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路大荒一生傾注于聊齋文獻的搜集輯佚與研究整理,是“聊齋學”的奠基人。本文從他對聊齋文獻搶救性的搜集與保護,對聊齋文獻開創性的研究與出版,修復聊齋故居為擴建開放奠定基礎三方面概論路大荒先生在“聊齋學”中的奠基地位。
關鍵詞:路大荒;聊齋學;奠基
中圖分類號:K82-64 文獻標識碼:E
文章編號:1002-3712(2010)03-0292-08
“聊齋學”的稱謂,最早見于1991年的“首屆國際聊齋學討論會”。此前的兩屆國內學術會,皆稱“全國蒲松齡學術討論會”。研究機構有山東大學“蒲松齡研究室”(編輯《蒲松齡研究集刊》1-4輯)、淄博市“蒲松齡紀念館”、“蒲松齡研究所”(1986年創辦季刊《蒲松齡研究》)、“蒲松齡研究會”等,以故又有“蒲學研究”、“蒲學”等簡稱。愚以為,蒲松齡室名“聊齋”,其著作名稱皆冠以“聊齋”,而其亦自稱“聊齋”,后世又稱其為“聊齋先生”,故稱“蒲松齡學術研究”為“聊齋學”可也。
作為中國古代文學研究領域中的“蒲松齡及其著作研究”,自近代以來經歷了一個從無到有、從小到大、由表及里、由淺入深的發展過程。自初期少數人的零星涉獵,進而發展為今天的學術規模,就連聊齋先生本人亦始料未及。
綜觀“聊齋學”的整個發展進程,其中不乏成績卓著的專家學者,然而他們的成就,除其自身條件外,更重要的是以聊齋文獻為基礎。說到聊齋文獻,就不能不提路大荒先生。正是由于他當年艱苦卓絕的努力搜集、研究、整理蒲松齡的著作并撰寫其年譜,才使專家學者得以利用。可以說,路大荒在“聊齋學”的發展中起了不可替代的奠基作用,對“聊齋學”作出了巨大貢獻。
一、對聊齋文獻搶救性的搜集與保護
清初文學家蒲松齡以其《聊齋志異》等著作名世,然其命運多舛,一生困于棘闈,未能中舉,靠設帳授徒維持生計,終老于明經,僅以歲貢生得一“候選儒學訓導”之虛銜。其業余勤于著述,除文言小說《聊齋志異》外,另有詩詞、文賦、雜著、俚(戲)曲等諸多作品,但限于財力,其生前未能付梓,僅以手抄傳世。至其身后數十年的乾隆十二年,才有長孫立德等刻其雜著《日用俗字》,后十數年又有趙起杲的青柯亭初雕本《聊齋志異》印行。自道光后,坊間各種《聊齋志異》版本風行,至光緒間的圖詠石印本流布更廣,遂傳布于世界各地。
從聊齋著作的流傳看,除“雜著”《日用俗字》及《聊齋志異》首版于清乾隆問,及少量聊齋詩被輯入《山左詩鈔》、《續山左詩鈔》、《般陽詩萃》外,其他眾多作品皆未梓行。直到光緒十九年才有鄉人耿士偉石印《聊齋先生遺集》(文集),且收文篇目有限(僅46篇)。至民國初年,才見聊齋俚曲中的《慈悲曲》與《磨難曲》先后石印。其后又有國學扶輪社印行的《聊齋集》(依據耿士偉印本)及上海中華圖書館出版的所謂《聊齋全集》(偽作)。
蒲松齡極其珍愛自己的心血結晶,盡管生活清貧,極需要金錢,然而對山東按察使喻成龍欲以千金易其《聊齋志異》的誘惑,卻無動于衷。其自知無錢難印著作,即囑子孫,“長支存書,次支存像”,以俟將來。歷經二百余年后,蒲松齡的生前畫像一直秘藏于其次子蒲篪后人蒲人鎬家中,至上世紀50年代初由路大荒先生動員捐獻國家收藏(現存蒲松齡紀念館)。而聊齋著作原稿的收藏卻歷經坎坷,幾易其主,甚至有些已散佚失傳,迷知其處。
先是蒲松齡的長孫立德能繼其衣缽,勤于著述,為謀求聊齋著作的付梓不遺余力,然受財力所限,只于乾隆十二年木刻了《日用俗字》一種,便力不從心。其“跋”稱:“大父諱松齡,字留仙,柳泉則別號也。有詩集、文集、四六集、《聊齋志異》等書,又有通俗勸世游戲詞,亦不下數十種,皆可以行世。今此書先出,以其易為力耳。而尤有切于身心者,如《省身語錄》、《懷刑錄》、《家政廣編》、《時憲文》,現在校訂,陸續嗣出。”至其后人蒲庭橘輩(聊齋五世孫),仍未實現其“陸續嗣出”的許諾,但已意識到收藏的難度,其《<聊齋文集>志》云:“敬讀《柳泉公行略》,見上載《聊齋文集》共計四百余篇,諸體皆備,及細為查閱,而《志》、《傳》絕不多見,豈所作者本少與?抑后來之散佚乃爾也?今所存者只有《賀序》一冊、《序、疏、碑文》一冊、《婚啟》一冊、《祭文》一冊,皆先曾祖所手訂,其余則散見于別卷及余所搜羅諸親友者也。余故浼同人逐一繕寫,照舊分類,訂為是集,極欲速為板行,以公同好,奈家貧無力,實難授梓;不得不藏之書笥,以俟將來。倘后有能刻是書,使先人之名播諸海內,固為令子;即不能刻是書,而遞相抄錄,珍而藏之,以不失家傳舊物,亦是佳孫。凡我后人,其必恪守此意,慎勿輕于外借,以致失落也。望之勉之!”蒲庭橘非蒲立德長子一泓傳人,乃其次子一涵后人,似非《聊齋文集》手稿的收藏者。從其所撰《志》中透出的信息看,他已懷疑原稿有“散佚”現象,便以現存原稿加上“散見于別卷”中以及他從“諸親友”處“搜羅”來的篇章為底本,請“同人逐一”抄錄,“照舊分類”,訂為附合作者原意的《聊齋文集》稿。雖家貧不能“速為板行”,暫“藏之書笥”,然希望后輩要盡力刻印,以弘揚聊齋文名;即使不能板行,也要代代“遞相抄錄,珍而藏之,以不失家傳舊物”。并勉力后人務“必恪守此意,慎勿輕于外借,以致失落”。
后來,蒲族中不但未出現蒲庭橘所希望的“能刻是書”者,而且連“珍而藏之”的“家傳舊物”聊齋著作及其手稿亦大都流失。其中《聊齋志異》及聊齋雜著《家政內編》、《家政外編》手稿等被蒲價人(非蒲松齡傳人)于清同治九年帶至關外,流落遼寧(現藏于遼寧省圖書館,且《志異》僅剩半部);蒲松齡手訂《蒲氏族譜》草稿及《聊齋詩集》手稿(自壬午起至庚寅止凡九年共二百六十二首)等大量的有關著作,被魯大公司淄川炭礦的日本醫生平井雅尾于民國問自蒲氏族人(英春)等手中得之并帶回國(現藏于東京慶應義塾大學中國文學研究室)。其他如蒲松齡游幕寶應代孫蕙所作文稿《鶴軒筆禮》手跡與《聊齋詞集》及《聊齋文集》(部分)手稿等亦都流落民間,幾經轉手后被國家收藏。另外現藏于蒲松齡紀念館的三冊聊齋墨跡(抄《莊子·秋水》篇、抄前人詩賦、抄他人制藝文)系蒲松齡故居修復初期征集之物。
聊齋著作原稿除上述已被國家收藏與已流落國外的部分者外,其余大部分至今未見披露,是否蒲氏后裔中仍有收藏亦未可知。按前人搜集記載看,清宣統元年王敬鑄所撰《(蒲柳泉先生遺集)序》稱:“……但先生著作甚富,聞其家藏遺稿,子孫秘不示人。后藏書之屋,壞于陰雨,先生手澤什損八九;后又洊遭兵火,并所存者亦復燙為灰燼……。”此說若屬實,則未見披露的這部分聊齋手稿很可能就再也看不到了。然而后來還偶見有流落民間者。證明情況亦有例外。
總之,聊齋著作流傳至今,除《日用俗字》、《聊齋文集》(部分)、《聊齋詞集》及《家政內編》、《家政外編》等少數幾種直接依據原稿外,其余包括《聊齋志異》在內的大多數作品皆靠抄本得以版行(原稿已佚,且抄本中未載者不在此列)。為此,數代有識之士在搜集、整理流于民間的聊齋原稿及各種抄本的過程中傾注了大量的精力,而路大荒先生則耗費了近一生的心血,成為其中的集大成者。
清末民初,正值聊齋文獻流傳的關鍵時期,隨著熱心于此的老一輩人即將離世,而新一代后輩中尚無接班者,若錯過時機,則后果難以設想。學術研究是一種自覺,更是一種傳薪活動,是非贏利性的,無任何功利可取,參與者還須有深厚的學養,并非一般人都能勝任。尤其處于那個連溫飽與生命都難保的動亂年代,后繼者可謂鳳毛麟角。而路大荒先生勇擔重任,義無反顧地投身于此,顯示了他熱愛保護鄉賢文獻的崇高境界和責任意識。即使在條件優越的今天,具有這種自覺性,也是難能可貴的。
大荒先生出于書香門第,幼承家學,工書畫。其少年得啟蒙老師蒲國政熏陶,喜讀《聊齋志異》,熱心探究聊齋事跡及著述,后得《蒲柳泉先生遺集》(十二卷本),尤受“王敬鑄序”與“孫乃瑤跋”之影響,甘作柳泉先生身后“知己”,立志研究搜求其佚著以完成鄉前輩之心愿。而路家此時并不富裕,求職糊口乃大荒先生首務。然其于頻繁輾轉易職之業余,仍節衣縮食尋覓求購聊齋遺稿及抄本多種并加以研究整理,使聊齋文獻得以及時的保護,免于戰火的損毀,為日后聊齋研究奠定了文獻基礎。
二、對聊齋文獻開創性的研究整理與出版
對聊齋著作的研究最早可上溯至蒲松齡生前,即其著作完成之后。如康熙十八年《聊齋志異》結集,淄川文學領袖刑部侍郎高珩首序在前;越二年被罷翰林院檢討唐夢賚次序在后;詩壇盟主刑部尚書王士稹隨即評點并題詩跋;還有朱緗、張篤慶諸人的詩贊等,拉開了對其研究的序幕。其后各種評點、注釋、加批本相繼出現,也增添了更多的序跋、題辭、雜說等內容,進而發展到圖詠本形式,逐漸蔚成風氣。其他如王士稹《題(聊齋文集)后》、朱緗《<聊齋文集>題辭》、唐夢賚序《聊齋詞集》、高珩跋《聊齋俚曲<琴瑟樂)》、李堯臣《<帝京景物略選>序》、嘉慶間山東督學使張鵬展《<聊齋詩集>序》與光緒間高翰生的《跋》,以及后來的多種序跋,為研究聊齋詩文、俚曲等著作開了先河。然而,以上各種內容都附錄于聊齋著作的原稿或抄本、版本之上,僅是對其研究的初始階段,直到民國間報章雜志上才出現專談蒲松齡及其著作的文章,隨后引發進一步探討的專論。
路大荒先生在搜集整理聊齋著作原稿及抄本的同時,著力于考證研究,并開始編撰《蒲柳泉先生年譜》。1934年,在北平《華北日報·圖書周刊》發表《蒲柳泉先生故鄉訪書日記》,在天津《國聞周報》發表《蒲松齡先生遺著補考》,由此引起學術界的重視。其先后與著名學者胡適、鄭振鐸、孫楷弟及劉階平等人建立聯系,互通學術信息,交流研究成果。他為胡適提供的蒲松齡墓碑拓片資料,引發了1935年胡適等人在《北平晨報》上考辨蒲松齡生卒年代的一場論戰,促進了聊齋文獻的辨偽研究進程。
1936年,日本文求堂出版了路大荒注解的《聊齋志異外書<磨難曲>》。同年由王獻唐先生介紹,上海世界書局出版了路大荒編輯的《聊齋全集》共4冊,收入了《聊齋文集·詩集·詞集·鼓詞集·俚曲集》、路撰《蒲柳泉先生年譜》、《淄川土語詞典》以及“附錄”三種,并包括《圖詠聊齋志異》與《醒世姻緣傳》兩書在內。其中《醒世姻緣傳》與《鼓詞集》等部分內容系在路先生不知情的情況下由出版者趙苕狂擅自增加的。雖然存在誤收,但全集中的諸多內容是第一次印行,不僅為研究者提供了珍貴資料,也為聊齋文獻的保護與廣泛傳播作出了不可估量的貢獻。
限于歷史條件,《聊齋全集》中的詩文數量與聊齋原著差額巨大,仍需搜集補充。后來不論戰火紛飛還是背井離鄉,路大荒先生仍一直堅持著未竟的追求。尤其是1953年受到文化部領導周揚的鼓勵后,他更是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到搜集聊齋遺著的工作中,先后搜集購買了聊齋文集手稿及多種詩文抄本,并參考了國家圖書館、博物館以及個人收存的大量珍貴藏品,比《聊齋全集》多輯錄出聊齋文183篇、詩600多首、詞26闋、雜著2種、戲三出,俚曲3種,經過整理后,重新修訂為《蒲松齡集》并于1962年8月由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出版。該集所收聊齋詩詞、文賦、雜著、俚曲、戲等內容已接近原著的規模,是聊齋文獻歷經二百多年后的一次全面印行,讀者不僅得以窺聊齋著作原貌,而且從其《年譜》中亦能看到聊齋生平事跡概況,對于全面了解蒲松齡及其著作功莫大焉。《蒲松齡集》是路大荒先生一生心血的結晶,是聊齋學的基石,在聊齋學發展史上有無可替代的重要地位,是承前啟后的里程碑。
三、修復聊齋故居為擴建開放奠定基礎
1953年受省文聯和文管會委派,路大荒與陶鈍到淄川蒲家莊考察聊齋故居遺址。翌年,上級撥款籌建修復,路大荒先生參與主持。竣工后,又多次與張彥青一同籌展陳列,并征集相關文物藏品,使聊齋故居初具開放規模,以供游人觀瞻。為日后擴建為蒲松齡紀念館奠定了物質基礎。當年路大荒先生的心血換來了蒲氏故里的繁榮。如今這里已成為有著豐富藏品的蒲松齡紀念館,每年接待中外游人無計其數,館內研究所的《蒲松齡研究》季刊發行海內外。在省市各級政府與相關單位的配合下,自1980年始已先后成功舉辦了三次全國蒲松齡學術研討會、兩次國際聊齋學討論會,中外專家學者多次云集這里瞻仰聊齋先生遺跡,每當看到路大荒題書的“聊齋”匾額,無不為其功德嘖嘖贊嘆。目前,聊齋故居已由原來的省級文保單位提升為國家文保單位,不但成為文博系統中頗具影響的名人紀念館,而且帶動了蒲氏故里旅游業的迅猛發展,使昔日偏僻的鄉村變為中外游客的向往圣地。今日景象不僅聊齋先生樂見,就連其知己路大荒先生也會同感欣慰的。
綜上所述,熱愛歷史文獻且工于古籍書畫金石鑒賞的一代文史大家路大荒先生,對聊齋著作情有獨鐘。在清末民初聊齋文獻面臨散佚失傳、文化遺產將遭損毀的危機關頭,他責無旁貸地挺身而出,自覺承接老一輩熱心者的遺志,節衣縮食,求購搜集了大量聊齋著作手稿與抄本,使其免于湮滅。無論寒暑,歷盡艱辛,以大半生心血,傾注于聊齋文獻的研究、輯佚與整理,使瀕臨散佚失傳的聊齋文獻趨近于完善并全面印行,使之永久廣傳。他在為研究者提供珍貴文獻資料的同時,還依據史料撰寫了《蒲柳泉先生年譜》,讓讀者了解蒲松齡生平事跡概況,為研究者提供捷徑。其暮年受上級委派考察修復聊齋故居,親臨主持數月。竣工后又多次籌展陳列,征集了大量的相關文物,為后來擴建開放奠定了物質基礎;也為弘揚聊齋精神,保護文化遺存提供了方便;更為發展觀光旅游業創造了條件。
總之,路大荒先生是聊齋學當之無愧的奠基者,其英名將與聊齋先生共存亡。
參考書目:
1、路大荒整理《蒲松齡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出版。
2、路大荒著《蒲松齡年譜》,齊魯出版社,1980出版。
(責任編輯 魏 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