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克林(短篇小說)

娜彧，70后女作家，南京大學文學院戲劇專業碩士畢業，2006年開始發表小說。曾在《人民文學》、《當代》、《十月》、《花城》、《山花》、《大家》等雜志發表小說，部分入選年選。現居南京。

麥克林是專門跑美西七日游的導游。

據他自己說，他是八十年代初的移民，那么算起來，在美國已經二三十年了。初次見面的時候，他自我介紹說：“我姓林，大家都叫我大林。我還有個姓，姓那，叫那個誰。”大家都笑了，覺得他挺幽默，覺得一路上有他相伴，想必不會寂寞。車廂的后面有人叫起來，叫你領(林)導，叫你領(林)導。

“哪里哪里，你們才是我的領導。”他說，樂呵呵地，還做一個鬼臉，逗得大家都笑了。

這樣的開頭，麥克林練了不下兩個月，短短的幾句話，要表現出幽默和自信，對麥克林來說，并不容易。好在三年下來，開頭倒也沒出過什么意外。

在美國做華語導游，最辛苦的就是麥克林這樣的汽車旅游團了，基本上都是各種原因來美國短期停留的大陸和港臺人，比如旅游的、探親的、商務考察的，他們希望在七天里盡量多地參觀景點，日程都是安排得滿而又滿。像這種幾乎橫穿整個美西的七日游，年輕人喜歡早點到迪斯尼、影視城、大峽谷；有些錢的希望快些開到拉斯維加斯碰碰自己的財運；追星的巴不得早點去好萊塢，聽說那里還有個著名的麗華山莊，里面住的都是政界名流、科技新貴、影視明星……住不起，看看也好嘛。這些地方又不是都集中在一處，往往從一個景點到另一個景點，要坐上一天的車。導游所有的安排都必須環環相扣，早上五點多起床晚上十點才回飯店是很正常的事情。這樣的旅游團，大部分的時間在車里，按道理說，車內導游是個重點，一個好的導游，口才和知識量很重要。

那些“經驗豐富”的華語導游，大都是近幾年的新移民，他們現成的導游詞加上兩三盤成龍的武打片，車里的時間就打發掉了。客人們雖不大滿意，卻也提不出意見。快到景點的時候講一講必看的幾個細節，說一下集合的時間就沒什么事了，反正他們知道，導游的本質工作就那些。一車的人，五湖四海，大陸港臺，你要是多事，反而有起風波的可能性。當然，客人的特殊要求還是要滿足的：比如在拉斯維加斯，這個建筑在沙漠上的賭城，到處是豪華的酒店和賭場，客人當中起碼有三分之二的人想要親身經歷什么是美國夜生活。好的，那么晚上就來些規定項目以外的活動吧，各大酒店的人體秀、脫衣舞，和司機一起帶他們去，集體買票，一個個交錢。他們了解中國旅游業的潛規則，再說，美國本來沒有義務勞動，其中的折扣或者好處，大家都心照不宣。一個華語導游，一個月的收入，好的話，可能并不比一個非科技層的白領少到哪里。干的時間長了，大部分華語導游就跟俗話說的老油條一樣，你說不出他的壞來，但也不好投訴他，他不出錯，掙錢掙在道上，至少人家不會像國內某些導游逼你參加收費活動。態度不熱情?人家就這性格，再說，看上去難道不是老導游的樣子嗎?

但麥克林不同，說起來麥克林也該算是老導游了，三年了嘛，何況，一眼就看出來年紀也有些大了。但怎么好像總是不能做到“經驗豐富”呢?

想到這個，麥克林就會在心里嘆息。他做導游，從來不想私下里撈錢，只希望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地送走一批又一批的客人。可是，他也不知道為什么，那些老油條一樣的年輕導游做得輕松滋潤，他卻一直履薄冰。每一次上團，雖然有個好的開頭，但麥克林的形象總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漸漸地發生質的變化。

當車駛出市區，在美西平坦而開闊的高速公路上飛奔的時候，很多人便將好奇的目光由窗外拉回了車內了。麥克林站在前面導游的位置，他說，我們的旅途從現在就要開始了，我先就這次行程做一個簡單的介紹。

這個時候游客才發現，麥克林帶有濃重的廣東口音，普通話一點也不標準。麥克林才說了不到三句話，便開始有人提問；到底是四點還是十點?發現了史料還是屎尿?然后，慣性一樣，他說什么都有人發出聲音來。要碰上他的老鄉，還非得讓他再用廣東話再諺三遍。麥克林在一個好的開頭以后，常常會立即由領導變成了下人，誰都對他呼來喚去。于是，從一開始，他在車廂里就看上去很忙，沒有什么休息的時間。他大約是為了彌補自己的語言的弱項，所以就更加賣力，站在前面不停地說話、盡心地想要讓大家感到他的誠心。但是一天下來，游客們卻說這個導游講的東西太少。后來，大家發現，他特別地喜歡用“很”。

比如，車恰好經過一座山，山上有很多風車。

你們看，麥克林說，我們前面山上的風車，你們猜有多少?

那山上的風車，如同山上放的羊一樣，數也數不清。是啊，有多少呢?山上怎么會有那么多的風車呢?關心能源的人想是發電的；具有愛心的人以為西部太熱，給放養的牲畜準備的；客人中若有喜歡文學的，可能還會想到《唐·吉訶德》。麥克林在大家五花八門的猜測以后，他說，山上有很多很多的風車。人家以為他還會接著講下去，但是他卻又將話題硬生生地轉到了吃飯上去了。他沒有任何預兆地看了下表，說，還有半小時就要到休息的地方了，我們會在那里順便吃個午飯。那個飯店我跟你們說哈，真是個不錯的飯店，“菜的種類很多很多，味道也很好吃很好吃。”還有類似于“這個地方很有名很有名，在歷史上這個人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可是，怎么個“很”法，他卻不會說下去。若是有人問了，他便說這個是個很復雜很復雜的問題，說起來要很長很長。接著，又理所當然地跳到了另外一個話題。他肯定想要做個好導游，便挖空心思地想一個又一個話題，但是那些話題到了他的嘴里都像1+1=2一樣簡短而且確定，沒有任何一個伸展下去。所以，他就常常顛三倒四地將曾經講過的話題再說一次。有一個關于美國高速公路東西走向的問題，他有些熟悉，講得比較具體。他發現大家很感興趣，居然一天之內講了七八遍。不管是一個話題才開頭，還是恰好說到一半，他都會突然說，你們知道美國的高速公路都是什么走向嗎?說第二遍的時候，回答的人不少，大家剛剛聽過嘛，說第三遍的時候，也有人回答，說第四遍的時候，坐在前面一兩個善解人意的婦女輕聲地附和，說到第五第六遍，下面沒有聲音了，他就自己回答。他不偷懶、不厭其煩、兢兢業業，只要下面的客人中有一個人看著他聽他說話，他都不會坐下來休息。如果他停下來了，那一定是他看到所有的人都閉上眼睛了。

其實，麥克林原來不是做這個的，他說他最初學的是德語，后來也學過西班牙語，原是想做個外交官的。

麥克林第一次這樣跟人家說的時候，一車本來被他折騰得昏昏欲睡的人突然都來了興趣。

外交官啊?來自上海的一位時髦的老媽媽驚呼道，外交官是要口才的呀。

另一位好心的北京爺爺問，那您怎么改行做導游了?當然是做外交官好!做導游么……

麥克林答非所問地說，后來發現在美國如果要站住腳，還是要學科技，所以，他立志研究半導體。

那是個技術含量很高的職業啊，怎么不做了呢?

公司搬走了。他說。

那是三年之前，他恰好五十歲，一場經濟危機打破了麥克林本來的生活。他兢兢業業工作了二十年的公司從美國搬到中國大陸去了。

作為半導體工程師，他應該還算合格的，不善言語但是做事認真，雖然有些膽小和不求上進，沒作出什么大的成績，但是也沒有犯過什么錯誤，竟然也就一直在公司干了二十年。說起來，五十歲前那段時間還是值得驕傲的。正如他在導游工作中常常跟客人提起的：“我也曾經是幾百萬的身價呢!你們想想啊，工作是我喜歡的工作，股票處于牛市，還倒手了幾次房子，每次都賺。我老婆的鞋店還開了好幾個分店……”他的客人，聽他第一次說這些的時候，都聚精會神，多少還有些驚訝，到底是什么讓身價百萬美元的老板變成如今這種樣子呢?

說到公司搬到中國大陸去的時候，他說他原本想去的，可他們廠是搬到蘇州，所以他老婆不讓他去。

為什么呢?

那里的姑娘個個都跟狐貍精一樣，說話溫言軟語，是男人骨頭都會發酥，不許去。他學著他老婆的腔調說話，自己先呵呵地笑了，年輕些的客人不太明白，狐貍精跟他有什么關系，他有六十好幾了吧?

后來才知道，其實他才五十三歲，常常在途中為了活躍氣氛，穿插些兒童不宜的話題。那些東西，別人說起來，可能還有些好笑；不知道為什么他說起來，大家都覺得有些不是滋味。善解人意的人也笑，但心里總覺得有些委屈。他不知道，還是說，終于說得所有人都開始坐立不安起來。

不知道為什么，三年下來了，麥克林卻一直像剛人行的人一樣，戰戰兢兢。上帝說過，謙卑的人是有福的!麥克林一想到自己的委屈，就這樣安慰自己，至少還有上帝!他祈禱上帝給他力量和智慧，讓他能順利地完成任務；祈禱不要給他太挑剔的游客。但每次出車的遭遇都是一樣的，行程還沒下來一半，便遇到無數的麻煩。

上上次的一個旅游團，有兩個客人拉著他去玩老虎機。那東西，大小隨便，自己設置就可以了。可第一次玩的人不懂啊，上面又沒有一個中國字，所以他們只好去找麥克林。麥克林詳細地介紹了操作方法以后，就在客人快要親自操作的時候，突然發現，那臺機子顯示的隨機賭注數額是每次十個美金。麥克林急急地提醒客人，十個美金將近七十元人民幣。那兩個人問他，最少可以多少。他說一個美分也可以的。其中一個說，要不就先設置一個美分試試?玩幾次運氣好就往上加。麥克林說好主意。

那一個美分跟一條母魚一樣，在里面跳了幾跳，動聽的音樂過后，嘣嘣嘣幾下，更加動聽的音樂響起，原來是中了可贈送自動隨機十次的獎，接著機子就開始自己轉，前幾次有空門也有十倍二十倍的，這個很正常，可是第十次的時候，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麥克林的眼睛睜大到不能再大的地步，屏幕顯示，大滿貫，一共賺取八百倍。那兩個客人一下子跳了起來，問麥克林贏了多少錢?麥克林說一分的底，八百倍的話，就是八個美金。一分錢賺了八塊錢，他以為夠大的了。沒：想到其中的一個說，如果剛才我們不改變設置，現在不是贏八千了嗎?八千美元什么概念?五六萬人民幣啊!五秒鐘賺五六萬人民幣，搶銀行也沒這么容易啊。可現在，就因為他麥克林的一句話，八千美元變成了八個美元。

“說不定的，你要是十個美元一次，說不定就空門。”麥克林說，這也是實話，但是聽上去總有些像為自己辯護的樣子，而且，這話，人家聽著刺耳。

“觸霉頭。”剛才說話的那個人將屁股對著麥克林了，另一個人禮貌些，對他點點頭，意思就是他可以走了。第二天，兩個人眼睛通紅地上了車，原來他們賭了個通宵，輸了將近一千個美金。對著麥克林臉色鐵青，好像完全是麥克林讓他們這么倒霉一樣。你說這叫什么事?

還有上次參觀麗華山莊的那件事情。就是上面提起的那個坐落在洛杉磯好萊塢附近的名人豪宅區。所謂參觀當然不是跑到人家家里去，就是將車停在路邊，客人們下來看看每個建筑不同的風格，驚嘆一下外觀的奢華，如果遇到知道得多的導游，還會告訴你這個是湯姆·克魯斯的，那個是朱迪·福斯特的，在遠處車庫前停著勞斯萊斯房車的知道是誰嗎?客人們一邊嘖嘖羨慕一邊拍照，作主人狀，站在屋子前，叮囑拍的人將整個屋子拍下來。于是，這里不知不覺地成了華人旅行社一個必到的旅游景點了。本來，這個景點是最能討游客歡心的，但麥克林卻在這里遭遇了不堪回首的往事。

那一次，一車子都是大陸某個省的某個市下面的某個經濟發達縣某個部門的某些領導，行程下來一半，他們本來對麥克林已經厭惡至極了，可是當麥克林宣布將要帶領大家去看真正的豪宅時，還是博得了滿車的歡呼喝彩。麥克林臉上也露出了舒心的笑容，他說：“你們開心，就是我最大的開心。”可是不久，他卻發現司機沒有按照正常的路線走。怎么回事?司機說不知道，原先的人口現在豎起了禁止大中型客車進入的標志。麥克林馬上打電話到公司，公司說他們也是剛剛接到通知。可能是那些名人不堪其擾了，現在不但不允許進入，而且住宅區兩英里之內不允許旅游車停靠，也就是說人家拒絕被參觀了。

麥克林收了電話，有點氣餒，他對車里眼巴巴的豪宅崇拜者說，現在人家不讓參觀了。他說得有點底氣不足，一副自己做錯事的樣子。

有位領導立刻提出了抗議，你不是剛說要去看的嗎?再說我們的行程里也有啊，怎么說取消就取消了?

任憑麥克林怎么解釋，他們就是不答應。甚至說旅行社欺侮他們是縣級部門，給派個不合格的導游就算了，連景點都取消，回去一定要投訴。

最后爭吵的結果是至少要遠遠地看一下吧。

好好好，我們再繞回去走一遍，請司機再走一次，再走一次，到達的時候我會提醒大家，指給你們看。麥克林說完扭頭對司機說，麻煩你再繞回去走一趟吧。

司機沒有作聲，也沒有繞回去。司機也不喜歡麥克林，他媽的跟他合作真倒霉，前兩個晚上在賭城居然一分錢外快也沒有賺到，要知道這一車都是些什么人啊?一幫土衙門的土財主，說不定其中有多少貪官呢，碰上有經驗的導游，那是想怎么騙就怎么騙。賭城明擺著就是讓導游司機發財的地方嘛。滿滿一車客人，哪一次不是腰包塞得鼓鼓的。他倒好，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也說。其他的導游建議大家夜生活集體活動，而麥克林呢，他說，每個酒店的“秀”(人體秀)隔半小時就一次，反正這周圍大酒店多的是，你們自己轉到哪家是哪家，等也等不了多久，再說，很多大酒店本來就跟景點一樣，你在里面轉轉也挺有意思的。拉斯維加斯的路不復雜，你拿好我們酒店的房卡，看好我們酒店的標志，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在這個著名的世界賭城過你自己想要的夜生活啦。司機一聽，就知道沒戲了，他媽的，整一個傻冒，到手的鴿子也給他放了。

就算沒有那樣的事情，司機也不會重走一遍的，都幾點了?剛才在好萊塢，按照規定，也就是一個小時的停留時間。說一個小時你就一個小時啊，你說得嚴格些，比如你說，如果有遲到的只好自己打的回飯店了，你再說一下從好萊塢到飯店打的需要多少美元，你看哪個還敢遲到?人家別的導游基本上都是這樣的，只有他麥克林。麥克林說：“大家記好了，在這里停留一個小時，最多我們再等十五分鐘。希望大家不要浪費整個集體的時間。”等到一個小時十五分鐘之后，麥克林點點車里的人，才三五個。只好等，又等了半個小時，大家陸陸續續地回來了，但還有些婦女干部不見蹤影。問其他的人，好像她們去逛不遠處的世界名品一條街了。哎呀，那一條街也不近啊，還要逛?逛街哪里知道時間。麥克林長嘆一聲，怎么辦呢?只好等，十分鐘、二十分鐘、半小時……好不容易等來了，總該走了吧?不對，還是少人，那先來的三五個比較遵守紀律的干部不曉得哪里去了，可能去上廁所了，也可能再去看沒看完的地方，你老不走，人家不能就呆在車上啊。剛回來的婦女干部原本還有些歉意，害大家久等了，現在卻說：“早知道還有人沒來，我們還可以多逛逛，萬一碰到個打折的LV包呢?”誰也不關心麥克林心急如焚。等到車子終于從好萊塢出發的時候，已經是兩個半小時之后了。除了抱怨，沒有人有歉意，這也不是第一次了，大家都知道，反正麥克林說的時間從來不算數。

不管怎么說，那個司機早就對麥克林一肚子的火了，再繞回去?又得要個把小時，做夢。司機一邊開車一邊拿出了手機，他撥了個電話，說了五六分鐘。

等麥克林發現不對勁的時候已經到了洛杉磯的郊外了，那輛車正開往去飯店的路上。

呀，我不是跟你說再從麗華山莊那里轉一次?

時間不夠了。司機冷冷地回答。

時間應該沒有關系吧?麥克林說，雖然在好萊塢那里耽擱了會兒，但麗華山莊不是沒去嗎?再說，下面也沒什么特別安排了，晚就晚點吧。

剛才總部來電話，我今天晚飯后要趕回舊金山，明天換車換司機。

從洛杉磯到舊金山，開快點也要五六個小時。

麥克林只好又向領導們道歉，實在不好意思，這次不能帶大家看豪宅。

車廂里再一次騷動起來。

不行，這樣糊弄我們一定要投訴的。

你這個人說話怎么從來沒個準?所有人理所當然地將氣撒到了麥克林的身上。

要跟你們領導講話。

麥克林控制不了局面，只好撥通了旅行社的電話，然后將電話交給一個嚷得最厲害的干部。

那個人拿著電話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可是導游跟我們說……”

司機若無其事地開著他的車，剛才他跟總部打了電話，明天客人一天在迪斯尼樂園不需要用車，可以換輛普通的客車接送，他的這輛奔馳可以調用。這樣的車如果歇一天就是損失，所以公司馬上決定調他回去了。

第二天，可能那輛車也是從別處趕來，路上又正好碰上了堵車，左等右等就是不來。

你告訴我們七點半集合，都八點半了，還要等多久?

三十幾個原本在自身崗位上說一不二的干部將麥克林圍在中間，就像一群狼圍著一只無處可逃的羊。

麥克林只好不停地打電話，還有半小時、還有二十分鐘、路上又塞車了，可能還得等等。

昨天去逛名品街的幾個女領導，圍著賓館的大樓開始小跑，做起了早鍛煉。她們一邊跑一邊議論：你說，這么個人怎么會做導游呢?

要我的手下像他這樣，非把我氣死不可。

是啊，顛三倒四、不知所云，我們在旅游指南上看到的都比他知道得多。

而可憐的麥克林，這會兒正拿著電話，他終于沖出了人群，在一個稍微安靜的地方跟司機溝通，他一邊說一邊向這邊的人群做著手勢，表示快了快了。

不說了，那些不愉快的事，麥克林實際上并不太愿意回憶。不管怎么說，一個新的旅程開始了，林導這次又開了一個好頭。瞧這一車的客人，不管來自哪里，都是黑頭發黃皮膚，他們充滿期待地看著麥克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