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國際大買家“不公平”的陰影

2008年10月，國內某大型出口企業(yè)A公司向世界500強企業(yè)之一的美國B公司出口了20噸二鉬酸銨，總金額為852.068.87美元，支付方式為0／A90天。2009年3月，A公司因B公司拒絕提貨付款向中國信保通報了可能損失情況。

中國信保介入本案后，立即委托當地渠道調查案情并協(xié)助A公司減損。渠道同B公司聯系時，B公司先以不清楚本案項下的出運為由拒絕配合渠道的調查工作，后又稱本案項下的貨物是A公司擅自出運的，事前未得到其訂單確認，所以B公司拒絕承擔提貨付款義務。A公司否認B公司關于“擅自出運”的說法，并提供了B公司發(fā)出的電子訂單作為佐證。針對A公司提出的電子訂單，B公司進一步解釋為，B公司承認其僅就10月出運的貨物下過訂單，而未訂過11月出運的貨物。A公司于10月和11月分別出運了兩批同質同量的貨物，當時恰逢國際市場價格急劇下滑，10月出運貨物的總價較11月出運貨物的價格高出8萬多美元；而根據雙方框架協(xié)議的約定，貨物到港后儲存在指定的第三方倉庫中，由B公司根據自身需求安排提貨及付款。B公司稱由于兩批貨物同質同量，他們誤將倉庫中11月出運的貨物提走，并如期支付了相應貨款732024.14美元。經過斡旋，B公司同意支付兩批貨物的差價8萬美元作為補償。

A公司堅決否認B公司誤提貨的說法，拒絕接受B公司提出的和解方案，并要求B公司支付11月出運的全額貸款852068.87美元，但其始終無法提供11月出運貨物的訂單。B公司也因此堅持不承擔提貨付款責任，并進一步提供雙方歷史的往來函電，證明“A公司在明知B公司不需要貨物的情況下，仍在11月繼續(xù)發(fā)運貨物，且知道B公司誤提f1月出運貨物后未提出過任何異議。”最終，A、B公司無法達成和解。為了防止損失進一步擴大，A公司將B公司拒提貨物轉賣，價差損失約60萬美元。

買賣雙方爭議焦點

B公司提貨付款的行為，是構成對10月出運貨物的提貨，還是11月出運貨物的實際履行，成為了雙方的爭議焦點。

A公司認為：其10月出運的貨物是依照雙方框架協(xié)議的約定、B公司的發(fā)貨計劃以及B公司具體的訂單而發(fā)貨，B公司對該批貨物有無可爭議的收貨付款義務；而對于11月的出運，雖然B公司未下訂單，但B公司提走貨物的行為構成了對合同的實際履行，不能視為對10月出運的誤提。

B公司則認為：雙方的框架協(xié)議中明確約定，該協(xié)議并不是采購合同，B公司向A公司提供發(fā)運計劃，每次依據需求下達具體訂單，B公司并不承諾購買A公司的超計劃發(fā)運，并有權退回訂單之外的存貨.因此，其不承擔11月出運的提貨付款義務，且由于各批貨物同質同量，所以提貨是屬于誤提；對其誤提貨物給A公司造成的差價損失約8萬美元，B公司愿意予以彌補。

案例分析

關于A公司11月出運的貨物是否存在合同依據 所謂合同，是指平等主體的自然人、法人、其他組織之間設立、變更、終止民事權利義務關系的協(xié)議。合同可以以書面或口頭的方式存在，在國際貿易中，合同書、訂單、往來函電等都能構成合同的一部分。就某一具體合同而言，由要約和承諾構成。要約，是指向一個或一個以上特定的人提出的訂立合同的建議，必須十分確定并且表明要約人在得到接受時承受約束的意思。承諾，是指被要約人聲明或做出其他行為表示同意一項要約。由此可見，承諾可以由口頭或書面的方式構成，也可以由行為構成，但是緘默或不作為本身不能構成承諾。

在本案中，從買賣雙方的貿易流程來看，在雙方簽署的框架協(xié)議中已明確約定，該協(xié)議及B公司提供的發(fā)運計劃均不構成合同或合同的一部分，B公司的采購以具體訂單為準。因此，B不承諾購買超過其訂單出運的貨物。也就是說，儀憑框架協(xié)議和出運計劃，買賣雙方之間無法對具體出運形成有效的要約與承諾，買賣合同是無法成立的，只有當B公司向A公司發(fā)出具體的訂單時，才構成法律意義上的“要約”，而當A公司通知倉庫同意B公司提貨時，才構成“承諾”，此時A、B公司之間對于具體某批貨物的買賣合同才成立。

美國律師分析認為，無論是根據美國相關法律，還是有關國際公約，要想追究B公司對于11月出運貨物的違約責任，A公司必須提供買方針對11月出運貨物的訂單，而A公司卻始終無法提供11月的訂單，B公司也堅決否認曾經下過該訂單。因此，A公司11月出運的貨物不存在合同依據，無法追究B公司的違約責任。

關于貨物可替代性(fungible)或未特定化的問題 所謂特定化，是指在國際貨物買賣合同的履行中，需要將貨物劃撥到具體的合同項下，從而在貨物與特定的買賣合同之間建立聯系。合同雙方可以通過在貨物上加標記，或以裝運單據，或向買方發(fā)出通知，或樣品、圖片等方式將貨物特定化，以固定國際貨物買賣合同的標的物。貨物特定化是貨物風險轉移的前提，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買賣雙方對于貨物享有的權利。未特定化的貨物，如果是種類物，則具有可替代性，賣方交付任何一批同種類貨物，都構成對合同的履行。

A公司出運的各批貨物同質同量，從外觀上來看完全相同，屬于種類物，且儲存于同一個倉庫中。在B公司提貨之前，A公司并未通過任何方式將貨物特定化，所以B公司有權主張其提走任何一批貨物都構成對其待履行訂單的順次履行，而不特定地構成對后一訂單的實際履行。

啟示與思考

縱觀本案的處理過程，不得不思考：是什么原因讓A公司自始處境被動，而最終損失慘重?面對國際大買家，中國出口商怎樣才能走出“不平等”的陰影?

面對強勢買家，出口企業(yè)應充分挖掘并發(fā)揮自身優(yōu)勢，積極爭取合理的貿易條件，審慎簽訂貿易合同和其他補充協(xié)議。國際大買家一直是倍受中國出口商青睞的交易對象，因此，巨大的競爭優(yōu)勢造就了這些大買家的強勢地位，廣大出口商往往迫于業(yè)務壓力接受種種“不平等條約”。如本案中，B公司作為世界500強之一的知名企業(yè)，具有非常強勢的市場地位以及專業(yè)的業(yè)務和法律團隊，其確定的貿易條件充分，甚至過分地保障了B公司的各項權益。而作為出口企業(yè)，固然市場地位在短時間內難以扭轉，但在談判和簽訂具體合同條款時更應該“寸土必爭”，不放松任何細節(jié)條件和利益，在合理、可接受的范圍內，盡量爭取最優(yōu)厚、最充分的法律保障；同時，對于一些顯失公平、無法履行的合作條件，出口商要實事求是、量力而行，該拒絕時當拒絕，以免逞一時之能，日后自食苦果。

一旦簽署合同，應嚴格遵守合同約定的各項義務。國際貿易的買賣雙方往往遠隔重洋，無法實現面對面交易中的“有商有量”，因此，貿易合同被視為當事人之間的法律，而信守合約更是國際市場規(guī)則的鐵律。本案中，A、B公司簽署的一系列協(xié)議雖然對A公司有失公平，但在美國這樣一個崇尚“契約自由”的國家，只要合同條件不構成顯失公平，或違反公序良俗原則，或侵害第三方權利，即使訴諸法庭也會做出尊重當事人自愿約定的判決。因此，從理論上看，框架協(xié)議中約定“本協(xié)議不構成合同，只有具體的訂單才構成合同”是合法有效的。A公司在合同訂立之時就明知處于不利地位，仍然勉強接受，而在后續(xù)執(zhí)行過程中又試圖不經過合法有效的合同修改程序去扭轉被動局面，到頭來“有苦說不出”，無法獲得有效的法律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