何參政議政,如何實行對政府對社會的監督,這是很大的一個課題。不管是踩線還是游走在某種意識形態的邊緣,總有人會去觸碰、沖撞。但是我也注意到周立波還是比較正面地表達觀點,這恐怕也是在某種生態環境下必然采取的方式方法,當然最重要的是生存。不過從另一角度來說,用調侃的方式或諷刺幽默的方式來對時事做一些評論,這在西方或者一些發達國家是司空見慣的,甚至模仿、調侃國家領導人也非常常見,你可以看到很多關于他們的漫畫、玩偶、批評、甚至言語撻伐。我聽說上面好像對周立波表演中的這個部分仍然有些禁令和顧忌,有些“中式”的不適應,其實我覺得應該可以適度放寬一些啦,每個人通過一定的形式表達一些看法,這是公民的自由,現代的公眾人物、國家公仆應該有這樣的雅量吧。當然不能姑息惡意,縱容謾罵。我覺得周立波沒有太過分,就是稍過分一點兒,那也是脫口秀表演形式的特征。
錢乃榮(語言學家):喜劇的靈魂就是幽默諷刺。面向當下,講到時事,要幽默諷刺,就要得罪人,所以喜劇是一門得罪人的藝術。情景劇、滑稽戲如果都是好人好事,就很表面化和做作,大家也不要看。戲劇對人生總是有啟發的,但不一定要指出來,讓大家自己感受,喜劇中的有一種笑,就是觀眾對丑行鄙夷后發自內心的笑。同時,喜劇也是一門娛樂,人們都應以一種娛樂的心態去接受。表演者在情緒激昂自由表達時,往往會有些不全面,如果諷刺一旦遇上求全責備,一定要四平八穩,照顧各種利益,便只好認輸,即使是魯迅,也只好擱筆。為何后來滑稽戲越來越不生龍活虎,就是一個個段子像削蘋果一樣把皮削好了,修改好了放在那里,表演者腦子里都是條條框框,面對觀眾就無法自然流露。
張結海(心理學者):周立波給我的印象是,看上去很粗,其實心很細;看上去像小流氓,其實很有文化。周立波今天之所以能這么紅,還是因為他有所創新,至少在中國有所創新,有一種政治上的調侃。趙本山在國外演出的時候,嘲笑弱勢群體,結果受到了國外華人的抵制,在美國你罵布什,一點事也沒有,但是調侃弱勢群體,很可能有麻煩。
萬峰(電臺主播):周立波的演出很有現實意義,貼近現實生活。本來我心里還在想,上海話究竟能滑稽到哪里去,后來越往后看越樂,有些地方確實也調侃得比較深刻,比如把股市的混亂、股民的失落調侃得很到位,同時把上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社會現象描繪得淋漓盡致,如打樁模子,深入到了老百姓生活中去,能勾起經歷過那個年代的人們的或溫馨或悲哀或遺憾的回憶。此外,周立波調侃政治人物、調侃歌星也很有意思,未必有惡意,其實他調侃的事老百姓往往注意到了、感覺到了但說不出來,而周立波幫他們說出來了。就像我做節目,跟周立波演出有相似的地方,我就是替老百姓出出氣,發泄發泄,罵罵官僚、腐敗,罵罵那些不懂事的小青年,老百姓過癮。我們就是把生活中的某些現象提煉出來,好好闡述、抨擊、挖苦一下,老百姓很開心啊!當然,也有人替周立波擔心,調侃政治人物弄不好要捅婁子,會不會被禁掉?我覺得,不要認為領導人就是神圣不可幽默的,身為人民的公仆,我們為什么不能監督、批評他們呢?我倒希望周立波可以再調侃得深刻一些。一個開明的政府,不至于把這些調侃當作反動吧!
陸天明(著名作家):我覺得一二十年來,曲藝是沒落了,其中的一些樣式成了“古董”,只有很少上了年紀的人在把玩。還有一些,受眾面也越來越小,比如在北京,大概只有出租車司機出車時還在廣播里聽聽評書。一度很火的相聲沒落最明顯,雖然年年搞相聲比賽,但仍然不見大的起色。相聲原本是一種與民生、民心最為接近的民間藝術,這些年逐漸地變了味兒,離普通大眾的生活越來越遠,從相聲中越來越找不到大眾生存的感覺,變成了純粹娛樂搞笑,不是講些庸俗的笑料,就是相互間搞一些人身攻擊,或者就是不斷翻造那些老相聲段子,用北京話說,撓人家胳肢窩強迫人家笑。相聲和漫畫一樣,從本質上說,是一種諷刺藝術。當相聲不能傳達老百姓的心聲,不能表現老百姓生存狀態,不敢拿起諷刺的武器去表現當代眾生相時,它必然就會逐漸地蒼白無力了。近些年,北方的郭德綱,南方的周立波,這兩個人的興起恰恰說明中國需要通過某種藝術形式來傳達老百姓對生活的看法和感受。郭德綱曾經受到那么多的排擠、打擊,甚至不被曲藝界的大腕承認,但北方老百姓非常喜歡郭德綱,他還是“不可抗拒地”“非著名地”紅了起來。周立波的火有很多原因,其中最主要一點,我認為和郭德綱一樣,他把三十年來上海人、中國人生活的甘苦、痛癢用幽默、辛辣、坦率、誠懇、聰慧、火辣辣的語言表達出來,替老百姓說出了生活的感受。不要小看這一點。這正是他作品里最可貴,也是最難得的。也是這一二十年來被小說、詩歌、電影、歌舞等許多藝術作品丟失的。我是上海藉的北方人,我看了就感到很親切。其實,他表達的這些東西,大家喝個老酒吃個飯,發發牢騷時都在說,但只有周立波敢拿到舞臺上去說,并且升華成了藝術,這就非常了不起,也給我們所有搞文學藝術的人以重大啟迪。要成為有生命力的藝術家,必須直面生活,成為人民和時代的代言者。這個觀點其實是很“老生常談”的了,但很有一段時間被我們中的很多人丟掉了。起碼是有意無意地忽略了。尤其是這些年,小說、話劇、電影、音樂,一度萎靡,原因何在?不是眼睛向外,只吃外國飯,就是躲在張愛玲、沈從文陰影下過日子。就拿我這個故鄉城市上海來說,三十年來她發生了多大的變化,一千多萬新老上海人有著多少生活甘苦,但有幾位藝術家能去直面這些東西呢?替他們說說當下的生活感受呢?而周立波就是抓住了這一點,這就是他的核心競爭力所在,他的高明之處。不知道他自己是否意識到這一點?無數人在模仿小沈陽,但卻很難模仿周立波,不是他的滑稽、他的口才、他那個腔調學不到,而是他直面生活的態度,很多人不敢也不想學。小沈陽好學。周立波難學。從這一點上來說,小沈陽到目前為止還只是個藝人,周立波郭德綱卻已經走進了藝術家的圈子。
有人因此說,一百年才出一個周立波,我覺得也還沒到這個程度,不必那么著急地夸下如此??凇N铱戳酥芰⒉ǖ牡诙埞獾陀X得他的鋒芒弱了,生活氣息思想力度大不如他的第一張光碟,好像他沒在自己最可貴的地方繼續下功夫,這是非??上У?。郭德綱后來也有些后勁不足,忙于做主持,拍電視,炫耀票房。讓我們來看看幽默大師卓別林,他當年當然也掙了不少錢,名氣也是蓋世的。但他始終沒有讓自己沉醉于商業利益中,沒有為了取悅于觀眾而取悅觀眾,從小人物到法西斯頭子希特勒,他的作品自始至終與時代、人民緊緊聯系在一起,褒善貶惡,對世上一切丑惡的現象進行了辛辣的諷刺。這恰恰是他天才的內核,才當得上“一百年出一個”的美譽。中國曲藝的沒落,需要我們思考的正是這一點:為什么我們藝術家身上的那根針砭社會的“刺”變軟弱了?為什么諷刺藝術在我們當代得不到應該有的發展?藝術家要盡自己的社會責任,社會也要允許藝術家身上長這么一根“刺”。這也是藝術樣式決定的,如果諷刺幽默藝術不展現睿智、大氣,沒有了針砭時弊的功能,沒有了療救社會的動機,那么藝術和藝術家本身也都將失去應有的生命力。
記者:怎么想到要去調侃政治人物、批評一些社會現象?
周立波:我不喜歡歌功頌德,但是我又是在歌功頌德的年代里走過來的,哪怕我歌頌,我也以批評的方式表揚,這樣可能人家記憶會更深刻。現在整個娛樂界太虛偽,虛偽到他們自己都不相信,我的快樂可能更真實一點。
記者:調侃政治在國內很少見,有傳聞說上面有禁令。接下去的演出中,還會保持這個特色嗎?
周立波:所謂禁與不禁,都是坊間傳聞,實際上,從正規渠道從來沒有聽到過要禁。而且據我所知,中央的很多領導都看過,反響不錯。對于我而言,我不是靠調侃領導人去賣票的,這只不過是我的一個特點。事實上,我感興趣的是時事,如果時事包含了政治,那是碰巧,不是存心所為。我的“海派清口”永遠是與時事同步的,我經常在改,比方說《我為財狂》第一場時,奧巴馬訪華是第一個事件,現在已經變成迪拜破產事件。我前20分鐘都在談新聞,后面才進入正題。我是科班出身,表演根本不存在問題,關鍵是我走出了很多演員的誤區,他們永遠在創作,是他們的誤區;當我貼近時事的時候,時事就是我創作的源泉,所以我能夠在短短一年時間,推出全新的三臺戲。
記者:你能在臺上自由發揮,是否說明中國已經具備了寬松的環境,只是大家不敢說而已。
周立波:一個強大的祖國不需要同一種聲音,現在社會開放度很高。但是我表演的關鍵不是敢不敢的問題,而是會不會說的問題。敢和會是不一樣的,敢是需要勇氣的,會是需要智慧的,不是每個人都行的。比如我調侃貪官,2007年11月到2008年11月,黨員干部犯罪案件十四萬起,被處理人員十五萬人,包括槍斃、雙規、吃官司的。從絕對數來看,規模龐大。但我們不要忘記,中國共產黨有七千多萬黨員,用十五萬去除以七千萬,比率是千分之二,世界上最頂級的品牌也允許有千分之三的報廢率,所以我們的政黨是全球報廢率最低的政黨。全世界這是周立波第一個提出的,是需要政治智慧的。我在調侃時心態很好,因為首先我是愛黨愛社會的,我模仿的領導人都是我非常崇拜敬重的,除了個別以外,比如陳水扁。我想偉人也是人,以周立波的方式去頌揚,有什么不好呢?
周立波的上海秘器
作家程乃姍說:“一如上海老話‘噱頭噱只頭,蹩腳蹩只腳’,周立波是很懂得這句家鄉諺語的,一頭一腳做得十分到位用足心思,很符合上海傳統的審美。周立波的形象設計,是上海男性很經典的一個符號,他的發式甚至還有點老派,一對漆皮皮鞋擦刮锃亮?!碑斎?,周立波的紅除了他特地設計的標準上海小資男人的賣相外,更因為這個自稱為“大上海主義者”的上海人,解開了上海的文化密碼。
錢乃榮:周立波的紅,我認為:一,他的“海派清口” 有很深厚的海派底蘊,談的是上海市民關注的事情,反映了現實中的矛盾,比如房產、股市。二,周立波的清口闡述了上海的城市精神,上海對國家的貢獻,大家包括很多領導聽了都很有同感。三,周立波的表演里,用了生動自然的上海方言俗語,那些將地道方言俚語與情境相融合的地方,觀眾笑得最開心。實際上,方言語匯的豐富性和描繪事物動作的細膩性尤其適合于喜劇,方言越土、越純、越地道,就越能體現其音韻美、鄉土美、風格美,使喜劇的演出更火爆、更出彩、更成功。這種“地方風味小吃”,能滿足人們尋新搜異、渴求刺激的獵奇心理,在觀看時產生一種聽覺感官的刺激愉悅,獲得一種無以言狀的心理滿足。在他有時用普通話講時,臺下多次高呼希望他用上海話講,可見他的上?,F實和上海語料,只有用上海話才能表達得淋漓盡致,聽眾才感覺更舒服。
周虎(《理財周刊》總編):上海人的自信心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被周立波點燃過。我們忽然發現,原來上海話也可以這么好聽地說出來,上海話可以這么生動,這么有魅力。我們的回憶也被周立波一點點挖掘出來,原來上海人的歷史也這么有味道。
顏正安(美籍華裔畫家、前美國駐上??傤I事夫人):周立波的演出有水平。我覺得他的走紅是依靠中老年對過去一段特殊經歷的懷舊。他抓住了中老年這批觀眾的心理,把過去的生活描繪得栩栩如生,把那些久違了的甚至艱苦的事情用非常幽默的形式表達出來,這至少是近代上海繼那些滑稽大師之后的第一人,很有吸引力。另外,上海是一個很國際化的都市,在外地人看來,上海人很有自我優越感,看不起外地人,甚至外國人,那我覺得笑侃系列中周立波關于上海人的自我嘲諷是蠻有氣度的,是一種高級的幽默,能自嘲很不容易。上海人就是應該以這種自嘲的方式收拾收拾自己。周立波是上海人,從他嘴里講出來的上海人的形象,上海人聽著服貼,沒有反感,即便有反感,確實有這么回事,也能讓大家笑著接受。
記者:當初設計“海派清口”時,你就想好專打上海牌?
周立波:我是上海人,我也為自己是上海人而驕傲,抒發上海人的自豪感是我現在和將來永恒的主題。我也希望這種情結能帶動新上海人。既然來到上海應該融入這座城市的文化,無需做一個旁觀者,做一個旁觀者早晚要走人的,包括有些人,在上海已經得到很多東西了,還說上海不好,那就不可愛了,對吧?上海作為一個人杰地靈的地方,不是你說不好就不好的,其他城市可能找不到這種感覺。我在臺上說過這樣的一句話:“奇怪了,經過本人的分析,說上海不好的地方,它的GDP都是上海的零頭?!倍椅覀兒孟駴]怎么聽上海人說其他的地方不好嘛。
記者:你認為其他地方的人對上海人有怎樣的誤解?
周立波:很多其他地方的人對上海的解讀是錯誤的。比方說,我覺得上海人一點也不排外,但有些外地的朋友就特別地敏感。我和他說普通話,他說,怎么,你當我聽不懂上海話?我一說上海話,他說,怎么,你欺負外地人?你稍微看看他,怎么,看不起我?你胸稍微挺一挺,他說你自傲;胸稍微癟一癟,他說你裝傻。所以我說這不是上海人的問題,是你們的內心不夠強大,對不對?你自己存在著一種文化自卑感,你讓上海人怎么辦?所以上海人做人很難的。
周立波不上春晚,甘做上海的“戇大”
姚明是上海的高度,劉翔是上海的速度,而周立波自稱為“上海的戇大”(表示親切)。最近周立波做了一件在一些人看來蠻“戇”的事情。11月,虎年春晚總導演、總策劃、語言類節目總導演齊赴上海力邀周立波上春晚,但周立波婉拒了。是裝腔作勢?是有自知之明?還是出于戰略考慮?
宗福先:我覺得周立波這樣做有道理,不急于上春晚。從另一角度講,現在的春晚的風格與“海派清口”并不完全吻合。上春晚是雙刃劍,周立波頭腦很清醒。陳丹青:有種。當然不去。春晚算什么?春晚是扼殺笑聲摧殘人性的舞臺。希望周立波說到做到,不改主意。
楊紹林(上海話劇中心總經理):這是炒作,毫無疑問,周立波不需要上春晚。為何一定要把上春晚當作很高的一個境界呢?沒有必要。重要的是上海人民接受他。
陸天明:周立波很聰明,是個典型的上海中年人。他沒有得意忘形。他不上某些網民的當,去和郭德綱PK,更不像一些歌手和小品演員那樣,拼命去爭上春晚。任何藝術都有局限性,趙本山的劉老根在東北火得不得了,到了廣州卻沒收視率,反而引起反感。“海派清口”一旦說普通話,起碼我這個上海人就不愛聽。在這一點上,周立波很清醒,他的“海派清口”說到底是種語言藝術。他的許多笑料都做在語言上。他的地盤就是吳語地區,離開了吳語的豐厚和獨特,周立波要遜色一大半。所以,他不出上海是最聰明的做法?!安萆b看近卻無”,就讓那些北方人遠遠地看著周立波吧,周立波如果真正走近了他們,雙方都會失望的。經驗告訴我們,從廣義的角度說,藝術家只有在母語地區,才能真正體會人的心態,表現出人很復雜微妙細致的內心情感。改革開放這么多年,無數藝術家出國,除了一些音樂家演奏家,有幾個創作人員,包括導演、演員,在國外能真正取得好的發展的?少。極少。
萬峰:我覺得他很聰明,沒必要走出上海,其實他已經在華東,甚至全國很有影響了,這就夠了。他的“海派清口”畢竟和相聲、二人轉不一樣,相聲是北京話,二人轉帶有東北口音,全國人民能聽得懂,但是聽得懂并不代表你就一定能理解它可樂在哪里,這就是語言、地域文化的局限性了。說句老實話,二人轉你趙本山再怎么努力,也過不了長江,而且你必須俗,東北老百姓才能接受。我有時覺得小沈陽什么的是腦子壞掉了,跑到貴州、云南、浙江、福建是吃飽了撐的,他只能用外表的那種不男不女的裝扮和肢體語言來逗樂,真正用語言逗樂,南方人未必聽得出好處。同樣周立波的演出主要是上海話,最多加百分之幾的普通話,北方人誰能理解得了,你總不能打字幕吧。所以上春晚是吃力不討好,我覺得周立波很聰明,完全不用去湊這個熱鬧。
鄧偉志:不出上海,從一定角度講是可取的。上海特色越鮮明,越不要離開土地;越不離開上海這片熱土,海派特色越突出。正如外地喜歡的,上海不一定喜歡一樣,上海喜歡的,外地也未必喜歡。要吸取中國一位小品名角到海外受華僑謾罵的教訓。當然以后出幾次外地,也無不可,讓外地分享上海土特色也是上海人義不容辭的。
張結海:小沈陽上春晚一下火了,但不是任何人上春晚就一定火,還是有一定條件的。周立波的“守”就像營銷里講的,做專業,走小而強的路線。小而強不是精明而是高明的策略,跟一些上海人“小富即安”的想法不一樣。精明只看眼前看局部,高明是指看得更寬更遠。春晚是個機會,但是把握性有多大?如果不成熟時上春晚,沒把握住,這個機會再也沒有了。“守” 那恰恰是高明的做法,我想這也跟周立波做過生意有關系。包括取“海派清口”這個名字,很有名的大蒜咖啡的言論,我認為他有傳播上的一個考慮,引發很多人去炒,這也是他的算計。但是周立波永遠不走出去嗎?我是不相信這一點的,我覺得他的如意算盤是,先在上海站穩腳跟之后再走出去。周立波遲早還是會考慮出去的,等待的時間不會很長,需要一個好時機。調侃領導人、模仿秀,其實憑這些內容可以出去的,還是有些吸引力的。其實小沈陽拿手的也就是點模仿秀。
記者:對于你不上春晚,有人覺得你沒必要出上海,也有人覺得只是時機未到而已。老實說,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周立波:關鍵是檔期,任何人小視春晚都是一種不真實的牛逼,沒意義的。春晚肯定是很偉大的,不要說中國了,全世界有哪個演員敢小視春晚?春晚來叫你,你肯定是春心蕩漾的。但人還是要對自己有一個評估,我不能為了上春晚和觀眾爽約,我的戲票已經訂到明年3月了,而要上春晚需要很多排練時間,在技術上不具備這個條件,當這件事第一步已經沒有可能性了,反過來再自己安慰自己,哦,不去也罷,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是這樣兩個層次的問題,而不是人家簡單地說周立波拒絕春晚,那是對我不負責任的說法,說拒絕,那你絕對是在炒作。
記者:那我們來作個假設,如果沒有檔期的問題,你去不去?
周立波:還是覺得不是很合適。關鍵是時機不當,還有一個是自我認定的問題。
記者:具體怎么說?
周立波:因為我們廣泛意義上把老百姓扁平化了,他們認為老百姓就是家長里短,老百姓就是趙本山,但他們忘了名人和領導人身上的“老百姓”屬性。在娛樂這一塊我們的盲區很大。我現在在做娛樂盲區的事情,我在為另一個階級的老百姓服務,就是中產階級,我自己的定位比較清晰。難道讓周立波到春晚的舞臺上去談春播秋收嗎?我沒有這個生活體驗,我沒有資格去談。
記者:“海派清口”主講上海話是阻礙你出上海的原因嗎?
周立波:我們一直在使用普通話交流,語言不是問題,只不過是以什么樣的方式出去。我們在做學術探討時說,所謂的海派藝術,不要高聲疾呼要扛大旗,要發揚光大,要走出去。我們要記住,城市文化在我們可見的未來,50年以內一直是小眾的,因為我們中國90%是農村,農村是廣闊的天地,所以我說我們的家鄉在希望的田野上,不在鋼筋水泥的城市里。我從小生活在城市里,熟悉的是城市文化,而不是農村文化。當我帶著一種所謂城市文化的烙印,走上春晚的舞臺,給廣大春晚的觀眾帶來的只能是反感,抑或是不適應,這就是我的自我認定。這和所謂的周立波清高,包括網上說的周立波看不起農民無關。所以我說往深里面嘮的話,這種出去完全是一種充滿尊重的出去,因為人要考慮別人的感受,特別是上海這個族群是最自律的,上海人經常會想,哎呀,別人會怎么想。別的地方的人不一定會這么想。
記者:什么樣的時機你認為可以去春晚了?
周立波:就我個人而言我沒有很遠大的理想,我覺得上海這一片做好就行了。
周立波的興起與上海文化的落寞
著名“雙字輩”滑稽演員童雙春說:“以往,我們很羨慕東北出了個趙本山,北京出了個郭德綱,現在,上海終于出了個周立波,誕生了只屬于上海這塊土地的‘海派清口’?!币粋€“終于”道出了欣喜,也嘆出了上海文化的落寞。
陳丹青:周立波讓我想起有一種上海人還沒死絕。希望上海不要撬動周立波。四川熊貓還剩多少?上海周立波只有一個。周立波的笑感神經,牽動的是上海早已喪失的市民精神和市民文化,甚至到“文革”前夕,上世紀六十年代,上海大小弄堂里到處都是業余周立波。(記者:你長居北京,周圍的人對周立波是怎樣的評價?)這里不太有人知道他。提起的,都喜歡。為什么要北京人評價?上海幾十年來等著所謂“北京人”評價,還沒等夠嗎?再說,北京早已不評價上海了。這些年上海有什么文藝人值得評價嗎?除了周立波。
沈善增(作家、曲協理事):周立波的火爆是上?;輪T近些年來在創新方面努力明顯不夠所致。獨腳戲、滑稽戲是上海土生土長的曲種、劇種,就在“文革”結束以后,滑稽還很火爆過一陣,在滬劇、越劇、評彈市場萎縮以后,滑稽還一枝獨秀,現在終于也不行了。周立波現象證明,這個市場還是存在的,是沒有高質量的受觀眾歡迎的滑稽戲去占領。其實,對滑稽的式微與前景的擔憂在曲藝界早就是共識,周立波的貢獻是行動起來,堅決走市場化道路,證明了觀眾的選擇永遠是對的。
藍懷恩(男性文化研究作家,“樂活家族”創構者):“周立波現象”其實是我們創造的。和周立波同臺對話的感覺是,一個有自己思路、不從眾的公眾人物,所以如何歸類他已經不重要了,而是大家為什么一下子拱出了個“周立波現象”?說白了還是群眾心理投射。他個人的才智和努力,不過是他生為“周立波”的社會角色而已,江山代有才人出,總在人類不甘平淡中,定會有人出類拔萃崛起,關鍵是,為什么此時此刻出了個這么號人物?
上海人原本就謹小慎微,只關心商業發展,跟京城動輒侃大山憂國憂民大不同,然而,近年漸衣食足繁華過后,還是得回歸個體幸福,就會發現精神上趨于空虛,少了屬于這個地域性而且具有人文含量的集體記憶反思。我移居上海近9年,始終覺得此地人文教育人口嚴重缺失,媒體傳播素質滯后于京穗,想來還是跟上海人自戀性格局限有關,偏偏這個國際都會城市集結了各路精英,又是全國翹首以待之地,扼腕之余,也只好在飲食男女間先做文章了。
于是陡地像周立波這樣拉開大旗,葷素有度的政治、經濟、市井題材混炒在大家熟悉的人文歷程中,的確討巧又讓人驚艷,相比于不登大堂的傳統滑稽戲,周立波巧稱“海派清口”,儼然自成一格,加上他本來就有博覽習慣,信手拈來倒也游刃有余,坊間還難有望其項背者。他不紅誰紅?尤其在滬上最拿捏不準的諷喻內容,一如“笑侃30年”到了他的口里,變得謔而不虐,讓習于市井小道的上海人,也覺得痛快了一番;又不會“犯上”,可說完全符合安全系數。
另一方面則是他抓準了灘頭炒股、炒房風之盛,上海人冒不了大風險,炒股玩幾把小的上上下下,不僅過了把癮,也豐富了串門題材。而其骨子里的精明在炒房事上更是經典,這也和過去的“螺絲殼癥候群”有關,無論如何,小日子得配套上像樣的大殼。繼而源于面子、實惠與攀比焦慮,自然第二套、第三套肯定是窮其物力要實現的,于是“我為財狂”專場,就極其形象地讓阿拉們會心大笑了。
前面提到上海人的自戀性格,其實是擺蕩在洋化不到位、京味兒趕不上的夾縫里而長久異化的結果,以至于普遍受到國人如桑拿般地冷嘲熱諷又微妙崇尚的精神虐待下,不自覺地用優越感和勢利眼武裝自己。然而,近年眼看著北方娛樂大腕紛紛出頭,而且還是一向不頂局面的二人轉當道,試想,黃浦外灘如何能冷清?現在一家伙跑出個天縱英明的周立波,拿出去毫不遜色,還上檔次,自然那股悶勁兒有了可聚焦的出口,這個場當然捧得順理成章,周立波暴紅也就不足為奇了。
人類文明全靠不斷地自我反思,而能切中人心的也是通過反思后的成長精進,帶來自我價值滿足,西方“脫口秀”(talk show)之所以經年不衰,正是人性追求美善的過程需求。今天周立波究竟能在上海灘挺多久其實不重要,我們觀眾只要有品位地創造需求,就會有供應方出現,至于清口在笑聲之外,最終是每個人開始反躬自省:在人文教育方面,我是不是個愚民?還是繼續無知地被愚民?
記者:有人說,你現在的成功與整個滑稽界不景氣有關,你怎么認為?
周立波:“海派清口”是衍生于滑稽戲,是從滑稽中走出來的呀。滑稽界是這樣的,滑稽界現在很繁榮啊,但是有一種“繁榮”叫“沒落”,有一種“沒落”叫“繁榮”。具體怎么理解呢?滑稽界看起來很繁榮,但是我們概念中的滑稽戲時代,隨著姚慕雙周柏春的離去已經結束,這就叫有一種“沒落”叫“繁榮”。那為什么說有一種“繁榮”叫“沒落”呢,就像京劇,兩者有異曲同工之妙。
“海派清口”與海派文化
有人認為周立波只是一個滑稽演員,一個丑角,而有些人把他當作上海或上海人的代表,或認為周立波的紅代表了海派文化開始崛起。不管外面怎么評論,或貶或褒或寄予厚望,周立波始終堅定自己的立場:“海派清口,我給它的定位就是小眾藝術,本來海派文化在中國文化里就屬于小眾藝術,只要根植于上海就可以了。誰要發揚光大,誰要去扛大旗誰去扛?!E汕蹇凇姆諏ο笫侵挟a階級,我甘愿當一個上海中產階級的快樂英雄。”
鄧偉志:清口,豐富了海派文化,是上海文化的亮點。是不是上海代表?還要繼續觀察,這要聽千百萬人民的評價。再細說一番,代表是分類的,一個人只能是一個領域的代表,不可能樣樣都是代表。周立波是海派文化一方面軍的代表,不是唯一。
宗福先:對舞臺藝術表演來說這的確是一個標志,達到了一個高峰,近幾年來,上海演員引起全國關注的不多,周立波的出現讓上海人為之振奮。但是談到海派文化的崛起,那需要好多方面的好多個周立波共同出現。
周令飛:有些事情不必拔高也不必貶低,國內很多事情就是喜歡刻意地去拔高或者貶低。為什么呢?就是希望表一個態。本來只是一種文藝形式,但是刻意地泛政治化,意識形態化,不是太好的事情。在過去的上海三十年代,文人之間該罵就罵,該捧就捧,很隨性,很真,可現在好些事情太假太假了啦,還是抱以平常心比較好吧。既然上海標榜海派,那什么是海派?我覺得就是任何生物在這里都有他的位置,無論是沉在底下、漂在中間、還是浮在上面,沒有誰排擠他,都有他合適自己發展的空間,而且有一定的秩序,不論別人怎么說怎么看。海派是上海獨有的一種自然環境,不是人為可以去分配或者打破的。
寧財神(著名編劇):我覺得從天賦、審美,包括對喜劇的認識上,周立波比所有的滑稽戲演員要高出一個時代,這是不一樣的,確實是比別人厲害很多。從整個能力上說,周立波是代表這個時代的人,就像郭德綱的鶴立雞群一樣,那種光芒是藏不住的,哪怕不炒他,他也會出來的。但是提到海派文化,現在海派哪還有文化,哪來崛起?起碼是跑到其他地方演,票房也很好,影響到其他地方的人,光在上海本地演不行。周立波能代表的只是一部分新上海人。
張結海:單靠周立波的“海派清口”復興海派文化是無稽之談。最近我們在對海派文化做一個研究,我們的一個基本觀點是老海派文化基本上已成歷史,新海派文化正在形成,以后上海還能不能成為文化中心之一,需要看上海新一代能否形成自己的特色。
陳丹青:除了上海上世紀二十、三十、四十年代的文藝,哪有什么海派文化?你說一樣給我聽聽?周立波不代表今天的上海,不代表二十多年來的上?!鞘遣粩喾ξ独^續乏味的上海——周立波是上海的僥幸,上海的意外,上海的一小部分記憶,上海潑辣人格的滄海遺珠,他代表那個消失的上海,代表從前的上海人——四十年代五十年代出生的上海那一代,全倒了霉了,毀了,老了,暗下去了。六十年代出生的上海人,幸存一二類似周立波那樣活潑的人格,根脈是在姚摹雙周柏春。姚周二先生恐怕出生在上世紀頭二十多年間吧,那是上海市民文化的黃金時代。至于七十年代八十年代出生的小上海,和從前那個老上海徹底斷了根了,不可能出現周立波,萬一今后年輕苗子出現天才滑稽人,調笑的內容,調笑的方式,也不會是周立波一路了。倘若上海這六十年可以改寫,哪止一個周立波。你看看倫敦紐約一線笑星有多少,夜夜客滿,還有電視專線。
陸天明:我并不認為一個周立波火了,海派文化就開始振興了。但這確實是一個很好的開始。我以為:第一,要給周立波和更多的藝術家充分的支持,讓他們始終能保持對現實生活的鮮活和潑辣的姿態,讓他們身上的那根“刺”不倒。周立波作品的諷刺性在上海能得到審查通過,這跟上海寬松的大環境有關。需要繼續保持這種寬松,以等待其他領域的“周立波”出現,但現在是不是已經出現了這個跡象,還不好說。第二,周立波本人是否還能繼續火下去,也還要“拭目以待”。票房并不能說明一切。張藝謀近些年拍的幾部電影票房都不錯,但能說它們都是好電影嗎?周立波能不能火下去,并火在路子上,還要看他能否保持身上(心里)的那根“刺”,能不能為自己獲取更豐厚的文化功底,去更深地開掘生活礦藏。為此,除了為他歡呼鼓掌,更需要做的,倒是冷靜總結“周立波現象”里的經驗得失,推廣到其他領域,才能真正談得上海派文化的振興。這也是像我們這些生活在外地的“老上海人”的一點期待吧。無非是一孔之見而已。(記者:對于周立波公開表示不愿意扛起“海派文化”的大旗,你怎么看?)我不知道周立波說這個話是否發自內心。如果他真的不愿意,也不要苛求他。雖然四十多歲的他,飽經人生滄桑,已經不能算是“小荷”了,但初露“小尖”還是沒幾年嘛。而趙本山畢竟是經歷多少年后才扛起了振興二人轉的旗幟。周立波離開過舞臺,坐過牢,經歷過商場風波,他其實就是個很實在的上海人,想過好日子的上海人。周立波能做到現在這樣子已經影響海派文化了,讓大家對海派文化刮目相看。二三十年來,上海在經濟、科技方面在全國可算是只領頭羊,但是在文化方面有什么領頭的?現在出了一個周立波,起碼要由衷地為他、為上海、為海派文化鼓鼓掌吧。
周立波撬動了觀眾市場?
上海曲藝家協會主席、著名滑稽演員王汝剛感嘆到,平時獨腳戲進社區也很受歡迎,但那都是免費請人家看的,周立波讓老百姓心甘情愿地去掏錢看演出,這是值得大家思考的。吳孝明說:“周立波一個人從2009年1月到9月完成三千多萬的票房,這在上海文化史上是沒有的,乃至中國文化史上也是少見的?!蹦敲?,周立波是否撬動了上海的觀眾市場?
周虎:記得周立波說他剛復出時,向觀眾席望去,滿眼都是白頭發,他感到很凄涼。他希望自己能為更多的城市精英階層和年輕人所接受。我們就勸他不用著急,你的定位是靠你的演出摸索出來的。現在他很享受“中國中產階級的歡樂英雄”這么一個提法。他自己也經常說,海派清口即便通吃全國,但如果沒有品位,不上檔次,就一點也沒用,只能剩下一堆廉價的笑聲。周立波心態很好,對自己藝術的市場定位很清晰,現在逐漸把市場打下來了,現在很多年輕白領都喜歡看他的演出,很多不會說上海話的新上海人也都天天議論他。
楊紹林:周立波票房火爆這個現象是積極的,但并不代表全部,觀眾市場現在還處于培育階段,黃金時期還沒有到來。我們必須意識到,根據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最高層次是價值實現,生活在上海的每一個價值需求是不一樣的,喜歡聽昆曲的不一定喜歡卡拉OK,喜歡看話劇的不一定喜歡流行音樂,文化市場健康發展、良性運營需要多層次,文化真正的繁榮還是需要多元化,單靠一種形式很難做到,如果上海都是“清口”那是很恐怖的,就像大家都去炒房產,泡沫遲早會吹破的。我們曾經做過一個統計,從投資角度看,在百老匯做5個節目,只有1個是成功的,那么誰為虧本買單?我們不應只注重百老匯商業上的成功,應該更多關注創意是怎么產生的。文化市場的健康繁榮絕對不能一呼而上來對待,不能簡單用票房得益率考慮。
吳孝明:之前我擔任上?;鼊F團長時,周立波還沒復出,總是不來上班,按管理條例我把他除名了。后來他想要重回劇團,我勸他在體制外比較好,如果回到滑稽劇團可能今天出不了周立波。因為現在整個分配機制不太能適應這座城市文化發展的需求。所以我們提出文化體制的改革,打破吃大鍋飯的習慣,充分調動廣大演職人員的積極性和主動性。周立波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周立波和我們上海文廣演藝中心合作以后,整個品牌和節目質量都得到了提升。沒合作以前,2006年到2008年2年間他才演了12場,現在9個月時間內演了100多場。從內容主題、宣傳營銷到包裝,我們演藝中心一直在推進。周立波沒有我們去推廣,可能也會紅,但是不會紅得那么快。當然,今天周立波的紅,除了他和我們的努力外,也是上海各級領導、很多專家對他呵護的一個結果。通過周立波的案例,我們也了解到如何使小眾文化產生大眾效應,如何使各種劇種在繼承的基礎上,加入創新元素,形成新的品牌和活力,培育新的觀眾群體和市場體系。我想這對我們所有搞文化的人都是一個很好的啟示。另外,我們現在正思考的是,如何讓周立波紅得更久更好。首先要加強原創,這是他最根本的。同時,我們要把周立波的東西從作品形成產品,然后做成商品,這是我們要加強做的“三品”工程,這不僅僅是對周立波而言,所有從事演藝行業的人都要有這種意識,產品出來,受眾越多,社會效益越好,帶來的經濟效益也更大。所以,作為我們文化體制改革來講,要形成三個多元:多元合作,即多種資本合作,進一步拓寬市場;多元生態,讓各種藝術樣式能很好地涌現和發展 ;多元評價,既考慮市場,又要讓政府、專家、老百姓都為之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