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莊于諧 俗中致雅

摘要：蒲松齡的絕大部分作品，應該說更多的是汲取了婉約派的營養(yǎng)，承襲了其工麗細膩、抒情練意、婉媚深窈的特點，并在此基礎上，融進了更多的俚言俗語、鄉(xiāng)情土韻，形成了具有個性化的獨特魅力。他的語言質(zhì)樸恬淡、曉暢清爽、詼諧幽默、生動風趣，充滿了濃郁的生活氣息，這在《賀新郎——王子巽續(xù)弦，即事戲贈》和《西施三疊——戲簡孫給諫》幾闋詞中都有極為生動的體現(xiàn)。

關鍵詞：蒲松齡；詞；風格坦易；語言質(zhì)樸；詞意詼諧；生動有趣

中圖分類號：I207.2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3712(2010)02－0096－09

蒲松齡是蜚聲中外的著名文學家，他的名字與他的代表作《聊齋志異》，早已被深深鐫刻在廣大讀者心中。在中國，許多人都能對其中的故事和人物耳熟能詳。但相對而言，蒲松齡先生在文學其他方面的建樹，如戲曲、詩、詞、賦等，了解的人則就少了些。尤其對于詞學，可能更為甚之。客觀上來講，《聊齋志異》是蒲松齡先生的代表性作品，屬于小說類，故事性強，引人入勝，容易閱讀與普及，因而影響大，流傳廣。古典詩詞則由于比較典雅深奧，在閱讀與普及范圍上，受到一定的拘限。但是，凡是認真讀過他的詞的人，都會有非常高的評價，對他在詞學方面高深的造詣，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實事求是地講，他也是一位很杰出的詞家。

說到詞，不妨先簡要回顧一下詞的發(fā)展歷史。詞始于唐，流衍于五代，盛極于兩宋，是從格律詩衍化而來的一種韻文，亦稱長短句。在唐宋時，以協(xié)律為主，曾流行于樂坊，是供藝人們演唱的，詞相當于今天的歌詞。由于它的體格美、神致美、韻律美，倍受文人雅士們的推崇和青睞，遂引入文學藝術殿堂，視作高雅藝術，制詞度曲成為當時的一種時尚。在唐代，著名詩人李白、白居易等，都曾寫過藝術水平非常高超的詞，如李白的《憶秦娥》，白居易的《憶江南》等。五代時期，初見繁榮，產(chǎn)生了馮延巳、溫庭筠、李煜等有成就的詞人。到了北宋和南宋時期，那是詞學發(fā)展的輝煌階段，曾涌現(xiàn)出一大批卓有成就的著名詞人，如范仲淹、晏殊晏幾道父子、歐陽修、柳永、蘇軾、周邦彥、賀鑄、李清照、辛棄疾、姜夔、吳文英、張炎等等，可謂群星燦爛。元明兩朝，隨著散曲和小說的繁盛，詞壇漸衰。及至清代康熙年間，詞學復興，作詞很盛，當時詞壇出現(xiàn)了很多有成就的大家，如屈大均、王夫之、毛奇齡、陳維松、朱彝尊、納蘭性德等，包括當時獨領風騷的詩壇一代宗師王漁洋也寫了許多膾炙人口的好詞，例如，寫揚州紅橋的三闋《浣溪沙》，就最為著名。尤其是第一闋的“綠楊城郭是揚州”之名句，曾風靡一時，廣為傳誦。康熙年問，為了招賢納士，網(wǎng)羅人才，給那些落第舉子以施展才華的機會，朝廷還為此專門破天荒地開設了鴻詞科，從中遴選和提攜那些飽學之士，毛奇齡、朱彝尊等，都是通過鴻詞科的選拔而步入仕途的(當然，應考知識范圍不僅僅是詩詞)，當時的詞學氛圍可見一斑。而蒲松齡也就是生活在與他們同一個時期的文學家、詞家。

今天，我們在研究蒲松齡的《聊齋志異》和其他著作的同時，也應認真關注他在詞學方面所取得的成就，深入研究，以求加深對蒲松齡以及他在文學成就上的全面了解，這是非常有意義的。

一

蒲松齡一生究竟寫過多少詞，恐怕很難說得準確。這一點正如曾經(jīng)收藏過蒲松齡詞稿手跡副本的清代名吏李秉衡(遼寧沈陽人，曾累官龍州、冀州知州，至山東巡撫)在為其寫的“跋”中所提到的，“居士著作未梓甚夥，惜強半毀于兵。”在毀掉的這些著作中，很有可能就包括其中一些詞稿。究竟毀了多少，恐怕誰也說不清楚。除此以外，歲月荏苒，詞稿幾經(jīng)易手，當李秉衡收藏到詞稿手跡副本時，距蒲松齡創(chuàng)作的時間已經(jīng)過了200多年，這么長的時間，難保其間不有流失。值得慶幸的是，李秉衡收藏時有42紙，直到1950年高智怡看到詞稿手跡副本并為其寫題記時(又過了七八十年)，還能存有42紙，這說明后來是得到了妥善保護的。那么試想，當年鄉(xiāng)賢名士唐夢賚為蒲松齡的《聊齋詞稿》寫序時究竟有多少紙呢?恐怕也是無證據(jù)可考了，這是很令人遺憾的。現(xiàn)在收入《蒲松齡集》中的93闋，也只是后來保存的那42紙所載錄的絕大部分(還有些詞是從《聊齋詩余》中編錄的)。如果僅以這些作品而論，其實數(shù)量并不算多。當然，作品數(shù)量不是衡量一個作家成就高低、影響大小的唯一標準。

在這93闋詞中，蒲松齡先生共用了54個詞牌，既有長調(diào)慢詞，又有短歌小令。其中用的最多的是《賀新郎》(亦稱《賀新涼》)，有10闋。其次是：《沁園春》7闋，《滿庭芳》、《念奴嬌》各5闋，《菩薩蠻》4闋，《水調(diào)歌頭》、《慶清朝慢》各3闋，《一剪梅》、《滿江紅》、《浣溪沙》、《大江東去》、《醉太平》、《釵頭鳳》、《長相思》、《晝錦堂》、《大圣樂》、《無俗念》各兩闋。其它36闋分別用了《水龍吟》、《虞美人》、《喜遷鶯》、《烏夜啼》、《金菊對芙蓉》、《瀟湘逢故人》、《金人捧露盤》、《石洲慢》、《山花子》、《齊天樂》、《應天長》、《如夢令》等一些常用詞牌。當然，也有一些不太常用的詞牌，如《妾十九》、《無俗念》、《西施三疊》、《鶴沖天》等。這足以證明，蒲松齡先生對詞學的研究和運用是十分精到和嫻熟的。

二

自宋以來，詞學界對于詞的風格流派，基本上劃分為豪放派和婉約派。蒲松齡先生的詞屬于哪一派呢?似乎很難說得準。說他是豪放派，他缺乏“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那樣雄渾壯闊的氣勢，也缺乏“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辛棄疾《破陣子一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那樣英武豪邁的激情，因為蒲松齡沒有蘇軾和辛棄疾那樣的政治生涯；說他是婉約派，他缺乏“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柳永《蝶戀花——佇倚危樓風細細》)那樣媚冶婉麗的情調(diào)，也缺乏“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李清照《醉花陰——薄霧濃云愁永晝》)那種冷艷凄美的意境，同樣，他也沒有柳永和李清照的生活經(jīng)歷。蒲松齡先生的詞，師古而不泥古，追先賢而不落窠臼，確實有著自己的獨特風格。其中最為鮮明的個性，正如高智怡先生所說的，“詞意詼諧，生動有趣。”“與《聊齋志異》卻有異曲同工之妙。”(《蒲松齡詞稿手跡題記》)。他與歷代詞家相比最大的不同點，就是寓莊于諧，俗中見雅，我想，這也許就是對蒲詞的最好界定。有什么樣的土地，就會種出什么樣的莊稼。有什么樣的生活環(huán)境，就會產(chǎn)生出什么樣的文人，這是互為因果的必然聯(lián)系。蒲松齡作為生活在窮鄉(xiāng)僻壤的一個窮秀才，一生又郁郁不得志，再加上他怪異風趣的性格，寫出這樣的詞自然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三

從題材和內(nèi)容選擇上來看，歷代詞家大多有很強的現(xiàn)實背景性和主觀題旨性，無外乎寫國家興亡、政治沉浮、個人榮辱、感情糾葛、風物變遷等等，無論是直抒胸意的長詠短嘆，還是纏綿悱惻的淺吟低唱，蓋莫如此。在這里，我們可以列舉宋代幾位著名詞家的作品為例，進行分析探討并與蒲松齡先生的詞加以比照。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是憑借懷古幽思而傾訴自己在政治上的失意，與個人榮辱有關。辛棄疾的《破陣子一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是面對國破家亡的危局而抒發(fā)報國殺敵的情懷，與國家興亡有關。柳永的《蝶戀花——_佇倚危樓風細細》是把自己漂泊異鄉(xiāng)的落魄感受同懷戀意中人的綿綿思緒絞織在了一起，與個人榮辱和感情糾葛都有關。李清照的《醉花陰——薄霧濃云愁永晝》則是反映了內(nèi)心深處蘊含著別情離意的相思之苦，也是與個人感情有關。而縱觀蒲松齡先生的詞則不然，他的詞從題材選擇和內(nèi)容表現(xiàn)上來講，則更具有較多的客觀隨意性和自主性；毛性。他沒有那么多沉重的社會負荷和政治羈絆，沒有太多的思想束縛和情感限制，想怎么寫就怎么寫，想寫什么就寫什么，隨心所欲，自由灑脫，信手拈來，左右逢源。如《聊齋詞集》中開卷前六闋詞，先是寫了兩闋《賀新郎——王子巽續(xù)弦，即事戲贈》，也許先生覺著意猶未盡，于是聊發(fā)疏狂，接連又揮筆寫下了《兩同心》、《秋蕊香》、《妾十九》、《鶴沖天》四闋詞，描寫的都是同一個題材和內(nèi)容。王子巽續(xù)弦之事，這在當時社會來說，只不過是日常生活中的一樁平常小事，他竟然為此寫了六闋詞。蒲松齡先生對王子巽續(xù)弦有如此高的雅興，幾乎到了樂此不疲的程度，除了說明他與王子巽關系甚密以外，從另外一個角度看，也表明了他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是多么輕松自然，帶有很強的愉悅性、調(diào)侃性和隨意性，這一點，從詞的內(nèi)容中便可以看出。接下來，他在為孫給諫寫的七闋詞中，幾乎如出一轍。首闋是《西施三疊一戲簡孫給諫》。“簡”字在這里當書信講，說明詞是以書信的方式寫給孫給諫的。該詞是長調(diào)，共213個字，長調(diào)詞的難度相對來說更大一些，這在宋代諸家詞人中，甚至就連喜歡制作長調(diào)慢詞的柳永、周邦彥都是很少用的詞牌，而蒲松齡卻用了，而且得心應手。在寫完這闋詞后，他接連寫下了四闋《菩薩蠻》，一闋《東風齊著力》，一闋《慶清朝慢》。(其中副題的“又”是指主題承接上闋，在古代詩詞中常用。)再如，在蒲松齡先生的詞中，有多闋詞都在詞牌旁標注“戲作”“戲贈”“戲簡”之類的詞語用在副題中。這個“戲”字，可以解讀為兩層意思，一方面有自謙之意；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成份，包含著玩耍戲鬧、開心逗樂、調(diào)侃取笑的意思。當然，一般說來，所“戲贈”、“戲簡”的對象都是非常要好的朋友，王子巽和孫給諫就屬此類。在封建社會時代，文人雅士們相互贈詩賦詞酬唱作和是常有的事，但他們很少用“戲”字，特別是仕宦文人，在他們看來，用這個“戲”字好像有失他們的儒雅和尊嚴。蒲松齡非官非宦，雖是一介秀才，亦非學階上品，似乎沒有那么多清規(guī)戒律，所以他能用很雅的詞這種形式來表現(xiàn)看起來好像比較通俗的題材和事情，也只有他才能寫出這種別具一格饒有風趣的詞來，這在歷代文人騷客中確實是不多見的。

當然，蒲松齡先生的詞，題材也是多樣化的。有的涉及到人生感悟方面，如《大圣樂——自遣》、《醉太平——早起自懺，已而自嘲》、《慶清朝慢——臥病》、《沁園春——病中》、《行鄉(xiāng)子——憂病》、《念奴嬌——新秋月夜，病中感賦，呈袁宣四孝廉》、《滿庭芳——秋感》、《大圣樂——闈中越幅被黜，蒙畢八兄關情慰藉，感而有作》、《醉太平—一庚午秋闈，二場再黜》等。其中后面這兩闋是寫與個人前程密切攸關的。這兩場不盡人意的考試，確實毀了蒲松齡的功名和仕途，對他的打擊還是很大的。他在《醉太平一庚午秋闈，二場再黜》寫道，“風檐寒燈，譙樓短更，呻吟直到天明。伴崛強老兵，蕭條無成，熬場半生。回頭自笑漾騰，將孩兒倒繃。”真是痛苦至極，一籌莫展；也有一些表現(xiàn)閨情幽緒的詞，如《晝錦堂——閨情》、《如夢令——春夏閨情》、《捉拍丑奴兒——閨思》等，反映了那個時代女子們的情感生活。還有些詠物言志，借景抒情的，如《金菊對芙蓉——甲寅辭灶作》、《風流子——元宵雪》、《鼓笛慢——詠風箏》、《玲瓏四犯－前題》、《浣溪沙——秋柳》、《沁園春——秋懷》等。其中，要數(shù)寫“雨”的作品最為多見(這一點與他的詩相同)。例如：《金人捧露盤一雨夜》、《前調(diào)——喜雨一闋，并寄之》、《前調(diào)——霾雨綿綿，三日不止，既復患之》、《前調(diào)——聽雨》、《虞美人——夜雨》等。這是一個很有趣的現(xiàn)象。有“雨”必嘆，有“雨”必感，這說明他對“雨”情有獨鐘，“雨”似乎最能激發(fā)他的創(chuàng)作靈感，也能給他帶來精神上的愉悅和快感。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看出，蒲松齡在制詞的內(nèi)容和題材上較少涉及到國家前途、民族命運、政治變革這一類的大背境、大題材，更多的倒是在傾心關注著民風社情、平民生活、凡人小事、家長里短、天觀地象等這一類的題材和內(nèi)容。這是與歷史上的許多詞家所不同的。正是如此，這給他留下了更大的想像空間，提供了更多的創(chuàng)作自由，從側面更真實地反映出他對社會的看法以及他的內(nèi)心世界的變化，并把這種真情實感毫無矯飾地躍然紙上。

四

在語言藝術風格和思想意境營造上，蒲松齡有著自己鮮明的個性。他深諳古人圣賢之門徑，精通各家流派之堂奧，取其精華，融會貫通，自然妙造，渾然天成。在歷史上，雖然存在豪放派與婉約派：但只是相對而言，并非完全對立或者不可逾越。豪放派詩人范仲淹也可以寫出婉麗的《御街行——紛紛墜葉飄香砌》，而婉約派詞人李清照的詩《烏江》則是典型的豪放風格的千古絕唱。蒲松齡的詞似乎就是靈動于兩者之間。盡管如此，我們還不能就此說蒲松齡創(chuàng)造了新的流派。實事求是地說，他的詞還不具備旗幟性的標志。如果認真分析他的詞，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雖有些汪洋恣肆之作，健朗豪放之語，但就他的詞其本質(zhì)而言，我們還是可以看出他的基本意蘊。蒲松齡的絕大部分作品，應該說更多的是汲取了婉約派的營養(yǎng)，承襲了其工麗細膩、抒情練意、婉媚深窈的特點，并在此基礎上，融進了更多的俚言俗語、鄉(xiāng)情土韻，形成了具有個性化的獨特魅力。他的語言質(zhì)樸恬淡、曉暢清爽、詼諧幽默、生動風趣，充滿了濃郁的生活氣息，這在《賀新郎——2E子巽續(xù)弦，即事戲贈》和《西施三疊——戲簡孫給諫》幾闋詞中都有極為生動的體現(xiàn)。《花心動——田家樂》的最后兩句也是如此。“東村社罷斜陽晚，兒爭道吾翁歸矣。捉鞭鐙，醺醺扶下驢子。”平易簡約，非常有趣。《尾犯——戲作》那就更為典型了。詞中寫道，“(上片略)吉莫靴聲厲，一片紇梯紇榻。若個僂羅，教翁翁光乍。喏不敢，區(qū)區(qū)兒輩，現(xiàn)今作子敖前馬。奢遮男子，就便恁底轟轟價。”看，語言多么樸素土拙、鮮活生動、通俗易懂。除此以外，還有《醉太平——早起自懺，已而自嘲》寫道，“須將皤然，軀真憊焉。拈珠合目窗前，似癯僧睡仙。周妻久捐，何腥尚沾。回頭自笑癡顛，學圣人半邊。”這真是一種漫畫式的流著眼淚的幽默自嘲。短短的一首詞里，包含著對坎坷人生的回顧，對時光流逝的感嘆，對生活困境的無奈，對妻子家人的愧疚。輕松中內(nèi)涵著沉重，自嘲中流淌著愁苦。又如，《長相思》寫道，“愁滿箋，苦滿箋，自笑千篇類一篇，揮毫已復然。逢歡難，強歡難，要把憂思一告天，使知病可憐。”看得出，作者充滿了苦悶、憂傷而又無奈的復雜情緒。這兩首詞中都用了“自笑”一詞，但在“笑”的內(nèi)心中蘊藏著深深的痛。從時間上看，這兩闋詞都是蒲松齡接近晚年時代韻作品。晚年的蒲松齡生活是清苦的，而且是經(jīng)常疾病纏身，這一點在他許多詩、詞作品中都有清楚的印證。這使他的創(chuàng)作所表現(xiàn)的內(nèi)容題材和前期有些異同，但他作品的語言風格仍然不改，只不過是兩種不同的詼諧幽默罷了。就如這兩闋詞，雖然依然充滿調(diào)侃意味，但那只是強顏歡笑，意蘊深處卻透出凄涼與酸楚。類似以上所列舉的在語言方面有藝術特色的詞還有很多，在此不一一贅述。

還有，在藝術手法上，蒲松齡先生喜歡用白描鋪敘，工筆峻刀，極盡刻畫，細致入微。例如，他寫給孫給諫的聯(lián)闋四首《菩薩蠻》，也是承前一闋《西施三疊——戲簡孫給諫》的繼續(xù)。這是典型的言情之作。詞中描寫了孫給諫和他的意中人從相識、相愛到相戀的全過程。那種纏纏綿綿的柔情蜜義，每一闋都寫得極為細膩、生動。尤其是第一闋和第四闋寫得更為達意傳神。第一闋寫到，“長宵瘦損腰圍小，日問又恐人知道。此情付于郎，眼語送流光。笑啼俱不敢，倪仰隨人轉(zhuǎn)。何忍怨天天，妾難郎亦難。”詞中一個“眼語”用得妙，不用眼光而用“眼語”，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再加一個“送”字，更是傳神之極。第四闋是這樣寫的，“曉窗細畫遠山黛，不知何處郎心在?插罷鳳紋釵，返身對鏡臺。履依新樣作，著出恐招炻。留待夜中穿，與郎細細看。”這闋詞，也寫得非常精彩。他寫一個少婦為了博得丈夫的歡心，從畫眉、頭飾、著裝，都做了精心安排。她的鞋子是按當時新的樣式做的，但白天穿出去又怕招人妒嫉，說三道四，所以只好等到夜間穿，讓自己心愛的人去欣賞。把內(nèi)心活動刻畫得非常細膩，惟妙惟肖。他在對意境的營造和人物的表現(xiàn)上，也非常富有特色，善于以細微而見著，喜歡捕捉個性化的東西。如《山花子》是這樣寫的，“十五憨生未解愁，終朝顧影弄嬌柔。盡日全無個事，笑不休。貪撲蝶兒忙未了，滑苔褪去鳳羅鉤。背后誰家年少立?好生羞!”一幅多么生動活脫的畫卷。在上片中，通過一個“弄”字，一個“笑”字，則把一個無憂無慮、天真單純、活潑可愛的少女形象描摹得那么細致入微。上片作了鋪襯后，下片繼續(xù)展開寫少女的玩耍。為了捕捉蝴蝶，不慎在長有青苔自爭地上滑倒，更有意思的是連綴著鳳頭的鞋子都甩掉了。當她看到有一個陌生的少年郎站在她的背后時，羞態(tài)難以自持。這首詞，整體上風格坦易，語句通俗，生動活潑，很有趣味。通俗易懂并不等于簡單粗糙，往往來自于民間的語言是最難提煉的。越是這種看似平淡、樸實無華的語言，越是需要筆者有精深的語言修養(yǎng)，而蒲松齡先生恰恰就做到了這一點。語言是創(chuàng)作所有文學作品的最基本要素，作品是靠語言編織出來的，壘砌起來的。作品的意境、內(nèi)涵、風格、氣質(zhì)、特點等，也都是通過語言體現(xiàn)出來的，這在蒲松齡先生的詞作中，我們就可以找到很好的答案。

(責任編輯 魏 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