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的錯愛,來世的債

{一}

我不知道前夫鄭誠會不會原諒我，思前想后，還是決定給他打電話。這種時候，能幫我的只有他了，畢竟我們共有一個兒子小哲。

電話通了，鄭誠“喂”了一聲。闊別三年了，再次聽到他低沉柔和的聲音，我的眼睛一下子就濕潤了。我哽咽著說:“誠，還恨我嗎?”他足足沉默了一分鐘后才說:“只要你幸福就行了，別惦記我和兒子，我們現在生活得很好。”

聽他這樣說，我的眼淚更洶涌了，說:“可是我想你們了，很想很想?！编嵳\再次沉默不語。我可以理解他復雜的心情，三年前我為了跟大衛來美國，毅然拋夫棄子，他應該恨我的。那邊鄭誠終于出聲了，說:“林菲，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有事就直說吧。”

知妻莫若夫，還是他了解我。我悲痛欲絕地告訴他，上天為了懲罰我，讓我患了世界五大絕癥之一的冰凍癥，我的肌肉在慢慢萎縮，像水結冰的過程，直到死去……鄭誠焦急地問大衛呢?。我哭著說:“我得病后他就離開我了。”鄭誠發出了重重地嘆息聲。我開始求他:“我想回去了，我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我想在生命最后的一段時間里同你們在一起?！?/p>

鄭誠卻不再說話。他是個善良的男人，應該不會不管我的。我繼續求他:“我知道對不起你，看在我時間不多的份上，讓我和你們在一起好嗎?”

鄭誠嘆口氣說:“林菲，我再婚了，她叫小雅，是個善良的女子，我不想傷害她。”

這個消息讓我半天沒有緩過神來。沉吟之后，我說:“我不會妨礙你們生活的，只要在最后時刻讓我和兒子生活在一起就行了。你們完全可以過二人世界，不需要顧及我的……”我肝腸寸斷，聲淚俱下。

鄭誠終于說:“好吧，你先回來再說，西醫治不好的病，或許中藥能有辦法控制?！?/p>

{二}

我終于回到了闊別三年的家，見到了長高一大截的兒子小哲。還好鄭誠并沒有告訴兒子我離開的真正原因，小哲緊緊地偎在我懷里，說:“媽媽我很想你，不許再離開我，好嗎?”我將他抱得緊緊的:“媽媽到死都不會再離開你了?！?/p>

鄭誠默默地站在旁邊不說話，臉上多了點兒滄桑，但更有魅力了。我真后悔自己當初的錯誤選擇，為什么要離開深愛自己的男人和可愛的兒子呢?我四處打量著，卻并沒有看到那個叫小雅的女人。鄭誠說由于小哲不接納她，她并沒有和他們住在一起。這讓我提著的心放了下來。

傍晚時鄭誠接了個電話，從神情上我可以看出來，是小雅打來的。他溫柔地叮囑她不要過來了，但她還是堅持要來。

半個小時后，我終于見到了清秀可人的小雅。比之我，她多了幾分年輕的活力，這讓我心里有一些嫉妒。我微笑著向她問好，并將一件粉色的睡衣作為禮物送給了她。她接睡衣的瞬間，我的病發作了，我凄楚地喊了一聲“兒子”，身體便僵硬地向地面倒去。小雅伸出手想扶我，卻被小哲推開了，他沖著她吼叫:“你不要碰我媽媽!”她尷尬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小哲抱住了我，哭著說:“媽媽你不要死啊，我不要你死……”我想用手抱我的兒子，但我渾身僵硬，什么也做不了。鄭誠過來將我抱起來放到了沙發上。三年了，他的懷抱還是那樣溫暖，看著他英俊的臉，我的淚忍不住潸然而下……

半個小時后，我的身子漸漸恢復了柔軟。我將小哲一把抱進了懷里，哭著說:“兒子，媽媽生病了，怕陪不了你多久了?！毙≌艿臏I水濡濕了我的衣裳，他說:“媽媽，你不許死掉，你要一輩子陪著我?！蔽铱拗f:“可是你已經有了新媽媽了，小哲，以后你要和新媽媽好好相處，她會像我一樣愛你的。”小哲卻突然從我懷里掙脫出來，推著小雅說:“你走，我只有一個媽媽?！蔽液袜嵳\同時出聲喝斥小哲，但小雅還是哭著走了。

晚飯時鄭誠心神不寧，我知道他肯定是在為小雅擔心。吃過飯他對我說:“客房收拾好了，你早點兒休息，明天陪你去看病。”然后他就匆匆出門了。我知道他急著去安慰小雅。我心里說不清是什么滋味，雖然我們離婚了，但看到他為另一個女人傷神，我的心情仍無法平靜。我的眼淚在眼圈里轉啊轉，抱著小哲說:“兒子，媽媽就剩下你了，你可不許不要媽媽啊……”

{三}

第二天上午鄭誠特意請了假陪我去看病，上車后我才發現小雅也在車里?？磥硭麄冞€真是琴瑟和鳴啊，我暗自嘆息著。

醫生一通檢查后，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說:“這種病目前沒有什么好的治療方法，只能服藥延緩生命。反正是吃藥，我建議她在家里養病，讓她充分享受到親情的關愛，對病情控制絕對有好處的?！?/p>

鄭誠看著小雅，我知道他在征求她的意見，如果她不同意，他斷然是不會留我在家里住的。我一下子跪在小雅面前，說:“求求你了，讓我在最后的時間里和兒子一起度過。你放心，我保證鄭誠還是你的，我不會和你搶他的?！毙⊙诺难劬锔‖F了淚光，她嘆口氣沒有說話。我知道她默許了，站起來向她深深鞠了一躬。

我越來越覺得鄭誠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男人，他每天都會先回到家里做好飯后，再給我煎好中藥看著我喝下才去小雅那邊。每每聽到門關上的那一聲響，我的心就會一陣抽搐地疼，心里責怪自己放著珍寶不要，卻跟了大衛那塊破銅爛鐵。

我的病發作得越來越頻繁。這天我在泡涼水澡的時候，病突然發作了，我大聲喊了一聲小哲，就不會動了。小哲飛快地跑過來，想抱起我，但他小小的身子怎么可能承載我的重量呢?看著他著急的模樣，我的淚再次滑落了，我的眼神看向了電話。小哲馬上明白了，他拿起電話打給了鄭哲，說:“爸爸你快回來呀，媽媽犯病了?！?/p>

半個小時后鄭誠神色慌張地回來了，他用手試了下溫度，大聲訓我:“你就作吧，這么涼的水泡澡?”

看來他還是關心我的，我的淚流得更兇了。他用一塊大浴巾裹著我，將我抱起來放到了床上。我想沖他笑笑，但肌肉是僵硬的，只能用眼波傳遞情感。我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小雅臉色蒼白地捂著臉跑了。

緩過來后我告訴鄭誠，說我是遵醫囑泡涼水澡的，這樣有利于控制病情。鄭誠看我沒事了，就想走掉。小哲卻抱住了他:“爸爸你就留在家里好嗎?媽媽的病越來越重了，我真的很害怕?！编嵳\嘆口氣將小哲抱進房間后，回了自己的臥室。

從此鄭誠為了照顧我，就開始兩邊跑，這讓我非常感激。我常常對他說:“誠，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還會嫁給你，做你最賢惠善良的妻子?！泵糠赀@時候，他都會沉默著從我身邊走開。

{四}

這天，我們三口人正吃晚飯的時候，小雅來了，她興沖沖地把一張紙遞到了鄭誠手里。鄭誠看后開心地抱起她轉了幾圈。我拿起了那張讓他們欣賞若狂的紙看了一眼，這是一張尿液化驗單，原來小雅懷孕了。我感覺自己像跌進了冰窟般透心涼，默然地拉著小哲進了房間里，抱著他說:“兒子，你小雅阿姨懷孕了，也就是說，你將要有一個弟弟或者妹妹了?？吹侥惆职珠_心的樣子嗎?以后爸爸不會再只疼愛你一個了……”我還在自怨自憐地嘮叨時，小哲突然跑出去問鄭誠:“爸爸，有了弟弟妹妹后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鄭誠看了我一眼說:“怎么會呢?有了弟弟妹妹，小哲還是爸爸最疼愛的孩子?！?/p>

小哲這才破涕為笑了。但我卻笑不出來，悶悶地返回房間里。

鄭誠單位將要人事變動，他有可能被提為正科。當他在餐桌上講出這個好消息時，我真誠地向他祝賀。這么多年了，他也該熬出頭了。

但沒想到第二天，鄭誠單位管計劃生育的人卻找到了小雅，說按政策，一對夫妻只要一個孩子，鄭誠已經有了一個兒子，超生將會影響他的前程。還說計劃生育一票否決制在各個單位執行得非常嚴格，這次人事調整，鄭誠很可能被提升為正科，如果不想影響到他的前途，她就得放棄肚子里的孩子。我是在第二天接到鄭誠的電話后才知道這些的。他說小雅為此不吃不喝，只是哭。

我自告奮勇說去勸勸小雅，這樣折騰自己不是辦法。鄭誠感激地說了聲“謝謝”。

我第一次走進了小雅和鄭誠的家。這是一套兩居室的單元房，雖然不大，卻布置的十分溫馨浪漫，這讓我心里嫉妒的那根弦又被拔動了。看著那張巨大的睡床，我仿佛看到了鄭誠和小雅在上面親熱的場景，一股無法遏制的酸楚升了起來。我握緊拳頭努力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我坐到床邊勸解小雅:“事已至此，傷心也沒有用啊，得想辦法解決問題不是?如果你真的想要這個孩子，就和鄭誠商量下，大不了不升那個破職了。那些外在的東西哪有自己的骨肉要緊?”小雅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說:“男人的事業很重要的，如果我為了孩子影響他的前途，以后他會恨我的。”我嘆口氣說:“是啊，魚和熊掌不能兼得，這真是個不好解決的難題?！?/p>

兩天后小雅終于下定決心去醫院打掉孩子。鄭誠單位這天有突發事件走不開，我說我陪她去，卻被她拒絕了。但我還是去了趟醫院，我同我的主治醫生在花園里談了好久，以至于我跑到婦產科問小雅手術的情況時，被告知她做完手術已經離開了。

{五}

流掉孩子后的小雅變得很怪異。她拒絕鄭誠去那邊，我打電話問候她，她在電話里竟然冷嘲熱諷:“你這下滿意了吧?虛偽!”

鄭誠變得很憂郁，我只得安慰他說:“小雅失去孩子后可能太傷心了才這樣，你要好好照顧她。”

正說著的時候，小雅突然打來電話不知道和鄭誠說了些什么，他回答說:“是啊，林菲的主治醫生就是她表哥，怎么啦?親戚看病更盡心盡力的?！钡齾s讓鄭誠馬上過去，否則就要跳樓自殺。

鄭誠這一去兩天都沒有消息，我也不敢打電話問情況。第三天晚上我再次犯病時，小哲拼命給爸爸打電話，接電話的卻都是小雅，她在電話里歇斯底里地喊著說:“就讓她裝吧，我不會再讓他回去的!”

我絕望地看著小哲。小哲淚流滿面，放下電話拉開門就跑了出去。我知道他去找鄭誠了。

但我的小哲卻再也沒有回來。一個小時候后警察打來電話，說小哲出車禍了。我趕到醫院時，只看到了兒子仍然溫熱，卻沒有任何生命跡象的身子。“兒子啊……”我將小哲的身子抱進懷里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上蒼為什么不把我帶走?卻要帶走我的兒子啊?我恨不得躺在這里的是我。不久，鄭誠也趕來了，他一遍遍用手撫摸著小哲的身子，卻沒有一滴淚。但我知道，他的心已經被這場車禍給撞成了齏粉。小雅也來了，她臉色蒼白，一遍遍說著“對不起”，說自己不該霸著鄭誠不讓走的。

但此刻，一切話語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埋葬小哲后，我高燒了三天三夜，病好后，我悄然離開了這座城市，帶著我內心隱藏的驚人秘密。其實我根本沒有得“漸凍癥”，只是在美國被大衛拋棄后無法在那里生存下去了，就假裝生病，想回來和鄭誠破鏡重圓，沒想到他已經有了小雅。我決定從她手里將他奪過來。表哥是醫生，他當然會全力配合我，再利用兒子一遍遍將鄭誠留在身邊，企圖“鴛夢重溫”，甚至卑鄙地向鄭誠單位舉報小雅懷孕，害她不得不做掉孩子。沒想到小雅從醫院出來時，看到我和我的主治醫生親熱攀談后起了疑心，追問出他原來是我表哥后懷疑我裝病就霸著鄭誠不放，最終害死了小哲。為了我的一己私欲，害死了兩個無辜的小生命，其實最該死的人是我啊!

我心里被悔恨所包圍著。原來，愛并不是自私地占有，而是無私地奉獻。我要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贖罪。如果人有來生，愛有輪回，下輩子，我一定用所有的一切來回報今生欠他們的。

責編∕陳 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