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景在途中

車子在崎嶇山路上盤旋，時不時顛簸一下。車子每顛一下，老太太就會不由自主地靠向他。然后，就見她仰起臉，孩子般，粲然笑著，望著他。

他捏著一張醫院化驗單，一臉愁容，邊上的老太太不住地勸慰他。憑感覺，是兩口子，老頭兒或許是患了什么病吧。老小孩老小孩，說得一點沒錯，我想。人老了，得了病還要別人哄。

車子又猛烈地顛起來，坐在左側的人一下子失去了重心，齊唰唰倒向了右邊。車內一片埋怨聲。老太太重重地倒在他的懷里。他蹙起了眉頭，努力向上坐直身子。老太太輕輕地拍了拍他的手，然后，慢慢將目光轉向窗外。

他低下頭去，又看了一眼化驗單，長長嘆了口氣，將化驗單塞進了口袋，眉宇間的愁容越來越濃。

車子又拐過一道彎，司機小心翼翼地開著。不料，車子抽搐了一般，喘著粗氣，上下顛簸了兩下，干脆罷了工。司機抱歉地笑著，乘客中開始有人輕聲嚷嚷，老頭兒也跟著嘟噥起來。司機的臉突地紅了。

老太太安慰著：“小伙子，那不是你的錯。正好我們大伙兒也下去歇一會，你就安心整車吧。”

司機見老太太幫他抹了面子，感激地一笑。大家聽老太太這么一說，便不再言語，紛紛下了車。

我出于對老太太善舉的感激，主動和她攀談起來。原來，得病的不是那嘆氣的老頭兒，而是她自己。我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為她的淡定從容，為她的處變不驚。

她是一位山村民辦教師，剛退休沒幾年，本以為能過上幾年閑適日子，誰知卻得了不治之癥。前幾年，她就感覺身體不舒服，鄉村醫院轉了個遍，總是不見效果，心里惦記著山村的孩子，就沒把治病放在心上。退休了，終于有了時間，就琢磨著到山外面的城市去看看。來之前，兒女們想跟著，可想到他們各有各的事，老太太說老伴陪著就行了，順便老兩口一起“兜兜風”。孰料，檢查結果如晴天霹靂，她絕望了，老伴也仿佛掉進了冰窟。家里聞訊，驟然失去了往日的平靜。冷靜過后，兒女們還是決定讓母親留在城里接受治療，那里醫療水平高。可她說什么也不答應，老伴只好聽她的，回家。

候車時，老太太隨手買了一本書，百無聊賴地翻著，突然一篇文章吸引了她，確切地說，是一句話一“風景在途中”。這句話讓老太太的心靈忽地有了一絲顫動，細細的、暖暖的。

老太太抬頭望了望天空，幾片薄薄的白云正遠遠飄來。她平靜地說：“人生是一場旅行，或短，或長，心就像那云。”她用手指著那悠然飄過的白云。

久久地，老太太不再言語，只是望著遠山，若有所思。我不忍打破屬于她的寧靜，轉身欲離去。不料，老太太轉過臉，微笑著問我：“小伙子，剛才在車中，注意到那一晃而過的樹木和村莊了嗎?”我點了點頭。

“那煩惱也是，轉眼就會過去。拐彎也罷，顛簸也罷，只要用心，那風景一直都在途中等著你。”她望著不遠處的老伴，輕輕說道：“那化驗單對于我，不過是一張紙罷了，它不能剝奪我看風景的心情和權利。”

那時那刻，我還在為一件纏人的事情煩惱著、苦悶著。抱怨自己怎么有那么多的磨難。老太太的話讓我為之一振，心似乎有了新的禪悟。是啊，人生又何嘗不是如此呢?漫漫途中，不一定始終風平浪靜，有燦爛的陽光，也有慘淡的陰霾，但風景無處不在。只要對自己有信心，坦然面對風風雨雨，那陰霾也不過是另一道美麗的風景，從心底里學會欣賞，我們才能真正學會珍惜人生，懂得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