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鳥同眠

每天早晨，我都是被一串串鳥聲喚醒的。

窗外曙色初露，晨光乍瀉，鳥雀們就開始長一聲短一聲地吟唱了，或嘰嘰喳喳地亂成一片。它們仿佛是一群還不懂事的孩子，有的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有的則銳聲大叫，互相爭吵。

麻雀們從它們棲身的竹林里噗嚕嚕地飛出去，一會兒，又噗嚕嚕地飛進來。它們吵呀鬧呀地爭論不休，還有的正呼朋喚類，亂作一團。后來，似乎形成了決議，大家形成了共識。然后，又是噗嚕嚕的一片亂響，仿佛灑了一天黑豆，便唧唧啾啾地沒了蹤影，把我家喂養(yǎng)的那只花貓，饞得直流口水。

我想，它們是在討論著，要到哪一片稻田，或者哪一段野河灘上共進早餐吧?

當然，在我院里的居民之中，數量最多的自然是麻雀。而在麻雀中鶴立雞群的，還有一對黃鸝夫妻。最有趣的是兩三只個頭兒與麻雀不相上下的黃金雀。它們叫聲細長、柔婉，若賢淑的大家閨秀一般，但渾身羽毛則色彩斑斕，黃得金黃，綠得碧眼，而且一雙黑豆般的小眼睛滴溜溜地亂轉分外的靈活。它們常常從窗外的爬山虎葉子縫隙里偷偷地望我，我偶一抬頭，它們呼地一聲便飛了。

小鳥們早早出去覓食了，而棲身在院外高高紅椿樹上的那幾只花喜雀，才從睡夢中醒來，一個個紳士一般的凸肚挺胸，穿著黑色燕尾服和白襯杉，神氣活現(xiàn)地在樹梢上發(fā)表演說，甚至朗起了它們的詩歌。

初夏的時候，一對神密的來客光臨我的寒舍，它們悄然地在麻鳥雀外出的時候，竄進了竹林。然后，將一片一絲柔軟的敗絮和鳥毛送進竹林內兩捆包谷桿的枯葉之中，開始窸窸窣窣地筑起了它們的愛巢。那天是個雙休日，我讀書讀得累了，就到院內溜達，突然就發(fā)現(xiàn)了它們。它們十分警覺，一只站在我?guī)姆宽斏贤L，一只叼著細草藏在竹林邊的矮墻上。我呆著不動，細心觀察，原來那竟然是一對一公一母的鷓鴣(我們當地人稱它為斑鳩)。我見它們遲疑不敢進洞的模樣，就裝著什么也沒有發(fā)生，什么也沒有看見似地慢慢回到了書房。然后，我從書房里透過爬山虎的葉子縫隙，看到了那只叼草的鷓鴣，終于鉆進了它們營造的家，然后，又雙雙飛走循環(huán)往復地叼來羽毛和棉絮。它們真是一對自力更生又十分勤勞的好夫妻，我再也不能因為自己的好奇，就去打擾它們。

夜來明月在天，院內林木參錯，花蔭扶疏，竹影印地，苔痕上階。因室內酷熱難耐，我便一個人，泡了一壺茶，靜靜地躺在院內一張竹椅上。側耳傾聽，有紫薇樹上的繁花，在晚風中無聲的落下，竹林內小鳥兒正在夢囈，發(fā)出了呢喃。而那對正在哺育下一代的鷓鴣鳥，又似乎正在低聲對語。聽著，聽著，我的睡意上來，竟然就在躺椅上睡著，還發(fā)出了鼾聲，真真正正的是與鳥同眠了。

第二天早上，我突然聽到那對鷓鴣雙雙在院外高樹上的濃蔭里，“鷓鴣鷓鴣”地叫了起來。

我明白，我和竹林內的那些鳥兒近在咫尺，我和它們是同眠在一個屋檐下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