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歸園田居》是集中反映陶淵明歸隱情結的典范之作。作品以沖淡、平和的筆調在寫景抒情中表達其歸隱志趣,充分體現出古代文人一種難得的歸隱境界——現實性的身隱。陶淵明的歸隱超越了歸隱本身,是人格的重塑和精神的涅槃,提升了人們對文人歸隱生活的認識。
【關鍵詞】陶淵明 歸隱 人格重塑 精神涅槃
歸隱是我國古代文人普遍向往或親身體驗過的生存狀態。在古代文學史上,多數文人是內心有歸隱之意(意隱),心系田園山林,而身在市井宮廷,很難從根本上割舍紅塵俗世,達到心隨物(物欲)外、物(自然)我相融的做人境界。而被譽為隱者,長期遠離官場鬧市、隱身田園(身隱),并能自耕自足的文人,是較少的,他們是真正意義上的隱士,不計榮辱貧富,清心寡欲,怡然自得,是高潔之士的典型。從意隱到身隱,是古代文人歸隱的兩種不同境界。意隱是理想化的精神向往,身隱是現實性的人格追求。陶淵明的《歸園田居》就是集中反映歸隱情結的典范之作。作品在寫景抒情中表達其歸隱志趣,充分體現出古代文人一種難得的歸隱境界——現實性的身隱。
陶淵明出身于破落仕宦家庭。年幼時,家庭衰微,八歲喪父,與母妹三人度日。孤兒寡母,多在外祖父孟嘉家里生活。外祖父家里藏書多,給他提供了閱讀古籍和了解歷史的條件。在學者以《莊》《老》為宗而黜《六經》的兩晉時代,他不僅像一般的士大夫那樣學了《老子》《莊子》,而且還學了儒家的《六經》和文、史以及神話之類的“異書”。時代思潮和家庭環境的影響,使他接受了儒家和道家兩種不同的思想,培養了“猛志逸四海”(《雜詩》第五首)和“性本愛丘山”的兩種不同的志趣。
陶淵明在二十九歲抱著明君賢臣的理想進入仕途。他懷著“大濟蒼生”的愿望,出任江州祭酒。但在那里,不僅濟世的抱負無由施展,而且必須降志辱身和一些官場人物周旋。陶淵明本有愛慕自然的思想,而在老莊思想和隱逸之風的影響下,這種對自然的愛慕表現為對隱逸的企慕。因此,當仕途不得志時,這種思想便常常刺激著他。十二年中,他抱著希望出仕,碰壁、失望、歸隱,然而他沒有死心,再抱著希望出仕,再碰壁、再失望、再歸隱,先后三仕三隱,任過江州祭酒、桓玄的幕僚、鎮軍參軍、建威參軍等職。直到四十一歲那年秋,叔父陶逵介紹他任彭澤縣令,到任八十一天,碰到潯陽郡派遣督郵至,屬吏說:“當束帶迎之。”他嘆道:“我豈能為五斗米折腰向鄉里小兒!”遂授印去職。陶淵明十二年的仕宦生活,自辭彭澤縣令結束。這十二年,是他為實現“大濟蒼生”的理想抱負而不斷嘗試、不斷失望、終至絕望的十二年。最后,賦《歸去來兮辭》,表明與上層統治階級決裂,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決心。他辭官回鄉二十二年一直過著貧困的田園生活,夫人翟氏,與他志同道合,安貧樂賤,“夫耕于前,妻鋤于后”,共同勞動,維持生活,與勞動人民日益接近,息息相關。元嘉四年(427年)九月中旬神志還清醒的時候,他給自己寫了《挽歌詩》三首,在第三首詩中末兩句說:“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表明他對死亡看得那樣平淡自然。
陶淵明的一生以彭澤辭歸為界,經歷著兩種不同的道路。前期過著仕隱不定的生活,他的心境也很難真正平靜,盡管仕途坎坷,他仍在不斷實踐著一個傳統文人年輕時共有的理想追求,思想也在入世和出世之間矛盾徘徊。黑暗的現實令他絕望,酷愛自由的本性亦讓他徹底走上了長期歸隱道路。如果說前期他的歸隱只能算是一種意隱的話,那么,后期他已超越了這種尋求暫時安寧的理想化的向往境界,讓身與心共同投入田園山水的懷抱,讓理想變為現實,讓意隱融入身隱,充分享受那份難得的悠閑和自在。這是他歷經歲月坎坷后,為守護精神家園而做出的人生的重大抉擇。他不像一般人那樣觀山川以悅目,他是把田園自然風光作為自己的精神歸宿,是在看透了官場的腐敗黑暗之后轉向大自然而獲得的一種覺悟。這種覺悟是用人格生命換來的,因而他格外珍視。他的歸隱沒有強迫和苦痛,更多的是從容和豁達。更難能可貴的是,他親身躬耕,體驗農事,樂于與布衣交往,固窮守節的志趣,老而益堅,確是古代文人高潔人格的典范。
《歸園田居》是最能體現其歸隱境界的佳作,寫于辭去彭澤縣令的第二年。用語樸實、親切,純為白描,呈現給讀者的是一幅幅清新、自然的田園風情圖,平淡中有情趣,悠遠中有真味,能從不起眼的田園生活中領略出引人共鳴的興致。這是身隱田園,細心體驗、觀察的結果,非意隱想象能描摹的境界。
這是一組詩,共五首。第一首寫詩人辭官歸隱的原因以及歸隱后的恬靜生活和愉悅的心情。詩人僅把“方宅”、“草屋”、“榆柳”、“桃李”、“村落”、“炊煙”、“犬吠”、“雞鳴”等農村常見的意象羅列在詩中,卻有置身田園、輕松脫俗的樂趣生諸筆端,遠近互襯,動靜結合,創造了分外清幽靜謐的藝術境界。格調質樸、明快,彌漫泥土氣息,情真意切,“均非塵世吃煙火食人語”(方東樹《昭昧詹言》)以如此天籟之音寫歸田之樂,實乃意隱和身隱境界之大不同。詩人把官場生活喻為“塵網”、“樊籠”,與田園生活的自然情調形成鮮明對照,語言感情色彩分明。“‘返自然’三字,道盡歸田之樂,可知塵網牽率,事事俱違本性”(查初白《初白庵詩評》)。
第二首、第三首寫歸隱后的閑居、勞動生活和感受。從事勞作,這是為古代多數文人士大夫所輕視的,尤其在士族門閥風氣甚重的魏晉時期,則更表露無遺。陶淵明卻不以為然,拋開俗念,走上田頭,從而也體會到一般文人不曾有過的歸隱感受。“勞動是艱辛的,而且勞動所得未必真能使他豐衣足食,但他是把勞動與堅持隱居的理想聯系在一起的,千載之前的長沮、桀溺不正是堅持著隱居的人生,又親自參加生產勞動嗎?隱居既然是自己的人生理想,勞動便是隱士生活的重要內容了。”(郭興良《中國古代文學》)詩人“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起早貪黑,辛苦勞作。不計“道狹”,不計“露沾”,心內唯念農事,擔心天氣的變化,“常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這樣的生活狀態已完全不同于一般意義上的儒士生活。盡管如此,他仍然日復一日“樂”此不疲,心中唯念“但使愿無違”。從這兒,我們可看出,他舍得放下文化人的架子,以全新的姿態拋棄了一般文人的那種自以為是的清高,而以另一種質樸、自然的清高捍衛了精神上的自由和高潔。他的歸隱超越了歸隱本身,是人格的重塑和精神的涅槃。
第四首寫詩人外出郊游時所看到的農村殘敗凄涼的景況,感慨人生無常,客觀上揭露了當時社會的黑暗,飽含對社會、人生的進一步認識。與農民的親近使他對農民的生活有了更深切的體驗,而不是一味沉浸在一般文人虛設的意隱境界中,自求其樂。他和農民平等相處,友善相待,一起勞作,一起飲酒。第五首便生動描寫了他殺雞備酒和鄰居通宵宴飲的樂趣。身入田園,心胸的無拘無束、寬廣醇厚都在歡飲中盡情顯現。“荊薪代明燭”更使宴飲有田家風味。這種飲酒之樂也不同于一般文人相邀勝地、舉杯共酌的閑情逸致,而是平凡生活中你來我往的隨意性情,樂即開懷痛飲,無官場應付之勞心,非身隱無以體驗。
《歸園田居》一洗文人筆下意隱的浪漫和瑰麗色彩,以沖淡、平和的筆調構筑了陶淵明全身心融入田園的歸隱境界。陶淵明從屬于文人,而不同于一般文人,他把文人的清高淡雅用最質樸的文字得以抒發,從而提升了人們對文人歸隱生活的認識,這也是多年來,人們把他稱為真正的隱士的原因所在,人們所敬仰的也正是他那種守節情不移、窮且益堅的身隱境界。意隱之后的身隱,是一種更徹底的放棄和堅持,是一種難得的做人境界。
★作者單位:甘肅省張掖市甘州區教育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