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圓圓曲》把吳三桂和陳圓圓從初識、定情、分離、被掠到團圓,在詩中作了生動的描繪和渲染,不過是文藝作品中賦比興手法的運用和煽動讀者情緒的方法,不代表吳三桂降清的真實動機和目的。這首詩讓讀者解讀吳三桂降清原因時如隔霧觀花,乃至誤將一個寡廉鮮恥的漢奸視為重情重義的情種。
【關鍵詞】《圓圓曲》 賦比興手法 寡廉鮮恥 重情重義
《圓圓曲》是清初詩人吳偉業(1609-1672)詩歌作品中最為有名的一篇,同時也是在清詩中享有最高聲譽的七言歌行。
該詩寫于順治八年(1651年)辛卯初,即作者由明入清后第八年。詩中的“圓圓”,本姓邢,名沅,字畹芬。“圓圓”乃小名,后隨養母改姓陳,是明末清初蘇州名妓,色藝雙絕,幾經輾轉,為吳三桂之愛妾。詩中“慟哭六軍俱縞素,沖冠一怒為紅顏”兩句最為人們傳頌,其中“紅顏”即指陳圓圓。這兩句使吳三桂成為萬口爭傳的好色誤國的漢奸,如陸次云《圓圓傳》:“(吳偉業)效長恨以刺三桂,沖冠一怒為紅顏蓋實錄也。”然而,吳三桂果真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為陳圓圓才開關降清的嗎?吳三桂果真是愛江山更愛美人的癡情的情種嗎?
這就要看這首詩所寫事件的歷史背景了。公元1644年(崇禎十七年),李自成所部農民起義軍向北京發動了猛烈的進攻,明廷在萬分緊急的情況下加封吳三桂為平西伯,并命吳放棄寧遠,火速入關勤王,安插未定,京都陷落,崇禎帝吊死在煤山(今景山),明朝覆亡了。吳三桂聽到這一消息后,就把隊伍撤回山海關。當時,擺在吳三桂面前的形勢是嚴峻的,他同山海關總兵高第一共有五萬軍隊,局促于關內永平府(府址在今河北省盧龍縣)一隅,正好處于清順兩大強敵之間。繼續效忠明室是不現實的,因為崇禎帝自盡,弘光朝廷尚未建立,明朝已呈群龍無首分崩離析的局面;而且吳與淮河以南的殘明勢力相距太遠,彼此音訊不通。僅靠吳三桂和高第的五萬軍隊單獨對抗清或大順的任何一方都無異于以卵擊石,自取覆滅。吳三桂才不那么傻呢。于是,剩下的道路就是投降滿清,或歸附大順。
滿清對吳三桂進行招降是比較早的。早在李自成攻下北京之前,清統治者就利用早已降清的洪承疇、祖太壽與吳三桂的特殊關系(洪是吳的舊上司,祖是吳的舅父),下書吳三桂。書曰:“大清國皇帝敕諭寧遠城吳大將軍:今者明祚衰微,將軍已洞悉矣,將軍與朕素無仇隙,而將軍之親戚俱在朕處。惟將軍相時度勢,早為之計可也?!?吳三桂后來的表現可真是“相時度勢”呢)洪承疇、祖大壽和吳三桂的哥哥吳三鳳、表兄弟祖可法及親友張存仁等也先后寫信勸降。吳三桂當時態度曖昧,猶豫未決。
然而明亡之時,大順政權一派唐通招降,吳三桂就很快決定接受招降。這主要是因為吳三桂的父親吳襄早已投降李自成農民軍,吳三桂的家室和大量財產也在北京,明朝的文武官吏投降大順政權的亦有三千人,大順政權頗有一統天下之勢。另外,大順政權畢竟是以漢族為主體的政權,吳三桂等遼東官兵長期與清方對峙,與大順軍沒有多少恩怨。于是吳三桂“相時度勢”,“以清兵仇殺多次,不欲返顏,乃修表謀歸李賊”(《吳三桂紀略》,見《辛巳叢編》)。
到了1644年3月22日,吳三桂在永平府張貼文告,有“本鎮率所部召見新主,所過秋毫無犯,爾民不必驚恐”等語,隨即領兵向北京進發。3月26日前后,行到河北玉田縣,離北京不遠了,吳三桂突然改變主意,帶領部下直奔山海關,打敗守關的唐通,占領山海關,準備降清。
吳三桂變卦的原因,據《甲申紀事》所載:
三桂差人進北京打探老總兵、圣上消息。有闖賊在北京捉拿勛戚文武大臣,拷打要銀,將吳總兵父吳襄拷打要銀,止湊銀五千兩,已交入。吳襄打發旗鼓傅海山,將京中一應大事,一一訴稟,吳老總兵已受闖賊刑法將死。吳總兵聞之,不勝發豎,言君父之仇,必以死報。
引文中“捉拿勛戚文武大臣,拷打要銀”是指李自成農民軍追贓索餉。針對當時現實矛盾,李自成農民軍提出了“均田免糧”、“三年不征,一民不殺”、“霸占土地,查還小民”的政策。農民軍的軍餉以及大順政權的日常開支,便只能從官僚、地主那里取得。但由于刑罰太重,打擊面太大,沒有區分首惡、從惡,策略上失當,導致許多后患,吳襄案即屬此類。對吳襄下手太重引起吳三桂的不滿。吳三桂歸附大順本不是為革命而是為保家護產,可農民軍策略上的失當,使吳三桂產生“歸降大順家破人亡,不降大順也許能活”的想法。加之,吳三桂的愛妾陳圓圓又被大順軍將領劉宗敏所占有。(見《清史稿·吳三桂傳》)如《圓圓曲》中所說:“相約思深相見難,一朝義賊滿長安??蓱z思婦樓頭柳,認作天邊粉絮看?!?/p>
可以說,追贓索餉是使吳三桂理智上作出叛順降清的選擇的原因;圓圓被虜則是吳三桂叛順降清的感情上的激發點。與大順政權相比,清廷勸降在先,并許以高官厚祿;吳之從親友又在清廷效力?!跋鄷r度勢”后,吳三桂不投降清廷才怪呢!撇開陳圓圓不說,即使陳圓圓在北京沒有受到任何騷擾,有以上幾點,吳三桂在深思熟慮后也會轉投清廷的懷抱。這完全是由吳三桂的思維邏輯決定的,他可不是什么癡情兒女,他心中也沒有什么忠君愛民的繩索。吳三桂的一切行為都是圍繞他的一己之私而展開的。不信,請看康熙十二年(1673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之吳三桂。
清廷在北京安定下來以后,加封吳三桂為平西王,留鎮云南。吳三桂便把云南作為他的私人王國,“廣征關市,榷稅鹽井、金礦、銅山之利”(《逆臣傳》卷上,《吳三桂列傳》),“用人,吏兵工部不得掣肘;用財,戶部不得稽遲”(劉鍵:《庭聞錄》卷四),甚至還向全國各地安插自己的親信,稱為“西選”,一時出現了“西選之官滿天下”(《明季稗史匯編》卷十)。同時,把明朝黔國公沐氏的田計七百頃全部占為己有,又圈已經歸各族農民所有的衛所軍田,把耕種這些土地的農民變成他的官佃戶,恢復明末各種苛重雜稅賦役,強迫農民納租再納租,其部下更是為虎作倀,“殺人奪貨,無所畏忌”(劉鍵:《庭聞錄》,卷四),“百姓苦疲難堪”(清《圣祖實錄》卷二)。此外,龐大的軍費開支(三藩總兵力十萬余人,其中吳三桂有兵力六萬余人),全由國庫支付,造成“天下財富半耗于三藩”(魏源《圣武帝》卷二),給清政府以很大的壓力??滴醯垡虼舜蛩愠贩?。然而,吳三桂豈會自動放棄他的土皇帝生活?于是在康熙十二年(1673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故伎重演,公開叛亂反清。他自稱“天下都招討兵馬大元帥”,蓄發易衣冠,旗幟皆白,扯起“復明”旗號。三十年前,他開關放敵時沒想到“復明”;他做平西王,伺候清廷近三十年,他也沒想到“復明”;待到“撤藩”了,他立即“復明”了,這不是扯淡嗎?再看,康熙十七年(1678年)三月初一,吳三桂在衡州(今衡陽)稱帝,國號周,建元昭武。八月十七日,吳三桂病死。這是復的哪門子的“明”?
綜觀吳三桂的一生,有三變:一變“棄明降順”,為的是保家產;二變“背順投清”,為的是保前途;三變“叛清自立”,為的是保其獨斷專權和奢糜的生活。從未有哪一變事關忠義、廉恥、道德,更不用說民生了。因此,即使沒有陳圓圓,吳三桂也會有此三變,這是由他自私的本質所決定的,吳三桂可不是什么癡情兒女,在吳三桂眼里,妻子從來就無關大計,他最后一變就是在沒有人搶他的陳圓圓而是搶他的特權下完成的。不要再說寡廉鮮恥的吳三桂是多情的“種子”了,與其說“沖冠一怒為紅顏”,倒不如說他“沖冠一怒為紅錢”。這里的“紅”指的是“紅頂”。
所以,《圓圓曲》把吳三桂和陳圓圓從初識、定情、分離、被掠到團圓,在詩中作了生動的描繪和渲染,不過是文藝作品中賦比興手法的運用和煽動讀者情緒的方法,不代表吳三桂降清的真實動機和目的。當然,在這中間也有一個嚴肅的主題貫穿于全詩,即入清的故明士大夫對吳三桂深懷憤激與諷刺,并由此曲折表達故國之思。需要指出的是,這首詩讓讀者解讀吳三桂降清原因時如隔霧觀花,乃至誤將一個寡廉鮮恥的漢奸視為重情重義的情種。
★作者單位:江蘇省泰興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