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

在震耳欲聾的機器轟鳴聲中，李三死死盯著他的十根手指，雙眼滿是憧憬和貪婪。去年南風悠悠吹著，他蹲在自家田頭盯著金浪翻滾的麥子時是這樣的目光。十七年前，他盯著老婆金花隆起的肚皮時也是這樣的目光。

這十根或有硬趼或有疤痕或有皺皮的手指已無怨無悔地跟他五十二年了。牙齒也有不聽命令失職咬舌頭的時候，這十根指頭卻從沒有違背過他的意志，該勞作時勞作，哪怕被鐮刀碰得血水直流;該歇息時歇息，為了第二天更好地勞作。在有限的生活常識中，李三知道十指連心這句俗話。他理解為傷了十指會撕心裂肺般的痛;還理解為用來勞作用來抓東西吃飯的十指和心一樣重要。

可現在，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后，民工李三鄭重決定讓一根指頭光榮下崗，永遠下崗。去掉一指，還有九指，九根指頭同樣能支撐起生活的重擔。

李三常用右手勞作，左手輔助，右手指頭勞苦功高，李三就決定從左手的五根指頭中去掉一根。

李三的左手大拇指曾扎了根刺。母親戴上老花鏡，拿起繡花針給他挑刺。冬雪的午后，母親挑了半個多小時才把刺挑出來。看著勞苦一生的母親的滿頭白發，滿臉枯皺，李三心疼得仿佛手上的刺挪到了心上。李三至今還隱隱感到左手大拇指帶著母親的體溫，左手大拇指不能去。

左手食指也不能去。李霽小時候特別淘氣，不吮吸母親的奶頭就不會入睡，把奶頭吮吸得又紅又腫的。為減輕妻子的痛苦，李三就將左手食指塞到李霽嘴里。時間過得真是飛快啊，三天前，李霽接到了縣重點高中的錄取通知書……

左手中指也不能去。有一次李三殺雞，雞竭力掙扎著，撲棱著翅膀亂蹬爪子，李三的刀戳到了左手中指上，血流了出來。妻子看到后抹著眼淚，嗔怪著“就你不知道心疼自己”，將李三的左手中指含在了嘴里。

左手無名指忠實地挨著充滿情、帶著愛的三指，左手無名指不能去，那就只好委屈左手小拇指了。

李三現在最羨慕一同來打工的跟頭了。跟頭的手指被電鋸鋸掉一根，賈老板二話沒說就數給他五千塊錢。李三希望自己的左手小拇指也能換來幾千塊錢。

一陣鉆心的疼痛襲來，李三哀嚎著癱在了地上。看到痛苦得在地上打滾的李三，賈老板急忙讓人把李三抬到車上去醫院。

李三打過麻針后昏迷過去了。李三醒過來已是第二天的早晨了。賈老板坐在床前和藹地問:“李三，還疼嗎?”

幾千塊錢就要到手了，李三心中被喜悅漲滿了，竟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疼痛。

賈老板痛心疾首地說:“一連發生兩起電鋸傷人事故，我心中有愧啊。李三，你出事后二話不說，我深受感動。因此，我花六千塊錢請省城專家把你的手指接好了，你休息一段時間后就能上班了。”

李三如聞晴天霹靂一樣，他看了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左手，低聲啜泣著。

“你放心，”賈老板溫和地拍著李三的肩膀說，“我雖然為你花了六千多塊錢，但你不上班這些天的工錢我一定照付。”

李三傷心地抽搭著。

十天后，李三接到了李霽的電話。李霽在電話中興奮地說:“爹，你別為我的四千塊錢的學費發愁了。縣一高領導知道咱家困難后，決定減免我的全部學費，我不拿一分錢也能上重點高中。還有，咱老家現在實行醫療保險了，給奶奶看病能報銷百分之五十五的醫療費。”

李三聽到這里已是老淚縱橫了……

責任編輯 卓 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