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曾說:“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沖,其用不窮。”“大音希聲,大象無形。”意思是說,成就和充盈到了“大”的境地,它就可能出現好像欠缺或空虛的形態;聲音和物象“大”得超出了人們的視覺和聽覺范圍,也就聽不到其音,看不到其形了。同樣的道理,在敘事作品中,如果寫“有”寫到極度,就應該轉化為“無”。這個“無”實質上是“有”的極致, 隱含著“大有”。《三國演義》中寫關羽的出場,為了顯示他非凡的神威和勇武,采用的就是“無中寫有”的敘事謀略,這個“無”實際上是用“有”很難表述,故轉而寫“無”,采取“大有若無”的表達方式,取得了實寫無法比擬的敘事效果。
在《三國演義》中,關羽是作者極力推崇的人物,他的忠義、神勇、儒雅被渲染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小說第五回“發矯詔諸鎮應曹公 破關兵三英戰呂布”中關羽勇斬華雄,是顯示他“威鎮乾坤第一功”的時候,當然要濃墨重彩。故而作者先渲染華雄如何勇武,如何連挫十八路討伐董卓的諸侯,如何打敗江東猛虎孫堅,如何在汜水關前連斬數員大將,以此為關羽出場張本。但是接下來關羽出場該怎樣寫呢,如果也著眼于“有”,寫他和華雄交戰,戰不幾合就斬華雄于馬下,那么此時讀者眼里的關羽也不過是一個“超級的華雄”。換句話說,當以“有”寫關羽有點力不從心的時候,作者匠心獨運,轉而著眼于“無”:
飛馬來報,潘鳳又被華雄斬了,眾皆失色。紹曰:“可惜吾上將顏良、文丑未至,得一人在此,何懼華雄?”言未畢,階下一人大呼出曰:“小將愿往,斬華雄頭獻于帳下。”……操曰:“此人儀表不俗,華雄安知他是弓手?”關公曰:“如不勝,請斬某頭。”操叫釃熱酒一杯,與關公飲了上馬。關公曰:“酒且酌下,某去便來。”出帳提刀,飛身上馬。眾諸侯聽得關外鼓聲大震,喊聲大舉,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眾皆失驚。正欲探聽,鸞鈴響處,馬到中軍,云長提華雄之頭置于地下,其酒尚溫。
很明顯,這次交戰的“焦點”應在關羽身上,但作者不是從關羽的角色視角、也不是從陣前將士的視角去看,而是從帳內諸侯的視角去看去聽。因此“聽得關外鼓聲大震,喊聲大舉,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卻看不見關羽交戰時的雄姿,甚至難以預測誰勝誰負,只能是“眾皆失驚”。這就是在寫“無”,實際上“無”比“有”更豐富,它包含“大有”。關羽的神勇在“無”中被寫得淋漓盡致,虎虎生風。
敘事過程中著眼于“有”是常規,著眼于“無”是反常規,大體以常為主,以反常為副,常中有反,反極歸常,形成互動互補的流動狀態。敘事之妙,在于把某一謀略運用到極致,卻又防止元氣泄盡,寫“有”達到極致時,轉而寫“無”,寫“無”達到極致時,轉而寫“有”。如果說《三國演義》第五回寫華雄的本領是著眼于“有”的話,那么寫關羽的神威則是著眼于“無”,而接下來的虎牢關三英戰呂布,則又是在“有”上寫盡了劉、關、張的勇武和呂布無人可擋的蓋世武藝。在敘事過程中,只有這樣才能起到有無相生,虛實掩映的審美效果。如果一路實寫摞著實寫,不求虛實相濟,沒有空靈之筆,反而容易變成俗筆、死筆。
[作者通聯:河北唐山師范學院灤州分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