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展中成員利用WTO爭端解決機制的困境及能力建設

摘要：WTO爭端解決機制對于有效解決成員間貿易爭端、促進自由貿易進程起著重大的推動作用。然而，考察各成員參與WTO爭端解決機制的實踐后發現，占WTO成員大多數的發展中成員充分利用該機制的寥寥無幾，而阻礙發展中成員利用該機制的原因在于發展中成員缺乏相應的能力，成員國內政府與私人產業之間的聯系缺乏法律保障。發展中成員利用WTO爭端解決機制能力建設的有效途徑，是政府在其國內為私人產業創建一種正式的行政程序申訴制度。

關鍵詞：WTO爭端解決機制；發展中成員；能力建設

中圖分類號：DF94 文獻標識碼：A DOI：10.3969／j.issn.1001－2397.2010.03.14

一、WTO爭端解決機制與發展中成員

很多國際貿易學者都視WTO爭端解決機制為一種“成功”。對此“成功”的理解還需取決于WTO成員參與該機制的經歷及各自對該機制的看法。發達成員如美國、歐共體，發展中成員如巴西和印度都不同程度地利用了WTO的爭端解決機制。從總體上看，發展中成員參與WTO爭端解決機制的進程在不斷加強。如根據WTO的統計，1995年至2009年間，發展中成員作為申訴方提起了約45％的WTO爭議。盡管如此，除巴西、印度、墨西哥等少數發展中成員外，絕大多數發展中成員，尤其是那些較小經濟實體成員并未能充分利用WTO爭端解決機制，它們要么是羞于參與該機制，要么是沒有能力參與該機制。迄今為止，只有一個最不發達成員向WTO爭端解決機構(DSB)提起了申訴。有44個“低中等收入”成員和24個“低收入”成員發起過申訴，但24個低收入成員的申訴中，印度占據了其中16個。也就是說，發展中成員總數占據了世貿組織153個成員中的絕大多數，但發展中成員平均每個成員提起的申訴數量卻十分有限。

作為發展中大國的中國，其作為申訴方利用WTO爭端解決機制的次數也非常有限。自從2001年加入WTO后，中國就一直是WTO爭端解決領域“非常安靜的成員”。從2001年起至今，由WTO成員互相間提起并正式進入訴訟程序的案例有169個，中國在2009年以前對于主動利用WT0爭端解決機制幾乎保持著沉默。雖然其他WTO成員持續地歧視中國的出口產品，作為申訴方，截至2009年9月，中國共提起6次WTO爭端案。第1次是在中國加入WTO不久(2002年3月)，中國提起了針對美國進口鋼鐵保障措施的指控，但中國是作為共同原告加入由歐共體發起的此項指控，非單獨進行。第2次是在2007年9月，中國指控美國對中國出口的銅版紙進行貿易限制，這是中國加入WTO以來首起單獨起訴。由于該指控不太成熟，該爭端很快就消失了。2008年9月中國提起了針對美國的第3次申訴，即“美國一對某些產品的反補貼和反傾銷措施案”。隨后，中國分別在2009年的4月、7月、9月連續3次提起了“美國一影響中國禽肉進口的措施案”、“加拿大一對中國緊固件的反傾銷措施案”和“美國－影響中國特定客車和輕卡輪胎進口的措施案”。我們希望最近的爭端會開啟中國主動利用WTO爭端解決機制之門，盡管中國今后參與WTO爭端解決機制的情況還需拭目以待。

有人認為，大多數發展中成員決定是否利用WTO爭端解決機制取決于該機制所能帶給它們的“整體利益”。由于有的發展中成員具有相對較小的貿易量，它們會認為利用爭端解決訴訟所能帶給它們的“間接商業利益”很有限，因而選擇不參與。另外，發展中成員通常只處于爭端的磋商階段或充當第三方參與爭端解決，如中國曾62次作為第三方參與WTO爭端解決程序。這既可能是發展中成員還處于一個學習的過程，也可能是發展中成員基于其他原因(如下文所述原因)而疏于作為申訴方利用爭端解決程序為其主張權利。

多數發展中成員疏于發起爭端解決程序會與WTO的《爭端解決規則與程序之諒解》(簡稱DSU)起草者們所預想的目的背道而馳。WTO的談判者期望能鼓勵發展中成員利用該機制，就如同在WTO各協議項下利用“特殊和差別待遇”條款一樣，這些條款不同于一般的規則，它們賦予了發展中成員享受優惠待遇的特殊權利。單單DSU的文本就至少有11處規定了發展中成員應當享受對于其特定問題的特殊的權利。DUS的另一項條款允許發展中成員在其與一發達成員產生爭議時，可以要求至少一名專家組成員來自發展中國家。這一規定同樣是發展中成員享受特殊和差別待遇的一種表現。

既然發展中成員在數量上占絕對優勢，又有享受優惠待遇的可能性，那么為什么發展中成員卻對發起WTO爭端解決程序畏縮不前呢?如果考慮到一些成員較小的國際貿易額度，它們沒有經濟上的動力去參與WTO爭端解決機制，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不過，如果是一些成員希望能利用該機制但卻由于其他原因而不能利用或沒有能力利用，這就成問題了。發展中成員疏于利用WTO爭端解決機制，至少部分是由于人們所說的“法律制度的障礙、財政資助的缺失和政治力量的限制，或者用一句更簡單的話來說，就是缺乏法制、金錢和政治權力”。我們也可以將發展中成員所面臨的這一困境概括為資源調動的困境。

二、多數發展中成員疏于利用WTO爭端解決機制的原因

(一)事實調查及訴訟成本的困境

WTO爭端解決的成敗越來越表現為對事實性證據的提供而非簡單地利用一般性的原則，也許這就是所謂的WTO爭端解決制度的“法制化”。這是對GATT制度下爭端解決的一個重大轉變。有學者指出，在GATT的爭端解決中，事實性的問題并非絕對重要，GATT專家組的主要任務是通過廣泛適用的法律原則，對某一特定締約方是否違背GATT規則做出判斷。當然，這絕非意味著GATT專家組對事實性問題不重視，而是意味著WTO專家組需要分析更多的經濟方面和科學方面的事實，因為提交到DSB的問題通常非常復雜，WTO專家組將面臨更艱巨的任務。由于WTO爭端比GATT爭端含有更多的對復雜事實性問題的爭議，所以，現在的專家組必須對當事方提交的事實性材料格外注意，這一演進的結果便是WTO成為更注重事實的司法制度。專家組不再是適用一般的法律原則，專家組自己則需要分析極其復雜的事實性問題。當GATT案件可能會以更廣泛、更一般性的原則解決之時，WTO爭端更集中在對事實的細節論辯上。

而要發現事實，尤其是那些相對復雜的事實是需要成本的。排除其他成本，WTO訴訟的花費已是不菲，如果雇用私人法律事務所，費用會更高。據一些統計數據表明，任何一個私人律師事務所的要價都在每小時250美元到1000美元之間，雇用律師的費用大概在100000美元到超過1000000美元之間。這些數字還只是一個相當保守的估計，或者說是針對一個相對簡單的案子。一個稍微復雜的案子(如關于第21條第3款、第21條第5款、第22條第6款的爭議)大約需要1452小時。如果再加上調查事實的成本，咨詢專家意見的成本，不少發展中成員可能就會望而卻步了。

因而一些發展中成員認為錢的問題對于參與爭端解決很重要。事實上，情況也可能的確如此，WTO爭端中較富有的一方可能在收集事實的證據過程中就把它的對手給“掩埋”了。

然而，應當指出的是，調查事實和高昂的費用是不是阻礙發展中成員利用WTO爭端解決程序的實質性障礙?我們認為，事實調查及成本花費對發展中成員來說固然是個難題，但還有一些干擾因素更為重要，即由于發展中成員私人產業與政府聯系的缺失或不足所產生的制度性問題。除了錢的問題需要值得關注外，我們更應當重視潛在的根本性的制度問題。

(二)私人產業與政府聯系的缺失

1、發展中成員內部程序性申訴制度的缺乏

縱觀各發展中成員的國內規定，普遍存在的問題是缺乏充分的程序性制度保障機制以發起WTO爭端。具體說來，就是大多數發展中成員沒有提供一種正式的申訴程序，以使國內的私人部門(主要是經營出口貿易的私人產業)可以通過此種程序，游說政府代表自己發起一場訴訟。有些國家(如很多拉丁美洲和非洲的WTO成員)甚至在政府和私人產業之間沒有什么正式的聯系方式，就更不用說制度保障機制了。但我們知道，貿易政策的制定正是需要政府與企業之間的良好聯系。當然，如果某一產業很大，足已引起政府的注意，政府也可能為其發起訴訟。但不幸的是，那些較小的產業，包括那些處于初建期間的新興產業，就不太可能受到政府的足夠注意或重視了。

那么，為什么這一程序性制度保障機制的缺乏會導致發展中成員疏于發起WTO爭端呢?其原因就在于WTO爭端解決機制的特點之一是當事方地位的特定性。根據WTO規則規定，只有成員才享有發起爭端和應訴爭端的地位。因此，出口商的利益必須通過出口國政府的“過濾”才能在WTO爭端解決程序中得到維護。

私人及私人產業由于國內程序性申訴制度的缺失，其救濟能力必然受阻。在美國\"30l條款”案的專家組報告中，專家組認為，(國際)貿易通常是由私人產業進行，并且，由私人產業從事國際貿易的情況越來越多。WTO各成員正是通過提高私人產業的處境而受益于WTO規則。某一成員違背WTO規則的行為而對另一成員造成的利益減損通常是非直接的，并且，這種減損體現為違約行為對市場的影響和對該市場內個人活動能力的影響。

然而，發展中成員政府卻缺乏能力去辨認和調查影響其國內產業的貿易障礙。發展中成員某一部門的行政機構可能會低估私人產業的抱怨，這樣，潛在的、切實可行的訴求就會被忽視或受不到應有的重視。這就意味著，除非私人產業具有一種通知政府它們所受障礙的路徑，否則，它們面臨的障礙就難以克服，當然，所謂的WTO權利就自然得不到維護。

2、私人產業對政府利用WTO爭端解決機制支持的缺乏

發展中成員內部程序性申訴制度的缺乏阻礙發展中成員利用WTO爭端解決機制是一個歷史性的問題，也是一個發展性的問題。正如上述美國“301條款”案專家組所揭示的那樣，來自貿易壁壘的傷害首先影響的是私人產業，受最大影響的也是私人產業。盡管這一現實問題存在，但發展中成員內部，對參與WTO爭端解決機制仍然存有守舊的觀點，認為國際貿易政策的制定取決于政府，是政府說了算，從而認為與WTO有關的任何事項都該由政府負責，政府應當為此買單。

從某種程度上講，這些觀點不無道理。因為如上所述，只有政府在WTO的爭端解決機構中才有地位，事實上也的確是政府去實際發起一項訴訟并將該爭端程序進行到底。但是，私人產業完全可以貢獻某種資源以有助于政府發起爭端并展開訴訟。比如，私人產業可以提供財政上的資源，以有助于政府進行訴前的工作。并且，如果私人產業可以提供人力的資源，這也可以實質上提高政府利用爭端解決的能力——訴前進行利益分析以便決定是否發起訴訟。

因此，如果發展中成員希望從國際貿易爭端解決中獲取與發達成員同樣的利益，私人產業必須轉變態度。

(三)對政治報復或貿易報復的擔憂

考慮到上述發展中成員私人產業的固有態度，可能有人要將發展中成員疏于利用WTO爭端解決機制的責任歸咎到私人產業身上。然而，私人產業絕非是唯一應當承擔責任的主體，與私人產業態度消極密切相關的是，政府可能會由于政治上的原因而不采取積極的行動，如擔心遭受政治報復或貿易報復。

毫不奇怪，如果一個發展中成員政府認為發起一場WTO爭端將破壞其對外貿易關系的穩定，那么這一政府不太可能去繼續前行。從理論上講，對此擔憂任何國家都在所難免，發達成員和發展中成員均不例外。貿易關系的形成是很微妙的，如果結果是收獲甚微，任何國家都可能會避免通過相互對抗而打破已有的平衡，尤其是當某一成員將另一成員作為關鍵性的貿易伙伴時，單這一因素就可能使它希望通過WTO去捍衛其國內產業利益的行動止步。再者，即便是某成員提起了WTO訴訟并最終獲勝，也沒有什么能保證這將為它帶來極其有利的貿易結果。

然而，在實踐中，很多發達成員似乎并不過分擔心因提起爭端解決程序而遭受政治報復或貿易報復。例如，從WTO成立以來，美國和歐盟提起的申訴分別為90件和79件。如果說在提起爭端訴訟程序的前幾年，這兩大經濟實體的確也有一些政治上的考慮的話，但這并未使其畏縮不前。另一方面，也許正是由于政治上的需要反而促使了這些國家在WTO中采取行動。

但發展中成員對其他成員報復的擔心尚未消除。對于一個發展中成員來說，在結果不定的情況下，要讓它堅定地決定耗費其資源去提起WTO訴訟，這是件很困難的事。財政上的限制加上政治上的擔憂和最終貿易后果的不定性，更不用說那些與非貿易相關的一系列問題，都可能促使發展中成員內部不情愿花費時間和金錢去提起WTO訴訟。

如果發展中成員具有合法的主張，但鑒于對報復的擔心而選擇不提起訴訟，這是件很麻煩的事。再者，這顛覆了WTO這個以規則為基礎的制度的理念。擔心申訴會影響自己與主要貿易伙伴的關系，這在一定程度上減損了WTO存在的理由，即希望建立以規則為基礎而非以權利為基礎的全球貿易關系制度。

綜合上述所有問題，我們希望能尋找出解決問題的可行辦法。事實調查與訴訟成本的問題、制度建設的缺失問題以及政治環境的挑戰等，只代表了WTO發展中成員所面臨一系列問題中的一小部分，發展中成員還面臨著平衡其貿易量與參與WTO活動的充分程度的問題，救濟不力的問題，以及“貿易與環境(勞工……)”等方面的復雜問題。我們在此無法解決所有的問題，只能希望一步一個腳印，一次解決一個問題，以最終取得較為顯著的成效。

三、對美國、歐盟的經驗借鑒

發展中成員疏于利用WTO爭端解決機制的原因中，事實調查與訴訟成本的問題可以通過尋求更多的援助(來自國際社會和國內社會)來解決，政治方面的制約因素需要一個漫長的時間來改變。我們認為，私人產業與政府聯系的缺失或不足是發展中成員需要通過自身能力建設加以改善的問題。如上所述，大多數發展中成員內部缺乏程序性申訴制度去引發WTO爭端，因而發展中成員需要借鑒那些國內具有良好的程序性制度保障機制、私人產業和政府之間建立了廣泛溝通渠道的某些成員的經驗，例如美國和歐盟。

(一)對美國經驗的借鑒

美國國內提起申訴的制度體現在《1974年貿易法》的“301條款”中。美國是GATT中第一個制定此等程序的締約方。我們在此暫不評價“301條款”的合法性或公平性，而是考查它的適用效果。“301條款”的確使私人產業的利益與政府參與WTO訴訟的能力有效地結合了起來，甚至有人認為，“301條款”是專門用來形成私人產業與政府之間的網絡體系，為倡導美國的國家經濟利益而發展和利用了國際經濟法。

具體說來，“301條款”的程序開始于由私人公司、貿易協會或類似的機構提起訴求。一旦私人產業發起了該程序，“301條款”規定了由美國貿易代表(United States Trade Representative，簡稱US-TR)采取一系列行動的程序。USTR將調查申訴中所指控的外國政府的貿易行為，如果認為必要，將對此采取行動。USTR也可自行發起調查，但在現實中，政府發起的此等調查都來源于私人公司的鼓勵和支持。

最初，根據“301條款”做出自由裁量決定的權力在總統。為此，私人公司深感它們的利益不會受到足夠的重視，因為國會一般不會召見總統要求其說明做出決定的原因。通過有效的游說，私人產業成功地實現了決定權由總統轉移至美國貿易代表(1962年實現的這一變化)。現在，決定權在貿易代表，貿易代表則有義務頻繁地向國會的各委員會做報告。“301條款”通過促使USTR向公眾做出回應(通過國會)而建立起了一種責任制度。事實上，現在的確需要有人回答，根據“301條款”提起的訴求，為什么需要采取行動，或為什么不需要采取行動。

這一權力的轉移和責任制度的建立值得發展中成員借鑒。通過某種責任制度，以某種方式迫使行政機構對私人產業的需求做出回應，美國“301條款”所規定的程序鞏固了有組織的私人實體與政府之間的聯系。任何試圖尋求創設此種法律保障機制的發展中成員都應當致力于建立一套類似的監測和平衡制度。

(二)對歐盟經驗的借鑒

歐盟通過兩種程序性制度來保障政府代表私人產業發起WTO爭端。一是通過《歐洲條約》(Eu-ropean Treaty)第133條，二是根據1994年的《貿易壁壘規范》(Trade Barrier Regulation，簡稱TBR)。雖然《歐洲條約》第133條已設計出商業利益群體和貿易協會對國際貿易關系的參與，但TBR更緊密地反映了美國“301條款”中所規定的私人產業的作用，并且該規范要求整個“社會產業”(Community industry)的支持。鑒于此，本部分將重點關注歐盟的TBR。

類似于美國貿易法的“301條款”，TBR為私人產業提供了提出訴求的途徑。通過這一程序性申訴制度，商業利益群體可以敦促歐盟發起關于國外貿易壁壘的調查并在WTO發起申訴。有了TBR的支持，歐盟的商業實體和行業協會可聯合政府共同發起潛在的調查申請。由于TBR所涉及的案子有時在事實調查方面極其復雜，政府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私人產業提供的支持。在此情形之下所形成的私人產業與政府之間的關系，是很多發展中成員所缺乏的。

事實上，美國“301條款”與歐盟TBR分別是一個“三位一體”的概念。第一，“301條款”是美國在1999年前單方面打開外國市場及指控他國違反GATT／WTO協議的貿易政策法律化的利器，而歐盟TBR是歐盟“市場進入戰略”(Market Access Strate-gy)中有效的商業政策工具；第二，兩者都是要求本國政府行使國家訴權的國內行政程序性制度安排；第三，兩者都是國內私人間接實現WTO協議下貿易權利的國內行政調查制度。

相比而言，調查的發起在美國傾向于一種“自下而上”(bottom-up)的方式，而歐盟傾向于一種“自上而下”(top-down)方式。實踐揭示出美國的公司和貿易組織往往采取相對主動的行動，在歐盟，中央權力機構發揮著更積極的作用。如歐盟委員會有時會主動地與私人公司取得聯系，游說這些公司去游說政府。另外，在美國，由USTR單邊利用“301條款”來平息私人產業的呼聲，以保護其出口利益，這一政策表現得較為激進。在歐盟的情況則有所不同，貿易政策的演進上相對美國更保守，從這一層面出發，歐盟的政策為發展中成員構建私人產業與政府間的制度化關系提供了更有用的路徑。

還值得一提的是，也許美國“301條款”和歐盟TBR的存在本身而非其實際的應用，就有助于鞏固美國和歐盟的貿易政策。“301條款”和TBR不只是貿易政策程序上的工具，它們也是政治上的工具。因為重要的問題并不在于這些規定是否誘發了USTR或TDG發起調查案件，重要的問題在于，即便USTR或TDG最終決定不為其出口產業的利益而對外國政府的行為做出反應，但他們的調查行動也會被記錄在案，并可能因此而誘發一場政治上的討價還價。如果發展中成員的私人產業與政府缺乏這樣的聯系，那么這在發展中成員內部將自身形成一種壁壘，阻礙發展中成員對WTO爭端解決機制的參與和利用。

除了正式的行政程序申訴制度之外，美國、歐盟也得利于鼓勵私人產業與政府之間建立非正式的、臨時性的合作關系。但需要說明的是，非正式合作關系的形成也主要基源于根據“301條款”和TBR而形成的正式合作聯盟。在此不再贅述。

四、發展中成員利用WTO爭端解決機制能力建設的建議

阻礙發展中成員利用WTO爭端解決機制最重要的因素可能正是發展中成員政府與私人產業之間缺乏聯系，或者是它們之間的既有的聯系缺乏法律制度的保障。如上所述，這種聯系是美國和歐盟發起WTO訴訟的主要基礎。因此，發展中成員利用WTO爭端解決機制的能力建設，應當以此為切入點。

(一)建立行政程序申訴制度

為彌補發展中成員內部程序性申訴制度的缺失，發展中成員應當采取立法的形式為私人產業創建一種正式的申訴制度，這可能是調動發展中成員利用WTO爭端解決程序最有效的方法。因為如果發展中成員不建立正式的行政程序申訴制度而利用臨時的聯系去構建政府與私人產業之間的合作關系，那么這樣的合作由于缺乏法律制度的保障，很可能導致任人唯親或政府官員隨意決定對私人產業的訴求是否采取行動，這樣做，極易滋生腐敗。當然，建立正式的申訴制度也是更困難的一種方法，即便是所有發展中成員都采取此等彌補措施，也需要仔細地審視每個國家國內的立法程序。

但創建一種有效的程序性申訴制度并非不可能。發展中成員完全可以借鑒歐盟的經驗。同其他很多發展中成員類似，歐盟也缺乏在美國所具有的那種公共機構與私人產業之間牢固的聯系，因而私人產業對政府是否能夠代表它們利益去申訴也持謹慎的態度。盡管如此，歐盟在私人產業對公共機構原先所缺乏的信任方面做出了極大的努力，歐盟以一種令人佩服的毅力去整合各種商業利益，以建立起政府與私人產業之間緊密的聯系。如1994年TBR的出臺，正是歐盟所做努力的一種表現。歐盟的經驗為發展中成員提供了模仿的相關路徑，當然，這一立法的成功不只是需要私人產業給予政府壓力去制定相關立法，更為重要的是，它需要政府情愿體察民情以使該立法得到通過。

另外，這不單純是政府與私人產業合作的事情。如果法律建立了這樣一種程序性的申訴機制，那么政府就有義務對任何申訴作出反應了。如果政府認為必要并認為可行，發起爭端在所難免；但如果政府由于財政方面的原因或政治方面的原因而不愿發起爭端，它們自然不會愿意將自身置于這樣的義務之下。我們認為，現在的中國政府應該不會有太大的來自財政或政治方面的阻力，應該可以建立這樣一種程序性的申訴制度來對私人產業的訴求做出反應。

再者，為了充分地發揮功效，正式的申訴制度仍然需要依賴非正式的公共機構與私人產業的合作。即便是有正式的程序性機制的保障，公共機構與私人產業良好的合作基礎將有助于更好地制定貿易政策。

(二)建立公共機構與私人產業的合作聯盟

1、私人產業相互之間的合作

發展中成員的私人利益群體需要在不同行業之間進行具有廣泛基礎的合作努力。考慮到必需的資源，重視貿易政策的各國政府應當更多地對集體的行業利益需求作出反應，而不是僅僅針對某一大公司的利益，這里，我們暫不考慮政治資本的需

基于這一目的，發展中成員的私人實體應當關注于通過行業協會而采取集體行動，同時將私人產業聯合這一概念擴展至包括學術界、智囊團、顧問團以及市民社會。巴西同樣是一個發展中成員。但它是WTO爭端解決機制中最為活躍的成員之一。巴西的成功經驗值得其他發展中成員效仿。經驗之一便是，伴隨巴西市場的逐步自由化，巴西的行業協會懂得協調一致地努力，將其對貿易問題的看法與政府充分交流。同時，學術機構和其他社會力量也被調動起來，幫助巴西政府和私人產業提高它們在國際貿易政策方面的談判地位。

2、有效地交流信息

一旦私人產業被成功地組織起來，它必須從事同政府進行有效的信息交流。當發展中成員的出口企業踏入他國市場時，它們最清楚自己所遇到的障礙。關鍵問題在于，這些企業如何以某種方式將此信息傳遞給本國政府，以促使政府捍衛由于此等障礙所侵犯的企業應當間接享有的WTO權利。否則，政府要么會忽視了企業的國際貿易利益，要么也只能對企業的國際貿易利益偶有顧及。

由于有限的資源，一國政府需要依賴于私人產業。發展中成員政府不但需要依賴私人產業收集關于國外貿易壁壘的信息，而且還需要依賴私人產業整理那些信息。而私人產業又需要依賴政府出面并運用那些經整理后的信息去保護它們的利益，因此雙方應當有相互合作的動力。比如在美國，企業在很多方面就是美國貿易代表的眼睛，它們最能清楚地知道貿易限制對它們已經進入或準備進入的市場的影響。

為了更有效地促進商業實體與政府之間信息的交流，企業還應當利用私人法律顧問的幫助。即便是某一公司或行業協會可以認識到貿易壁壘并辨清其可能涉及到的潛在訴求，但律師的參與將使資源得到更有效的利用。如果發展中成員的私人產業或行業協會希望它們的國家如同發達成員那樣充分利用WTO爭端解決機制，那么承擔信息收集、整理階段的律師費用是他們應當承受的代價。就此方面來講，私人產業的投入還顯得不夠充分。

政府和產業合作與交流的另一種方法是通過貿易政策評審(Trade Policy Review，簡稱TPR)機制，TPR是每一WTO成員根據其國際貿易的份額都必須定期經歷的一個程序。貿易政策評審的目的在于增強各成員貿易政策的透明度，這一機制的運行主要是由WTO秘書處負責。成員政府在貿易政策評審中有兩個至關重要的工作。一是準備一份政策陳述以接受貿易政策評審機構的審查，二是與秘書處合作，以便秘書處制作秘書處報告。在評審程序的各個階段，發展中成員均應尋求私人產業的幫助。這樣做的好處體現在兩個方面：第一，政府可以收集到準備政府報告所需的相關信息資料；第二，產業將使其自身被納入到總的貿易政策之中，并在國內貿易政策事務中獲得體現自己權益的機會。

如果發展中國家公共機構與私人產業的關系網絡能有效地得以構建，這最終將填補發展中成員與發達成員利用WTO爭端解決機制的差距，但這一措施的困難首先在于如何充分調動各種資源。巴西的實例來自于巴西國內各種資源的努力，以及這些不同主體所具有的共同愿望，即改變巴西參與WTO爭端解決機制的角色。因此，公共機構與私人產業合作關系的建立，除了需要政府和私人產業的參與之外，還依賴于律師和法律事務所、國內組織、市民社會，以及進行法律診所式教學的法律院校。如果發展中成員的私人產業總認為“這是政府的問題”，那么上述建議可能很難奏效。在動員必要的資源建立公共機構與私人產業的關系網絡之前，發展中成員首先需要考慮政治意識以及文化意識上的一些轉變。

五、結論

大多數發展中成員疏于利用WTO爭端解決機制的問題不可能尋找到簡單的解決辦法。也許這是因為這個問題本身的復雜性，也許這是因為WTO制度在事實上的不平等性。盡管如此，清楚的事實是，發展中成員疏于利用WTO爭端解決的原因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第一，WTO爭端比GATT爭端更多地涉及到復雜的事實，而對復雜性事實的調查會耗費不少財力。發展中成員在國內有更緊迫的問題需要處理時，如果沒有極大的貿易利益需求，它們可能會迫于財政上的壓力而選擇不提起申訴。第二，WTO訴訟是復雜的，需要申訴方具備成熟的法律能力，但從歷史上看，發展中成員沒有這樣的能力并且也沒有花費太多的時間去建設這樣的能力，這尤其體現為政府與私人產業之間合作能力的缺失以及合作的法律保障機制的缺失。最后，WTO訴訟以規則為基礎，然而，政治權力的影響無處不在，在國內層面是這樣，在國際層面也同樣如此。由于對政治報復或貿易報復的擔憂，發展中成員對利用WTO爭端解決機制躊躇不前。

作為對發展中成員利用WTO爭端解決機制能力建設的建議，發展中成員首先應當在國內建立行政程序申訴制度以供私人產業向政府表達其訴求，從程序性制度安排上保障私人產業的呼聲能有政府的回應。其次，發展中成員的私人實體應當通過行業協會，同時聯系學術界、智囊團、顧問團以及市民社會而采取集體行動，同政府進行有效的信息交換，將其在他國市場遇到的貿易限制及時傳遞給本國政府，敦促本國政府保護其貿易權益。同時在建立公共機構與私人產業的關系網絡之前，發展中成員還需要在政治意識以及文化意識上轉變觀念。

如果國際貿易事實上能夠持續發展，那么WTO及其爭端解決機制就應幫助消除每一成員實現這些目標的障礙，而發展中成員自身能力建設也是實現上述目標的關鍵因素。對此，必須引起高度重視。

本文責任編輯：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