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初三畢業。母親得了一場大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積蓄。眼看著開學的日期越來越近,我和哥哥的學費依然沒有著落。父親把旱煙抽得啪啪直響。
父親只好去借高利貸。我不愿意去讀中師,我想讀高中,考大學,但生活窘迫,這只是一種奢想。父親希望我能早日出來工作,以緩解家庭沉重的壓力。
入學后,家境貧寒的我,很快成了大家嘲笑的對象。吃飯時,我只能跑到偏僻的教學樓頂層,啃著冰冷的饅頭,唯一的菜肴是從家里帶來的咸菜。班上自發組織的活動,我從不參加,因為沒錢。
不過,我寫得一手好毛筆字,還經常在學校的校報上發表幾篇豆腐塊,這讓我在別人如刀的目光中至少可以找回點自尊。
畢業那年,學校要組織一批書法功底好的學生去省里參加培訓。班主任推薦了我,考慮到我家的情況,她還特意向學校申請,減免我一半的費用。盡管如此,剩下的500塊錢,對我來說依然是一筆天文數字。
我很想去參加培訓,那些天,我一直都在做一個同樣的夢:我站在雄偉壯觀的展會大廳里,手捧著書法比賽的最高獎項,下面是那些曾鄙視和嘲笑我的同學,羞愧地低著頭,我的心飛翔起來。
父親打電話過來,他還是那句話,就算砸鍋賣鐵也要支持你。于是,我期盼著父親能早早把錢送過來。等了三天,仍沒見消息,離最終確定的日子,只剩下一周了。班主任再次找我,問我有什么困難?我咬咬牙,說沒有。背后傳來一陣冷笑。
中午時,突然有人叫我,你爸在門口等你呢。我反問你怎么知道是我爸爸,你又沒見過他?同學擺出一個拇指向下的手勢說,那還不簡單,和你一樣窮唄。跑到門口,果然是父親,他手里提著一大袋黃米粉,說:“這是你媽給你做的,香著呢。要搞好同學關系,好東西要和大家分享,所以你媽讓我多帶點過來。”我反駁說:“他們才不稀罕這東西呢。”我看見父親本來笑容滿面的臉一下子落寞了,良久,他才說:“閨女,咱家是窮,可也窮得有骨氣。”
我留父親吃了一頓簡單的午飯,到走的時候,父親依然只字不提500元的事,我忍不住提出來,父親從身上摸出一小團煙草,塞在煙袋鍋里,劃了幾根火柴,才點燃。父親在青煙里平靜了一下心情,他沙啞著說:“閨女,只要你寫得好,終究能出人頭地,何必在乎一次培訓呢?如果你是鮮花,你總能朝著太陽奔跑。”
父親的話,其實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我還是哭了。班主任再次找我,我沒有說是因為家里出不起錢,我只是說我想寫一部長篇小說。
就在培訓團出發的當天,電視上報道,附近的一座黑煤礦發生瓦斯爆炸了,死了好多人,母親著急的電話也來了:“你爸說去井下給你賺培訓費,回來沒有?”我頓時覺得天昏地暗。連忙朝門口跑去,不遠處一個熟悉的人影跑過來。正是父親。他臉上的胡須很長了,一件襯衫已經支離破碎,手上還有道道鮮明的傷痕。
父親不安地說:“有沒有耽誤你的行程?快去吧,我把錢帶來了。”我一把扯住他的手,熱淚滿面:“爸,你怎么能去冒這么大的危險,要是你不在了,我可怎么辦?”父親搓著手說:“孩子,你爸不是個言而無信的人,答應你的事,我會盡力做到。我運氣好,剛上來,就爆炸了。”父親說完要去找我的班主任,我說:“爸,我早想通了,我不去了。您不是說過么,是鮮花總會朝著太陽奔跑。”
那一刻,我才真正覺得自己長大了。后來,我參加了省里的青少年書法比賽,獲得一等獎,還接受了電視臺的采訪。當我捧著金燦燦的獎杯回學校時,所有的同學都對我刮目相看。
讀師范的第三年,我憑著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大學,再后來就是研究生、博士。今年,我出版了我的第一部長篇小說。
是父親給了我信心和勇氣。因為愛,我才能勇敢地朝著太陽奔跑。
責編/李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