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春歌,最懂“英和白”

如果一個人被迫像熊貓那樣生活23年，會被視為不人道。可一只熊貓被迫像人那樣生活了23年……

《武漢晚報》記者范春歌小時候住在洞庭小路，離武漢雜技團不遠，英英沒到武漢時，就曾見過白玉陵。在范春歌的印象中，白玉陵很漂亮，看上去也很憂郁。上世紀90年代初，作為記者的范春歌跟著電視臺去采訪，第一次見到了成為馴養員的白玉陵，她記得白玉陵話不多，一直仔細地在照顧英英，采訪結束后，她發現自己“特別能體會到她的孤獨”。

這種共鳴讓她和白玉陵熟絡起來，成為朋友。1999年，范春歌將白玉陵的故事介紹給朋友張以慶，促成了《英和白》的拍攝。“我們不是每天見面感情炙熱的那種，平均每年見上兩三次，平日里只通過電話和郵件聯絡。”她們相交的20年里，范春歌作為白玉陵最為親密的朋友，一路看著英和白走到現在。

怕動物的白成了熊貓英英的人類媽媽

范春歌說，白身上總是發生著矛盾的事。本該是備受寵愛，家境優越的混血兒，卻從9歲起背井離鄉成為雜技演員;天生膽小，卻被安排表演高空芭蕾走鋼絲;特別害怕動物，卻被派去訓練熊貓。

“白連小貓小狗也怕，何況是大熊貓。”可白又是個敬業的人，“雜技團讓她照顧英，就是覺得她有愛心，也夠細心。”自打開始照顧英，白就搬進了熊貓房，24小時陪著英，日子久了，英和白成了“母子”。

熊貓光吃竹子難以滿足身體所需，白負責給英配食，每天只安排一頓竹子，英喜歡喝牛奶，吃甜食，最喜歡大白兔奶糖，白就自己掏錢，額外買給英。白喜歡聽音樂，古典的，美聲的，熊貓房里只剩她們倆的時候，白會放音樂，英不吵不鬧，躺在籠子里靜靜地聽。

英過世之后，范春歌時常收到白的郵件，白的網上用戶名就叫“大熊貓”，“她會發很多英的照片過來，和一些瀕危動物的資料，英去世后，白將她對英的愛擴展到了所有的野生動物種群。”更讓范春歌震撼的是，英剛走那會兒，白有時會走進房里空空蕩蕩的熊貓柵籠呆很久。

英是白的珍寶

白甚少出門，范春歌和她見面一般是在熊貓房里，熊貓房的溫度四季保持在二十幾度，為了避免英與人的交叉感染，白總是關著門，盡量不讓太多人接觸到英。英是白的珍寶，不論以前還是現在，她倆的話題總是和英有關。

范春歌說，白非常有原則，要是誰有個頭疼腦熱，白不會放他進房。她只記得被允許摸過英二次，從未拍過一張合影。有時，范春歌去的時候趕上英訓練，就會搬個板凳坐在一旁安靜地看。而正是白對職業的尊重，獲得了她對白的尊重。

令她驚訝的是，英似乎天生知道她是白的朋友，每當她要告辭，籠子里的英會站起來，目送著她出門，她聽白說，如果來拜訪的人不是白的朋友，英會懶洋洋地躺在籠子里，睡覺，或者自己玩。

英還能分辨出白的心情。每天早上，英都有例行訓練，要是它表現好，白就會獎勵它喝牛奶，若是表現不好，就會受到白的“批評”。白有這樣的習慣，表揚英時說普通話，批評它時就換成武漢話，“英好像聽得懂”。每當英犯錯或者有所求的時候，它就會隔著籠子抱著白，眼睛望著她，范春歌形容:“就是小孩子望媽媽的眼神。”

送走英后，白將自己與英的合影重新沖洗出來，滿滿地掛在了熊貓房，她的電腦里存滿了英的照片。2009年11月30日英半年祭日，白回絕了范春歌的邀約，將自己關在熊貓房里，和英的遺像共處了一天。范春歌買了白玫瑰，加上竹葉包裝好，托門房送給白，“晚上接到了她的電話，她很高興，又感傷地說，還有你記得英。”

回成都是英和白的共同心愿

這種心靈相通，讓白在英過世之后，即做出了驚人的決定，她提出，讓英回到成都，葬在故土之下。四川才是英英真正的家。白打包了英最愛的籃球、床單、玩具，讓它們陪伴英英。因為太過悲傷，白沒有隨行，送走英的時候，白放了幾萬響的鞭炮和“兒子”告別。

范春歌是在英過世兩個月后才從朋友那聽到消息，她馬上沖到雜技團去找白。在熊貓房里，兩人抱頭痛哭，“那段日子很難熬，我總是半夜驚醒，想著白怎么能過去這個坎。”白的女兒女婿得到消息，特地從國外趕過來，守著白。

白在熊貓房仍給英留著位置。一只坐在小凳上的絨毛熊貓，象英生前那樣憨態可掬，白給它戴上了英武的牛仔帽，別上了英生前獲得的勛章，兩旁放著英喜歡的白玫瑰，面前一直放著兩盒牛奶和它最愛的大白兔奶糖。英半年祭日的時候，白特地匯錢給成都動物園，給英買了它喜歡的香水百合，到現在，白仍然住在熊貓房，和“英”在一起。

聽專家說，英過世半年了，皮毛還泡在酒精里，如果不能盡快做成標本，可能要壞掉。

范春歌說，她和白認識20多年，白從未開口讓她做什么，惟獨在英將走半年的這天來臨之前，讓她給英寫了一篇祭文。

白一遍遍地讀給英聽了，她相信英聽得見。

附:受白的委托，范春歌寫給英的祭文

那天，你迷路了。

是和媽媽捉迷藏而迷路的嗎?還是醒來發現媽媽不在身邊，驚慌地去找她，卻離媽媽越來越遠?或者，調皮的你想去一片離媽媽更遠的草地玩耍?

你的迷路成為一個永遠的謎，人們也永遠不知你迷路前的生活，譬如，你是否有一起嬉戲的兄弟或姐妹?

媽媽失去你這個小寶貝之后，那些日子是如何度過的?她一定呼喚了你很久很久，幻想著你是在和她捉迷藏，在一個朝露打濕箭竹的早晨或者晚霞染紅山崗的黃昏，忽然從森林里搖搖擺擺地跑出來，撲進她暖融融的懷抱，給她一個驚喜!

唉，這一切也是謎了。

你給了一個驚喜予人類，他們發現了走了太遠的路暈倒在山泉邊的你。他們欣喜，并不僅僅因為你是一只美麗的熊貓，更因為在他們眼里，你是一只價值連城的珍奇物種。

從此，你有了一個人的名字“英英”。你原來叫什么?孩子，媽媽是如何親昵地喊你的小名的?你還記得嗎?

我怎么猜也猜不到你的小名。

你是那么地膽怯，望著周圍這些從未見過的奇怪的動物，你怯怯地哭泣，怯怯地哀求:送我回家。

可是，沒有人聽得見你的呼喚，也沒有人看見你的眼淚。他們認為自己才是這世上惟一會哭泣會說話的物種。他們才是地球之王，而不是獅子。

是的，是他們救了你，讓虛弱的你強壯起來。當你聽到人們驚喜地慶賀你恢復活力的時候，以為回家的路已經不遠了，媽媽說不定正藏在遠處的一棵樹后等著呢。

你感激地用可愛的大腦袋蹭著對方，用濕潤的嘴巴親吻著對方，從心里說，謝謝了，我會報答你們的。有一片生長著最美味的竹子的山林，是我和媽媽的秘密，可我愿意領著你們去那兒，讓你們放開肚皮吃個夠。

有一個人似乎看出了你的心思，不由樂了:你可是價值連城的動物啊，怎么可能白白將你送回家呢?

你當然不懂什么叫“價值連城”。

人類是這世界上最貪婪的動物，他們創造出一種叫做“錢”的紙票，他們崇尚一種叫“黃金”的石頭。他們不惜兵刃相見，以爭奪一頂鑲滿寶石的金王冠。而世上所有的財寶放在你面前，你都不會拿翠竹清泉山風來交換。

可是，他們輕易地將翠竹、清泉、山風從你那里收走了。他們還拿走了你視為生命的自由，卻從未說聲道歉。

回家的路越來越遠。他們將你送到離四川老家千里之遙的一座城市，讓你在一座看不見藍天白云的水泥房里生活了23年。你學投籃，學吹號，甚至還像紳士那樣吃蛋糕。

如果一個人被迫像熊貓那樣生活23年，會被視為不人道。可一只熊貓被迫像人那樣生活了23年……

漸漸地，家在你的印象中也愈來愈模糊。

有一天，江風推開窗子，送來久違的青草的味道，還有隱隱約約的川江號子，你忽然站立起來，向風吹來的地方用不再稚氣的聲音喊了聲“媽媽”。

也就在這一天，你作了一個決定。

上帝目送你離去的時候預言:你的結束便是你的開始。

在九寨溝，那美的不能再美的你的老家，有一只熊貓寶寶出世了。

啊，我現在真想知道你的小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