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說廣州番禺人對垃圾焚燒項目的強烈抗議代表著中國公民意識的進步,那么德國人呼吁緊急叫停在自家后院建發電廠則代表著典型的西方式維權。不同的是,即便是太陽能、風能和沼氣等被稱為可再生能源設施的建設,也引發民眾的一波波抗議高潮。正如社會學家所說,每個區域的公民都有權利自己決定能源供應方式,輪不到政府和開發商插手。
漢斯·弗利格喜歡散步,喜歡河畔的風景,所以30年前他搬到德國巴伐利亞州的一個小山村。但是,他知道,喜歡散步與河邊的風景并不能構成他反對太陽能設施建設的全部理由。而且,僅靠他一個人的力量,是萬萬做不到的。因為政府和投資方會把氣候災難的論調擺上臺面。他們可以指責弗利格反對太陽能設施建設就是準備贊成海平面上升、土地干涸和接連不斷的颶風……
政府和一名投資者想要在弗利格的村莊設立兩個太陽能發電廠,占地40公頃。弗利格不愿看到這一幕的發生,所以他到處找人簽名聯合抵制這個項目,并申請在村莊所屬的Theres市發動公投,想最終迫使太陽能項目暫時擱置。
公投日期最終設定在今年2月的最后一個星期天?,F在,弗利格正到處游說鄰居們對太陽能發電廠投反對票。村莊體操協會會議室中,人山人海,坐在人群中央的弗利格激動不已。他的膝蓋上放著筆記本電腦,一條數據線連在投影儀上,在墻壁上映射出斑駁的圖像?!八?,從發電和能源的角度上說,(在村莊設立太陽能電池板)這個項目在德國完全是無中生有。”弗利格激動地說。
Theres市的公民不僅將投票支持或反對太陽能電廠的建設,更要投票決定一個更大的爭論:可再生能源設施到底能不能建立在居民區?
建設與抗議之間的戰斗隨處可見
這只是發生在德國當地的一個小問題,但卻涉及到全世界。例如,它讓人聯想到2009年12月在哥本哈根舉行的各國首腦會議,192個國家在氣候變暖問題上爭吵不休,卻最終沒有達成減排共識。這已經足夠糟糕一但是,當公民參與到決策中時,又會有怎樣的結果?對可再生資源,他們真的持贊成態度?
理論上,沒人會拒絕可再生資源。根據調查,四分之三的德國人支持使用綠色能源。他們想在消耗能源的同時,保持道德上的問心無愧:既過著舒適的生活,又利于全球氣候的好轉。只是有一個前提一一不管是什么能源設備,都別建在自己的后花園。
很少有德國人生活在傳統的大型發電廠附近。然而,可再生能源可以在任何地方落腳,甚至精細到每一個小城市或鄉村,都能使用太陽能電池板、風力渦輪機和沼氣發電廠。但是,當這些設施建立在密集住宅區時,其缺點便會顯現出來:噪音,惡臭,破壞風景,這種種缺陷遭到居民的強烈反對。用德國可再生能源聯合會主席Klusmann話來說,這直接導致“人們互相聯絡表達不滿”。
漢斯·弗利格穿著紅色羊毛衫,精神抖擻站在幻燈片前。演示文稿上是市區的一幅地圖,很多地方都被標識成灰色。他說,灰色的地方代表太陽能電廠可能落腳的地點。
62歲的弗利格是一名退休的電氣工程師。他一直很低調,沒有加入任何地方俱樂部,也沒有參加任何社區活動。事實上,這一生以來,他與鄰居們談話時間最長的是在最近游說鄰居們簽名反對建立太陽能電廠的時候。他把那些看似愿意接受他想法的人邀請到體操協會會議室,其中大都是與其年紀相仿的退休老人,他們準備聯合抵制在周圍建立太陽能設備,并做好戰斗到底的準備。
“人們可能認為我們都是精神病,”弗利格想提醒臺下的聽眾,建立太陽能發電設備不僅讓他們的小區變得丑陋不堪,而且這絕對是個不折不扣的壞主意。
在溫暖的會議室中,可以聞到隔壁希臘餐廳飄來的油炸香味。弗利格的演講還沒有結束,而且越來越復雜。他向人們展示表格、圖表、能源消耗曲線圖和效率值。看起來,弗利格想把一切數據和所有可能遇到的問題都一股腦展示出來,毫無保留。
“氣候變暖問題真的存在嗎?德國的核電站就不能運行更長時間嗎?德國到底有沒有能源危機”弗利格一連串的提問讓聽眾目瞪口呆。隨著演講時間越來越長,聽眾們開始感到不安。弗利格的妻子在旁邊不斷提醒丈夫別忘了留意人們的情緒反應。事實上,與能源問題相比,很多人更關注房地產價格的波動。
“我們不希望這些東西出現在我們周圍。”臺下的聽眾喊道。
柏林社會科學研究中心的專家迪特爾·魯赫特長期以來一直從事民眾抗議活動的研究。在他看來,一個公民提出倡議或針對某個開發項目提出反對意見并不再被視為搗亂,而是被看做捍衛自己個人權益的理性維權方式。魯赫特說,在與權威人物打交道時,人們現在更加自信,更清晰表達出他們的批評建議和有條理的說服能力。
但這也使局勢變得更加混亂,自稱為“公民倡議組織”的機構紛紛設立。“建設與抗議之間的戰斗隨處可見,而且你根本不知道誰是幕后的主使者”魯赫特說。
清潔能源也是刑事破壞?
在德國東北部小鎮格賴夫斯瓦爾德,奧斯卡·格拉已經與當地的煤炭發電廠建設計劃斗爭了三年,最近他打算開始慶祝勝利了。去年12月,作為投資一方以及發電廠主要合作伙伴,丹麥能源公司Dong已經無奈宣布撤資。
發電廠原本想建在盧布明附近的海灘度假勝地,但是遭到當地居民的強烈抗議,格拉就是其中一個抗議群體的領頭人。盡管現在已經取得成功,但格拉說他并不打算解散抗議隊伍,他想對盧布明市的煤炭燃燒作一個總體規劃,以規章制度的形式禁止在居民區燒煤。
61歲的格拉已經胡須花白,他是一位經驗豐富的抗議者,在E世紀60年代晚期的學生抗議活動中,他都積極參與,反對在德國西北部的卡爾加爾建立中子增殖反應堆和核電站。此外,他還參加了計會民主黨,而且一待就是40年。8年前,格拉從魯爾工業區舉家搬遷至格賴夫斯瓦爾德地區,因為他想呼吸些新鮮空氣,更期待能駕著帆船出海。
但近年來,他不斷卷入有關氣候保護工作的抗議活動中。
格拉說,如果煤炭發電廠建成,每年將排放1000萬噸二氧化碳。以全球變暖為由,格拉堅決反對煤電廠的建設。不過,政府和開發者也拿出氣候變暖來說事,表態燃煤發電廠是能源革命的一部分,因為它們比平時用的煤更清潔、更有效益。此外,他們堅持煤炭是能源結構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風能和太陽能并不穩定。
現在,盧布明市不會再建立燃煤發電廠格拉希望在盧布明市建立一個風力渦輪機,而他也已經開始著手準備。
不過,并不是所有人都接受風力渦輪機。盡管看起來是清潔能源,但是如果在居民區建設,一樣會招致反對聲一片。
德國勃蘭登堡的托馬斯·雅各布堅決反對使用褐煤發電,更不愿看到勃蘭登堡被二氧化碳所包圍。他還質疑太陽能電廠的效率以及用玉米等農作物作為原料的沼氣是否有利環境變好。
在德國柏林東南部的馬克斯海德地區,雅各布坐在家里的床上,滔滔不絕地辯論不同能源的優勢和劣勢。他提出很多論據反對風力發電:風力渦輪機會留下煩人的影子,低頻的刺耳聲不斷,還可能造成鳥類滅絕。不過,最重要的是,風力發電機可能危害身體健康。為此,雅各布還打算專門做一個研究。
平時,雅各布稱風力渦輪機是“對整個國家的刑事破壞”,因為他擔心巨大的風力渦輪機很快就會讓勃蘭登堡難以辨認。一年半前,他與人合伙共同創立了“勃蘭登堡反對風力發電發展委員會”。
盡管如此,雅各布并不認為自己完全站在風能的對立面。他說,建在廢棄露天礦場和閑置軍事基地上的風力渦輪機會發揮至關重要的作用,海面上的大型風能設施生產效率更高,而且還不打擾任何人。“對沒有任何傷害的風能,我沒有什么理由反對?!钡鸥鞑家恢闭J為,風力渦輪機所在地至少應該離居民區1500米,否則就會對居民們的生活造成影響,甚至破壞。
為了反對在居民區建立風力渦輪機,雅各布在勃蘭登堡收集了超過27000個簽名。導演出身的雅各布還拍攝了一則風力渦輪機的廣告。渦輪機巨大的陰影倒影在田地上,在房子周圍顯得那么不協調。
最近,在比貝爾斯多夫附近的B87公路旁,政府和開發商打算在田地中建立11個風力渦輪機,“作為工業風力發電項目的重要步驟”。一邊開車,雅各布一邊指向高速公路另一邊零星的黑鸛。近年來,黑鸛的數目逐漸減少,被國際自然聯盟列入瀕危動物保護名單。在給當地官員寫的一封建議信中,雅各布把保護黑鸛作為反對建立風力發電廠的重要證據。因為隨著風力渦輪機的設立,黑鸛只會變得越來越少。“如你們所見,所謂太陽能電廠和風力發電廠,與環境保護一點關系都沒有,純粹是為了獲取經濟利潤。”
平時雅各布坐在家里沙發上時,看著壁爐上冒出的火苗和花園里的蘋果樹,視線里沒有風力渦輪機的干擾,心中一片恬淡和安寧。這種田園式的生活,恰是他想要的?!叭绻覀兌脊澕s用電,豈不是比建風力發電廠更有效?”
看起來,未來的能源問題并未解決。那種誰也不反對、不產生任何污染物、噪音、不良氣味、廢棄物、有毒物體的能源依然杳無蹤影。
當能源革命擾亂了居民生活
類似托馬斯·雅各布這樣的抗議活動,在德國北部基爾附近的Timmaspe市隨處可見。當能源革命擾亂了當地居民的生活,Timmaspe市變得群情激奮。
突然間,卡車日日夜夜不停從村莊中經過,擾亂居民們的美夢。居民鮑勃塞恩坐在起居室里,能清楚看到Timmaspe市主街道的車水:馬龍:一輛輛卡車載著玉米廢棄物從街邊駛過,匆匆離開,沒多久,政府和開發商便宣布,要在這片歸農民所有的土地上建立一座沼氣發電廠。
不久,Timmaspe的公民迅速聯合起來成立抗議委員會,鮑勃塞恩被推舉為發言人??棺h委員會成員經常會面商議,發放一些傳單。有時,他們會與其他城市的居民交流感想,發現“現在每一個地區都在為類似的問題擔憂”,類似這樣的公民抗議活動此起彼伏。
Timmaspe公民到處散發傳單,并在村里搜集簽名。這樣的抗議活動最終成功了。至少是暫時的。不過,沼氣發電廠的負責人雖然放棄了在Timmaspe的沼氣計劃,但卻將隔壁的另外一個城市選作目標。
“當然,沒人希望這樣的事隋發生?!弊鳛榘l言人,鮑勃塞恩平時更多時候都沉默寡言不過說起沼氣發電廠計劃,就馬上變得義憤填膺。他滔滔不絕地談到這樣的設施會給交通帶來的不便,惡臭會如何影響居民生活,又會給當地的經濟工業化帶來多少惡劣的影響。村里已經有一個發電廠了鮑勃塞恩可以接受。但是如果再建一個至少兩倍大的發電廠,不管是不是清潔的,他都不會接受,村莊中的1100名公民更不會接受。
46歲的鮑勃塞恩在漢堡有一家地板和室內裝飾商店?,F在,他安靜地住在Timmaspe。敏感的鮑勃塞恩一直關注環境變化對居民生活的影響,而且他每天自己從農民那里買牛奶和鮮肉。他現在擔心,一旦當地建成沼氣發電廠,農民們只會種植越來越多的玉米用做沼氣生產,隨之而來的是,居民們很難買到肉制品,甚至要跑到很遠的城鎮去才能買得到。
說著,鮑勃塞恩的妻子領著兩個女兒走進來,坐在木桌子旁和丈夫一起交談?!皢栴}是,這些沼氣發電廠生產出來的電力,要送往何處?”
鮑勃塞恩點點頭。如果沼氣發電廠建成的話,他的生活就會徹底被繁忙的交通、沖天惡臭和工業化污染所籠罩。鮑勃塞恩反對使用核能,也反對使用煤炭發電。他說:“我感覺到,沒有人會有意識地重新思考全球的能源政策?!?/p>
在這種意義上說,鮑勃塞恩和漢斯·弗利格、托馬斯·雅各布是一類人,只不過他反對的是沼氣發電廠,而后兩人分別反對建立太陽能電廠和風力渦輪機。
“如果人們覺得自己有能力處理自己所在地區的事務,而且愿意承擔由此帶來的任何后果,那么他們對外界強加的決策進行反抗便是可以理解的?!鄙鐣W家迪特爾·魯赫特表示,進一步說,每個區域(村莊、城市)的公民有權利自己決定電力供應的方式,不用政府和開發商插手。
“也許對我們來說,有這樣的(抗議)想法本身就是一件好事?!滨U勃塞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