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傳統歷史唯物主義缺乏生態維度,生產力理論應當研究“生產的自然條件”概念。在區分了“生產的自然條件”與“地理環境”兩個概念的基礎上,本論文定義了“生產的自然條件”概念,論述了“生產的自然條件”概念的特點、分類和對生產力、生產關系的影響,說明了研究“生產的自然條件”概念的理論意義和現實意義。
[關鍵詞]歷史唯物主義;生產力理論;生產的自然條件
[中圖分類號] B032.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4-6848(2010)05-0072-09
[作者簡介]解保軍(1958—),男,黑龍江省哈爾濱市人,哲學博士,哈爾濱工業大學人文與社會科學學院教授、社會工程研究中心研究員,主要從事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馬克思恩格斯生態哲學思想和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研究。(黑龍江哈爾濱150001)
[基金項目]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社會’范疇重釋與中國社會發展模式研究”之子課題“生態社會研究”階段性成果(10ASH001)。
[收稿日期]2010-08-02
Explorations to Concept of the Natural Conditions of Production
Based on the Theory of Productive Force
XIE Bao-jun
Abstract: The traditional historical materialism lacks ecological dimensions where the concept of the natural conditions of pro-duction ought to be researched in the theory of productive force. By differentiating the two concepts of the natural conditions of production and the geographic environment, this paper defines the concept of the natural conditions of production and discusses its characteristics, classifications, and influences upon the productive force and the productive relations, as well as the theoretical and practical meanings.
Key words: historical materialism; theory of productive force; natural conditions of production
生產力理論是歷史唯物主義的重要組成部分。當人類面臨生產力的高速發展與生態環境的加速惡化,“生產的自然條件”受到嚴重破壞的厄運之時,生產力理論中“生產的自然條件”概念研究的當代意義就凸顯出來了。人們不得不反思,人類的生產能否持續地發展下去?生產力的發展是否是無限制的?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形成有沒有自然條件基礎?自然條件對生產力與生產關系有什么影響?要解釋并回答這些問題,就必須拓展歷史唯物主義研究的新視域,在生產力與生產關系兩個范疇之外,添加第三個范疇——“生產的自然條件”,并對其進行深入的探索。
一、“生產的自然條件”概念提出的理論背景
在歷史唯物主義生產力理論研究中,引進“生產的自然條件”概念,開展對“生產的自然條件”的研究是有其理論背景的。在筆者看來,推動人們對該問題重視的理論動因有如下幾個方面。
1.首先是詹姆斯#8226;奧康納(James O'Connor)從生態維度重構歷史唯物主義給我們的挑戰。
詹姆斯#8226;奧康納是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的重要代表人物,他在《自然的理由——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研究》中指出,對于生態問題,尤其是當今全球性的生態危機,歷史唯物主義顯然是有“理論空場”的,應該“重構”一種生態學的歷史唯物主義。奧康納說:“在歷史唯物主義的經典闡述中,決定物質生產和自然界關系的,主要是生產方式,或者說是對勞動者的剝削方式,而不是自然環境的狀況和生態的發展過程。這樣,它實際上把主要內容放在了人類系統上面,而給自然系統保留了極少的理論空間,尤其是,自然界之本真的自主運作性這一既能有助于又能限制人類活動的力量,在歷史唯物主義中卻越來越被遺忘或者被置于邊緣的地位。”(2003:7)奧康納認為,傳統的歷史唯物主義忽視了生產力和生產關系既具有社會的特征,又具有自然的特征。“歷史唯物主義的確沒有一種(或只在很弱的意義具有)研究勞動過程中的生態和自然界之自主過程(或‘自然系統’)的自然理論”(2003:62-63)。在他看來,應該把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置于自然的維度中。
奧康納不僅試圖重構歷史唯物主義,更試圖找到一種可以清晰地思考全球性環境破壞的理論,一種既對系統性的經濟力量、又對社會性和政治性運動作出恰當思考的理論。這種理論顯然是傳統的歷史唯物主義無法擔當的。基于這種想法,奧康納提出了“資本主義第二重矛盾”思想。他認為,資本主義的矛盾和危機實際上有兩重。除了馬克思認為的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矛盾運動帶來的需求不足從而導致生產的相對過剩的經濟危機外,還有第二重矛盾,即生產力、生產關系與外部的生產條件之間的矛盾,這一矛盾側重資本主義生產同外部自然的關系。
奧康納把“生產條件”引入到歷史唯物主義研究的范疇之中,提出了生產力和生產關系與生產條件這一矛盾。正是國外學者的挑戰,促使我們從生態視角拓展歷史唯物主義研究的新視域,加大對“生產的自然條件”概念的探索。
2.其次是馬克思豐富的關于“生產的自然條件”的論述對我們的啟示。
從對馬克思經典著作的研究梳理中,我們可以看到,馬克思用了大量的篇幅來闡發“生產的自然條件”對生產力的影響。例如,馬克思說過:“撇開社會生產的不同發展程度不說,勞動生產率是同自然條件相聯系的。這些自然條件都可以歸結為人本身的自然(如人種等等)和人的周圍的自然。外界自然條件在經濟上可以歸結為兩大類:生活資料的自然富源,例如土壤的肥力,魚產豐富的水等等;勞動資料的自然富源,如奔騰的瀑布、可以航行的河流、森林、金屬、煤炭等等。”(馬克思、恩格斯,1972卷23:560)這里說的“自然條件”實際上就是指“生產的自然條件”。在馬克思看來,“自然界是人的無機的身體”,“人靠自然界生活”。自然界為人類的生存和發展既提供了生產和生活資料,又提供了精神食糧。馬克思還具體論述了“生產的自然條件”對勞動生產率的影響,對勞動者“人本身的自然”的影響,對生產工具、勞動對象的數量和質量的影響。馬克思還對資本主義農業破壞“生產的自然條件”的行徑進行了批判。只是人們過去忽視了馬克思關于“生產的自然條件”的論述,現在是凸顯馬克思這些思想的時候了。
3.再次是彌補傳統歷史唯物主義生產力理論不足的需要。
我們接觸的傳統生產力理論主要是蘇聯范式的。蘇聯范式在解讀生產力理論時往往過度強調人類對自然的改造能力。“生產力是人類改造自然、征服自然的能力”,這種定義在歷史唯物主義的教科書中俯拾即是。生產力固然是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但這種表述卻是一種單向性的關系。自然界只是被人類征服和改造的對象,忽視了自然條件對人類社會的影響,沒有科學地概括出人與自然的全部關系。傳統生產力理論存在明顯的缺陷,即將人類與自然的有機聯系割裂了,拋開了人所處的環境,孤立地強調人對自然的作用,沒有把人類協調自身與自然關系的能力納入到生產力理論的范疇中去,沒有準確地概括出人與自然關系的全部內涵。傳統生產力理論過度膨脹了人的主體性,忽略了自然對人類的限制和制約作用。因此,歷史唯物主義的緊迫任務就是要擺脫蘇聯教科書模式的影響,將歷史唯物主義的視角擴展到自然領域,在生產力理論中開展對“生產的自然條件”概念的研究。
4.最后是順應經濟發展方式轉換上的理論渴望。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走的是一條“高投入、高消耗、高排放、難循環、低效率”的粗放型經濟增長道路。這種增長方式消耗了大量不可再生的自然資源,其直接后果就是資源和環境對經濟的制約日益顯現。高消耗換來的高增長,必然是高排放、高污染和低效率。問題的嚴峻性已經引起我國政策制定者的高度重視。特別是黨的十六屆三中全會和四中全會確立了科學發展觀和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目標之后,對經濟發展和資源環境之間的關系有了更為清晰的認識。在“十一五”規劃的建議中,我黨又明確提出了建設“資源節約型、環境友好型”社會的發展目標。在此基礎上,黨的十七大報告明確提出“建設生態文明,基本形成節約能源資源和保護生態環境的產業結構、增長方式、消費模式”,并同時指出“要加快轉變經濟發展方式”。
所謂經濟發展方式是指生產要素的分配、投入、組合和使用的方式。一個國家采取何種經濟發展方式,是與該國的“生產的自然條件”息息相關的。我們關注的不是一個國家或地區的資源豐裕條件和資源配置方式能否支持經濟的快速增長,而是其能否有長期可持續地維持經濟增長的“生產的自然條件”。在一個國家現代化發展的初期,生產力的水平還很低,通常的發展方式是依靠生產要素的大量投入,以大量的消耗“生產的自然條件”為代價,產出更多的產品,滿足人們的需求。但是,這種發展方式是不可持續的,最終會導致生產的不能維系。我們對“生產的自然條件”的研究正好順應了經濟發展方式轉化上的理論渴望。
二、“生產的自然條件”概念的內涵
應當在歷史唯物主義生產力理論中添加“生產的自然條件”這個概念后,一個不可回避的問題就接踵而至,那就是:“生產的自然條件”概念的規定性是什么?它與歷史唯物主義原有的“地理環境”概念有什么關系?
“生產的自然條件”是一個新概念,學者們還沒有對其給予足夠的關注。在我看來,“生產的自然條件”主要是指人類生產活動形成與發展面對的自然前提和自然基礎,包括地形條件、氣候條件、土壤條件、動植物資源、礦產資源、水利資源、海洋資源、土特產品等自然因素。
“地理環境”一詞,最早是1876年由法國地理學家列克留(E.Reclews)提出的。他認為地理環境是“圍繞人類的自然現象的總和”。此后的學者們大都采用此種解釋。如李秀林等人將地理環境定義為:“與人類社會所處的地理位置相聯系的各種自然條件的總和,如氣候、土壤、山脈、河流、礦藏以及植物和動物等等。”(1995:261)不難看出,此種觀點中的“地理環境”在一定程度上指的是我們說的“自在自然”,是一種狹義的地理環境的理解。而以申盛泰為代表的學者認為,地理環境是指一定社會的自然條件,即進入社會生活領域的自然條件,而不是抽象的脫離人類的單純的自然界。尤其需要注意的是,這些學者認為,“地理環境”不單單指“自在自然”,它是人類賴以生存和發展的地球表層,一般包括自然環境、經濟環境和社會文化環境。還有一種觀點認為,在地理環境作用的考察上應該包括兩個方面,即一方面應把地理環境作為社會的外部因素看待,另一方面應把地理環境作為社會的內部因素看待,如薛勇民在《走向社會歷史的深處》、顧乃忠在《地理環境與文化——兼評地理環境決定論研究的方法》中持的就是這一觀點(顧乃忠,2000:23)。
通過概念的辨析,人們可以看到,“生產的自然條件”與“地理環境”在內涵與外延上有一定的交叉,那為什么還要引進“生產的自然條件”這個新概念呢?筆者認為,在歷史唯物主義,尤其是生產力理論中引進“生產的自然條件”概念是十分必要的,因為“生產的自然條件”與“地理環境”概念,在歷史唯物主義理論中的地位和功能是不同的。首先,兩個概念的論域不同。“地理環境”是就人類社會所處的場域來講的,是從歷史唯物主義的“物”的意義上講的;而“生產的自然條件”是就人類生產活動面對的自然條件而言的,是在生產力理論中論述的。其次,兩個概念的范圍不同。“地理環境”還有廣義的理解,即既包括自然環境,也包括經濟環境和社會文化環境。而“生產的自然條件”是指生產力形成和發展的自然基礎和自然前提,是指在生產過程中起到限制以及促進作用的“自在自然條件”和“人化自然條件”。再次,兩個概念的語境不同。“地理環境”是在社會存在的語境中使用的,生產方式、地理環境和人口因素構成了社會存在的主要內容;而“生產的自然條件”是在生產力語境中出現的,生產力、生產關系和生產的自然條件構成了生產力理論的新內容。最后,兩個概念的出場境遇不同。“地理環境”在歷史唯物主義中是一個意義相對弱勢的概念。為了突顯生產方式在社會發展中的作用,“地理環境”往往受到矮化的處理,輕描淡寫解釋一下“地理環境”的作用,最后結論是:“地理環境”在社會發展中不起決定作用。在批判“地理環境決定論”的喧鬧中,“地理環境”黯然退場了,更遑論其環境保護的意義。而“生產的自然條件”思想是在生態文明理念的呼喚下,在人類反思傳統生產力理論的非生態性缺欠的理論重構中,進入人們的理論視野的。
通過上面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出,提出“生產的自然條件”概念是有充分理由的,也是很有意義的。
(一)“生產的自然條件”概念的特點
第一,“生產的自然條件”概念是自在自然和人工自然的統一。
首先,“生產的自然條件”是自在自然。根據“生產的自然條件”的概念我們可知,“生產的自然條件”的基礎一定是“自在自然條件”。整個自然包括我們自身都是人類生產和發展的前提條件,可以說,我們生于斯,長于斯,生產于斯,它是整個物質世界在時間的長河中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自然界的風滋養著世界所有的生命體的呼吸。人類是與自然界同一的。另外,對于我們的生產活動,無論生產力如何向前發展,都需要在相應的“生產的自然條件”下進行,從這點也可以證明“生產的自然條件”是客觀的。
其次,“生產的自然條件”又是人工自然。“生產的自然條件”這個“自在之物”,在人的產生之日起就日益轉化為體現人的目的的“為我之物”。“生產的自然條件”在人的生產實踐中不斷獲得屬人的性質,成為人本質力量的確證和展現。原生態的“生產的自然條件”的來源“是人的現實的自然界”,而人類產生后它的來源是“人類學的自然界”。例如,人工開墾的良田、人工運河、人工林產牧場等就是人工自然條件。
第二,“生產的自然條件”是整體與部分的統一。
“生產的自然條件”是一個復雜的系統,是由各個不同的要素構成。從整體而言,但凡人類要生存和發展,要進行生產活動,就必須依賴“生產的自然條件”,也就是說全部的“生產的自然條件”都是人類生產所需要的,在這一點它是整體的。就部分而言,“生產的自然條件”對不同地區、不同行業的影響程度是不同的,而同樣的地區和同樣的行業對“生產的自然條件”需求的部分也是不同的。以水稻生產為例。眾所周知,我國是世界水稻栽培的起源國,水稻在中國廣為栽種后,逐漸傳播到世界各地。從整體的“生產的自然條件”而言,水稻是一年生栽培谷物,喜高溫,多濕,短日照,對土壤要求不嚴。但隨著水稻耕作的傳播和品種的改良,水稻的種植最北可以到達中國黑龍江的呼瑪。除了南極洲之外,幾乎大部分地方都有稻米生長。各地區的稻米生長所需的“生產的自然條件”出現了差異,但最基本的習性大體上是一樣的。
第三,“生產的自然條件”是有限與無限的統一。
站在悲觀主義者的立場上,“生產的自然條件”很顯然是有限的。以農業“生產的自然條件”中最重要的可耕地面積為例,“在陸地的總面積中,約1/5太冷;約1/5太干旱;約1/5是山地;約1/5是叢林和沼澤地”(陳靜生等,2007:85)。石油、煤炭、森林等資源的儲量呈逐年下降的趨勢,氣候變暖、尾氣排放,水資源污染相當嚴重。“人類社會和人居環境的關系已經發展到關鍵時刻。從我們居住的這顆星球能否繼續適合人類居住這個意義上說,這顆行星所遭受的毀損已達到了這樣的地步:它正在威脅著自然界的延續和社會自身的生存及發展”(Foster,2007:85)。在這種情況下,“生產的自然條件”無論在數量上還是質量上都是有限的。但在樂觀主義者看來,應該有這樣兩個預設存在:一是人類必定向善,二是科技的進步一定能解決現有的問題。在這些預設的浸潤下,人類一定會幡然悔悟,大多數的人會珍惜相對稀缺的“生產的自然條件”。另一方面就是“生產的自然條件”的有限是相對的,人類會在任何現有的“生產的自然條件”下進行生產,并會在科技進步的條件下繼續賦予它人的屬性,使其成為人類所需要的“生產的自然條件”。賽義德#8226;侯賽因#8226;納斯爾(Syed Hossein Nasr)在《人與自然》一書中寫道:“自然已被現代人祛魅,自然已經成為物,這種物在更大的程度上被人們利用和享用。”(1997:68)那么從這個角度看,它又是無限的。
(二)“生產的自然條件”的分類
第一,現實的與潛在的“生產的自然條件”。
所謂現實的“生產的自然條件”,是指對生產起直接或間接作用的那部分自然條件,是已成為自然生產力構成要素的那部分。而潛在的“生產的自然條件”,是指暫時還沒有對生產起直接作用,但將來必然起作用的那部分自然條件。
“生產的自然條件”在總體趨勢上都將參與生產過程,但在某一階段只能是部分自然條件對人類的生產活動產生或大或小的影響。這些已經對生產發生作用的部分就成為現實的“生產的自然條件”。而另一部分還沒起作用的“生產的自然條件”,隨著生產力的發展,人類認識程度的加深,科技水平的提高,一些潛在的“生產的自然條件”逐漸地變成為現實的“生產的自然條件”。我國人民發現石油由來已久,北宋沈括在《夢溪筆談》中記載了石油,但僅僅是對其顏色和燃燒的特性有所了解,可以說石油在當時對任何一個國家和地區來講其作為工業化生產意義上的“生產的自然條件”都是潛在的。而現如今,石油這個昔日潛在的“生產的自然條件”已經全面地滲透到人類生產和生活的方方面面,石油資源的重要性是有目共睹的,它的價格牽動著數以億計的人,圍繞著石油資源的角逐在政治、經濟、文化、軍事、宗教、歷史、地理等領域日趨激烈。
可見,現實的與潛在的“生產的自然條件”這種區分是相對的,而且是相互轉化的。不僅潛在的“生產的自然條件”可以轉向現實的“生產的自然條件”,并且這種轉化是可逆的。相信隨著科技的進步,我們會對許多現實的“生產的自然條件”說再見,它們漸漸變為“潛在”,而也許有一天它們又將變為新的現實的“生產的自然條件”。
第二,直接的與間接的“生產的自然條件”。
所謂直接的“生產的自然條件”,是指在現實的生產活動中直接參與到生產過程中的各種自然條件。所謂間接的“生產的自然條件”,即指間接的參與生產過程的各種自然條件。直接的“生產的自然條件”是非常好理解的。參與到生產過程中的各種生產資料和地理環境等等共同構成了直接的“生產的自然條件”,例如種植業需要的土壤條件,制藥業對某些藥材原料的依賴,釀造業需要的特殊的空間環境、水分和光照條件等。在這些生產過程中的各種物質要素,包括“人化”程度不等的自然要素和原始的自然要素,如陽光、溫濕度、水質、氣候等地理環境因素,它們互相作用,形成了直接的“生產的自然條件”。
間接的“生產的自然條件”,就是就生產來講有一定的隱蔽性、疏離性,它們不直接加入勞動過程,但是沒有它們,勞動過程就不能進行,或者不會完全地進行下去。“不同的自然地理條件,形成了不同的生態環境或微生態環境,從而影響了物種的分布及結構,間接地影響了農業生產的條件、結構和布局,使農作物及林、畜產品都呈現強烈的地區差異和區域特性”(王水喬,2007:16)。
第三,宏觀的與微觀的“生產的自然條件”。
從宏觀角度而言,“生產的自然條件”對社會發展起加速或延緩的作用,但不起決定作用,生產力是人類社會發展的決定因素。但從微觀角度而言,“生產的自然條件”對特定地區或特定的時間段的某個社會發展可起到決定性的作用。馬克思認為:“人們為了能夠‘創造歷史’,必須能夠生活,首先就需要衣、食、住以及其他東西。因此第一個歷史活動就是生產滿足這些需要的資料,即生產物質生活本身”;“任何歷史觀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必須注意上述基本事實的全部意義和全部范圍,并給予應有的重視。”(馬克思、恩格斯,1995:78-79)簡單說來,在一個國家里要發展煤炭工業,那里一定要有煤礦;土地要長出果實來,那里一定要具備一定的土質和氣候狀況。在某些條件下微觀的“生產的自然條件”甚至可以影響社會歷史的進步。像有“天堂島”之稱的瑙魯,是太平洋上的島國,國家雖小,但人均國民收入卻很高,年均8500美元,全國住房、電燈、電話、醫療等全部免費。這個幾乎所有食品和飲用水都依賴進口的國家何以如此富有?靠的就是海鳥上萬年的棲息,留下的鳥糞化學反應后變成了優質的磷酸鹽。僅靠出口磷酸鹽,瑙魯人便成了“富翁”。近些年瑙魯的磷酸鹽礦產資源急劇下降,財政赤字嚴重,整個國家經濟近乎崩潰。所以,相對而言,我們更要關注微觀的“生產的自然條件”的變化對人類社會發展的影響。歷史上,許多人類文明的碩果都隕落在自然條件的惡變中。現實中,也因為“生產的自然條件”的破壞,造成了大批的“生態移民”和“生態難民”。
(三)“生產的自然條件”的影響
1.“生產的自然條件”對生產力的影響。
生產力是人們在物質生產活動中形成的解決社會同自然之間矛盾的實際能力,是人類改造自然使其適應社會需要的物質力量。馬克思曾指出:“一切生產力都歸結為自然界。”(1978:190)生產力從根本上體現了人與自然之間的現實關系。“生產的自然條件”正是限制和影響這種能力發揮的先決條件,這種限制和影響觸及到構成生產力的各個因素中。
首先,“生產的自然條件”是勞動者體力和腦力的基礎。在生產力的構成要素中,勞動者是生產過程的主體,是生產力中能動的、起主導作用的要素。勞動者首先應該是自然人。自然人的生存和繁衍便是生產得以開始的自然條件。勞動者體力和智力本身也是以“生產的自然條件”為基礎的。現代科學表明,人類有共同的祖先,那么各種膚色的人種究竟是怎樣產生的呢?很重要的一點就是我們的祖先在從事勞動生產的過程中,面對的“生產的自然條件”是不同的。在長期的生產實踐的過程中,人類本身也發生了變化,形成了各種膚色、不同的體型特點等等。我國古書《大戴禮記#8226;易本命》對不同的人的形成就有這樣一種說法:“堅土之人肥,虛土之人大,沙土之人細,息土之人美,耗土之人丑。”(王聘珍,1983:246)在智力上,隨著生產力的發展,人類采集和狩獵水平大大提高,食物來源日漸豐富,特別是動物肉類食物的加入,使得人類大腦的發育加快,智力因素所占的比重日益增加,腦力勞動者在生產中的作用越來越突出。智力的載體——人腦本身就是自然的。人腦在勞動的推動下,日益完善,結構越來越復雜和嚴密,人類的智力日趨提高。總之,“生產的自然條件”促進了勞動者體力的增強和智力的提高,反過來勞動者的體力和腦力也變成了下一步進行生產活動的自然條件。
其次,“生產的自然條件”為勞動對象和勞動資料提供來源。勞動對象是指人們通過自身勞動對之進行加工,使之成為具有使用價值以滿足社會需要的那一部分物質資料,包括未經加工的自然物和已經加工過的人工物。看上去勞動對象與“生產的自然條件”很相似,因為勞動對象也是進行物質資料生產的前提。按照傳統理論的說法,勞動只有同勞動對象相結合,才是物質財富的源泉。筆者承認傳統說法的合理性,但是這只是能夠進行勞動生產的必要條件。以農業生產為例,勞動與一塊荒漠地相結合,并不是結合了就一定能夠創造出物質財富,因為農業生產的特點決定了農作物的生長需要土地、水源、光照、肥料、耕作方式等多方面因素的共同作用。所以“生產的自然條件”為勞動對象提供了來源,并在生產過程中加入到勞動與勞動對象的結合之中。
勞動資料是人們在勞動過程中用以改變或影響勞動對象的物質資料或物質條件,其中最重要的是勞動工具。在歷史唯物主義看來,以勞動工具為主的勞動資料在生產力中發揮著重要作用。馬克思說:“各種經濟時代的區別,不在于生產什么,而在于怎樣生產,用什么勞動資料生產。勞動資料不僅是人類勞動力發展的測量器,而且是勞動借以進行的社會關系的指示器。”(馬克思、恩格斯,2001卷44:210)馬克思還提到:“只要知道一個民族用什么金屬——金、銅、銀或鐵——制造自己的武器、工具或裝飾品,就可以事先確定該民族的文明程度。”[馬克思、恩格斯,1979卷46(上):129]在人類文明之初,生產工具直接就是當地自然條件的“恩賜”,人們對各種自然物稍加處理與改造就成為了得心應手的生產工具,如鋒利的石刀、石斧,木制的犁、鋤,藤條做成的弓箭,樹叉做成的農具以及青銅器和鐵器工具,等等。各地自然條件的差異,決定了勞動工具的不同形態與用途。馬克思所謂的“由于自然條件的不同,……就有了勞動工具的天然差別”(馬克思、恩格斯,1979卷47:334),講的就是這種情況。隨著社會的進步和科學技術水平的提高,我們現在的勞動工具已經有了質的飛躍,人們一般情況下很難從勞動工具中直接看到其構成的自然材料。但是,我們不應當忘記,無論是多么復雜和多么先進的勞動工具,都直接或間接來自于自然界,受到自然條件的制約。從石器、青銅器、鐵器、大型機械到智能工具,其中的原材料都毫無例外地產生于自然界。可見,在勞動資料這個生產力的重要要素中包含著自然條件的因素和影響。
2.“生產的自然條件”對生產關系的影響。
生產關系是人們在生產過程中所結成的經濟關系,由生產資料所有制關系、生產中人與人的關系和產品分配關系構成。生產關系貫穿于生產、分配、交換和消費的全過程。“生產的自然條件”在生產過程中為所有制和產品分配方式提供物質基礎,是人與人關系解放的自然前提。
首先,“生產的自然條件”是所有制和分配方式的物質基礎。生產資料所有制關系是人與生產資料結合的方式,它表明生產資料歸誰所有,為誰支配。所有制的形成與“生產的自然條件”息息相關,因為勞動對象和勞動資料構成生產資料,正如上文所說,“生產的自然條件”是勞動對象和勞動資料的來源,占有生產資料就必須對相應的“生產的自然條件”進行占有。眾所周知,有什么樣的生產資料所有制關系就有什么樣的分配關系。無論公有制還是私有制的分配方式,都必須有個前提,那就是要有“物”可分,有剩余產品可分。例如,地主階級的剝削關系是建立在土地私有制基礎上的,這里的“土地”顯然是“可耕地”。試想一下,如果耕地的自然條件惡化了,耕地荒蕪了、沙漠化、石漠化,或者被重度污染而喪失了可耕性,地主沒有“地”了,他靠什么去剝削?這樣的剝削關系還存在嗎?所以,社會物質產品比較豐富,人們分得的產品自然就會相對多起來,而前提就是“生產的自然條件”要相對優越。而當“生產的自然條件”受到污染而慘遭破壞時,人們的生產將會夭折,這時的所有制關系和分配方式將無從談起。
其次,“生產的自然條件”是人與人關系解放的自然前提。社會發展的最終目的在于人自由而全面的發展,也就是達到全人類的解放。而這種解放是通過人與“生產的自然條件”關系的改善,進而沖破人與人的對立來實現的。在“生產的自然條件”相對稀缺的條件下,人與人的關系必然是對立的,“因為維持生存和發展的手段不足,本身就需要人自身作為手段來填補,更不用說貪婪欲望支配下的掠奪與對抗對人的自由的踐踏”(胡寶留、杜明娥,2003:71)。“生產的自然條件”限制和制約著生產力的發展,使其在現階段還不能充分滿足人類的需要,人的解放還受到社會條件與自然條件的限制。馬克思說:“黑人就是黑人。只有在一定的關系下他才成為奴隸。”(馬克思、恩格斯,1995卷1:344)也就是說,黑人只有在除了出賣自己的勞動力之外一無所有的情況下,他為了生存才成為了奴隸。當“生產的自然條件”可以滿足他的生存需要時,他完全可以通過農耕、采集、漁獵、手工作坊等方式,很愜意地生活在大自然的懷抱里,而不受被剝削之苦。歷史上有英國的資本家把機器和工人搬到澳大利亞,想在那里復制在英國的剝削關系,結果失敗了,因為當地優越的“生產的自然條件”可以養活逃離了資本家魔掌的工人。由此可見,“生產的自然條件”是人與人關系解放不可或缺的自然前提。可以說,生產關系歸根結底是一種社會關系、經濟關系,其基礎是人與自然之間的物質交換關系。
三、“生產的自然條件”概念提出的意義
首先,研究“生產的自然條件”概念是對歷史唯物主義理論體系的豐富和完善。由于“斯大林哲學體系”的影響,我國現有的歷史唯物主義教科書中只研究生產力和生產關系,而沒有探討在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理論中不容忽視的“生產的自然條件”問題。人們都是在預設“生產的自然條件”存在的情況下來研究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理論的,而沒有突出強調“生產的自然條件”在人類生產活動中的關鍵作用,沒有考慮一旦用于生產的自然資源枯竭、自然條件遭到破壞的情況下,人類的生產活動還會繼續下去嗎?“生產的自然條件”是生產力與生產關系形成并展開其辯證關系的自然前提。離開了“生產的自然條件”,生產力與生產關系就無從談起。事實上,馬克思非常重視自然界的使用價值,他把自然條件、自然資源的狀況和社會生產勞動的效果聯系起來,充分肯定自然界是有價值負載的實體性要素。在生產勞動中,沒有自然界所提供的勞動資料和勞動對象,人類社會的生產將無法維系。所以,“生產的自然條件”概念應當成為歷史唯物主義不可或缺的一個重要范疇。
其次,研究“生產的自然條件”概念有助于回應西方學者的詰難與挑戰。以詹姆斯#8226;奧康納為代表的西方生態學馬克思主義者認為,歷史唯物主義是圍繞著人類物質生產活動來展開的,沒有意識到人類對自然的改造也會成為人類自身發展的障礙,沒有意識到自然已經越來越成為制約生產力發展的重要的條件之一。因此,奧康納認為,缺乏生態維度的歷史唯物主義存在著“理論空場”,現在應該強調“自然”在歷史唯物主義中占有重要地位。應當承認,奧康納的觀點是很有見地的。我們不要回避這個問題,而應當加強對“生產的自然條件”概念的研究,努力拓展歷史唯物主義的生態視野。
最后,研究“生產的自然條件”概念有助于我們重視對生產的自然環境和自然條件的保護,有利于生態農業的發展。在一定意義上,我們可以說當代生態危機與人們長期忽視“生產的自然條件”有關,這種現象集中表現在農業生產方面。例如,由于我國人多地少和單純追求糧食的高產量,導致了化肥、農藥、農膜的大量使用。據調查,在我國化肥施到地里真正被農作物吸收的只有30%左右,大部分被雨水沖刷到江海湖泊中或者殘留在土壤里,導致了對水域與農田的污染。農藥和農膜對農業生產的自然條件破壞更大,它們長時間不能被降解,造成了農業的生態災難。在畜牧業方面,牧民們受經濟利益的驅動,超載放牧、濫采亂挖等現象非常嚴重,這種掠奪式、粗放式的生產方式給草原造成了極大的傷害,造成牧區縣牲畜超載已近70%,半牧區縣超載80%,草產量平均單產下降30~50%。在牧區,人們瘋狂采挖麻黃草、甘草、發菜和冬蟲夏草等中藥材和經濟作物,把草原破壞得千瘡百孔,導致了草原的沙漠化。這種“殺雞取卵”、“竭澤而漁”式的農牧業生產方式完全無視“生產的自然條件”的狀況,結果勢必葬送農牧業發展的可持續性。在這個問題上,“生產的自然條件”概念是值得人們高度重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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