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讓您隱藏起疼痛

母親的身體很健康、很強壯，一直以來我都這么認為。從記事開始，我眼里的母親就是一個精神頭好，干勁兒十足，異常強韌的母親。

直到7年前的一天，救護車載著母親飛快地駛進醫(yī)院，我才徹底改變了這種看法。

急救電話是她自己撥的。當(dāng)天，她值班，單位只有她自己。突然間，頭暈?zāi)垦５乃尾蛔∽约旱纳眢w，倒在了地上，全身癱軟無力，如同被抽去了筋骨。那時，她還沒有手機。于是，母親扶著身邊的椅子，竭盡全力站起來，趴在桌子上的電話旁，吃力地按下了急救號碼，幾分鐘后就陷入了昏迷狀態(tài)。

事后一天一夜我才得知消息。母親叮囑父親和姨媽一定不要告訴我。姨媽沒有忍住，第二天給我打了電話。我很吃驚，簡直不相信那是事實，足足愣了好幾分鐘才回過神來。

心急如焚的我打車趕到了醫(yī)院，跑進母親的病房。

母親躺在病床上，已經(jīng)脫離了危險。她微微閉著眼睛，深陷的眼窩周圍皮膚暗青，嘴唇上幾乎看不到血色，臉頰清瘦，面色蠟黃。父親和姨媽守在她身旁。而我，她最疼愛的女兒，卻成了最遲來到她身邊的人。在她最需要照顧的時候，她最親近的人反而成了離她最遠的一個。看著面容憔悴的母親，我有著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忍不住哭了起來。這是我的母親嗎?一向強健硬朗的母親怎么就突然病倒了?隨后，我意識到，母親的病看似突然，實際上她的身體里一定早就潛伏了病痛的危機，而為什么我沒有絲毫察覺?這是我做女兒的嚴(yán)重失職!

事實上，果真如此。醫(yī)生告訴我，母親的病癥是腦供血嚴(yán)重不足，早就有了癥狀，卻沒有及時就診，導(dǎo)致病情加重。

我一邊自責(zé)，一邊哭著埋怨母親不及早告知我們關(guān)于她的情況，更不應(yīng)該向我封鎖她住院的消息。

母親替我擦著淚水，強打起精神，笑著對我說:“傻閨女，瞧我現(xiàn)在不是好好的嗎，哭啥?也不是什么大病，有你爸照顧我就行了，驚動那么多人干嘛，讓人瞎操心。再說，你教畢業(yè)班，課那么緊，媽不想讓你耽誤學(xué)生們的課......”

淚又一次涌了出來。母親啊母親，您什么時候才能為自己考慮考慮啊!

母親都病倒了，還在擔(dān)心我知道后會心疼，會分心，會影響工作，會......而她卻不承認，現(xiàn)在最應(yīng)該擔(dān)心的就是她自己!

那天，我還聽姨媽說，母親早在生我的時候就留下了頭疼的病根，晚上經(jīng)常失眠，頸椎和腰椎都不好，還貧血。可那么多年來，母親對我只字未提。在我面前，她永遠表現(xiàn)得那樣強健，支撐著身體，支撐著家。

我拉住母親的手，觸摸到的是干澀。那雙手全然不像她年輕時那樣白皙纖細、豐潤飽滿，歲月的刀斧早已將它們打磨得堅硬而粗糙。我注視著母親的眼睛，目光里再也找不到她往日的奕奕神采，她的眼角在不經(jīng)意間爬出了許多皺紋，眼袋也漸漸松弛了。病床上的她，顯得那樣憔悴。就在那一刻，我深深感覺到，母親真的老了!她瘦弱的身體蜷縮在病床上，就那么小小的一團。這么多年來，那小小的身軀就如同一個巨大容器，容進了生活的艱辛、苦澀，卻釋放著熱情和能量，給整個家庭帶來幸福和溫暖。現(xiàn)在，母親像個孩子，像個需要被關(guān)懷的可憐的孩子，而她卻還在逞強，拒絕被我們關(guān)懷。

我抱著母親，告訴她說:“以后有什么情況必須向我及時匯報，尤其是身體狀況!”我將手機遞給母親，“這個就是您對我的傳呼器!”

母親接過手機，點頭答應(yīng)了。

可事實上，她并沒有把手機當(dāng)成一種隨時報告她個人情況和傳喚我的工具。除了接受我詢問外，就是常常詢問我關(guān)于她寶貝小外孫的情況。而我無論什么時候在電話里問起她和父親的情況，她總是一句話“都很好!”

我能做到的，就是常回父母家看看，多了解他們的身體和生活狀況。

那年夏季的一個周末，我打電話告訴母親，中午我們一家三口回家里吃飯，母親自然很開心。進了家門，母親忙前忙后，準(zhǔn)備著飯菜，還包好了餃子。我要幫忙，卻被母親攔住了:“你和孩子好好玩會兒吧，好不容易有個周末。”吃飯的時候，母親還是像往常一樣，不斷地給我們夾這夾那，開心地看著我們把香噴噴的飯菜吃進嘴里。吃過飯后，我到樓下乘涼，鄰居向我問起我媽的傷勢，我才知道她早晨做飯時被開水燙傷了。

我匆匆上樓:“媽，你咋又瞞著我?”我一把拉住想要躲閃的媽媽，將她的褲子輕輕挽上去，天啊，我不忍心再看下去，媽媽的整個右腿皮膚被燙得紅中透紫，上面布滿了大大小小的水泡，有的被褲子蹭破了，流著水。我渾身戰(zhàn)栗著，淚流滿面。

父親告訴我們說:“你媽燙著后一直穿著裙子，能減少對傷處的摩擦，一聽說你們要來，趕忙換成褲子，怕你們看到!”我的眼前就立刻浮現(xiàn)出母親帶著傷忙前忙后，還跟我們談笑風(fēng)生的情景。

愛人已經(jīng)將燒傷藥拿了回來。我用棉簽蘸著藥水輕輕為母親擦拭著，傷口在媽媽身上肆虐著，我的心被扯得硬生生的疼。

許多年來，類似的事情發(fā)生了很多。母親一次次“欺騙”著我們，隱匿起她身體和心靈上的所有疼痛和傷悲，展現(xiàn)的永遠是她的愛和笑容。我發(fā)現(xiàn)，這是許多母親的共性。

責(zé)任編輯:黃艷秋

插圖:段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