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在風中睡覺”的鳥
香港電影導演王家衛在《阿飛正傳》中,用電影語言講述過一只鳥的細節。這只鳥,沒有腳,一生僅能下地一次,只能“在風中睡覺”。
作為南方文壇重要作家之一的南翔,就是這樣的一只“鳥”。
他沒有世俗眼里的“腳”——“八面玲瓏”;一生僅能下地一次——“踏著溫柔而危險的夜色和音樂,走向愛”;只能“在風中睡覺’,_始終不讓自己停歇,一直在文學的天空飛翔,和世界對話,讓自己和陽光一道構成圖畫,讓自己的歌唱成為恒久的音樂。
二、淡雅的畫卷與恒久的音樂
南翔與世界對話、與生活對話、與歷史對話、與未來對話的方式,是文字。他的文字,就是他的畫卷和音樂。
他是以文字傳遞對于當下情態、往昔留存的感受的—“深圳文學創作的特點,可以從其多元化、開放性和包容度三方面來考量”;“我們甚至是通過人物的命運、情感和人生境況及態度,來生發我們的喜怒哀樂的”;“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
他的表達,常常閃射著一種理想之光,有一種對于先賢的追懷,是一種融入,也是一種提升,隨口道來,即斐然成章,時有獨特的發現,透出一種思考力。
他激賞楊小凱,不獨因為他是經濟學天才,更因為他的卓具思想與道義擔當。
為紀念馮牧老辭世,南翔曾寫過《遙想馮牧》的篇章,雖短小,卻深情,稱老先生“以其獨特的文學經歷和樂為人梯的擔當精神,令人耿耿難忘。”
對于中國傳統的道德、智慧、襟懷、氣韻,他心往神追,而這些,他都是通過文字來展現。
《相思如夢》、《海南的大陸女人》、《南方的愛》、《大學軼事》、《前塵——民國遺事》、《女人的葵花》、《無處歸心》……這些樸素卻典雅、簡約而厚重的篇什,由其聚合而成的煌煌方陣,更有躍動其間、元氣充沛的這些文字的精靈,總有一種讓人怦然心動的“節奏感與致幻感”,恰如博爾赫斯所言“這些事物,也許,就是詩”,亦如南翔自己在小說中所表達的那樣,是“每一個字都飄飄如蝶,盤旋著遠去”。
三、“三百年后讀南翔”
南翔的成就是多方面的,在文化方面,倡揚“觀人文而化天下”;在小說理論方面,既有《當代小說新論》以示“不在窮途”、以益學術,又有《耽迷于東方既白》以見“其神專也”,以廣視野,更有“三個打通”、“三個景觀”、“三大信息量”以為赫然標舉,以正視聽;而在創作方面,則其書寫,已難枚舉。
也許,南翔暫時不能得到如菲利浦·羅斯稱索爾·貝婁是“真正意義上的哥倫布”那般評價,但未來的文學史,決無理由忽略這位有思想的實力派作家。
其根據在于:
以上世紀90年代中后期為界,南翔的創作,大致上可以分成兩個時期。其特點,前期主要是張揚寫作對象內心的灰頹與苦難;而后期寫作,雖然也涉及到社會世相的諸多方面,但總體上要內斂得多,也溫婉平和得多,作品的人性生態、善惡維度、主題意蘊,此時,已更多藏于文本之后,藏于故事之后,藏于細節之后,藏于海量信息之后。后期小說是一種更徹底的自成格局、自成體系、自成曲調、自成氣象,已經從講究技巧挺進至于自然成篇,從濤翻浪卷轉入靜水深流。這是一種真正走向成熟的表征,是一種文學本體得以回歸的深層景觀。
《女人的葵花》是一部很能體現南翔后期寫作特點的中篇集子。
即單以《女人的葵花》為例,這一部中篇,甚或可以說,是他中短篇當中最具有代表意義的作品。小說的故事雖然涉及到罪與罰,但它的內質卻是純凈的,不是為了講述主人公曲折離奇的經歷,絕不靠暴露性惡趣以吸引人眼球,而是堅守文學品格,寧可寂寞高蹈,也不愿以媚俗為依歸。這就擊破了地攤文學的物欲與暴力,亦非循通常的追逃構想。在寫作上,真正力求走進人的內心,突入人性深處,取法于生活,又不是懸停于生活,而是將生活情境與作家的精神領域嫁接、轉換,有意濾去生活中更多的暗黑,使之顯得簡單純粹,同時,又在實際生活之未有更多可咀嚼處,寓入無限意味,并且不著痕跡地將兩者作出比對,每每于文本與此在間,讓爾虞我詐與不設心防,彼此角力;讓污濁喧囂與干凈寧馨,互為映襯。由此顯出的,則是作家深沉的思考與內心不易覺察的隱憂與擔當。水上畫面和葵花意象,是惶惑與幸福、現實與虛擬、喪失與擁有等許多旨外之趣的特殊載體,也是這篇小說十分值得注意的特殊表達,還是作家寄予了藝術理想的很高闊的抒寫,更是織進了作家綿密心思的審美發掘。這部小說,也是南翔標舉“三個打通”、“三個景觀”、“三大信息量”理論,并成功付諸實踐所收獲的豐碩果實。《女人的葵花》加上這部中篇集子中其它各具神韻的作品,
弗吉尼亞·伍爾芙這樣評多恩:“當我們思考在過去三百年間英國何以寫出并出版了千千萬萬字的著作,而絕大部分何以消失得無影無蹤時,不禁很想知道多恩的詩具有什么品質……當他的聲音經過這么長久的飛行越過那一片把我們和伊麗莎白時代隔開的多風暴的大海,讓我們聽到之后,去分析他的聲音對我們來說有什么含義,也許值得一試。”(弗吉尼亞·伍爾芙《普通讀者II》,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年4月北京第1版)
事實上,我在閱讀南翔小說之時,內心會時時涌起一種沖動:三百年后讀南翔——并會因之熱血沸騰。
《女人的葵花》給人的觀感,是一種告別了張牙舞爪、五顏六色的樸素自然,其外在是一種清新潤澤、波瀾不興,其內在是一種美學力量、詩歌品格。不是轟轟烈烈、大開大合,卻是枝葉紛披、意態縱橫。整個集子,完全當得起其封底所載幾位學者的相關評價。
要而言之,南翔大體上走的不是歌頌路數,他的作品不喜圖解、粉飾,但始終表達著一種人文理想、歷史沉思、平民勇氣;即如進入歷史,也是在舊時天空中,追尋遺落的美麗,并表現出一種格外的文字特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