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婭復活記

伴隨著世界金融風暴，IBM公司推出了“智慧地球”的遠景構想；如今，全球化已不再是一個經濟話題、政治話題，而成了一個科技話題。

“歡迎來到智慧地球時代!”2010年伊始，IBM全球總裁彭明盛(英文原名薩姆·帕爾米薩諾)在英國皇家國際事務研究所發表了以此為題的演講。彭明盛宣揚的“智慧地球”理念，早在其一年前發表的《智慧的地球——下一代領導人議程》中就有詳細的闡述，因此他的演講不過是老調重彈而已。

“金融風暴將人們從睡夢中喚醒，迫使人類面對一個異常復雜的地球系統。而事實上，21世紀開始的前十年發生的幾乎所有的全球性事件，皆是針對同一現狀的輪番警鐘——這個現狀就是全球一體化。”彭明盛如是說。IBM整合營銷傳播副總裁約翰-肯尼迪說，“全球化有很多益處，但是也導致了許多亟待解決的問題。那就是現如今所有的‘系統’——不論是公司的系統、人造的系統還是自然的系統，都需要適應新技術的時代需求，才能應付和保持全球的更大量、更密切的連通性。”

于是，IBM公司2008年底向全世界推出了一套全新的理念，即如何給地球注入“智慧”，使其更好地為人類服務。通過“物聯網”和“互聯網”把地球變成協調統一、智能高效的整體，使得能源、環保、醫療、交通等等幾乎各個領域都具備“智慧”的特性，這就是IBM公司“智慧地球”的勃勃野心。

在古希臘神話里，地球是一個有思想、有感情的生命體一一名叫蓋婭。蓋婭是諸神之母，她以一個女性的形象孕育萬物、承載萬物；中世紀以后，西方科學視野中的地球變成了人類攫取資源和財富的對象，工業文明使它失去了生命、變得死寂。20世紀60年代，針對地球環境急劇惡化的現狀，英國科學家詹姆斯·洛夫洛克提出了著名的“蓋婭假說”，將地球重新視作一個復雜的“巨生命系統”。洛夫洛克說，“地球是活著的!”自此，地球作為生命體的隱喻又開始在女性主義、生態學家、大氣科學家的視野里萌動。

然而，IBM所謂的智慧地球，和“蓋婭假說”中的生命體地球有一定的區別。后者強調地球本來的面目，強調恢復地球亙古以來的自然本性；而前者則是試圖利用現代技術，為原本“自然”的地球植入傳感器的神經、穿上通信互聯網的外衣。

一個智慧的地球

彭明盛很贊同一些科幻家和未來學家提出的“數字地球”的觀點。他眼中的地球，是一個由網線編織起來的線團，每個節點都是一個智慧的終端，人在地球上，則人在網絡中。彭明盛極力宣揚的地球未來，也正是IBM公司勾畫的世界圖景。

首先，地球變得越來越小。“在飛機上度過大部分時間的人，最能體會世界已然縮小的感受。往往，一個人上午在紐約，中午在印度，而晚上則已經在北京了；而且通過網絡的聯通，人們無論在地球的任何一端都不覺得遙遠。”IBM全球副總裁麥特·王這樣說。

而且，地球的每個角落已經布滿了傳感器。全球移動通信系統聯盟在2009年2月發表的統計數據表明，全球手機用戶數量已達40億，預計到2013年將超過到60億。未來兩年，全球還將生產出超過300億個電子標簽，追蹤和定位物品會變得更加方便。感應器將密布在生態系統的各個位置——物品供給環節、衛生保健體系、城市交通和基礎設置……甚至自然界的河流中都可以找到它的蹤影。“以倫敦為例，無論你到任何地方，你的行蹤都有可能被定位。因為在幾乎所有的交通樞紐、地鐵上、公交車上都備有攝像頭，就連賓館、會議室也不例外。”麥特·王闡述道。

此外，當今是互聯網密致遍布的時代。全球網民已經超過17億。而在一個隨處安置了傳感器的世界里，操縱系統和操縱對象可以隨意對話。“試想一想，傳輸速度以兆計的智能終端相互連接著——汽車、電器、相機、道路和管道……甚至醫藥品和牲畜也在其中。這是一個多么令人驚嘆的網絡!”彭明盛對物聯網的光明前景的信心十分堅定。

而最重要的莫過于，地球上的萬物都變得越來越“智慧”。

新的計算機、計算模型可以解決浩瀚如海的數據，這些數據一般來自于終端用戶的設備、感應器、執行器，實現后臺系統和終端的雙向通信。“經過計算機處理的數據，堆積如山的信息將被轉換成可操作的命令，使我們的系統、進程以及設施更為高效、性能更為優良，從而最優化地為人類工作——一句話，那就是更‘智慧’。”彭明盛闡述道。

面對IBM如此理想化的設想，有人提出異議，并指出“智慧地球”只是泛泛的概念，沒有實質內容。然而，經過一年的艱難拓展，他們的理念已經超越了紙上談兵的范圍。利用系統方法、技術改進以及計算機運作進行處理和解決一只需給地球布置上傳感器和互聯網。行動正在進行。

有趣的是，IBM智慧地球的理念，正在把它們逐漸轉變成“全球服務公司”的角色。而這個理念也促成了新的商業機遇，為IBM創造了令同行可望而不可即的融資前景。有關專家指出，在過去的一年里，受“智慧地球”概念的影響，IBM持股“巨藍”上漲了近50％。

迪比克的“試驗田”

那些總裁們并非光說不練的概念高手。

去年6月，在柏林召開的“智慧城市”論壇上·，荷蘭第二大城市鹿特丹的政府發言人表示，該城市將與IBM傾力合作，以期組建一套智能監測和預警系統，用來管理城市的用水和用電。世界上第一個“智慧三角洲城市”將可能誕生在這里。除此之外，IBM還在倫敦和斯德哥爾摩展開了智能交通管理系統的試用，在阿姆斯特丹安裝了智能電網系統，在中國的沈陽進行了智能節水系統的測試。

2009年下半年，作為智慧地球的一部分，該計劃已經遠遠超出了迎合市場的概念宣傳，而是荷槍實彈的操練。IBM啟動了所謂的“智慧城市計劃”。美國愛荷華州密西西比河畔的迪比克榮幸地成為該計劃的試點城市，和IBM展開了開創性的合作。11月，IBM在迪比克的市中心妥善組建了信息技術服務部門，并且雇傭了至少1000名相關專業人才。其中很多人已被指派給政府部門，幫助他們完成“迪比克可持續發展——智慧城市計劃”。

IBM承諾，在未來數年間，他們將利用互聯網、計算機、傳感器、軟件等一套智能系統，為該城市提供數字化的測量、探測以及協助，用以指導政府、企業和市民用水，用電和交通運輸。

所有項目的初衷都是節約資源、減少能源損耗和降低二氧化碳排放。因此，“智慧地球”瞄準的是一個綠色地球的目標。所以說，IBM所宣稱的最終目標，是建造一個綠色、和諧的“蓋婭式”的地球，只不過古老的蓋婭母親要穿上網線、皮膚里植入傳感器而已。

公共環境策略研究者喬爾·馬可沃說，IBM進軍綠色領域并非偶然，“智慧地球”所涉及的綠色環保部分也并非初次嘗試。早在3年前，該公司就推出了所謂的“宏觀環境創新計劃”，旨在利用其領域內的豐富資源，開發相關技術、制造相應產品，為環境保護事業提供更好的幫助。

迪比克的重要性已經超出了其所在地域的限制，標志著IBM進入了為公眾提供數字化服務的綜合領域“我們的目標是將迪比克變成世界上首位一體化的‘智慧城市’。”IBM服務研究中心副總裁羅伯特·莫里斯告訴記者。

莫里斯補充道，成功的經驗可以推廣到水、電、運輸以外的廣闊領域。“從而，住房開發、交通管制等曾耗費大量人力物力的領域，實現模式化、智能化運作，由電腦來操控這一切。政府就被解放出來從事其他方面的活動，比如進一步開發城市休閑的其它方面。”

在莫里斯看來，之所以選擇迪比克作為試驗城市，重要的原因是它的規模適中，約6萬的人口恰好適合該計劃的實施。而且，迪比克的現任政府注重節能方面的事宜，市長羅伊·布奧爾在2005年當選之際，就曾大力倡導“可持續發展”的理念。布奧爾先生表示，可持續發展和創造就業率、保持經濟增長同樣重要。“想必‘智慧城市’迪比克會成為其它城市發展的模板。并且，未來其它國家或地區將在此模板中得到十分珍貴的經驗和養分。”布奧爾先生充滿了信心。

“智慧城市計劃”的第一階段，預計將在250個家庭和企業安裝智能水表、電表。智能儀器中使用了低流量傳感器技術，這樣可以防止公共設施和民宅水泄漏，且減少浪費。據調查，30％的家庭用水都被浪費掉，比如水龍頭、廁所都是漏水的主要途徑。智能的電表將實時監測電能的使用情況、從而以最優化的方式實現節省能耗。用戶可以進入互聯網，對自家的水表、電表進行參數設置，比如，用戶可以將冬天的室溫調節較低、夏天的室溫較高，系統會即時為你您提供節能情況和月付賬單的關系詳單。“只有為民眾展示該智能體系的優點，才能說服用戶買進此項目。”布奧爾說。

“蓋婭”?“勾勒姆”?

然而，和政府以及IBMT~程師們美好的設想有別，當地有些市民的聲音并不和諧。據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市民稱，“作為一名工程師，我堅決反對被IBM公司或政府部門的‘監視’。利用數字儀表監測水、電的異常情況是一回事，而將這些異常反饋給相關監測部門則是另一回事，這樣導致的結果將是一個專制的社會。為了表示抗議，我以后不再購買‘巨藍’股票!”

其實，“智慧地球”所面臨的問題不止這些，侵犯人的隱私權僅僅是問題的一方面。

“這是一個智能化的時代。信息的可儲存、可攜帶以及索取自如是現代通信的本質要素所在。根據定義，大規模通信即是為廣大民眾提供快速、高效的信息量。”現代學家凱澤·埃里克如是說。借助于印刷品，信息得以攜帶和儲存，但是它們的索取較為不便，“智能化時代”解決了信息傳播的第三個要素問題。

電腦和互聯網的發明使得物與物之間的交流通達便利。而最根本的突破在于，現代社會里，人類有能力利用廉價的成本儲存大量的信息，且在極短的時間內把信息傳輸到世界各地。埃里克補充道，“智能化時代預示著技術上的革命，人們的信息和知識一一即改變社會現狀、解決社會問題的資料一能夠實時地提供給任何人分享。”

任何時代和該時代所具備的交流中介，無論是口頭傳達、書寫表達、印刷傳播或是數碼存儲，有其自身的歷史，且對社會都會產生巨大的影響。但是，數碼時代和互聯網改變世界的速度，已經遠遠超出了世界上以往任何一個中介一一“智慧地球”的設想正是要全面構建這個中介。“這是一個必然的趨勢，因為在人性中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渴望，那就是分享人類所創造的一切信息和知識。”埃里克揭示了人類發展信息產業最原始的動因。

然而技術悲觀主義對以“智慧地球”為代表的未來藍圖并不樂觀。雖然IBM意在構建一個智能化的地球，用新技術解決現代社會所遇到的問題，比如克服資源浪費、氣候惡化、環境污染等等，最終目標是構筑一個綠色和諧的“新蓋婭”。然而反對人士指出，事實上，IBM的卻是要構建一個新的“科技星球”。這個被注入“智慧”的星球，更像猶太教傳說中的“勾勒姆”。

20世紀末，科學知識社會學家柯林斯在《勾勒姆：關于科學人們應該知道什么》中將科學比作“勾勒姆”。他說，在猶太教中，勾勒姆是人用泥和水為原料，通過咒語和魔、祛制造出來的人形物。它生來強而有力、且日漸強壯；它服從命令，按人的指揮為人做事，保護主人免受敵人的威脅。但同時它又笨拙、莽撞和危險。如果未加好好管教，它甚至可能以其魯莽而傷害其主人，即創造它的人。

科學哲學家將現代科學比喻為人類構造出的“勾勒姆”，因為科學技術的觸角已經伸向世界的各個角落。以IBM公司理念中的“智慧地球”為例，其最基本的依據和條件就是現代科學技術的產物——電腦、感應器、網絡、軟件……

有關專家指出，“智慧地球”時代，人們的信息很有可能通過‘云計算’被泄露。系統只要聯網，信息就有可能被泄露。這是一個不可回避的問題，也是一個無法避免的問題。而且，以IBM獨家公司展開的全球化智能布局，將會對國家安全造成極大的威脅。“智慧地球”受控于誰將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由此看來，迪比克的居民強烈反對政府和IBM“智慧城市”計劃的媾和，正是出于科學技術所帶來的人類困境。IBM到底是要把地球變成“新蓋婭”或是“勾勒姆”，還需要時間來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