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樣的日子,我真是過夠了。
其實從戀愛時,馬明就好喝幾口,那時候我總想,又有哪個男人不喜歡杯中物呢。生女兒之前,有段時間馬明工作順風順水,雖然我沒有要求,可他竟自動戒了一段時間的酒。我竊喜他能慢慢遠離杯中物,可誰知,女兒出生不久,他卻突然變本加厲了。
剛開始是因為失業,在我看來,失業雖然是個大事,可作為男人,如果連這么點挫折和打擊都承受不住,還叫個男人么。
可馬明卻紅著眼睛抱著二鍋頭對我喊:“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我算明白了,這個世界,只有酒和我最親。”
我沒好氣地瞥他一眼,順勢將孩子的奶瓶扔給他:“你知道你喝的是什么嗎?你喝的是女兒買奶粉的錢。”
奶瓶碰巧砸到了馬明的眼上,他惱羞成怒、歪歪斜斜地就撲了過來:“媽的還反了你了,我剛吃兩天閑飯就礙你眼了,”然后不分青紅皂白,我的頭上就挨了幾巴掌。
雖然酒醒之后,馬明痛哭流涕地和我懺悔了很久,可是那些落在我頭上的巴掌,卻在心里留下了傷痕。我開始懷疑自己嫁給這個男人是不是錯了?
平心而論,不喝酒時的馬明還算一個勤快的家庭婦男,他不但忙家務,還天天騎著自行車風雨無阻地接孩子。可是,隨著在勞動力市場越來越多的碰壁,馬明醉酒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我開始還和他哭鬧,時間久了,整個人也漸漸變得麻木。有時候,他醉得人事不省地撲進門來,吐得客廳里到處都是污穢。我和女兒二話不說打開門就走,在娘家住了一兩天后再回來,他似乎想和我們道歉,可我和小文躲瘟神一樣躲著他。進進出出,直接當他是空氣。馬明很多時候會買回一些玩具刻意討好孩子,可小文似乎非常抗拒他。有時候他伸著手要抱一下女兒,孩子都會極力掙扎。馬明似乎有些傷感,他尷尬地放下孩子,悶頭嘟囔道:“小兔崽子,看我不掙錢,你也瞧不起我。”說罷一回身,又打開門去找酒喝了。
他那天喝了整整一瓶二鍋頭,看著這個滿臉酒氣、醉生夢死的男人,我忽然覺得再也無法忍受了,牽著女兒的手,毅然決然地走出了家門。這次,我堅決和馬明提出了離婚。
馬明搬來大批的說客,可是我卻不想再將大好的青春和這個男人捆綁在一起了。
去法院遞交起訴書的前一夜,我淌著淚在房間里收拾衣服。環顧這個經營了八年之久的小家,我心欲絕:如果馬明不是個酒鬼,我們的生活會不會是另外一番樣子?
馬明一直摸黑坐在客廳里,當我和女兒提著行李出來時,他忽然站起來:“你真的不能原諒我么?我會戒酒的。”
我冷冷看著他,謊言說過一千遍還是謊言。馬明突兀地一轉身子,我這才發現,他手里一直拎著一把刀。在我和小文的驚呼中,手起刀落,馬明斬斷了自己的一節小手指。
他以此來盟誓。
小文嚎啕大哭,我哆嗦著撲上去奪下他的刀,后來雖然去了醫院,可那節小手指卻保不住了。
我的心又疼又氣又懷疑,也許,馬明真的改了?
2
可事實上,他只戒了半個月的酒,就又繼續喝上了。
再次看到他醉醺醺闖進門來時,我真是絕望了。小文顫抖著身子鉆到我懷里:“媽媽,你不要再說離婚的事情了,我害怕爸爸的手。”
我強咽下眼淚抱住小文,為了女兒,只要馬明不過分,這日子就湊合著吧。
可馬明呢,他絲毫意識不到我的妥協,一再聲稱,酒是男人的尊嚴。我冷眼睥睨這個無能的男人,酒是男人的尊嚴?真是無稽之談。難道我真要等到女兒長大才能擺脫這噩夢一樣的生活么。
我不甘心,為了小文,我決定做最后一搏。
第二天,我去了一家心理診所。這家心理診所是我在網上遴選出來的,資料顯示,它對治療酒癮有獨到的經驗。
心理專家詳細詢問了馬明的工作生活狀況,又對他的酗酒頻率做了詳細的曲線圖。末了,他凝重地看著我說:“一個男人之所以酗酒,很多時候其實不是他有多喜歡杯中物,而是將酒當成了一種情感的依賴。如果你不介意,能告訴我你有多久沒有和老公有過親密接觸了?”
我的臉驀然一紅,親密接觸?仔細想想,那應該是兩個月以前吧。如果不是那次馬明酒后對我用了蠻力,我真是碰都不要他碰一下。
心理專家再次鄭重地看住我:“那冒昧地問一句,你還愛你的先生嗎?”
我一下子愣在那里。我還愛馬明嗎?這個問題,讓我一下有點發懵。
不愛?如果我一點都不愛他,為什么他用刀剁了自己的小手指后,我會心疼地掉下了眼淚。如果愛的話,我為什么記不起自己有多久沒有給過他一個笑臉了,更不要說夫妻間的玩笑和擁抱……我一時答不上來。
那天晚上,回到家,我第一次以一種旁觀者的身份來看馬明,這時才赫然發現,他竟是那么可憐。
從進門那一刻起,他的眼光就一直討好地落在我和小文身上。可小文,對于他特意買來的泰迪熊,看都不看就扔到了沙發上。馬明追著她問還想吃什么,我都聽得出他聲音中的愧疚,可是,小文悶頭趴在臺燈下,冷冷地說了一句:“我要寫作業了。”
馬明的臉上閃過片刻的失落,他佝僂著高大的身子站在客廳里,張張嘴想要和我說話,可我卻同樣當他是空氣。過去,每當馬明犯了錯,我和女兒就用這樣的冷漠來對待他,久而久之,我們已經忘記和這個男人如何交流了。
到了飯桌上,小文堅持將碗里的雞蛋分給我一半,其實她知道我并不喜歡吃雞蛋,可是,這是飯桌上我們向馬明示威的方式之一。馬明訕笑著扒拉碗里的飯,往常這樣的時候,我會有一種說不出的解氣,可今天,我突然有點心酸。高大的馬明在這個家里,為了討好我們,一直惴惴不安地揣測著我和女兒的表情。
我的心一軟,轉而將女兒放到碗里的半個雞蛋夾到馬明碗里。女兒怔住了,馬明也怔住了。
3
心理專家的話,我不能告訴馬明也不能告訴小文。
他說,馬明其實不是酗酒,他是淺層次的抑郁癥。對酒的依賴,不是這個男人腸子里有酒蟲子,而是因為對生活的失望和無助,尋求的一種解脫方式。
心理專家耐心分析了馬明的癥狀由來:“工作的不如意本就讓他有自卑感,而家人的冷漠,又讓他更加孤單。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就像一個被擠在夾縫中的動物,一邊深愛著你和孩子,一邊又被你們的冷漠刺傷,發展到極端,于是他以傷害自己的身體為代價來表達內心的愛。”
心理醫生接下來的話更是讓我悚然一驚。
“對于一個淺層次的憂郁癥患者來說,他可能會酗酒生事,當憂郁癥的程度越來越厲害,酗酒無法解除他的苦悶時,他就會有自殺的傾向。”
那天晚上,看著無比殷勤地在客廳中拖地的馬明,我忽然心酸地想到:如果真的失去這個男人,我能受得了嗎?
這樣想著,我的眼圈忍不住紅了。
馬明酗酒雖然有他自身的原因,可作為一個妻子,我在他的酗酒惡習形成的過程中,其實也擔負著不可推卸的責任。如果我能在他身處困境時有足夠的耐心,撫慰他的絕望和孤單,那么今天的馬明會不會是另外一個樣子?
這時,我的耳邊又響起心理醫生的話:“人生苦短,好好愛你的先生吧,對于一個瀕臨情感懸崖的人來說,愛人一聲溫柔的問候,勝得過他人的萬語千言。”
默默站起來,我輕輕在背后環住正在洗拖把的馬明,他身子一緊,不相信似的回過頭來,忽然瘋了一樣緊緊抱住我,哽咽著喃喃低語:“親愛的,對不起,昨天我不該喝那么多酒。”
我一句話都不說,只是更緊地箍住他的腰,那一刻,我看到自己的心底,一直散沙一樣的愛,聚沙成塔地越長越高。我相信,馬明身上我和小文用冷漠根治不了的頑疾,一定能用愛和深情來融化掉。
責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