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2年的英國皇宮,一場規模盛大的婚禮正在舉行。葡萄牙公主凱瑟琳將要嫁給英國國王查理二世。在婚禮宴會上,賓客們驚奇地得知,凱瑟琳頻頻舉起的高腳杯中并不是葡萄酒,而是一種從未聽說過的、來自古老中國的神秘飲料——紅茶。這位酷愛紅茶的凱瑟琳,因此多了一個“紅茶皇后”的美稱。
由于凱瑟琳皇后的親身示范,喝紅茶迅速成為英國皇室生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之后,又有安妮女王提倡以茶代酒,紅茶開始在整個英國社會中普及,還因此演化出流傳于歐美的“下午茶”。
王室帶頭、上流社會緊跟,加上英國東印度公司逐漸在世界貿易中稱雄,得以直接從中國進口茶葉大量供應本土市場,平民百姓也開始大量飲用——從此,喝茶漸漸演變為英國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因為巨大的經濟利益,圍繞著茶葉爆發了大量戰爭和沖突,而真正摧毀了中國這個茶葉帝國的,是個蘇格蘭園藝師、英國茶葉間諜羅伯特·福瓊。
讓英國破產的茶葉貿易
鴉片戰爭之前,全世界90%的茶葉產地在中國。鄭和七下西洋,帶去過一些茶葉茶種,但沿途的茶葉種植多年未成氣候。日本和韓國生產的茶葉,基本上只能供本國市場。印度1780年從中國引進了少量茶籽,只種植在加爾各答的私人植物園中,遠未進行商業化種植。
茶葉對中國人來說是日常用品,對西方人而言卻是奢侈品。中國茶葉在五口通商前被歐洲人稱之為武夷茶葉(WUYI BOHEA),都是由山西商人經由福建一江西鉛山河口一九江一武漢一天津或大同一內蒙一恰克圖直至鹿特丹,再由荷蘭商人售往歐洲大陸各地。
英國東印度公司看好中國武夷的茶葉市場,于1644年在廈門設立貿易辦事處,開始與荷蘭人在茶葉生意上短兵相接。1652年至1654年,英荷兩國終于兵戎相見,爆發了第一次“英荷戰爭”。1665年至1667年爆發了第二次英荷之戰,由于英國再度獲勝,從而擺脫了荷蘭人,漸漸壟斷了茶葉貿易。
1669年,英國政府規定茶葉由英國東印度公司專營,從此,英國政府由廈門收購武夷茶,大量將中國茶輸入歐洲市場。
紅茶文化在英國流傳開來以后,一個不產茶的島國要喝茶,只能花白銀從中國進口茶葉。當時的中英貿易品,主要是茶葉、絲綢、瓷器、漆器,其中以茶葉為最大宗,占中英貿易總額的80%以上。而英國能輸往中國的商品并不多,所以貿易逆差十分巨大。
為扭轉貿易逆差,英國做出種種努力,包括在其最重要的殖民地印度和孟加拉等地開設茶葉種植園等,但均未獲成功。于是想出了派傳教士盜取茶葉秘密的方法。
19世紀30年代,英國對神秘的武夷茶區主要進行了3次探險活動。第一次也是最為人所知的是1832年“阿美士德號”對福建沿海的偵察,福州臨近茶區特有的地理位置給這次航行的指揮官林賽(化名胡夏米)和傳教士郭士立(Gutzlaff)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郭士立一見到還籠罩在黑暗中的福州陸地時,就按捺不住興奮的心情:“現在我們已可到達那個供給歐洲人消費的最大宗的茶葉出產地了。”胡夏米也稱: “如能獲得許可在此地貿易,對我們國家的重大利益自不必多言。僅就運茶到廣州與到福州之間的差別來說,一年就節省60萬兩。”但在清政府的威脅下,該船在福州停留了27天后,懷著不能到達“最好的紅茶產地武夷山區”的遺憾回程。
1834年11月,英國鴉片商人戈登(G.J.Gordon)與郭士立再次前往福建,他們乘小船沿閩江而上順利進入了武夷茶區。除了向當地茶農詳細了解茶樹的種植、茶葉加工、茶葉病蟲害、茶葉銷售等情況后,他們還如愿以償地來到了茶園。
“我們十分震驚地看到茶樹的形狀各異。有些只比地面高出45-56公分,這種茶樹生長十分茂盛,我們用手都不能撥開枝葉,而且樹枝上的葉片很密但很小,大約只有四分之三英寸長。在同一塊地里我們還看到了有4英尺高的茶樹,這種茶樹樹枝不多,葉子大約有2英寸長,據說葉子越小產量越高。這些園子里的茶樹被照料得很好,每棵樹都用石柵欄圍了起來。我計算了一下,我們參觀過的最高的茶園大約高出平地700英尺,但一般的茶園都在350英尺或更低的地方。”戈登還親自“在三四個茶園里采集了標本”并帶回了茶種,收獲頗豐。
受到這次探險成功的鼓舞,183595月,他們結伴再次前往茶區。由于清軍的攔截,此次探險剛剛進行一周就匆匆收場。就此英國人得出“外國人要深入到中國內部很難。新建的堡壘、得到修繕的舊堡壘及要塞上駐扎的軍隊,都暗示了到處潛在的危險”的結論。
羅伯特·福瓊潛行中國
茶葉貿易令英國財政極度困難,白銀短缺。于是英國政府謀劃著不是以白銀而是以產自印度的鴉片來換取中國商品,由此引發了中英鴉片戰爭。這便是世界歷史上著名的由茶葉引起的兩場戰爭之一(另一場為1775年以波士頓傾茶為導火索的美國獨立戰爭)。戰爭的結果便是眾所周知的中英《南京條約》。
《南京條約》除了割地賠款,英國還要求開放廣州、廈門、福州、寧波、上海為通商口岸;在五個通商口岸中,福建一省獨占福州、廈門兩個口岸,原因就是因為武夷山的茶葉。在17世紀的英國, “武夷山”是茶葉的代名詞,在英國詩人蒲柏的《奪發記》和拜倫的《唐璜》里都曾經用過這一稱謂。
在1842年《南京條約》的談判中,英方堅持認為福州開放問題涉及中英間的“紅茶貿易”,堅決不放手,并聲稱“伊等販賣茶葉,以福州為便,務求準予通商”。而道光皇帝對福州的政治、軍事以及臨近茶區的經濟價值也極為了解,對福州開放堅決不允。他于8月17日諭稱“閩省既有廈門通市,自不得復求福州”。最后英方以開放天津不然開戰相威脅,道光皇帝才最后妥協。
雖然英國打贏了這場戰爭,條約也極有利于英國人,但英國人要喝茶,還得花錢從中國買。于是英國政府打算另辟蹊徑,從中國獲得茶種后,在印度建設茶園自己種植。而此時的清政府,深知茶葉在整個國民經濟中的重要性,將茶樹和茶種一并列為禁止對外貿易的商品,對走私茶樹茶種,最高可處以死刑。而且五口通商也只限定在五個口岸,外國人被嚴禁進入內陸其他地區。
為了盜取茶葉的秘密,東印度公司派遣擁有植物學知識和中國經驗的羅伯特·福瓊前往中國。1849年2月,福瓊致函英國駐印度總督,他希望能到著名的紅茶產區——武夷山去考察一下,此行身負竊取茶葉種植、烘培技術秘密的任務。獲準后,這個蘇格蘭商業間諜喬裝改扮,同雇傭的中國隨從一起到了武夷山。
在他的王姓仆人上前通報后,福瓊一身長袍馬褂,進了一間綠茶作坊的大門。王姓仆人磕頭作揖苦苦請求,希望作坊的主人能夠滿足這位遠道而來的尊貴士紳對于上品好茶誕生秘密的好奇心。作坊的掌柜向他們禮貌地點了點頭,領他們進了一間外墻涂了灰泥的大房子。大房子外面是院子、露天工作區和庫房。房子里溫暖而干燥,到處都是工人在處理上季剛采下來的茶葉,空氣里彌漫著綠茶的香氣。這個工廠出來的成品茶葉將通過上海和廣州的大商號出口到海外。 福瓊的武夷山之行,除了要給那些印度的種植園弄出來一些優質的茶樹幼苗,另一個重要的任務是要弄清制茶的工序。從摘茶到最后打包,有著一個復雜的工藝流程,包括干燥、炒青、揉捻,如果是紅茶還要發酵。東印度公司給福瓊的指示說, “除了收集一些理想的茶苗和茶種送往印度以外,你還必須盡可能地利用每一個機會,像一個熟練的中國工人那樣掌握所有有關茶樹培育和茶葉制作的信息,并確保你能把該項知識系統有效地傳授給印度種植園的監工。”這一點福瓊完全做到了。
事實上早在1843年,福瓊就受命于皇家園藝學會,第一次去往中國調查旅行。根據任務要求,福瓊進入了茶葉種植區域的邊緣地帶。早在那時候福瓊就有了一個重大發現:綠茶和紅茶來自同一種植物。
林奈學會一直以來都確信綠茶和紅茶之間有親緣關系,關系雖然很近但絕不會是雙胞胎。一個世紀以前,瑞典植物學家林奈根據早期歐洲探險家所帶回來的茶葉標本研究后,認為這明顯是兩類物種,翠綠茶和紅褐茶。林奈筆下的紅褐茶,或者說紅茶,樣子和綠茶差不多,只不過更小并且顏色更深一點。
在福瓊的初次茶區之行中,他本想去園子里找到一棵長著紅茶的紅茶樹。但他卻發現所有的茶樹都跟綠茶園里的綠茶樹長得一樣。在經過歷時三年的茶樹取樣和細致調查之后,福瓊有了自己的結論:紅茶和綠茶之間的區別僅僅是處理方法不同的結果。但他那些植物學的同行們沒有馬上同意他的觀點,他們要求更多的證據。
福瓊發現,不同于綠茶的是,紅茶需要發酵。要做出紅茶,得把茶葉暴露在太陽底下一整天,讓它們氧化并枯萎。不過這難免會使其中一些葉子成為廢品。經過最初的十二個小時,茶葉有了變化,在周圍撤上一些水后,再繼續在空氣中氧化十二個小時。這個漫長的過程增加了紅茶中的單寧酸,這賦予了紅茶那種更強的苦味和更深的顏色。
茶葉版圖改變
福瓊從武夷山當地人那里打聽到了前所未聞的茶葉秘密,并了解了茶葉的發酵處理方法,特別是知道了中國的著名茶葉產區的茶樹以及茶葉生產技術后,“滿載而歸”回到印度。但他偷來的茶葉技術仍然不能生產出優質的紅茶。福瓊認識到,只有中國的種茶和制茶人,才可以將茶葉生產的技術完整地傳授給印度人,只有他們才能在印度制出第一批優質的茶葉。
于是,他再次回到武夷桐木關招聘了8名制茶工人,并于1851年3月把他們以及秘密獲得的茶葉樹種帶到了加爾各答,這批中國茶樹最后落戶到了喜馬拉雅山南麓的阿薩姆和大吉嶺。
幾年后,福瓊完全掌握了茶樹的種植與制茶的技術。在福瓊的幫助下,印度及錫蘭都引進茶樹工業。從此,印度紅茶橫空出世,阿薩姆和大吉嶺發展成為世界頂級的紅茶生產地區,印度成為紅茶出口第一大國。印度、錫蘭等英國殖民地的紅茶逐漸成為世界紅茶的主流,歐洲各國的紅茶市場也逐漸擺脫了對中國的依賴。
茶葉慢慢地改變了歐洲人的口味,飲茶這種高雅的生活方式,也成為大英帝國的新式教育,并且迅速升華為關于教養的隆重儀式,一種獨特而又豐富的英式紅茶文化逐漸形成。而歐洲人的需求也在悄悄地影響著著中國的茶葉生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