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婆豆腐”四個字,沒有一個字寫到它的名字。麻婆豆腐這出戲,紅的是辣椒,白的是豆腐,辣椒的紅豆腐的白搭配醒目,它在其中,稍有走眼就無法看到。在這場戲里,它不是主角,卻是戲骨,貫穿滲透著整場戲。少了它,紅的還是辣椒,白的還是豆腐,卻成就不了麻婆豆腐,無法突出那個“麻”字,再多的辣椒再多的豆腐都麻不起來。麻婆豆腐這道菜,重在推出的也就這一“麻”字。也因麻婆豆腐,它被國人之外的人贊譽為“中國調料”。鼎也應知此味,莫教姜桂獨成功,除了花椒,誰還能在調料里和姜桂爭鋒,擔當起“中國”兩字?
假設把調料們組成一個觀光團,推選花椒為團長必能服眾。別看花椒小,花椒是不屑以塊頭的大取勝、以身段的型取勝、以長相的媚取勝?;ń芬晕度伲造`取勝,“味”是花椒之魂——麻;“味”是花椒之性——烈!
如果花椒僅限于用在麻婆豆腐里,花椒就不能擔起“中國調料”的重任。涼拌、清炒、紅燒、調羹……哪盤子哪碗能少得了花椒面的長袖善舞、少得了花椒粒歡快地踢踏蹦跳?我的習慣是逢菜逢湯必用花椒,調餡更甚。比我更愛用花椒的是重慶人,那菜的特色就是“麻辣”,先麻后辣,麻是花椒的本分,花椒可以止痛就源于花椒的麻勁。
野味館里,琳瑯滿目的野味,我只認定一盤青青的涼拌菜,說是一盤,也就是一瓷白的盤子,中間聚了一撮,嘗了一筷子,微麻,然后溢開滿嘴清香,動員大家嘗。那是個三月天,嘗春正當時。如此青鮮,卻無人知是何野菜。香椿倒有這么澀,卻沒有這么青;薺菜是有這么青,口感卻沒這么爽;薄荷倒是通透的清涼,卻少了此菜的麻香……憑著對花椒的熱愛和敏感,我認定那是剛萌芽的花椒葉。
花椒葉能食嗎?之前沒吃過,不知曉?;厝ゲ榱速Y料,遠在北魏時期就“其葉及青摘取,可以為菹……”明代米捕《救荒本草》也有記載:“采嫩葉煤熟,換水浸淘凈,油鹽調食。顆(粒)調和百味俱香。”花椒葉啊花椒葉,從那一刻,單獨享受一盤涼調花椒葉成為一個可遇不可求的奢望,“調”簡單,開水焯一下,稍許加點鹽和醋,即可??苫ń啡~和那明前茶有的拼,只能“抓”住春正萌動那幾日采摘調食,稍老即是滿口粗糲。再說,上哪去采擷那么多的花椒葉尖尖?我們這里花椒樹少,不是花椒樹嬌貴,花椒樹根系發達,抗干旱、耐瘠薄、少蟲病,極易植活。我們這少有人種植花椒樹,是民間有“椒旺人不旺”的說道。只有人入老境才種,還要種在最偏僻的墻角旮旯,路旁偶爾也植,當當籬笆啥的,這對花椒樹很不公道。
前不久我去太行山,溝谷、梯田、房前屋后、道路兩旁都是花椒樹,干彎枝曲,油綠的葉,紅紅的果,每一根枝條都長有小刺,卻又不互相刺傷,親密地搭肩搭背。土路兩旁“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擺滿賣花椒的攤位,少有大人守攤,守攤需閑功夫,大人沒有閑功夫,大人全忙著采摘花椒。花椒樹倒不高,可花椒樹脾氣大,一不如意就拿刺傷人,傷到也不怎么疼,可麻,麻疼在一剎那傳遍全身的毛孔。所以守攤的全是十余歲的孩子,女孩安靜,邊做作業邊賣花椒,男孩調皮搗蛋,不怵生,喊謎面讓游客猜:小時青蛋蛋,長大紅蛋蛋,穿著開襠褲,露著黑蛋蛋。謎底當然是花椒。偶有男士“皮”性大發,捉住他們就往褲襠掏:是不是這個蛋蛋?哄笑成片。太行山的花椒個大味重,花椒是太行山的特產,我買了些掖包里,腳剛踏上車門,有人就嗅鼻子,東問西問:誰買花椒了?
重慶人民吃起花椒來,那叫鋪天蓋地,古沛人吃花椒,那是畫龍點睛。外地朋友來沛,酒桌上少不了一盤花椒狗肉,堆尖一大盤紅艷艷的狗肉,撒滿花椒粒,同食去膻。為了照顧外地朋友的口味,花椒不撒狗肉上了,而是盛在一個小碟里,各取所需。剛出爐的熱燒餅卷上花椒和狗肉,那是“香”倒漢皇帝劉邦的一道至味。
前幾日我專跑了趟鄉下集市,買了個小小的石頭碓窩子,用來搋花椒面。母親過去常說,要想吃得貨真價實,就不要怕麻煩,自己搋。母親生前就是這樣,用碓窩子搋麥仁、搋豆錢,搋的最多的是花椒面。我想念母親、想念鄉下的時候,就買來花椒,用濕籠布蘸凈,在太陽下風干,鐵鍋里烘焙,然后用碓窩子搋。我用慢動作來做這一切,沉浸、傷懷!
很久前我看過一則報道,始終忘不掉,說在一次潛水中,發現了一艘366年前沉沒的船,船倉里載滿花椒、肉桂等香料。嘿!居然至今保留著香味。所以說,花椒之味,至少可保留36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