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古人是最具藝術細胞的,他們竟會想到把眼之所見描繪下來,并形成用于交流的文字,這是一種什么樣的天真的執著。
自從魯迅說過后,“人生識字糊涂始”成了名言,這句話總是讓我想到小時候的描紅簿,我很懷疑描紅簿的意義,本來漢字是美好的,世界上現存唯一的表意文字,但過去我們除了“永字八法”的條框規則外,好像學不到別的,除了知道王獻之學書法污染了一池水,也無從知曉更多的書法界往事。
想來也有很多人同我一樣,用上Office2000以后才對那些漢字的不同形態及其學名產生興趣。但是,大部分書法形態的辨別是無法從電腦里學到的,早期的篆書是圓角,保留了許多象形的痕跡;后來篆書往隸書發展,破圓為方,漢字也開始從龜甲向竹簡動遷,所以要講究規矩,要橫平豎直,就好像從樹上下來、洞里出來的人,需要老老實實、有章有法地蓋房子一樣。漢字的大廈就是這么建造起來的,甚至可以說,漢字從其誕生之日起就是“書法”,一種獨立的藝術,這與字母文字先天就適合裝飾相比,況味大相徑庭。
所以盡管蔣勛先生在《漢字書法之美》里說:“漢字基本功能在傳達與溝通,實用在先,審美在后”,我依然認為中國的古人是最具有藝術細胞的,他們竟會想到把眼之所見描繪下來,并形成用于交流的文字,這是一種什么樣的天真的執著!
西方人早早地分離開了文字和繪畫,文字只管注音,“命名玩物”,繪畫則追求逼肖。中國人的字與畫卻是不分的:一幀畫軸的空白處總是龍飛鳳舞地寫滿了字,記述背景,炫耀文采,把自己當畫的一部分,而正經作畫時卻可以憑空想象,像寫字一樣架構對象,所謂“寫意”是也——稱這種文化獨步天下,又有何不可?
張大春寫了本書叫《認得幾個字》,講了很多教孩子認漢字的悲歡。他把“識字”的行為同中國人的生活真正糅合到了一處:漢字塑造中國人的性格和思維,認字則濃縮了這種性格的形成過程。我一直覺得,漢字是有表情的:“展”是個裙裾飄飄的職業舞者,而“晨”就是個頭戴方巾踱著步的優雅書生;“刁”的臉上掛著邪氣,而“習”則面帶善意,含笑微微……從小認字時產生的敏感,鑄成了此后紛繁不息的想象。
讀字猶如看畫,這是莫大的幸福,漢字是讓人幸福的文字。
蔣勛也說到小時候學寫字時的“規矩”,“后來逐漸發現,并不完全是寫字的‘規矩’,而是做人處事的‘規矩’。”因為孩子需要“借著寫字來領悟天地之美,領悟萬物生長的艱難,領悟空間與時間的遼闊無限,使知識轉化升華為智慧”。如果這些目的都能達到,何愁華夏文明不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