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年,我常常寄身于滇南山中,生活里也發(fā)生了一些大事,比如父親西游。這就使得我在此期間寫下的詩作,總是繞不開山水、密林、寺廟、蟲鳴、父親、墓地、疼痛和敬畏等等一些“關(guān)鍵詞”。它們像筆尖上活著的魂靈,自然而然,就來到了紙上,溫暖或冰冷。它們是多了,還是少了?我沒有進行測度,也沒有刻意地進行文本意義上的增刪。就算是一種常態(tài)和生態(tài)吧,像安頓自己的親朋,我淡定而又真誠地,為它們準備了一個個方格子,讓其住下來。雖說一切都在紙上,卻也希望紙上有片曠野。
從閱歷中來。這是我私底下恪守的不多的寫作規(guī)矩之一。這么做,能讓我在每一個寫下的字之間,活著或說再活一次,并與這些字始終保持血緣關(guān)系。它們是我打散了的思想和軀體,當然也是我的另一種閱歷。董橋先生說,文字是肉做的。想著剜肉一如凌遲而成字的過程,悲愴且疼。不過這悲愴與疼里,有因果,有涅槃。想著自己為虎而啖卻能活之于虎骨,想著自己在文字的大海中沉沒了卻有幾顆水滴是自己,又仿佛看見了一道法門,得了一粒長生不死藥。我一直覺得,人都該像《獄中哺鼠記》中,我所寫到的仇海明,給自己一個幻覺,肉身或肉做的字,就能好好地活著。肉可以做成字,用肉做的字再給自己做一個小宇宙,也未嘗不可。
2008年春天,在西雙版納靠近緬甸的一個小鎮(zhèn)上,我曾目睹了一場葬禮。人們把一個大鼓改制成棺木,安埋一個殉情的女孩。問及鼓葬之因,人們都說,鼓魂不散,咚咚而響,這個女孩就會永遠活著,愛著,不管在地上還是地底。以我的閱歷和經(jīng)驗,這兒沒有象征意義,它只是強化了現(xiàn)實主義的無邊性,即人性和神性,基于對鼓的認識、對愛的理解和對生命的珍視。鼓聲咚咚,對我而言,利于治療自己的失憶癥,也能讓自己在錢鍾書先生所說的“一束矛盾”之中,一次次受領(lǐng)閱歷的吊詭和文字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