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報任安書》中,“牛馬走”句中的“牛”應當是“先”之誤字;“而世又不與能死節者比”句中的“與”如釋為“稱許,認可”,“比”字則應刪去,不刪,“與”只能釋為“和”。“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一句,有數例使用不當。從有關史料來看,似乎司馬遷起初并非被處以腐刑,而是“自請腐刑”;如果這是真的,那么司馬遷遭受到的精神壓力是超出人們所想象的。
【關鍵詞】《報任安書》 考證 指謬 探疑
一、考證
司馬遷《報任安書》載于《漢書·司馬遷列傳》,與《文選》所錄,字句稍異,如《文選》中首句“太史公牛馬走司馬遷再拜言”即不見于《漢書》。歷來注釋都沿用李善《文選》注,釋“牛馬走”為“像牛馬一樣奔走的仆役”。實際上,“牛”應當乃“先”之誤字。
據《莊子》、《荀子》考證古代天子出行,諸侯為“先馬”,《淮南子》中有這樣的句子:“越王勾踐親執戈為吳王先馬走。”后世太子儀衛中的“洗(讀作xiǎn)馬”,即“先馬”。例如晉李密《陳情表》稱:“尋蒙國恩,除臣洗馬。”又“先馬”與“前馬”同義。《國語·越語上》寫道:“其身親為夫差前馬。”“先馬”初為舉動而后為職銜。那么“先馬走”猶后世所謂“馬前走卒”,和古代書札中自謙為“下走”、“仆”一樣。“太史公”為司馬遷官銜,“先馬走”為司馬遷謙稱,俞正燮《癸巳類稿》卷一一考以官銜置謙稱前,如泰山刻石“丞相臣斯”,正是確例,足以糾正李善的曲解。
“而世又不與能死節者比,特以為智窮罪極,不能自免,卒就死耳。”清人王念孫考證,“與,猶謂也”,而“比”乃后人妄加。高中語文教材第六冊中解釋“與”為“稱許,認可”,這解釋基本沿用了王念孫的說法。不過,教材對本句后面的“比”置之不理,因為將“與”解釋“稱許,認可”,而“比”無論如何也講不通。如果不刪去“比”字,此句“與”應解釋為介詞“和”。
二、指謬
“古者富貴而名摩滅,不可勝記,唯倜儻非常之人稱焉。蓋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氐圣賢發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結,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來者。及如左丘無目,孫子斷足,終不可用,退論書策,以舒其憤,思垂空文以自見。”此段文字歷來為人所稱道,豈不知其中有數例使用不當。孔子稱自己“述而不作”,即闡述前人學說而不創作,怎么會自己破壞自己立的規矩而“作春秋”,周文王“演周易”更是不可據之傳說。退一步講,這兩例在當時被認為是真的,司馬遷用之尚可原諒,呂不韋和韓非兩例就怎么也說不通了。《史記》記載《呂覽》作于呂不韋相秦之時,《說難》、《孤憤》也是韓非未入秦時所作,這不是自相違背嗎?再者,《史記》記載呂不韋“乃使其客人人著所聞,集論……號曰《呂氏春秋》”,這是掠人之美,司馬遷將自己“發憤之為作”匠心獨運之“一家之言”,比作呂不韋集眾人之手的“百衲本”,實在不倫。
三、探疑
“假令仆伏法受誅,若九牛亡一毛,與螻蟻何以異?而世又不與能死節者比,特以為智窮罪極,不能自免,卒就死耳。”“草創未就,會遭此禍,惜其不成,是以就極刑而無慍色。”揣摩辭意,似乎司馬遷起初并非被處以腐刑,而是死刑。否則上面幾句實難索解。清代趙銘曾說:
夫遷以李陵得罪,遷但欲護陵耳,非有沮貳師意也。帝怒其欲沮貳師而為陵游說,則遷罪更不容誅。以武帝用法之嚴,而吏傅帝意以置遷于法,遷之死尚得免乎?漢法,罪當斬贖為庶人者,唯軍將為然;而死罪欲腐者許之,則自景帝時為令。張賀以戾太子賓客,當誅,其弟安世為上書,得下蠶室,是其明證。遷惜《史記》未成,請減死一等就刑,以繼父談所為史;帝亦惜其才而不忍致誅,然則遷之下蠶室,出于自請無疑也。
這種說法合情合理。
《漢書·景帝紀》記載:“中元四年秋,赦徒作陽陵者死罪欲腐者許之。”《漢書·武帝紀》說:“天漢四年秋,令死罪入贖錢五十萬減死一等。”又:“太始二年九月,募死罪入贖錢五十萬減死一等。”這所謂“減死一等”,即指改為宮刑。“沮貳師”尚屬觸武帝之怒,罪不至死;“誣上”卻是罪不容誅的罪名。看來早有人懷疑司馬遷是“自請腐刑”。如果這是真的,那么司馬遷在當時受到世人的譏笑,是可以想見的。司馬遷所遭受到的精神壓力更是超出現代人們所想象。漢武帝時的御史大夫桑弘羊說過這樣的話:“今無行之人貪利以陷其身,蒙戮辱而捐禮義恒于茍生者何?一日下蠶室,瘡未瘳而宿衛人主,得由受俸祿,食太官享賜,身以尊榮,妻子獲其饒。”(《鹽鐵論·周秦》)這里所說的和司馬遷的遭遇很相像。
★作者單位:山東省膠州市第一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