湄公河商業版圖

中國的瀾滄江，在東南亞被稱為湄公河。河水跨境流出，隨之順流而下的，是中國的商人和商品。時下，“次湄公河流域”的開發已成為經濟熱點，但這里的故事卻鮮為人知。

朝陽中，橋上的經幡迎風飛揚——在青藏高原上，這條河被稱作“扎曲”，在藏語中是“石頭河”的意思；流出高原之后，它被西南其他省份稱作瀾滄江；流出國境之外，它被東南亞諸國稱為湄公河。

亞洲東部地區的大河基本都發源自青藏高原，包括長江、恒河以及湄公河，這里是地球上僅次于兩極的淡水儲藏地。

尋找瀾滄江的源頭不能順著青藏高原上奇跡般的公路與鐵路，而要沿河步行，走過布滿石頭的河床。這里河水清澈、冰冷、甘甜。距離大河不遠有一處藏民人家，他們的房子就在懸崖上，能俯瞰大河。戶主索朗雅普一年只到最近的市鎮兩次，賣掉自己吃不完的酥油。他家燒牦牛糞取暖做飯，但卻有用太陽能驅動的電視以及一臺DVD機，這些東西都是當地政府給的。

瀾滄江的源頭海拔近5000米，距離最終湄公河在南中國海的人?？诔^5000公里。這里是傳統的牧區，氣候寒冷而多變。要來到這里，不但要由當地人做向導，還要騎當地人飼養的馬，因為只有這些馬才熟悉這片沼澤的地形。冰冷的細流從巖石里流出，當地人都相信這就是這條大河的源頭。但也有其他地區的藏民認為自己居住的地方才是扎曲河的源頭，“我知道，這樣的大河不可能只有一個源頭，我相信他們那邊也有河水最后匯入扎曲，這些溪流都可以稱得上是扎曲的源頭，”索朗雅普也承認。

索朗雅普一家和其他藏民大多相信河神是一條大龍：“小時候，父母對我們說如果污染了泉水和河水，河里的神龍都會報復，會讓我們生病，或者走霉運?！?/p>

河水發源地下游60公里處的雜多鎮是這一地區的中心。對于這個小鎮的變化，索朗雅普很擔憂：“希望他們別觸怒了河神。”

十年前，雜多還是一個由平房組成的偏遠村落，除了政府的財政投入和一些必要的救濟之外無人問津。今天，這里儼然成為一個快速擴張的旅游中心—一排排公寓樓和大塊大塊的商業區已經在大山的陰影中建設起來，山上也新修了數不清的合利塔。在棕黃色河水的南岸，一個有電影院和網吧的娛樂中心即將落成。小鎮有了下水道，污水從堆積如山的垃圾旁直接排入河水中。城區一位老人痛心地說：“醫院、飯店和那些住宅，都在排放污水和傾倒垃圾，年輕人不在乎這些，他們眼里只有錢。”

再往下游走幾公里，一個小型水電站矗立在那，它為雜多和附近的地區提供電能。中國已經在瀾滄江上修建了若干水電站。其中規模最大的是位于云南省的漫灣水電站，河水已經截流。這座大壩為中國的西部大開發提供了能源，也創造了不少工作崗位。大旱顯然已經對這里造成了巨大的影響，漫灣水電站已經停止發電，壩區水位下降，露出了丑陋的水泥堆。

盡管有些環保人士曾經擔心大壩會影響到下游農民和漁民們的生活，但當地人卻并不這么看。船夫智華宙說：“現在我給游客們劃船比以前種地賺得多。對我來說，大壩是個好東西?！钡灿性S多人不這么認為，一些村莊被淹沒，許多人要搬遷，安置問題總是不能讓所有人滿意。

云南與緬甸接壤的關累是瀾滄江上一個重要的貨運碼頭。1990年，中國決定重新拓展已經荒廢了兩百多年的瀾滄江到湄公河的航運，派出5艘駁船順流航行到老撾首都萬象，進行沿途航線的勘察。

隨后啟動的“四邊經濟計劃”為中國、老撾、緬甸和泰國提供了貿易和商業交流的機會。在之后的數年中，中國投資數億元清理了瀾滄江中的暗礁和淺灘，擴寬河道、修建港口，在云南省修建集裝箱碼頭。同時，中國還為下游國家提供500萬美元的援助，幫助它們清理河道。2001年6月26日，一條連接中國和東盟主要貿易伙伴國之間、可以全年通行300噸級貨船的航道建成了。2008年，這條航道運送貨物總量達到30萬噸。

貨船從這里出發順流而下，通常需要10個小時才能到達泰國北部。“現在需要的時間肯定更長，”一位船員說，因為水位下降，船只通過大壩時，船閘需要更多的時間注水。河流中的貨船顯得比往常更大，幾近干涸的瀾滄江面比以前更狹窄，船和江面看起來幾乎已經一樣寬了。

從這里再向南，瀾滄江就要改名為湄公河了。隨著河水漸漸變寬，一艘貨輪從我們旁邊超過，船上裝著很多蘋果，而迎面駛來開往中國的船只滿載的是原木和礦石。

“國中國”一般的撣邦特區

從前的罌粟田現在種滿了水果和橡膠，這些都是要出口到河對岸的中國去的。

中國國境線以南200多公里中，湄公河大部分作為緬甸和老撾兩國的分界線。巴色是緬甸最重要的海關城市。河水流經緬甸撣邦，這里依然是一個傳統的地區。撣民族大多居住在土壤肥沃的低地，而阿卡族在山地建立村落，拉祜族和佤族則居住在他們之間。這里的狗很兇，但阿卡人很友善。

30年前，阿卡族人還相信萬物有靈，雙胞胎的降生被認為是兇兆，只有殺死其·中一個嬰兒才能化解冤孽。但現在，他們大多開始信仰天主教，政府也嚴禁虐殺嬰兒。村長買灣家的木屋緊鄰河岸，房子一邊安裝著中國造的小型水力發電機。湄公河緩和的岔流足夠為一臺電視機和他家唯一的一只電燈泡供電。他喜歡看中國的功夫片和古裝連續劇，這臺電視可以接收來自中國的信號。

盡管大山里的日子不再閉塞，但一個世紀以前發行的印度銀幣作為殖民時代的遺物，依然是這里的硬通貨。當英國人最先來到這里時，他們就用這些銀幣向部落購買鴉片。今天，部落居民依然喜歡銀幣，因為至少它是銀的，而且很好保存。在當地購買耕牛、水牛或田地時只能用銀幣支付，村民不收緬幣。

在上世紀80年代政府軍和地方武裝的戰亂中，抓壯丁是常有的事，雙方常常要求農民用自家的耕牛和騾子幫忙運送彈藥等補給。就是在雙方簽訂?；饏f議之后，這樣的徭役也沒有完全停止。不過在景棟周邊，村子里的佤族學生們還可以坐在教室里上課——這里是政府軍控制的地區。

但在撣邦東部，地方軍閥的勢力更為強大，那里鄰近臭名昭著的金三角，地方武裝曾經用販賣毒品的收入購買武器。仰光的命令很長一段時間里在這些地區無效。但軍閥并非都實施高壓統治，在撣邦第四特區的首府勐拉，和尚們甚至可以用手機收聽美國的說唱樂。

撣邦第四特區擁有自己的軍隊、自己的護照，甚至“國車”——豐田皇冠。這里的公路上到處都是皇冠轎車，這些來自泰國和日本的二手車經過翻新后賣6000美元，而在政府軍控制的地區，因為有進出口官員的層層揩油，一輛同樣的二手車要賣到6萬美元以上。

比起緬甸，勐拉看起來更像中國。供電、互聯網甚至手機都同中國聯網。市場里賣的都是中國的商品，這里的經濟也依賴中國和泰國的游客以及賭徒們支撐。每天，旅游巴士都會載著大量游客來到這里，其中大部分會一頭扎進賭場和娛樂中心。

1989年，緬甸政府軍和撣邦簽訂?；饏f議之后，勐拉才以一個旅游勝地的面目獲得重生。近幾年，每年跨境來到勐拉旅游的中國游客都超過30萬，這里的一切旅游設施都是為中國人而建，甚至“體貼”地請來泰國人妖，讓中國游客不用遠赴泰國就能欣賞表演。

中國人到這里旅游無需兌換貨幣，在路邊攤買紀念品時如果掏出緬元，甚至可能遭到小販們的嘲笑——人民幣一路暢通。街道兩側的招牌是中文，人們交談用漢語。每年，撣邦政府從中國游客身上獲得的旅游收入超過1000萬美元。

第四特區的領導人吳再林是在中國出生的撣邦人，據說上世紀60年代曾在中國當過紅衛兵。在建設基礎設施方面，例如修路和供電線路，他甚至比仰光的緬甸中央政府做得更好。1991年，吳再林開始領導第四特區禁毒。1997年4月他宣布第四特區為“無毒區”，得到聯合國禁毒署的承認。但直到2000年，他仍被美國認為是全球主要的海洛因毒販，位列美國通緝名單。

現在，除了娛樂業，第四特區的另一項主要產業是農業。在禁毒之后，吳再林將從前的部分罌粟田搗毀后劃為“示范區”，邀請中國云南的農民來耕種，同時也指導撣邦農民種植其他經濟作物。當地農民蔡維凱覺得這總比從前擔驚受怕地種罌粟要好，更何況他剛剛買了一臺拖拉機——毫不意外地產自中國。從前的罌粟田現在種滿了水果和橡膠，這些都是要出口到河對岸的中國去的。

為了湄公河上的貿易航道，撣邦在中國的資助下炸掉了暗礁，讓湍急的水流變得平緩，也讓這段河流失去了發電的潛力。但撣邦在別處獲得了補償。今年3月中旬，中國幾家公司組成聯合體，幫助撣邦在境內另一條大河——薩爾溫江的中游建設水電站。建成后可以通過電網向中、緬、泰三國輸送電能。

但這片繁華依然脆弱，因為緬甸中央政府一直要求簽署了?；饏f議的地方軍閥徹底放棄武裝，而各地軍閥都明白沒有武器，所謂“特區”就將不復存在。

嫉妒與被嫉妒者

異常干旱的氣候讓泰國不少農民的收成嚴重受損。聯合國水稻專家康賽普斯·卡爾皮預計泰國本季大米產量將從去年的840萬噸下降到700萬噸。

現在，泰國政府在國際社會的幫助下成功地將“金三角”打造成了一塊旅游的金字招牌。湄公河的游輪上大多是來自歐洲的背包客，而一艘艘小舟上坐著的就是賭徒——大多是亞洲人，他們的目的地是河對岸的賭場。泰國人喜歡到緬甸的小賭場去賭，而中國人則大多選擇老撾那些帶金色圓頂的大賭場。

當然不是所有老撾人都喜歡這些賭徒，一位賣紀念品的小販就對中國來的賭徒們很反感：“賭場里到處都是中國人，整個湄公河地區都是中國人，這里可是老撾?！?/p>

去年12月，老撾剛剛舉辦了東南亞運動會。許多老撾人擔心為了這次大會，老撾是否付出了太多的代價——萬象的主體育館是中國出資出力修建的。在緬甸民間流傳著這樣一種說法，老撾政府將一片國土劃為特區交給中國人居住，其實沒有人能具體說出這塊傳說中的特區到底在哪?！皼]辦法，我們的鄰居，我們的好朋友——中國和越南是兩個強國，我們能怎么辦?”一位商人無奈地表示。

老撾人看到的是，湄公河對岸的泰國不會隨時停電，道路更加寬闊。28歲的泰國農民齊納華對自己擁有的一片稻田很滿意。他的家離清孔市不遠，新的農業技術、跨國農業公司的新種子和低息貸款讓泰國成為世界上最大的稻米出口國。齊納華也成了典型的泰國中產階級：他收入穩定，有一個新家、兩臺電視和兩臺拖拉機，農忙時他出租拖拉機的收入就足夠生活了。他7歲的女兒在全國性的考試中取得了好成績，因此能到泰國最好的精英小學就讀。他覺得女兒會成為這個家族第一個大學生。不過去年冬天以來的干旱讓他稍稍擔憂，如果湄公河水位一直降下去，他的稻田該到哪里取水?

4月初，泰國開始收割春季水稻，這一季的收成占全年的1／4。但異常干旱的氣候讓不少農民的收成嚴重受損。聯合國水稻專家康賽普斯·卡爾皮預計泰國本季大米產量將從去年的840萬噸下降到700萬噸。

美國彭博通訊社發表文章，認為是厄爾尼諾現象導致了這場影響遍及中國南部和東南亞大陸的干旱。泰國總理阿披實警告稱，因泰國出口猛跌，全球大米價格都可能上漲。然而，卡爾皮仍然認為：“因為泰國有很多儲備，產量下滑不會對全球的大米價格產生重大影響?！?/p>

泰國大米出口占全球大米交易量的1／3。干旱可能持續影響泰國下季水稻的種植，“除非5月或6月有降雨，”卡爾皮也非常擔憂。

不僅僅是水稻，附近山區的咖啡和棕櫚油產量也都在下降，這威脅到了泰國農

泰國人像中國人一樣喜歡賭兩把。民的收入，甚至動搖他們的社會地位。一直以來，泰國的農民都是反對現任總理阿披實的“紅衫軍”的主力，他們支持的前總理他信的農業政策讓泰國農民收入大大增加，成為生活有保證的“中產階級”。

不過對泰國農民來說，最近有一個好消息。政府正決定減免農民的債務。泰國大學教授帕噶帕斯瓦特說：“他信因為農業政策，在民眾中擁有了廣泛的支持。不過阿披實現在開始用他信的政策來反對他信了，減免債務無疑可以削弱紅衫軍主力農民對他信的支持?！?/p>

泰國政府正在制訂一項計劃，將減免51萬農民所欠的800億泰銖(約臺25億美元)債務。泰國國家農民重建和發展基金負責人維克特·卡塔卡恩3月31日透露，所有負債農民的債務將被削減50％，債務利息也全部減免，剩下的債務在今后15年內償清即可。卡塔卡恩強調，如果農民在毫無理由的情況下不能在規定時間內償還剩下的債務，他們的免債協議將會被取消。

即使這項政策能贏得農民的支持，政局不穩也已經對泰國經濟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損失。泰國6700萬人口中直接從事旅游業的就有180多萬人，國內生產總值中旅游業占了6％以上。據泰國旅游協會聯盟統計，自從“紅衫軍”開始示威以來，到泰國旅游的外國人數減少了大約10％，許多中國大陸、香港和臺灣的游客都已經退團。計劃包租100趟航班，準備運載中國游客參加4月13日～15日泰國潑水節的旅行團，最終規模減少到30趟航班。泰旅游業界已經為此蒙受了100億泰銖的損失。

目前已經有超過40個國家針對泰國的混亂局勢向國民發出了旅游警告。盡管仍有游客不斷地前來，但是大多都直奔普吉島和清邁等安全的地方。

回到老撾，泰國酒吧喇叭里的樂聲飄過來。老撾人蹲在食品店的門口喝著啤酒，他們不管對岸的“黃衫”和“紅衫”之爭，只是看著對岸的汽車、摩托車和繁榮的商業不免有點嫉妒。毫無疑問，在發展的道路上老撾遠遠落后于泰國，這絕對不全是政府的錯。

美國從未對老撾宣戰，但美軍扔在老撾的炸彈要比越南還要多。越南戰爭期間，為了破壞被稱為“胡志明小道”的補給線，美軍在老撾扔下了總計160萬噸的炸彈。老撾礦產顧問集團的外國專家大衛·海特估計，這些炸彈中至少30％至今仍未爆炸。

每年，這些殘留的炸彈都會讓許多老撾人喪命或致殘，農民犁地時、兒童們到森林里玩耍時、甚至是一些窮人不顧生命危險想把找到的炸彈當廢鐵賣錢時，這些30多年歷史的“老家伙”隨時可能爆炸傷人。

這些炸彈讓老撾背上了沉重的經濟負擔?！霸S多耕地荒廢了，因為那里有炸彈，等待與觀望讓農民變得慵懶，”大衛說。美國政府每年都會拿出一部分錢，但要徹底解決這些炸彈，可能還需要幾十年的時間以及不斷的投入。

老撾也不是沒有發展前景，甘蒙地區就是希望所在。歷史上法國殖民者曾有一個宏偉的“湄公河計劃”。他們希望能沿河而上進攻中國西南。當軍艦溯流而上來到甘蒙地區時，法國人被孔帕瀑布擋住了去路。他們知道自己的計劃無法實現了，孔帕瀑布群落差15米，瀑布帶長達l公里，水流湍急、暗礁橫生，軍艦絕對無法駛過。之后的若千年法國人一直在尋找繞過瀑布群的航線，但始終沒能找到。

老撾政府的宏偉藍圖正和瀑布相關，老撾希望能利用瀑布帶的湍急水流發電，成為“東南亞的發電機”，然后賣電給急需能源的泰國和越南。

湄公河在老撾境內全長1846.8公里，湄公河60％以上的水力資源蘊藏在老撾。而它的鄰居泰國因為近年經濟陜速發展，導致用電量連年上升，現在六成電量需要進口，于是成為老撾天然的出口市場。2009年，老撾總發電量的80％出口到泰國，收入占到全國外匯總收入的1／4。

老撾和柬埔寨計劃在湄公河上再修建11座水壩和配套的發電機組。這引起了全流域漁民的恐慌，因為湄公河是世界上漁業資源最豐富的河流之一。該地區政府間組織“湄公河委員會”的漁業專家杰雷米·伯德說：“北美洲的河流通常只有六七種洄游的鮭魚，但在湄公河流域，有重要商業價值的洄游魚類至少有六七十種。對于這條河流兩岸生活的數百萬人來說，修建電站是關乎生計的大事?！?/p>

曾經的家園與今日摩天大樓

房地產開發商正成為東南亞地區的“瘟疫”，不僅在柬埔寨，各國的居民都正被從景色秀麗的家圊里趕出去。

“沒有河就沒有生活，沒有水就沒有柬埔寨，”這是柬埔寨人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柬埔寨是亞洲最貧窮的國家之一，但并非一直如此。高棉人曾經在這里建立起一個幅員遼闊的偉大帝國，版圖包括越南、泰國和老撾。水是高棉王國財富的源泉：用來灌溉、飲用以及捕魚。湄公河、洞里薩河以及洞里薩湖流域是古代高棉王國最富庶的地區。

在吳哥窟的壁畫上，描繪著湄公河流域的生活。那里有漂浮在水面上的村莊，有在湄公河上做買賣的商人，壁畫中的水上集市甚至比今天還要繁華。

今天，水上村莊依然存在，就在東南亞地區最大的湖泊——洞里薩湖的湖面上。這些村莊里居住的大多是越南人的后代，他們的祖先曾經征服過高棉帝國。生物學家認為洞里薩湖是維持湄公河流域生態多樣性的關鍵。

這些水上村莊大多是自給自足的封閉社會，這里有水上伐木廠、船上五金商店和船上雜貨店。這是一個水世界，孩子在船上出生長大，許多人甚至到死都沒有到過陸地。用來當做住房的船依靠電池供電，船上有電視、DVD機，甚至還有為游客消遣準備的卡拉OK機。

但船上的生活很苦。47歲的漁民陳凡撈并不是生物學家，但他知道河流、湖泊以及人和魚之間的關系，他察覺到了危機。捕魚的人越來越多，水卻越來越淺，魚越來越少。

過去，大魚在湄公河里產卵；孵化后，小魚游到洞里薩湖，在這里長大之后再返回湄公河。但是現在太多人在湖泊里捕魚，魚還沒產卵就被打撈上來。陳凡撈知道這樣不好，他說如果自己不用撒網也能過日子，肯定會選擇放棄捕魚，但他實在找不到其他賺錢的法子。

而首都金邊——這座紅色高棉計劃要清理所有市民改造成一個農業區的城市——現在人滿為患。這里吸引著外國投資以及身強體壯的農村勞動力。到處都在建設，街道上擠滿了摩托車以及暴發戶們的豪華轎車。

10年前的金邊，各式各樣的舊摩托和“嘟嘟車”擠滿了狹窄的街道，車兩邊密密麻麻地掛著各式貨物，拐彎時車主會向身后的三輪車伸手示意，然后呼嘯而過——那時金邊還沒有紅綠燈。

現在，金邊市中心的莫尼旺大道與西哈努克大道的交叉口一派繁忙景象，耗資2.4億美元的42層“黃金大廈”將于一年后完工，它也將成為柬埔寨第一座真正意義上的摩天大樓。

這座大樓由韓國企業投資，屆時將成為柬埔寨最高的建筑和金邊的新地標——雖然“最高建筑”的稱號注定維持不了多久。開發商韓國Yonwoo公司銷售部表示，大樓早已售--完，大部分的購買者是當地一些高級官員或外籍人士。

在柬埔寨，特別是金邊，許多大型項目都由韓國企業負責。房價飛漲，一個傳統的市中心店面4米寬、18米長、四五層樓高，2006年在金邊的售價為30萬美元，而現在卻躍升至百萬美元。但這個價格依然比越南胡志明市便宜很多。環顧金邊城，低矮的棚戶區和老式別墅正掛著“出售”的牌子，不日將被拆除用來建造高層的公寓、辦公樓、商場或新的別墅。柬埔寨的其他地方也似乎得到了發展，開發商們正試圖在吳哥窟附近尋找地皮，建造新的酒店。

在30多年的沉寂后，這個古老的東南亞國家正成為外國資本爭奪之地，這給當地房地產業帶來前所未有的繁榮。但爭議也不在少數，有部分市民擔心：太多投資商投資土地和房地產會導致不動產價格上漲。

并不是每個人都覺得有建摩天大樓的必要。許多金邊的律師、銀行家和地產經紀人表示質疑，柬埔寨是否真的需要建造摩天大樓?但因為金邊常年缺乏現代化的辦公場所，許多在此辦公的外籍人士抱怨不已。世界銀行在金邊的分部就設在一個狹小的別墅里，那里的走廊十分奇怪，通往各個方向，常常讓訪客轉向。所以到目前為止，新建造的大樓十分熱門，不愁出租。

柬埔寨最著名的地產公司寶納地產總裁孫寶納說：“很多人說這是一個巨大的商機。但我不知道是否該嘗試，我怕這對大多數人不好?！?/p>

洞里薩河和湄公河在金邊城交匯，河邊巨大的機械正在抽取河沙，這些沙子隨即被運往該城最著名的旅游景點——萬谷湖高端商業區，成為人造沙灘。這片地區的4000多戶居民三年前已被迫遷往金邊周邊的城鎮居住。

像這樣攫取土地的房地產開發商正成為東南亞地區的“瘟疫”，不僅在柬埔寨，備國的居民都被從景色秀麗的家園里趕出去，他們的土地被貪婪的開發商以及背后的政府官員們強占，城市面貌的變遷完全由富人來主導。

過去幾年中，中國已經成為了柬埔寨最大的投資國，2006年以來的投資總額超過60億美元。同一時間段內，中國政府還慷慨地提供了約20億美元援助。

中國一直是柬埔寨總理洪森公開稱贊的伙伴。柬埔寨合作與和平研究所(CICP)負責人鄭凡瑞認為，中國對柬埔寨的影響基本上還是正面的：

“柬埔寨的社會經濟發展都需要中國。中國的財政幫助，包括捐贈和貸款，對于柬埔寨消除貧困和基礎設施建設都有著至關重要的意義?！?/p>

10年前剛結束的長達數十年的內戰，使柬埔寨的基礎設施遭到了極大破壞。利用所獲得的捐款，人們已經重建了其中的一部分，中國更是提供了大量的資金，用于柬埔寨的道路以及水電站建設等。中國公司同柬埔寨簽訂的建造和運營水壩合同長達30年。

湄公河離開金邊之后，兩岸的景色馬上不一樣了。摩天大廈和賭場讓位于橡膠樹、稻田和玉米地。柬埔寨1.500萬人口大多數生活在農村，他們要謀生別無選擇——種地或捕魚。湄公河上的漁民早上吃魚、中午和晚上也吃魚。只要漁網還能撈到魚，他們就不會吃別的。太多的人在漸漸狹窄的水面上追逐越來越少的魚。總有一天湄公河里的魚會被撈光。柬埔寨政府甚至號召漁民們：“如果不捕魚就不知道該吃什么，不如試試魚罐頭吧。”

湄公河“有點虛弱”

在芹苴，網吧、燒烤店大多是中國人的生意。在今年的博鰲論壇上，越南工貿部副部長杜友豪表示，中國是越南最重要的貿易伙伴。

越南戰爭期間，美國的戰艦從湄公河入海口進人，控制了一直到柬埔寨邊界的越南水域。今天，豪華郵輪沿著這條航線緩緩行駛，讓來自北美和歐洲的游客們能悠哉地享受三個小時的水上時光。

越南同柬埔寨接壤的是工業城鎮朱篤，這里并不是一個能讓游客滿意的地方。每天中午，市中心的大清真寺都會舉行禮拜，穆斯林中有馬來面孔、阿拉伯面孔和不多的越南本地面孔。那些阿拉伯面孔并非外國商人，而是土生土長的越南人，他們的祖先來到這里經商，然后定居在此足有900年了。這證明了這片三角洲曾經是一個富庶而又開放的地區。

但是河里的漁民有著一樣的擔憂。不管怎樣，他們的生活還是比戰爭時強。美國人曾經在朱篤建立了海軍基地，1975年美國人離開后，越南又同柬埔寨爆發了戰爭。現在，終于和平了，但和平沒有帶來財富。46歲的漁民阮還南家里有電視機，但沒錢買電；他有房子，但沒有能耕種的土地，如果連續幾天撈不到魚，他就沒錢買煤氣做飯。

過去10年越南經濟的飛速發展并沒有影響到這塊湄公河三角洲最落后的地區。工作依然不多，在朱篤西北一個小時車程的靜邊，艾滋病成為貧窮的副產品。許多人為了營生到柬埔寨打工，年輕女孩不少當了妓女，出賣力氣的越南男人到柬埔寨之后也常常光顧同胞的生意。越南有30萬人感染了艾滋病病毒。在靜邊，曾經的敵人——美國人出錢建立了艾滋病診所，發放一些控制病毒的藥物。但這些恩惠無法扭轉越南人對美國人的仇恨，特別是戰爭時期美國人在這一地區大量噴灑橙劑造成的污染還沒有徹底消除的時候。

同這一地區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下游不遠的港口城市芹苴?，F在，這里已經成為一個經濟快速發展的富裕城市，它的目標是成為湄公河流域的航運和貿易中心。每隔幾分鐘，碼頭上就有大型貨船進港或離港。

芹苴是一個著眼于未來的城市，但過去的陰影似乎還沒有消除。戰爭已經結束了35年，但芹苴大學的學生們依然要定期到打靶場學習AK-47步槍的使用方法，盡管他們每個學期的實彈射擊課比頭些年要少得多了。今天，美國人不再被看成是假想敵，老師當然也不會告訴學生們把靶子想象成哪個國家的士兵，但越南的許多博客寫手卻一直在網絡上強調來自中國的威脅。不過現在來看，生意，而不是沖突，才是這個國家的主流思想。

漁民抱怨河里的魚越來越少，但漁業養殖的生意卻在過去十年里增長飛快。阮芝倫幾年前剛開始養魚時，只買得起一個網箱，現在她有6個網箱，還雇了3個全職工人。她的魚主要賣到北部的河內。近幾年，越南湄公河里養殖的魚還出口到了歐洲和美國。阮芝倫和他的丈夫靠養魚每年收入約17000美元，這讓他們成為典型的中產階層。

阮芝倫說過去她的家鄉以“出口”女兒著稱——許多臺灣人到這里來“買新娘”，但現在已經很少有年輕姑娘愿意外嫁了。現在每年遠嫁海外的數千位越南姑娘大多來自湄公河流域比較貧窮的山區，例如朱篤地區，其中遠嫁韓國的尤其多，2005年一年就有1500多人。越南當地電視臺曾就此做過調查，發現“韓流”文化的影響竟是主要原因——近十年越南引進了超過100部韓國連續劇，越南農村地區報紙和雜志相對較貧乏，女性了解外界大多通過電視機，她們通過這些韓劇更多地了解了韓國。

臺灣地區和韓國不但娶走了“越南新娘”，還在對越投資領域占據前列。而中國大陸對越南的投資則常年徘徊在15名左右。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中國在2005年就成為越南最大的貿易伙伴。

近年來，越南房地產市場曾經幾次出現泡沫和房價大幅下跌，股市也一直波動，甚至出現過惡性通貨膨脹，但阮芝倫的生意并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F在她唯一擔心的就是河流的水質，她擔心過熱的經濟會讓湄公河水“中毒”。

今年2月中旬，“湄公河與密西西比河研討會”在芹苴舉行，來自越南和美國的環境專家坐在一起討論。會議的組織者，美國地質勘測協會的主席斯坦·旁斯認為：“密西西比河和湄公河的生態系統非常相似，而且兩條河的經濟發展潛力有很高的可比性。我們需要像湄公河區域學習，因為這里沒有太多的水壩，考慮到復原密西西比河流域原貌和生態體系的長期計劃，我們必須研究湄公河的現狀?！?/p>

但越南的環境專家齊匡永在會上也表示湄公河流域正在面臨威脅，特別是在越南境內。他擔心的是沿岸經濟的過度繁榮以及在上游的中國、老撾和柬埔寨正在計劃修建和已經修建的大壩。他還擔心溫度升高、海平面上升可能引發的海水倒灌。他希望流域的所有國家能合作采取一些保護的措施。

湄公河的入?？诰嚯x芹苴不過50公里。越南政府發布了禁令，禁止外國人到那片區域游覽。不過即使游客們冒險闖入，他們也會失望的。那只是一片粗糙的荒原和骯臟的海灘。發源于青藏高原的小溪同無數支流融合后匯入了南中國海?，F在的水流遠遠不如往年，不過看起來還好，這條河依然健康，只不過有點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