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詩叢》作品特輯

鷹

張石山

昂起鐵喙

翹了尾羽

挺直了骨脊

頑強地伸張開搏擊的雙翼

耀眼的天穹默默升起

一個黑色的十字

——那是十字架嗎?

一聲不鳴

盡管肩了三千公里的重負

也不回顧

那扯著風箏的命運的索子

——那是絞索嗎?

死期必將到來

隕鐵般撲向永久的大地……

他還在飛

死神還沒有收緊網繩

還在飛

——那活精靈

那高翔的十字!

無所事事

徐建宏

整天喊著忙啊，累啊，

其實你是個無所事事的人。

你躲在暗室中偷偷看書，

在別人的陰影下獨自咀嚼；

在有太陽的大街上，

你表情嚴肅，一言不發。

任何歡樂都與你無關。

因為你生活在

所有人的生活中。

那年夏天在798

溫建生

那年夏天你帶我去798

開車穿越半個炎熱的北京

另一半北京在798

下著暴雨

炎熱的和有雨的北京相加

北京不像北京。他鄉不像他鄉

北京是根尖銳細長的鐵釘

被你插在我的胸口

我側身看你時

天空放晴了。你的臉龐嬌小

墨鏡很大

折射在鏡片上的太陽刺眼

798在大山子

距離首都機場這么近

我將在一陣顫抖后沖向天空

我不知道

你的心會不會隨之顫抖一下

像那幾滴掉在蘋果上

又慢慢滑落到地上的眼淚

墨鏡

金汝平

戴上墨鏡你冒充黑社會的首領

戴上墨鏡你逃避那夏日

——最刺眼的陽光

戴上墨鏡你才會看見

這一朵櫻桃這一盞燈

這一群花枝招展的人妖

朝你笑著有些迷茫

有些朦朧

如果你近視

且高度近視

戴上墨鏡也得摘下來

因為戴上墨鏡

你就什么也看不見了

一刀

金所軍

一刀可以是名字比如胡一刀

可以是兵器或者兇器大刀小刀

長刀或者短刀可以是詞

名詞量詞或者動詞一刀兩刀

三刀四刀五刀見血或者不見血

一刀可以兩斷斷為兩段

一段無病一段呻吟一段天南

一段海北關鍵時刻一刀即可

解決問題或者再補一刀

把問題解決得更徹底或者傷口更深

一刀可以斃命身首異處

沾血或者蘸血成為兵器或者兇器

挑起戰爭或者斬斷感情重點是愛情

一刀兩刀三刀四刀五刀

其實一刀即可而且余音裊裊

五月四日，路過大溪溝村

雷霆

在金沙灘以北，朔風不緊不慢地吹

山梁起伏塵埃，鳥兒擇路而飛。大溪溝

我一再錯過的村莊，像時隱時現的外鄉人

我現在能到達的地方少了。在大溪溝村

還保留著古色古香的方格木窗。剪紙

像早年的人間氣象，遺落在荒郊野嶺

石頭的紋理流動，磨盤上塵埃落定

許多緘默的事物，等待我一一喚醒

但我不把它們帶回，因我已走得太慢

我是更遠處眺望故鄉的人，我不知道

從這里到那里，中間相隔多少座山頭

我像羊群一樣，歸途中已丟失了全部草香

金沙灘，不見金戈鐵馬，風能把日子吹散

卻吹不散帝王心中的孤獨。我是匆匆過客

放不下人間煙火，在大溪溝村老去之前

把我的想法捎到太原

劉文青

我在黃昏建了座房子

其實

是想讓我城里的女人搬回來住

她可以在寬闊的田野上看到我的財富

她可以在洶涌的河流中

看到我當年的精液

她可以在樹林里訪問我的子孫

她可以在山坡上清點我的牛羊

她可以在小橋上尖叫

她可以在谷場上漫步

然后回到我的火爐旁沉思

并把沉思的結果告訴村干部

走還是留

黃河流經彌勒洞

李霖

流動的黃河邁著

沉重而遲緩的步伐

從東向西滑過兩岸的一切

都只是水中倒影

河水像一位年暮的哲人

所有記憶都概括在它的波紋

那令人悲愴迷惘的西口之路

那讓人肝腸寸斷的荒蕪印記

撫遍黃河在這里的每道水波

大聲喊一嗓子

“走西口的哥哥你可回來”

彌勒佛亙古不變的大度

哲學般讓我們成熟而超然

我們有足夠的信心與耐力

進行詩意的創造和空前的洗禮

挑一擔河水沿蜿蜒山路

拾階而上尋找的不只是

遠古長流的清風

等待的也不僅是遲早到來的清純

就這樣在這個下午

站在佛的胸前黃河

眺望著我們—步一回地

流逝在我和佛的身邊

對岸轟鳴的機器召喚未來

水湄

趙襄敏

這是一片無聲的河水，月光

像搗衣者留下的背影。

鳥雀靜靜，竹林清幽

親愛的人，在最遠的地方，即使

還有什么比時間流得更快?

這是夏夜最后的蟬鳴，和風

像你溫暖的呼吸。

云層漂移，竹林瑟瑟

親愛的人，在我夢到的世界

還有什么比誓言更容易消失?

呵，這里，這里是我心深處的泉水

像記憶里悠長的甜美。

馬蹄碎碎，竹林飄搖

親愛的人，在我的身旁，咫尺

還有什么比你的容顏更陌生?

托付

白寶良

冥冥之中

上天已經注定

我終將托付與你

把手托付與你

讓你攙著

把臉托付與你

讓你欣賞

把嘴唇托付與你

讓你嘗嘗

我把更大的水域托付與你

讓你心旌搖曳不止

還有我的森林、湖泊、山川

樹枝、花瓣、天堂

統統托付與你

讓你和背叛誓不兩立

讓這短暫美好的愛

耗盡你一生的青春和心血

一只貓慘死在去往春天的路上

閆海育

小寒。深夜，漪汾橋

南便道，由西向東約十米

一只貓慘死在去往春天的路上

如果是在秋天

應該有一片落葉，將它掩埋

立冬已經兩個月了

小雪，大雪，冬至都過去了

還沒有等到一場大雪降臨

否則，會為它舉行

一次豪華的葬禮

就像一個流浪漢，一只貓

慘死在去往春天的路上

也許疾馳的燈光太刺眼了

也許是突然閃現的獵物

引誘著饑餓的肚皮

況且人也會窮兇極惡

一個箭步沖上去，沖上去

就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緊貼著路面，殘留一張貓皮

成為填充路基的一枚草葉

一個車輪軋過去

又—個車輪軋過去

卑微的生命甚至引不起一絲顛簸

一輛汽車裹挾著血跡揚長而去

又一輛汽車拍拍屁股

飄出一縷污濁的尾氣

第二天早晨，當我路過這里

也只是在寒風中

打了一個趔趄

沒有流下一滴悲憫的眼淚

家中的女孩

梅生

她把幾粒種子埋進土里，每天都要看看

她把一條小魚做成標本，泡在藥水里

早晨的陽光爬上窗臺，就像畫上去的一樣

但陽光不知道種子何時發芽，也不知道

小魚20天需要換第一次藥水

她一歲時就知道自己的名字，今年八歲

她每年都要養一些小動物，最后都要死去

有一天我看到她眼里的淚珠，發誓再也不買那些

染了色的小雞、籠里的小鼠以及被釣鉤傷過的金魚

她站在花園里，風中桃花對著她笑；

她蹲在墻角，連搬家的螞蟻也跟她打招呼；

她偶然到鄉下，看一只母雞怎樣生蛋

傻傻的一個多小時，在雞窩外面

她把讀書當作一種樂趣，像當年的我。其實

我不想讓她過早惹上圖書，就像迷上一場疾病

而她從童話里爬出來，散發著森林和月亮宮殿的氣息

也許她已悄悄讓自己成了童話中的人物

做了一些我們根本無法做到的事情

她每天上學、寫作業、彈琴，和我們一樣單調

她老覺得時間像宇宙那樣漫長，恨不得一年變成一刻

但她每天的生活并不單調，花樣百出

并且總用一些哲理的話敲打我的固執和懶惰

有時候我就想，其實她可以做我老師

晉祠神女

師國宏

這座北方古祠，在晨靄中玲瓏肅穆

風鈴在瓦檐下搖晃出早春的信息

圣母殿里的少女們喜笑顏開

她們竊竊私語，春心萌動

似乎忘記了主人的威嚴

姑娘們在內心歡呼：春天春天

侍立了千年之久，她們

也該活動活動困倦的腰肢

洗涮一下風塵仆仆的衣衫

最好散開滿頭青絲

在難老泉里痛痛快快洗個澡

讓那個貪玩的小和尚走遠點兒

宋朝的姑娘們還是很害羞

追隨圣母是你們千年的承諾

但誰愿把縷縷青絲熬成滿頭白發

少女們，趁著春困的圣母閉目養神

大膽地放縱一下吧

唐槐和周柏下乘涼的那群女孩是你們嗎

竟然都穿起了短裙涼拖和吊帶裝

這些豐姿絕代的神女啊

是誰誘惑了你們

縱使蹉跎了青春，滄桑了容顏

你們卻無怨無悔

你們已花了一千年的光陰

竟然還沒有閱盡這人間春色

我看見背著氧氣罐的鳥在天空飛翔

侯良學

我戴著濕漉漉的口罩

露出兩只酸紅酸紅的眼睛

行走在寒凍寒凍的大街上

看見更多的戴著口罩的人影

我的眼睛干燥燥地害怕冷

更害怕這空氣中漂浮的硫酸風

我戴上防護眼鏡

看見更多的人也戴著防護眼鏡

我想在人群中找到一個美麗姑娘

可我怎么也看不見他們的面容

我甚至不能分辨他們是男是女

他們好像每個人都佝僂了背影

這些患著佝僂病的男人和女人

在黃昏灰暗的天空下開始出門

身后拖著巨大的氧氣瓶

突然騰空而起在污濁的上空扇動翅膀

責任編輯：王國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