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百姓已經聽到過太多的新口號、新概念、新提法和新表述。人們不懷疑政府的戰略規劃能力,也完全有理由相信政府的“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一定會在文字表述上做到無懈可擊、在內容闡釋上做到全面系統,以至于對每一個重要方面和每一個重大問題都會有所涉及和回應。但是,人們有必要多加關注的是,政府教育規劃的目標如何落實,怎么保障。
有人說,當今的中國“不差錢兒”,缺的是理念。依我看,很多時候,我們連理念也不缺,缺的是制度保障和政策工具。
比如教育,盡管教育問題早已讓言者磨破了嘴皮子、聽者耳朵聽出了老繭子。“優先發展教育”的口號已經喊了多年,但結果怎樣呢?要什么就缺什么,在未來教育中長期規劃中依然強調要實施“優先發展教育”戰略就很能說明問題!
政府教育規劃的目標如何落實
黨的十七大報告就明確提出要“優先發展教育,建設人力資源強國”。《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的制定,再次明確要“在優先發展教育、促進教育公平、培育創新型人才、提高教育服務經濟社會發展的能力等方面,提出符合國家戰略和群眾需求、反映教育規律和發展趨勢的指導方針”。
不可否認,“優先發展教育”這樣的理念足夠先進了,它的理由和重大意義早就在黨和政府的文獻中反復地強調過了。早在1993年,中央政府在制定90年代教育改革與發展規劃時就曾明確提出,到2000年國家財政性教育經費將占GDP的4%。1995年頒布實施的教育法也對此作了相應規定。然而,十五年過去了,這個令人興奮的目標卻被人認為“一直沒有實現”。另據中國社科院相關研究的報告,中國實際公共教育投入僅占GDP的2.4%,低于印度的2.7%,相當于美國的一半。該報告指出,中國的教育水平近三十年來明顯提高,九年義務教育普及率達95%以上,青壯年文盲率降至5%以下;如果僅從教育資源投入總量看,中國全社會的教育投入已達到了“一個很高的水平”。但是,中國的公共資源投入嚴重不足,不論是與發達國家還是與發展中國家相比,中國公共教育投入都處于較低水平。
自2008年9月1日中國實現了城鄉義務教育全部免除學雜費以來,在人們的印象中,義務教育應該不存在什么問題了,但事實上,城市與農村、東部與西部在義務教育達標率上依然存在著巨大差距,在中國東部大部分地區,義務教育達標率基本都能達到98%以上,但在青海、甘肅等西部地區,適齡少年的入學率最低的仍然只有30%多。
說實在的,老百姓已經聽到過太多的新口號、新概念、新提法和新表述。人們不懷疑政府的戰略規劃能力,也完全有理由相信政府的“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一定會在文字表述上做到無懈可擊、在內容闡釋上做到全面系統,以至于對每一個重要方面和每一個重大問題都會有所涉及和回應。但是,人們有必要多加關注的是,政府教育規劃的目標如何落實,怎么保障。
怎么才算是“優先發展教育”
說到“優先發展教育”,有兩個問題需要思考和回答。
第一,“優先發展教育”是不錯,但問題是怎么才算是“優先發展教育”,這需要具體明確的界定。否則,就無法操作和落實,無法操作和落實,就會使政策目標成為任人隨意解釋的口號。教育的問題不完全是教育系統的問題,而且,教育系統的問題,也不完全是投資問題。其中,既有投資不足的問題,也有結構失衡的問題,還有投資管理的問題。在這種情況下,“優先發展教育”的戰略在上述三個方面應該怎么體現?
在筆者看來,教育“投資不足”確實是個問題,但不是教育發展的唯一問題。很多時候“投資不足”成了一種借口和托辭,往往掩蓋了“結構失衡”和“投資管理不到位”的問題。“結構失衡”表現為教育資源在不同教育層級(如基礎教育與高等教育)、教育種類(如職業教育與普通教育)和地域空間(如城鄉和區域之間)分配不均等,從根本上反映了教育的不公平。“投資管理不到位”意味著教育投資缺乏嚴格管理,使有限的投資沒有發揮最大收益。
就拿高等教育來說,這些年國家在“創辦世界一流大學”的名目下投了不少錢,但高校受到的批評和指責卻似乎與日俱增。問題到底出在哪里?恐怕就與“結構”和“管理”體制有很大關系。中國大學經歷過兼并、擴招這種外延拓展的努力,也經歷過學科建設評估考核的嘗試,還經歷過人事改革、工資改革等績效激勵“創新”,有些大學還在招引人才、更新換代上費盡心機。這些努力從來沒有(或很少)聚焦于解決大學教育行政化的問題,反而使大學行政化變本加厲。近年來,與政府的發展趨勢大體相一致,大學的資源和權力也越來越集中,而集中就使管理部門、崗位和職位急劇升溫,使這些部門、崗位和職位“尋租”機會大為增加。
此外,大學主辦產業,這似乎是中國大學的普遍模式,而產業系統又潛伏著巨大而實在的利益,成為大學管理層的核心資源部門。所有這些資源誘惑,都促成了一種激勵機制:只要有可能,人們寧愿在學校或學院當個一官半職,也不甘心做個埋頭于教學和科研工作的普通教師。正因為如此,所以才能看到大學許多怪異現象:就是在學界有名氣很有前途的教授學者,也要拼了命去爭坐一個帶“長”的行政位子。于是,領導或管理層換屆就成了大學的敏感期,圍繞官位和權力而展開的打斗也便此起彼伏。顯然,在大學這個小社會的各類打拼中,人們算計來算計去的,不是為了如何在教學和科研的標桿上提升,而是怎么把持權力并在權力的標桿上爬升。
如此說來,要辦好大學教育,就要進行大學改革,而大學的改革就應當針對行政化集權問題而展開,改革的重點應當是“資源”的分配和管理體制,改革的目標是設法構建一種相對分權的分配和管理模式,在“前臺”(教學科研系統)與“后臺”(后勤產業系統、行政管理系統)、黨政會議和教授會議,以及校、院、系、所幾級機構之間適度分權,保證資源配置多元化,在結構安排上實現教學科研與行政管理適度分化。
如何作出具體的制度和政策安排
老百姓從來都不會輕視教育,“再苦也別苦了孩子,再窮也別窮了教育”,這是百姓的心聲。所以,“優先發展教育”首先是民眾的社會需求,也本該是政府大力解決的民生要務。對于教育政策的決策者來說,關鍵的問題是怎么把百姓的這種“社會需求”轉化為各級政府的“政治需求”。在政府眼里,教育是要花錢的事情。但實際上,教育也是拉動需求、促進經濟增長的重要因素和產業。長期以來,政府已經習慣于用“減法”而不是用“加法”來對待教育。這種態度與“優先發展教育”的戰略顯然存在抵牾。要落實“優先發展教育”就要從根本上扭轉政府官員的態度;而要改變官員的這種態度,僅靠輿論宣傳、黨性教育、專家論證、代表提案是不夠的,還必須提供相應的制度保障和政策工具。
要讓一種理念變成現實,就必須設法讓“目標—行為—政策”三個環節相互連貫銜接。既然GDP翻番的“錦標主義”發展模式促成了政府的短期行為,自上而下的以招商引資、經濟發展為核心內容的政府績效考核只能把教育的“戰略地位”變為“略占地位”,那么,要保證“優先發展教育”的戰略,就必須做出相應的制度安排和政策保障,以矯正以往的行為。這就要求教育部不僅要給出教育發展的宏觀目標,還要促成各級政府在中觀制度層面和微觀政策層面做出安排。
首先,是不是可以考慮用立法的方式確立和確保教育投資比例,確立和確保農村教育投資的比例,使教育(特別是農村教育)成為強制性投資而不是選擇性投資;其次,是不是有必要將教育因素納入官員政績考核制度當中,形成所謂“教育GDP”,使教育發展成為官員問責的內容;第三,是不是有必要建立和完善公共財政和預算制度,讓民意代表在政府切分公共財政這塊蛋糕的時候真正替百姓多“爭搶”一點份額?此外,是不是需要進一步開放教育“市場”,讓民間資本為教育事業做出更大貢獻,給百姓多一點教育選擇的機會?
總之,讓“優先發展教育”的理念和戰略落到實處,需要有相應的政策工具和制度保障。實現這一戰略,僅靠教育改革遠遠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