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月11日,日本為1989年4月2日至1990年4月1日之間出生的一代人舉行了成人儀式。他們被媒體稱為“失落的一代”,擺在他們面前的殘酷的現實是:出生時失業率為2.3%,如今已是5.2%;青年失業率從3.8%上升到了8.4%。
20世紀90年代初,日本面向高中及大學畢業生的職位數量開始銳減。隨著此后經濟的進一步衰退,良好的就業機遇不再向年輕人敞開大門。以各種不穩定形式就業的年輕人數量大幅增加,例如臨時工、兼職以及“飛特”族。
不幸的是,時下“飛特”和“尼特”們正在遭遇就業困擾。
日本立教大學經濟學部的高宇先生在接受《世界博覽》采訪時表示,當今的“飛特”和“尼特”由于社會經濟的變化犧牲了進入勞動力市場的機會,對多數人來講,現在的生活是一種不得已的選擇。但責任并不在他們,而在社會。
失落的“飛特”和“尼特”
“飛特”(freeter,自由打工族)最初指拒絕成為永久雇員、選擇短工或兼職的年輕人。
“飛特”有個光彩的開端。上世紀80年代末日本經濟繁榮的時候,他們中的很多人都懷揣著歌星、影星等“星”夢。雖然年輕人的就業態度轉變令人擔憂,但那時“飛特”也能獲得高收入。隨著經濟蕭條,無法得到永久雇員職位的青年數量不斷增加,大部分被迫接受臨時工作的人也把自己標榜成“飛特”。
還有一些拒絕就業的年輕人——他們稱自己不知道想干什么。近幾年的調查顯示,原本意義上的“飛特”只占據了所有“飛特”族的10%~20%。在嚴峻的新形勢下, “飛特”從就業觀念問題轉為現實的就業障礙。
1993年后,日本進入了“就職冰河期”,2000年至2005年則被稱為“超冰河期”,畢業生的就職狀況異常嚴峻。2004年大學畢業生的就職率只有55.8%,因此催生出更多的“飛特”。
日本內閣府對“飛特”的定義是:除學生和主婦外,15至34歲的人口中從事鐘點工、臨時工等工作,或現在無職業而希望工作的人。據統計,2001年“飛特”人數占年輕就業人口的21.2%,多達417萬人。厚生勞動省對“飛特”的定義是:泡沫經濟中不想成為正式員工的人,只包含自愿選擇非正式工作的15至34歲的年輕人。按照該定義,厚生勞動省2001年公布的“飛特”數字為208萬人。
趨勢分析表明, “飛特”人數十年間增加一倍。雖然“飛特”在2004年到2008年的經濟景氣期間一度降低到170萬人,但金融危機爆發以后,又呈現出上升趨勢。2009年根據厚生勞動省的統計,“飛特”數量達到了178萬。
在日本社會中,一部分人認為“飛特”的增加是由于年輕人就職觀念的變化, “找不到理想的就職單位寧愿不就職”、 “有其他想做的事情”, “為找到合適自己的工作而成為飛特”。 但許多年輕人認為, “這是媒體臆造的信息,并非飛特們的主張”,許多“飛特”網站對上述觀點予以激烈的反擊和否定。2006年中小企業白皮書的調查結果顯示,男性“飛特”中90.9%都期待有固定職位。 “飛特”中的一部分人甚至認為,所謂就職觀念變化的說法“是為了將雇傭問題的責任強加給年輕人而傳播的謠言”。 相比生于嬰兒潮時期的父母一輩,“飛特”和“尼特”確實不幸,到了將要“從學校到公司”過渡的年齡時,日本的企業開始改變招聘政策,用人更加謹慎。
“尼特”(Neet,也被譯為啃老族)產生于日本泡沫經濟崩潰以后。由于失業人數增加、大企業裁員、女性進入社會等原因,年輕人的就職形勢十分嚴峻。此時,企業中年功序列制崩潰,導人業績主義的企業增加,工作環境空前惡化,新員工的離職率非常高,這也被看作是“尼特”增加的主要因素之一。“尼特”的關鍵詞是“自閉”,據統計日本有300萬以上閉居家中的人。
日本厚生勞動省在2005年《勞動經濟白皮書》中把“尼特”定義為“非勞動力人口中,15至34歲未上學或從事家事者”。2008年,官方公布的“尼特”人數為64萬人。由于勞動狀態不詳的年輕人口迅速增長,實際情況或許要嚴重得多。
一些人將“尼特”的出現視為勞動力市場競爭殘酷的寫照,還有些人認為是教育失敗的反映?!帮w特”和“尼特”現象長期以來并沒有引起日本社會的關注,但如今,官方覺得這一問題亟待解決。2003年,日本政府開始努力解決青年就業問題。
但根據厚生勞動省的資料,今春希望就業的高中生和大學生中,到1月末只有2成決定了就業方向。厚生勞動省指出,“希望獲得穩定職位、目前卻要靠臨時職業賺取生活費的畢業生很多,2010年‘飛特’人數也可能增加”。
當他們不再年輕
在不斷增加的“飛特”和“尼特”中,很多人都進入了三十歲左右的年齡段,隨之而來的是結婚、生育等幾代人更多的麻煩。
1992年,60%的“尼特”平均年齡是-15~24歲;到1997年,“尼特”中60%的人已經是20-29歲;2002年,六成人的年齡則是25~34歲?!澳崽亍焙汀帮w特”核心群體的平均年齡在老化,這已經不能再被視為一個青年人的問題了。
“飛特”和“尼特”們的變老帶來了兩個重大問題:第一個問題是,當一個人成為“飛特”或“尼特”,就很難成為一名永久員工,獲得高薪以及長久的職業。日本的企業雖然仍將新畢業生視為招聘的主要來源,但他們也將目光投向了那些處于職業生涯中期、有培養前景的員工們。這樣的人才大多是來自其他公司的全職員工,一直打短工的“飛特”得到垂青的機會十分渺茫。而“尼特”甚至根本沒有走進勞動力市場。
第二個重大問題是,許多“飛特”和“尼特”族至今仍與父母住在一起,在“尼特”身上尤其顯示出了缺乏獨立性的特點。由于父母輩很快將走進退休年齡,等“尼特”們到了四五十歲的時候,就不可能再依靠父母的養老金維持生計。
這一天已經不遠了。
如果數量龐大的年輕人不能夠肩負起社會福利系統的支出,且依靠福利生活的人數不斷增加,養老金就需要覆蓋兩代人的生活,這個系統就會陷入困境。所以很多人呼吁,改變日本年輕一代的獨立性和就業問題刻不容緩。
“從學校到公司”的過渡時間被延長、不斷增長的失業率、年輕人長期的不穩定就業以及拒絕求職的現象,在很多發達國家中都有,然而日本的特殊情況是, “從學校到公司”的平穩過渡建立在核心企業雇傭永久員工的基礎上,這樣的方式絕無僅有。眼下,拜經濟復蘇所賜,日本能夠提供給大學畢業新生的崗位數量有所增加,但青年就業問題的警報絕對沒有消失。為失業和兼職的年輕人提供技能培訓、創造機會,使之獲得更高的收入、有能力組建家庭,顯得十分緊要。這不只需要大量恢復日本風格的永久雇傭制的職位數量,而且需要在最低程度上縮小正式員工與臨時工、兼職工的差距,并增加在公司之外獲得按能提升的機會和條件。
心軟的輿論,冷酷的企業
日本媒體對于“飛特”和“尼特”現象甚為關注,尤其到了每年的就業高峰期和政府統計發布的時節,報紙、電視和網絡都會集中報道相關動態,指出當下的傾向性和危險性。一些評論家和研究者從政府責任、年輕人就業心理、企業雇傭趨勢、雇傭體制中存在的問題等不同的角度去探究真實原因。
最初,不少的分析和報道認為這只是個人選擇問題,但隨著網絡上“飛特”聲音的增強,媒體漸漸趨向于據實報道,社會的看法也漸漸地統一起來,開始更多地描述他們遇到的困境和痛苦——日本的上層,尤其是議員們,很少能理解社會兩極分化的現狀。
現在,最初的“飛特”和“尼特”們很多都已經上了年紀,離開了政府統計的范圍,但問題并沒有得到解決。
雖然社會輿論趨向同情,但企業卻決不手軟,很多“飛特”和“尼特”往往會因很高的就業門檻而無法就職。隨著就業市場上買方市場傾向的持續,企業雇人往往會開出很高的條件,百般挑剔,甚至擺出一些應付場面的虛假廣告,根本不接待求職的人。
通過厚生勞動省的調查,日本政府及時把握“飛特”和“尼特”規模、人數及變化趨勢,由各地方政府勞動局和教委實施具體援助對策,尤其開始注重對高中生的就業再教育和就業指導。在部分地區,政府針對自閉的年輕人設立心理指導,并尋求在家工作的機會。政府還提出修改有關使用派遣員工法案,迫使企業承擔社會責任,改善派遣勞動者的勞動條件。
目前,年輕人最為期待的就是政府強化穩定就業政策,讓他們能安心工作,但在當前的情況下尚難以兌現。
責任在于社會
在就業活動中,日本的年輕人很重視實業,并不在乎藍領白領之分。多數調查反映,旅游、鐵路、航空、電力、郵政、化妝品等寡頭壟斷企業位居前列,這也反映了一種追求穩定職業的心理。 在“穩定”訴求的驅使下,公務員再度成為就業熱門,尤其是有專門技術知識的公務員成了大熱門。2010年2月,日本大阪吹田市錄用5個人的考試,報名者多達2782人,錄用比例為1/556。但公務員之路未必暢通。2010年4月27日,鳩山政府宣布將國家公務員考試名額減半:錄用人數將由9000人減為4500人。在參加考試的人中頓時掀起一片罵聲:“以后要我們去中國掙錢嗎?”“突然減少太混蛋了!”“至少應該提前半年宣布!”“連政府都要削減……”“心都碎了”“民營也不行,公家也不行,這是要我們去做農民工嗎?”
同時,青年對于繁復化的求職程序的適應性普遍增強。上世紀90年代的“就職冰河期”中,曾經極為簡單的求職過程變得異常困難,每個大學生要聽取很多的企業說明會、報數十家企業、接受十多場面試才能獲得一個穩定職位。對于沒有心理準備的年輕人,這很難接受。但近年來,這種求職方式已經成為一個定式,應試指導、面試指導的教科書也比比皆是,學生們不再以被拒絕為恥辱,能夠樂觀對待考驗的人逐漸增加了。
日本立教大學經濟學部的高宇先生認為,解決“飛特”“尼特”問題的方法既需要年輕人自己去尋找,也需要社會的幫助。反過來說,社會不可能長期拋棄他們,應該抑制既得利益、建立財富和權力順利交接的機制;也應當建立迫使企業承擔社會責任的機制,方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否則,整個社會經濟將陷入不斷縮小的惡性循環。將最有活力的部分人群拒之于經濟大門之外,對一個經濟社會來說絕非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