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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情列車

2010-01-01 00:00:00
啄木鳥 2010年3期

引子

“我要是跳下去,即使不變成相片,也得讓這滾滾車流壓成方片四。”

魯遠航站在北河大廈最頂層的平臺上,望著腳下來來往往快速穿行的被縮小了好多倍的汽車,腦子里產生了這個想法。

他的記憶到現在仍然在昨晚的場景中徘徊,他記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和方國慶發生爭執的,也記不清楚是誰先向對方挑釁的,只記得他手中的尖刀劃破方國慶的衣服捅進肉里撕裂的聲音和眼前一片的血色。

他用手使勁揉了揉干澀的眼睛,仿佛要把以后的畫面定格。他帶著一腔怒火回到住地,想找自己的老婆秋萍,這個不知道羞恥的賤貨,他不能確定自己在極端憤怒之下會不會也殺了她。但當他走進空曠的房間打開燈時,放在桌子上的警官證頓時讓他清醒了許多。

自己是個警察。自己剛殺了一個人。

他干凈利落地把洗漱用品裝在提包里,就像每次出差一樣,換了件衣服后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稀里糊涂地爬上了北河大廈最高的平臺,一屁股坐到地上,渾身像散了架一樣。這個時候他蒙了,有點像小時候看過的電影里的壞蛋,干完壞事以后無一例外地逃往高處,為的就是讓好人一槍從高處打下來。

樓頂的一陣風吹過,讓他有點清醒,這個地方不能再待了,自己得逃跑。

我能逃到什么地方去呢?不逃,難道就在這座城市里等著警察來抓嗎?讓自己的同行銬上手銬押進拘留所?回平海!死也死在老家。可是回平海搭乘什么交通工具呢?飛機,自己手里的錢明顯不夠用。長途汽車,隨意性太強,沿途很多的停靠站和檢查站,弄不好人沒回去中途就被捕了。還是坐火車吧,反正自己對火車也熟悉。

對于火車站和火車魯遠航是太熟悉了,自己本來就是一名乘警。他熟悉從北河到平海的每次列車發車的時間,現在趕過去還能搭上最早一班火車,這樣在晚上能回到平海。

出租車司機把魯遠航放在進站口的附近,他扔下錢拎起包快步朝進站口走去。剛走進車站就聽見后面有人叫他,“這位先生,你慢點!”語氣既禮貌又嚴厲。憑感覺,他知道身后喊他的這位肯定是警察。

“我趕交路,有什么事嗎?”一張嘴就是術語,回答得很快,根本不用思考。

“挺內行呀,既然是老鐵路怎么不走通勤口呢?背著個包進站連查危也不過,帶什么好東西了?”說話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高個子警察。

“著急了,著急了,怕趕不上車漏乘。”魯遠航邊說邊掏出警官證,“都是一家子,給你添麻煩了。”

高個子警察眼神里的嚴厲換成了和藹可親:“早說呀,便衣吧?坐哪趟車?”

“最早回平海的278次。”

“你看,幸虧我叫你了吧。別去三站臺了。到平海的278在一站臺那邊趴著呢。”

魯遠航連聲道謝,同時從口袋里掏出煙卷遞過去。高個子民警擺擺手:“哥們兒,我們不比你們,這不穿著號坎兒了嗎,不能抽。你們便衣多瀟灑。”高個子民警晃了下腦袋,“跟你打聽一個人,就是你們平海乘警隊的便衣,大名我不知道,就知道他外號叫‘魯班’。”

魯遠航笑了:“你打聽他干嗎?”

“這人挺牛逼的,是咱們這行的蟲子。總聽平海的‘魯班’很厲害。想認識一下,切磋切磋。”

魯遠航運了口氣說:“放心,我看見他肯定告訴他,讓他下次來北河找你喝酒。”這話說完他心里酸酸的,這頓酒恐怕是沒日子喝了,自己還能有下次嗎?

一上站臺魯遠航的職業病就犯了,這是多少年來養成的習慣,兩只眼睛總是不停地踅摸。掃視了一圈,他發覺倚在站臺柱子邊上抽煙的那個老農打扮的人很可疑,他貌不驚人,可他眼里卻流露出一絲兇光。他順著老農的眼光望去……進站臺的天橋上稀稀拉拉出現了幾個進站的旅客。他是在等人,還是在找誰呀?

1

魯遠航判斷得沒錯。這個老農民打扮的人確實是在等人。

他叫武惠民,現在是北河市公安局的內保民警,他來車站是要抓一個人,這個人是他許多年來一直想繩之以法,想起來就滿肚子邪火的人。一想起他,武惠民的眼里就冒藍光,眼前就會立即呈現出十幾年前老城區里那把莫名其妙的大火,火災中被燒死的一家兩口和至今渾身疤痕的女孩兒,還有不明不白死在派出所留置室里的龐四,那雙驚愕的眼睛讓他始終揮之不去。他要抓的這個人就是北河市經濟開發區管委會主任于志明。

躲在站臺柱子后面的老趕心情是膩透了,不停地埋怨自己,老了老了還跟人家較什么勁呀,弄得自己頂上了好大的一個雷。尤其是他按約定走進車站,準備上車的時候一眼看見魯遠航,他的心猛地揪了起來。小分頭,細長眉毛大眼睛,挺直的鼻梁下邊緊緊閉著的嘴,雖然是松肩松胯,可腰眼兒里透著硬氣。兩只手一只搭著背包,一只插在褲袋里,走起路來外八字,可踩得很結實。經常在火車上跑的人才會有這種步子,再看那眼神,這人是便衣呀!

“幸虧他沒有注意到我。”可這便衣怎么盯上那個老農了呢?他順著魯遠航的目光又瞟了眼抽煙的老農。毛病出來了,這老農的眼神太狠了,他的手不像干農活的,抽煙的姿勢也太像干部了,這到底是個什么顏色的鳥?看來今天要有麻煩,得趕緊通知兵哥別上這趟車了。一想到兵哥,他的心又膩了。

在站臺上的魯遠航的確沒有發現老趕,他的心思全在那個抽煙的武惠民身上了。但他仔細觀察了一會兒,這個農民除了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天橋,沒發現有其他的舉動。是不是我神經過敏了?魯遠航稍稍平靜了心態,緊皺的眉頭有些舒展,可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我這個時候還顧著想別的,自己的下場又會怎樣呢?想到這些他無心再去觀察什么,輕輕地嘆了口氣,警惕地朝周圍掃了一眼,確定無人注意自己后,向餐車的方向走了過去。

老趕在站臺上看見了一身西裝革履、戴著副墨鏡的兵哥,心里說,這又不是接新娘子,打扮得這么夸張干什么。他迎上去碰了一下兵哥,輕聲說:“兵哥,我剛才看見一硬點子,還有幾個路子不對,這趟輪兒不好跑,不行咱就改轍。”

兵哥嘿嘿一笑:“你小姨子和她老公、大頭和我的兩個弟兄都上來了,你倒害怕了?”

老趕有點上火:“你怕我反悔?我可是為了咱們著想,碰上點子掉了腳就麻煩了。”

“有句話怎么說的,越是艱險越向前。北河到平海這趟車我考察過,沒什么大事。再說了,我的人從來不動這趟車,為的就是給自己留后路。”

“你不動別人就不動,你手大捂得過天嗎?”

“老趕。”兵哥下巴往上抬了抬,“上不上車你自己拿主意,我到平海的時候看不見你,咱們有賬算!”

老趕默然了,他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就在他們兩個人輕聲說話的當口,站臺上,魏永仁一行三人從他們旁邊輕輕地走了過去。

作為榜上有名的毒販,魏永仁這次應該算是御駕親征。

從一踏上中國的土地他就換了好幾個身份,這次從北河去平海他又給自己找了個很理想的職業做掩護,海外歸國的投資商人,目的是回平海老家考察投資項目。為了不引起人們的注意,魏永仁特意把兩個保鏢分開,習慣走前面蹚路的冠軍自己優哉游哉地走在前面,貼身保鏢少爺和他一撥,給他提包充當馬仔。

他這次御駕親征一是想打通北河到平海再經平海出關到東北的販毒線路,另外一個想法是回家鄉看看。本來嘛,離家這么多年,老話是怎么說來著?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

跟著他的兩個保鏢也都是百里挑一的主兒。冠軍三十出頭,是個典型的硬漢,出生在一個工人家庭,不知道是受家庭影響還是迷信暴力,他從小就好動拳頭,方圓幾里街坊四鄰提起他,沒有不罵街的。因為什么,太招恨了。

與冠軍相比,少爺就顯得有點單薄,身材也不是很高,無論什么季節總是衣衫整潔干凈利落,一點也不拖沓,單從外表上看特像個小公司里的文員,但說起心狠手辣絲毫不比冠軍遜色。

三個人悠閑地通過進站查危檢查,順利地走進站臺。冠軍邊拎著皮包邊朝少爺投過來一瞥佩服的眼神。因為臨上車前冠軍還要把槍拆成零件夾在皮包內,這樣好通過進站的查危儀器。可少爺堅持說這樣太麻煩,再說你上車后還得找廁所組裝,機動性差。你就把槍像以往那樣掛在腋下,只要穿好外衣不暴露就可以。少爺還列舉了火車站和飛機場的區別,飛機場安檢有安全門,可火車站沒有,就算是有安全門,他們只注重行李檢查,沒有人去檢查旅客身體,即便是有簡單的儀器檢查,隨便掏出兩個硬幣或鑰匙串就能搪塞。事實證明,少爺又說對了,進站很順利,沒遇到一點阻礙。

278次列車乘警長周泉三十出頭,中等身材,也許是平時喜歡健身的緣故,站在哪兒都顯得方方正正的。他從干鐵路公安那天起就當乘警,也是有多年跑車的經驗了。在車上他抓過小偷,解決過旅客打架糾紛,幫助過急病的老人,還趕上過生孩子的產婦,算是身經百戰,公安業務上更是一流的。要不是半年前一次說不清的事件,他現在還跑著平海到廣州這條好線呢。

老民警朱得海沒什么愛好,最大的享受就是找個地方能安心沖盹兒,最大的理想就是跑車的時候千萬別出事,哪怕是一丁點糾紛最好也別發生,這樣就能避免民警在解決問題時遭到不滿旅客的投訴,這樣就能平安回家和老婆吃飯。對發生糾紛的旅客他常說的是,和為貴,和為貴,出門在外都不容易,不是沒碰著嗎。對同事的疑問他經常這樣解釋,保持革命晚節,保持革命晚節。

他有夢想,那就是中彩票,得大獎。雖然這跟大風刮落三十層樓頂上的一塊磚頭,然后在人群中專砸他一個人腦門上的概率差不多,但他仍然是鍥而不舍每期都投資。用他的話說,一二十塊錢,落個樂呵。他把自從有福利彩票開始的每期大獎都貼在個紙卷上研究,拉開后得有七八米長。怪不得竇智背后總叫他“萬里長城”呢。

乘警組的新鮮血液叫竇智。他剛從警校畢業就被分到乘警隊,二十多歲,用他自己的話說典型的八十年代生人,沒趕上流金歲月。他一有時間就纏著周泉和朱得海進行光榮回憶,其實是想多增加點跑車的經驗。周泉是一本正經地講業務,老朱是哼哼哈哈地說閑白兒,什么犄角旮旯他說什么,怎么找竅門使壞他講什么,弄得周泉總在沒人的時候說老朱,你別總跟這孩子沒大沒小的,哪有個師傅樣?

三個人從駐地出來往站臺上走,周泉緊皺著雙眉一腦門官司似的走在前面,竇智踩著周泉的腳印緊跟著:“警長,警長,昨天怎么一說到騙子你就睡覺了呢?我還等你下文呢。”

周泉沒有停步:“你就當長篇評書連播到時間了。”

“警長,你說,今天車上不會再給咱吃方便面了吧?我聽說人家別的車伙食都不錯呀,這何麗車長也太摳了吧,吃得咱腿都軟了。”

周泉聽完猛地站住了:“小竇,別的車組好你找別人去,咱這個組就這德行!”說完氣哼哼地朝前走了。

老民警朱得海夾著紙卷從后面跟上來,竇智忙湊過去悄悄問:“警長這是怎么了?怎么一提騙子就不言聲,一提何車長就上火呢?”

朱得海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周泉,側過身小聲說:“跟你說了可不許外傳呀,記住了,你沒有宣傳的義務。”

竇智連忙點頭:“您老放心,打死他我也不說。”

朱得海順手給了竇智腦袋一下:“又貧嘴。其實這事就一層窗戶紙,你跑了好幾趟車了,難道就沒看出來?”

竇智搖搖頭,朱得海把手掩在嘴邊:“你傻呀,他們倆以前搞過對象。”

“噢,我說呢。那怎么沒成呢?”

“這事你得去問問周泉,問何麗也成。”

三個人例行公事地和站臺上的送車民警握了握手,道聲辛苦,然后魚貫而入走進車廂。先走進餐車的周泉一眼就看見了坐在窗邊的魯遠航:“‘魯班’,您怎么在車上呀?添乘嗎?”

這一聲“魯班”把魯遠航從昨天晚上的噩夢中驚醒,渾身戰栗了一下,看清是周泉時才松了口氣:“噢,周泉呀,我不添乘,就是搭車回平海。你不是跑廣州嗎,怎么上這個車了?”

“一言難盡,等會兒有工夫再和您說。不過有您‘魯班’在車上正好能幫我照一眼。”

魯遠航忙搖著手:“我就是坐順風車。你們忙你們的,有事要幫忙就言聲。”

后面的朱得海和竇智也看見了魯遠航,朱得海邊上前和魯遠航握手寒暄邊對竇智說:“你不是總想見見高人嗎,這位就是。”

竇智看著有點憔悴的魯遠航疑惑地伸出手,朱得海拍了他后背一下:“愣什么神兒呀,他就是咱們乘警隊有名的便衣神探,‘魯班’魯遠航。”

站臺上的旅客多了起來,他們三三兩兩地在列車乘務員的引導下登上了自己的車廂。武惠民仍然躲在柱子后面死死地盯住旅客通道。還有幾分鐘就要發車了,我是不是判斷錯了?難道他真的坐飛機走了?不可能,北河市的國際航班都在下午,再說機場那邊也沒給自己來電話啊。想到這些他不由自主地又去掏煙,手剛伸進口袋的時候他又瞄了一眼旅客通道,一個中年男人正夾雜在幾個女人中間走上站臺,他眼前一亮。是他,于志明來了。

2

于志明的出逃是經過精心算計的。

他從伸手撈取錢財的那一刻就想到過會有今天,所以他四處打點把上層關系梳理得很順,這樣能保證信息暢通而又及時。又利用孩子出國上學的時機把老婆也送出去陪讀,消除了后顧之憂,然后就是通過潘東的地下錢莊不間斷地轉移自己的非法所得。所有這些都是為今天留個后手,一有個風吹草動他就能遠走高飛而且機動性強,沒有任何顧慮。

坐在出租車里,于志明在心里不停地盤算著,沒有人會想到這招南轅北轍的。他曾經仔細分析過外逃人員的心理,一般情況下都是搶在第一時間,以最快的速度跑出境外。抓捕人員會收集所在地和周邊城市的航班信息,核對登機旅客的身份,同時嚴格在公路、鐵路等各個站點上進行檢查。但是他們絕對不會想到自己不僅沒往外跑,反而掉頭深入平海,從與北河相隔千里的地方出境。

他熟悉專政機關這個龐大機構的運轉程序,好比是許多個環節連接在一起的鏈條,開始的時候很松散,運轉起來則需要有個受力過程,可當這個龐大的機構飛速運行起來的時候效率卻是極高。他打的就是這個時間差。

到北河火車站了。于志明按計價器顯示的價格給了錢,這也和他平時的做派不一樣,這樣做的目的是防止因為過于大方給出租車司機留下深刻印象。買完票在進站口的查危機前他猶豫了一下,前面的出口處站著兩個全副武裝的警察。

就在這個時候,四五個打扮漂亮的女人從他跟前擠了過去,稀里嘩啦地朝查危機的傳送帶上放著行李。最后一個女人拎著的行李箱明顯沉重,肩上的挎包也讓她行動不便。于志明忙搶先把自己的旅行包放在前面,然后回身幫她把行李箱放到傳送帶上,過完查危機后他又主動把箱子扶好遞給這個女人。女人對他莞爾一笑,這笑里帶著嫵媚:“謝謝你,先生。”

“別客氣,行李很重吧,前面有臺階,我先幫你拿著吧。”說完他拎起女人的行李箱,夾雜在這幾個女人當中走上了站臺。

武惠民發現于志明后本來想立即沖上去抓住他,可多年來養成的素質讓他放棄了這種魯莽。抓人是要有證據的,現在的于志明雖然換了衣服,拿著簡單的行李顯示出要外逃的跡象,可自己沒有任何證據,也不知道于志明此行的目的地在哪里。再說他畢竟是個副市級的干部,在北河市的范圍內,自己和他比起來,好比是農夫和地主,還是于志明的話占地方有說服力。不如先這么跟著他,等他離開這個城市虎落平陽的時候再出手,這樣也許把握會大些。武惠民從口袋里掏出手機撥通電話,手機里傳來一個女人沙啞的聲音:“喂,是武叔嗎,這段時間我天天就住在機場里呢,到現在也沒看見于志明這個壞蛋。您身體怎么樣?還胸悶嗎?”

這聲問候讓武惠民的眼睛濕潤了,他盡量把聲音放平緩一些:“閨女,今天武叔給你放假,回家好好歇會兒,不用在機場盯著了。”

“武叔,是不是這個壞蛋跑了?”

“不是,他沒坐飛機。放心吧閨女,他跑不了。”武惠民盯著于志明進了車廂。“閨女,你聽著,如果晚上武叔還沒有消息,你就去家里找你嬸,告訴她拿著我抽屜里預備好的兩個檔案袋去公安局報警,只要把東西交給警察他們就明白了。”說到這兒武惠民又停頓了一下,“我在家里給你留了個存折,里面有兩萬塊錢,密碼寫在背面呢,如果……如果武叔今天沒回來,就算是給你的嫁妝。”

“武叔,您怎么了,您現在在哪兒呀……”電話里沙啞的聲音帶著哭腔。

“別問了,閨女,按武叔說的話辦!記住了,老天是睜著眼的,做壞事的人準會有報應。我走了。”說完武惠民掛斷了電話。

武惠民的這個閨女就是十多年前在火災里喪生的那對殘疾人的女兒。當時的大火雖然沒有奪去這個花季女孩的生命,卻把她燒得遍體鱗傷,她的聲帶也受到了損傷,這個曾經幻想著長大后能站在舞臺上引吭高歌的女孩,永遠失去了百靈般的聲音。

以后的時間里武惠民只要有工夫就去醫院探望她,兩個人從陌生冷漠到熟悉關心,漸漸地武惠民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女兒,在她身上傾注了許多的父愛。她痊愈出院之后,武惠民托人找關系讓她繼續上學讀書,畢業后武惠民又絞盡腦汁把她安排到飛機場做了一名保潔員,一是讓這個孩子有一份穩定的薪水,二是在機場埋下了一顆釘子。

武惠民盯著于志明上了車進了軟臥車廂才從隱蔽的柱子后面出來,他習慣地摸摸口袋,壞了,今天出門匆忙,口袋里除了點零錢和手機以外,錢包、工作證竟然都落在了家里。

車馬上要開了。時間緊迫,不容武惠民多想,他一溜小跑到車廂門前,對站在門口的列車員說:“對不起,出門時沒注意時間,我上車補票。”

乘務員伸手攔住他:“這是臥鋪車廂,請您去前面硬席上車。”

武惠民扒拉開乘務員的手:“馬上就開車了,我跑不過去呀,你就讓我從這兒上車吧,我肯定補票。”

無論他怎么說,乘務員就是擋在他前面不動地方。武惠民急得汗都出來了,這時候突然覺得身后有人在拉自己的衣服。他回過頭,眼前是個穿著鐵路制服,身材苗條,胳膊上戴著列車長標志的年輕女人。

“同志,您別著急,您有什么緊急的事情嗎?”

武惠民連忙回轉身:“您是車長吧。車長,真對不起,我有急事要去平海,沒買著票,想上車再補票,麻煩您通融一下,謝謝,謝謝。”

女車長朝乘務員示意:“小劉,讓他從這兒上吧。”說完又對他說道,“您從這兒上車以后朝前走,到前面6號車廂補票。”

于志明跟著幾個女人上車后,發現她們朝硬席方向走,忙叫住前面的女人:“這位女士,您的行李。”

女人回過身來看著他:“噢,咱們不在一個車廂呀?”

“我去軟臥車廂。您的行李。”

女人接過行李,沖于志明又投過去個媚眼:“大老板吧,做什么生意的?十個小時的火車還坐軟臥呀。”

于志明有點尷尬,隨口答道:“小生意,小生意,您見笑了。”

女人還想搭訕,被前面的喊聲止住了:“小文,干嗎呢?快過來找座。”

小文挎著提包拎著行李跌跌撞撞地邊走邊對前面說:“甄姐,您叫魂兒呢,都上車了還怕我丟了呀。”

被稱做甄姐的女人把包放在椅子下面,直起身湊到小文身邊,朝于志明的方向一努嘴:“我怕你把人家魂兒弄丟了,電足得沒地兒放了?也不分地方。”

小文翻了個白眼沒言聲,走到座位前找地方放行李。甄姐倚在車窗邊上哼了一聲,像對小文又像是對周圍幾個漂亮女人說:“出來的時候就告訴你們了,路上別瞎搭咕,掙不來錢還費工夫,有勁到平海使去。”

她們這些舉動都被在旁邊坐著的韓大頭看個滿眼。

韓大頭按照兵哥的吩咐,帶著兩個弟兄押著老趕的小姨子兩口子上了火車,安排好座位后他就滿車廂轉了起來。這樣做一是想看看兵哥和老趕在什么地方,二來自己也想順手牽羊找幾個目標。從這幾個穿著艷麗的女人一上車他就看出來了,這是幾個坐臺小姐,走前面的那個三十多歲的女人肯定是媽媽桑。

這個時候,小文要踩座椅往行李架上放提包,就在她俯身的時候,屁股后面口袋里插著的手機閃了韓大頭一下。從手機金屬外殼的閃亮程度上看,他斷定這貨不便宜。下了這活兒。韓大頭腦子里剛有這個沖動,耳邊就響起了兵哥臨上車前吩咐的話,“你們三個人就負責看住那小兩口,一路上不許動手下活兒。”他猶豫了一下,可多年來的賊性讓他養成了種習慣,遇到好東西不偷就他媽的算丟。好在車還沒開,這傻貨肯定說不清是在車上還是在車下丟的,動手下!

韓大頭緊盯著小文的動作,他在算計著時間,要恰到好處地動手,不能讓失主有所警覺。就在小文登上座椅的時候,韓大頭用左肩輕輕地蹭了一下小文插著手機的口袋,手機松動了,他馬上抬起右手像是捋頭發又像是擦汗似的從小文的屁股后面一掃而過。

這招有個好聽的名字,叫“燕子銜泥”。得手后微張開手把手機向掌心里貼,中指用力朝下一點,手機順勢滑到了寬大的袖子里。這期間腳底下的步子還不能停,得手后還得做出躲閃的姿態。整個動作一氣呵成,也就一兩秒鐘的工夫,手機改姓了。

小文絲毫沒感覺到有人在她屁股后面下家伙,放好行李包后坐下來順手從挎包里掏出盒煙,“啪”地點燃了自顧自抽了起來。

韓大頭走到洗臉間,看看周圍沒人,從袖口里拿出手機連忙關掉,彎下腰把手機藏在洗臉池下方的夾縫中。干完這些活后,他繼續朝前面的車廂走過去,尋找著兵哥和老趕。

周泉叫乘務員給魯遠航沏上茶又順手遞過去一支煙,看著提著暖瓶要離開的乘務員他問道:“小趙,我這上來半天了,怎么也看不見楊主任呢,他去哪兒了?跑后廚折騰假貨去了?”他說的是餐車主任楊金寶。

乘務員笑著說:“周班,人家是領導啊,上哪兒能跟我說嗎,不過我估計是給你們準備飯去了。”

魯遠航沖周泉擺擺手:“別,別,用不著這樣。我想等會兒車動了找個地方躺會兒,我有點累。”

周泉忙點點頭,從魯遠航充滿血絲的雙眼中周泉感到,他昨天晚上肯定熬夜了。出于好奇,周泉湊上前小聲問道:“魯班,看您這么累,是不是咱們隊在北河有案子呀?”

魯遠航的心里“咯噔”一下,吸進嘴里的煙差點沒嗆出來,他咳嗽兩聲連忙朝周泉搖搖頭:“沒事,哦,是有個案子……跟我說說你怎么回事呀,廣州跑得好好的,怎么到這兒來了?”

一句話把周泉的心思給勾起來了,他嘆了口氣:“說出來您可別笑話我。那還是三個多月前的事呢,我們組從廣州回平海,路過鄭州的時候趕上我當班。我在車廂里轉了兩圈剛想回餐車喝口水,一個穿軍裝的軍官把我叫住了。他就拿個士兵證給我看,跟我說,他帶著家屬回平海,上車匆忙只買到一張臥鋪票,想讓我幫忙給補一張臥鋪。”

“這人帶著女眷?”魯遠航插上一句。

周泉點點頭:“他身后就站著個背包的女人,我還問她呢,我說你是這位軍官的家屬呀,她點頭說是。然后這軍官就給我看臥鋪票,我看他士兵證上的相片和他本人不太像就問他,這相片不太像你呀。他說這是他當兵時候照的,過去多少年了,當然有變化了。我想想也是,就說你等等,我去找車長,只要有票肯定能給你們解決。這軍官也挺熱情,一個勁給我遞煙遞飲料,我都沒要。誰知道趕上飯口這倆人又到餐車上吃飯來了,我看他是個軍人,關照后廚給他們加了個菜。這軍官說自己在部隊管軍需管油庫,要是用個衣服被子汽油什么的以后就找他。我們還互相留了個電話。”

魯遠航聽到這兒苦笑了一下:“兄弟,你讓人家草船借箭當幌子了吧?”

周泉拍了下大腿:“魯班您到底是老姜,一眼就看到底了。沒錯。我他媽的讓人當幌子用了一回。本來到平海退乘還沒到家呢,隊里就來個電話,說有急事讓我回去一趟。我又緊趕慢趕到隊里,進屋一看,好么,從隊長到督察隊的人來了一幫,都沖我瞪眼呢。我再往旁邊的屋里一看,那個軍官的家屬坐里面呢。我當時還納悶呢……”

“我估計他們就不是兩口子。”魯遠航不由自主插上一句,“沒準兒,這傻娘們兒的包讓軍官卷走了吧?”

“沒錯!”周泉更加佩服了,“魯班,我真服了你了,他們根本不是夫妻。這女的是想來平海找老鄉打工的,快上車的時候軍官在后面叫她,問她去哪里,她說去平海,這軍官說自己也回平海,能帶她上車補個臥鋪,而且自己是出公差能報銷,這女的當時就答應了。緊跟著軍官又說,上車以后你得和人家說是我家屬,要不火車上不給補票。女的當然是滿口答應,這以后就遇到我了……最讓我窩囊的是,這女的一口咬定我是這假軍官的朋友,找到隊里把我告了,害得我上下一通解釋。最后好不容易說清楚了,可原組不讓我跑了,領導說讓我先跑北河。”

“這線兒也不錯,新車底,停站少,區間還大。應該沒什么事。我倒覺得你因禍得福了。”魯遠航強擠出一句玩笑。

話音還沒落,車長何麗從臥鋪車廂走過來停在周泉身邊,“周泉,馬上開車了,跟我一起轉轉吧。”

本來已經站起來的周泉轉身又坐下了,扭過頭沖何麗說:“我們乘警隊領導來了,讓老朱和小竇陪你去各車廂轉轉吧,我向領導匯報一下情況。”

周泉這意思就是說,不跟你去檢查了。

何麗的眼神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但很快又對魯遠航笑容可掬地說:“領導您好,請您等一下,我先去查查鋪位,過會兒給您安排。”說完轉身出了餐車。

魯遠航雖然沒鬧明白怎么回事,但憑感覺他知道這是周泉跟何麗在較勁。他想說幾句話,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只好把目光移到了窗外。

汽笛鳴叫了一聲,列車慢慢地開動了。火車頭仿佛是個負重前行不知疲倦的漢子,拉著后面車廂里的一家老小開始了新的旅程。

3

干乘警的不怕車上發案子,就怕走訪報案人不及時,取證不及時。因為火車上流動性太大,失主發現東西丟了的時候也許嫌疑人早就下車了,也許嫌疑人還是在車下作的案,失主當時沒發覺,把這個案子帶上車的。

所以,乘警們都形成了個慣例,不管是否調休,不管在哪節車廂,只要聽到乘務員接力傳乘警,肯定馬上趕到。

朱得海和周泉一前一后穿行在車廂中,到硬座車廂門口的時候,周泉拍了拍朱得海的后背,朝前方一指,朱得海立即心領神會地點點頭,分開看熱鬧的旅客徑直奔向車廂的另一端。他是去封閉車廂的另一個門。

看見老朱把住了門,周泉朝身邊的竇智問道:“誰報的案?報案以后車廂里有人走動嗎?有人出車廂嗎?”

竇智擦擦腦門上滲出的汗,一指小文:“是她,她報案說手機丟了……好像沒有人走動,也沒人出這個車廂。”

周泉轉身對小文說:“這位小姐,你什么時候發現丟的手機,手機是什么品牌的,你有同行人嗎?”

小文看了看甄姐幾個人:“她們跟我都是一起的,都能給我證明,手機就是剛丟的,我新買的摩托羅拉。”

周泉點點頭,又向小文問了手機的型號,然后說道:“我們先在這節車廂幫你查一下,縮小些范圍,如果沒找到我們再對全車進行檢查,請你先協助我們工作,等查完了我們再給你做個筆錄。”說完拿過竇智手里的喇叭,“旅客朋友們,大家都已經看見了,這位小姐的手機不見了,請大家協助一下,挨個把口袋里的東西和包里的東西掏出來。我知道這會給大家帶來不便,在這里我先向配合我們工作的旅客朋友們表示歉意。”說完周泉沖竇智一揚頭,意思是說,別愣著了,動手。

竇智和朱得海從車廂兩邊挨個檢查起來。這樣的活最不好干,有的旅客很配合也愿意接受檢查,可有的旅客就不干,他認為這是侵犯了自己的人權。竇智滿頭大汗地檢查到坐在過道邊上的一個戴眼鏡的胖子時,麻煩出來了。

“我又不是小偷,你憑什么搜我的身?”胖子說話時鼻子上的眼鏡一顫一顫的。

竇智抹著汗解釋道:“沒搜您的身,只是請,請您配合一下,把隨身帶的東西拿出來檢查一下就行。”

胖子把臉扭得跟吃了臟東西似的:“你們這樣做就是侵犯人權,憑什么她丟東西檢查我呢?誰讓她自己不看好了。”

幾句話把竇智噎得夠戧,還沒等竇智反應過來,小文不干了,她一把將竇智拉到一邊,沖著胖子說:“我看你這人就是欠大嘴巴子抽!今天沖你這酸了吧唧的德行,警察不檢查你,我也得檢查你。我現在就向警察報案,是你偷的我手機。”說完轉身朝竇智說,“警察,我懷疑他偷我手機。你現在就搜搜他,德行樣,長得跟二師兄似的。”

胖子一聽就急了,沖竇智說:“你可全看見了,她這是誣陷我,她血口噴人……”說著站起來指著小文。

這時,坐在一旁的甄姐朝旁邊的兩個小姐妹使了個眼色說:“你們倆坐這兒看戲呢?”這句話無異于就是命令,兩人騰地站起來朝胖子殺了過去。

“死胖子,你還想打人怎么著?”

形勢立即起了變化,三個女人把胖子圍在中間指手畫腳地討伐,竇智被擠到了一邊。

周泉覺得這個時候該自己出馬了,他分開旅客走過去站到小文和胖子中間:“幾位,幾位,先停停行嗎,聽我說兩句……”

就在周泉解決問題的時候,朱得海已經從另外一頭查了過來。雖然沒什么結果,但靠近車門邊上的三男一女讓他犯了嘀咕。這四個人看似同行卻又表情僵硬,相互之間不交流也不說話,連個笑模樣都沒有,其中一個男的仿佛被管制一樣坐在中間,不敢亂說亂動。

朱得海看見的這四個人,就是老趕的小姨子夫婦和韓大頭手下的人。

從兩頭查到中間,周泉他們三個人已經是滿頭大汗了。整個詢問過程小文都看在眼里,乘警們這一通忙活倒讓她有點不好意思了。她伸手拽了拽竇智的衣服,小聲說道:“帥哥,你們別忙活了,我認倒霉吧,手機我不要了。”

竇智不樂意了:“你看看我們這一通忙活,還不都是為了你呀,一句不要就完了,你拿我們開心呢?”

小文把頭一扭:“那你說怎么辦,我擺一桌謝謝你?”

這時周泉走過來了,聽到這兩人的對話忙伸手捅了下竇智,然后朝小文說:“這位女士,你也別著急,跟我們去前面餐車做一下筆錄,到時候咱們再商量怎么幫你尋找手機,你說行嗎?”

三個人簇擁著小文排成一行朝餐車方向走去。路過車廂連接處的時候周泉成心讓過竇智和小文,朱得海湊過去說:“我那頭沒使活兒的苗子,不過……有幾個人看著別扭。60號以后,你右手邊三男一女。”

周泉順著朱得海的指示踮起腳尖望了一眼,也感覺不太對勁,他把頭湊過去說:“剛開車就有買賣,可不是什么好兆頭,咱都警醒著點吧。”

朱得海點點頭,邊和周泉朝前走邊自言自語地說:“這條線挺穩當的呀,可千萬別出幺蛾子。”

也許真是老話里說的,常趕集沒有碰不上親家的。周泉走到靠近餐車的7號車廂時,被掛在窗邊衣帽鉤上的一套軍服吸引住了,他再側眼掃了下座位上的人,一男一女很親昵地靠在一起,女的凝神專注地盯著身邊的男人,男人正眉飛色舞地說著什么。周泉再仔細看看這個男人的臉,鼻子差點沒氣歪了,原來是你啊!真是冤家路窄。

后面的朱得海輕輕推了推周泉,示意他繼續朝前走,周泉扒拉開他的手又仔細確認了一下目標,回身對朱得海說:“老朱,我他媽的遇見親人了。”

“解放軍?”

周泉甩手邁著八字步蹚了過去,朱得海趕忙跟在后面,他得堵住另外一邊的空當。

周泉裝做檢查行李架上的行李,低頭瞄了眼談性正濃的假軍官,忽然一巴掌拍在他的肩頭上:“咳,我說瞧你這么眼熟呢,你是250部隊的小王吧?”

這巴掌拍得假軍官直愣神,但一看周泉,他立即反應過來,忙說道:“警官,你認錯人了吧,我不姓王。”說著就要站起來,可周泉的手已經掐在他的鎖骨上,他動彈不得。

“沒錯,你就是小王,250部隊的。上次在車上咱們不還互相留電話了嗎,這么快你就忘了?”說著周泉一指他旁邊的女人,“這是你新搞的對象吧?可不如上次的漂亮呢。走吧,跟我去前面餐車,我請請你們倆。”

假軍官運足了氣往上挺身子,可還是站不起來。周泉伏在他耳邊小聲說道:“小子,別給臉不要臉,別逼我當著這么多人給你使銬子,那樣誰都不好看。”

假軍官很機靈,立即滿臉堆笑地對周泉說:“你看,既然都認識,別這么客氣,我跟你走……”

走進餐車,周泉看見一幫等待補票的旅客把竇智和小文擠在了一邊,竇智根本沒辦法正常問話。他昂起脖子沖正在補票的列車員喊道:“你們兩個把旅客捋順了,往過道里排,給我們騰點地方,沒看見警察要辦公嗎?”

大喊一聲還真管用,兩個列車乘務員連忙引導著旅客排好隊伍,給他們讓出了一塊空間。

周泉回轉身指指座椅對假軍官說:“坐吧,這回該你跟我好好聊聊了。說,跑哪條線的,專門吃什么貨?”

假軍官把手一攤,顯得很無辜:“警官,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周泉哼了聲:“真讓我沒皮沒臉地招呼你嗎?別忘了,上回的事咱倆還沒清賬呢。你小子沒想到我會跑這條線吧,這才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話音剛落,前兩排正在補票的乘務員喊上了:“你沒帶錢坐什么車呀?還騙我說是警察,走,咱們找警察去……”

周泉回頭,看見乘務員拉著個頭發花白的旅客奔他走過來。

武惠民是緊跟著于志明上車的,上車后他躲到了臥鋪車廂。他沒有近距離跟上去看清楚于志明到底進了哪個包廂,是想等車開動以后再仔細搜尋。因為車只要一動,于志明就成了罐里的王八,想跑也跑不了。

可他沒想到的是,列車上乘務員這一關就沒過去。這不,自己緊躲慢躲還是讓乘務員給認了出來。

周泉此時哪有心思管這些,看見他們過來忙招呼竇智:“小竇,你把這事解決一下,我這兒有案子。”

竇智看著滿臉尷尬的武惠民說:“你這么大歲數怎么還說瞎話呢,該補票就補票,裝什么警察呀。再說了,警察坐車也得花錢啊。”

這句話把武惠民說得滿臉通紅,他知道自己沒帶工作證,也沒帶錢,只好把聲音降到最低:“小兄弟,我真的不是想逃票。我的確是北河市的民警,你要不相信,我現在就可以撥通市局指揮中心的電話,讓值班民警和你通話。”

還沒等竇智說話,小文又不耐煩了:“警察帥哥,要不你先忙這位老人的事,忙完了再找我……”

竇智忙說:“你別走,我還沒問你丟手機的經過呢。”然后轉身朝乘務員揮揮手,“你趕緊把剛才坐這兒的魯師傅找來。”

“哪個魯師傅啊?”乘務員疑惑地問。

“就是剛才坐這兒的高個兒,魯班魯遠航呀。”

4

魯遠航來到餐車的時候,看見周泉、朱得海和竇智正在各自忙碌著,憑經驗他知道車上的案子不止一起。

竇智忙跑過去拉著他的手說:“師傅,您來得正好,幫我看看這個人。”順手一指站在旁邊的武惠民,壓低聲音說,“他自己說是北河的民警,沒證件也沒錢,還說上車是為了辦案子,您給掌掌眼。”

魯遠航看見武惠民,心里“咯噔”一下。這不是那個在站臺上抽煙的老農嗎?他是北河市的警察?不會是來追蹤自己的吧?剛有這個念頭又立即打消了,自己在案發現場沒留下什么證據呀,就算有,從開始勘查現場到進行目標定位也得需要段時間,北河的警察不會這么快就跟到車上的。想到這兒他從容了些,對武惠民道:“我叫魯遠航,平海乘警隊的,你說你是北河的警察?”

武惠民迎著魯遠航的目光:“這位同志,我真的是北河市局的民警,我叫武惠民,警號是316875,因為事情緊急沒來得及帶證件和手續,你可以給市局指揮中心打電話,證明我的身份。”

魯遠航點點頭,他想從口袋里往外掏手機,可掏了半天也沒找到。這個細節武惠民注意到了,他忙遞過自己的手機。

電話接通了,“您好,這里是北河市公安局指揮中心。”

“您好,我是平海乘警隊的民警,向您核實貴局一個民警的身份。可以幫忙嗎?”

“您別客氣,我是指揮長王國強,請問您想核實的這個人是誰?”

“您單位有叫武惠民的同志嗎,他現在在列車上,是不是有什么特殊任務,需要我們協助嗎?”

“武惠民?他怎么跑火車上去了?”電話那邊雖然猶豫了一下,但立即明確表態,“他的確是我們北河市局的內保民警,警號316875,如果他在您身邊,讓他跟我通話吧。”

電話遞到了武惠民的手里,他忙對著話筒道:“喂,是國強嗎,我是武惠民。我告訴你,于志明就在車上,他很有可能要跑。”

“什么?你沒看錯吧?他這么大的一個干部會自己上車出行?你憑什么確定他要跑……”

“閑話別說了,看在咱們同期畢業的份兒上,你先跟平海乘警隊的同志證明我的身份,然后抓緊向領導匯報,要讓他這么跑了,我不甘心啊。”

“你別激動,我會向平海的同志說清楚的,并且將你反映的情況立即向領導匯報。趁你在這趟車上,幫忙查訪一個嫌疑人。今天凌晨在朝園小區發生一起兇殺案,根據現場反饋回來的信息,嫌疑人極有可能是平海乘警隊的民警,名叫魯遠航。”

“什么?”武惠民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微微顫抖了一下,“能確定嗎?”

“應該可以認定。因為現場遺留下一部手機,上面的指紋和兇器上的指紋一致,經過查詢機主就是平海乘警隊的魯遠航。考慮到278次是最早離開北河的火車,嫌疑人有可能乘車逃跑,所以請你在車上查訪一下……”

武惠民背過身,盡量壓低聲音:“我會盡力查找的,嫌疑人有可能就在這趟列車上,但這事你先不要對車上的平海乘警講……”

“為什么?”

“情況特殊啊,拜托你聽我一次。你馬上去找領導匯報,說于志明要跑,請他們立即采取措施,剩下的事情我來辦。國強,這么多年我沒求你過,今天我求求你了。”

說完武惠民馬上掛斷了電話。事實已經很清楚了,站在自己背后的魯遠航就是要追捕的犯罪嫌疑人,可無論從哪個方面他都無法上去進行抓捕。單看魯遠航的身板和干練勁,先不要說憑自己的能力可以保證制伏對方,就算是突然襲擊一招制敵,可誰又能保證旁邊這幾位民警不把自己當襲警的壞人控制住呢?看樣子這個叫魯遠航的人在他們當中還有很高的威信,到時候他再倒打一耙,不僅人抓不住,還有可能影響自己抓捕于志明的大事。所以武惠民在瞬間的權衡之后選擇了沉默。

魯遠航比武惠民更敏感。當他把手機遞給對方的時候已經敏銳地察覺到一絲威脅,他甚至有些懊悔給北河警方打的這個電話。武惠民背過身去的時候,他調動起全身的神經極力捕捉著對方的信息。武惠民輕微的顫抖沒有逃過他的眼睛,他隱約感覺到,自己暴露了。

奇怪的是,掛斷電話的武惠民沒有表現出任何要威脅自己的舉動,反而朝自己禮貌地點點頭:“魯警官,我想聯系車上的公安負責人,有個重要的案情需要通報。”

魯遠航示意武惠民等一下,回身朝周泉那邊走過去。

周泉此刻和假軍官較量了幾個回合,假軍官從開始的外強中干已經變成汗流浹背了。“說說你的真實姓名吧,別讓我總這么喂喂地叫你。”

假軍官低下頭:“我叫陳軍,真沒想到在這條線上又遇到您了,我認栽。”

周泉哼了聲:“常走夜路沒有不撞墻的,你這叫多行不義。說吧,以前是干抹子活還是做鉗工活的?”

陳軍嘆了口氣:“唉……您眼真高,我佩服。說實在的,我以前的確不是做這行的,我干的是抹子活,因為風險太大才改的轍。”

“除去我知道的那起案子,再算上今天這起,你小子沒少得手吧?”

“總共加一塊兒也沒成幾回呀,現在的人都太精了,真是不好騙……”

話問到這份上后面要進行的就是制作筆錄了。魯遠航趁這個空當拍了拍周泉的肩膀,周泉回頭看見魯遠航,滿臉尷尬:“魯班,您瞧,怎么還把您給砸起來幫忙呢,真不好意思……”

魯遠航擺了下手,“剛才那個沒票的旅客我問了,的確是北河市公安局的民警,也和他們指揮中心通電話了,他想跟咱們通報個重要案情,你去接洽一下。”

周泉點點頭說好,然后拿出手銬遞給魯遠航。魯遠航接過手銬,熟練地將陳軍渾身上下搜了一遍,沒發現任何異物,順手把陳軍銬在了餐桌腿上。然后掏出支煙,邊抽邊注意觀察著談話中的周泉和武惠民。

自從走進軟臥車廂里,魏永仁就捧起隨身攜帶的縮印本《戰爭與和平》讀了起來,這是他多年的習慣。讀書,只是為了裝裝樣子,真實的目的在于反復推演自己的行程,細細推敲每一個細節,及時查找出所有的破綻加以彌補。

車開了。魏永仁沒有把目光移向窗外,仍舊盯著手里的小說,只是自言自語地說了句,太安靜了。坐在對面的少爺立刻聽懂了老板的潛臺詞,他站起身拉開軟臥的車門,來到車廂走道上,冠軍這個時候已經坐在走道的邊座上了。

少爺沖包廂里努努嘴:“老板有些不放心,我得去轉轉。”

冠軍伸手攔住少爺:“我去轉轉,你陪老板吧。”

少爺猶豫一下,點點頭,走回了軟臥包廂。

冠軍有自己的檢查方式,從軟臥車廂的一頭開始檢查。遇到開門的包廂,他就遠距離觀察,看清里面乘客的人數,估計他們的身份。遇到關門的包廂,就上去拉開。他要負責篩選出有沒有對老板構成威脅的人,如果有,則要事先做好準備,一旦發現情況就要先發制人。

冠軍走過關門的包廂時,列車晃動了一下,他借著這個力量猛地拉開廂門,里面的兩個中年人同時抬眼看著他。冠軍還是按照老套路,大馬金刀地坐在鋪上。

包廂里擺弄電腦的是一個小老板,從上車以后就沒消停。而看書的那個人,正是于志明。其實于志明心里比誰都緊張,但長期養成的官僚習性在這時起了作用,無論內心多么恐懼,臉上絲毫帶不出半點驚慌。他只是用余光瞟一眼冠軍,心里盤算著,從穿著打扮和氣質上看,這個人不像是警察。

“這是9號車廂嗎?”冠軍終于先說話了,他得給自己找個臺階下。

擺弄電腦的中年人看他一眼:“這是8號,9號在隔壁。”

冠軍繼續按程序操作,掏口袋,拿車票,然后核對:“哦,我走錯房間了,不好意思。”

中年人回答他:“這趟車軟臥沒幾個人,你隨便坐。”

冠軍笑笑走出房間,他沒有再和這兩個人搭訕,因為在他看來,這兩人根本構不成威脅。

前面是靠近車門的最后一個包廂了。冠軍順手拉開門,迎著他目光的是另一雙審視的眼睛。包廂里的這個人是兵哥。還沒容冠軍邁步進包廂,兵哥先說話了:“你進錯包廂了吧?”

冠軍馬上答道:“沒有吧,這不是9號車廂嗎?”

兵哥端詳一下身材魁梧的冠軍,“老大,你踩錯盤了。”

這句黑話當時把冠軍將在那兒了。他不是聽不懂,也不是回答不了,都是蹚這條道的老手了,人家這明顯是在試探。可他真不知道在這個時候自己能不能接對方這個話茬兒。就在他猶豫的時候,兵哥又跟上一句:“都是老江湖了,干嗎裝成空子呢?”

冠軍心里清楚,對方是在調侃自己。這句話翻譯過來的意思就是說,我都看出你來了,你還跟我裝傻充愣。冠軍沒辦法保持沉默了,他朝兵哥點點頭:“都是梁山兄弟,咱們同門不同路。”

兵哥明白了,人家沒有在你地盤上干活的想法。既然這樣,自己就應該顯得大方點,想到這兒他朝冠軍挑起拇指:“兄弟爽快,佩服。”

冠軍客氣地退了出來,繼續朝餐車方向走。邊走邊想,過會兒要告訴少爺,讓他注意9號包廂里的人。

走到餐車門口,透過明亮的車窗玻璃,里面的情景讓他停住了腳步。他看見一個青年民警正在和一位穿著打扮有點土的老人說著什么。

聽完武惠民的介紹和想法,周泉真有點愣神兒。眼前的這位警察,一沒工作證介紹信,二沒刑事拘留證,僅僅憑懷疑就紅口白牙地指證車上的一名乘客,同時想讓乘警配合將他抓捕并控制住,這基本上是行不通的。他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了遠處的魯遠航。

這個細微的變化讓武惠民看在眼里,他更覺得自己剛才的判斷是正確的,現在還不能說出魯遠航就是在北河涉嫌殺人外逃的犯罪嫌疑人。在這趟列車上,自己還要取得魯遠航的支持,千萬不能因小失大,先搞定于志明,再勸說魯遠航投案自首,這么做應該是最理想的選擇。

周泉果然招呼魯遠航了,他把魯遠航讓到座位上,然后將剛才武惠民對他說的話簡明扼要地復述了一遍,最后問:“魯班,您看怎么辦?”

魯遠航心里也在打鼓。其實他已經做好了先發制人的準備,只要武惠民說出對自己不利的事實,他會馬上反擊,指責對方有作案嫌疑,證據不用編造,就說對方是盜竊手機的嫌疑人,然后招呼周泉和朱得海控制住武惠民,在行駛的列車上弟兄們會聽他的話,這點自信他還是有的。單獨關押武惠民不讓他與外界發生任何聯系,至少在自己下車后再放他。他只是想贏得時間見見自己的孩子和母親,然后就聽天由命了。萬沒有想到的是,武惠民會給自己出這么一道難題。

魯遠航環顧四周,竇智正在給小文看寫好的詢問筆錄,估計談話已經接近尾聲了。老朱邊看管著假軍官陳軍,邊詢問著那個受騙的女人。他把目光轉到武惠民的臉上:“你想讓我們怎么幫你,你手里又沒有確實的證據。”

武惠民明白,魯遠航說得沒錯。

此時在后排座位上竇智的調查也結束了,他讓小文在筆錄上按下手印后送小文回硬座車廂。走到車廂門口,從車廂走道里突然躥出一只小狗,小文驚得喊了聲:“哎喲,狗。”一頭撲進竇智的懷里。

還沒容餐車里的人們反應過來,一個中年女人氣喘吁吁追了上來,嘴里還不住地喊著:“全全,全全,你別跑了,我的小祖宗,看遇到壞人把你抓去燉肉吃了……”

周泉聽見喊聲先是一愣,心里想,這是叫誰呢?緊跟著看見奔跑的小狗和后面追趕的中年婦女。周泉明白了,這肯定是旅客違反規定,私自帶上列車的。最可氣的是,這小狗還叫了個這么有想象力的名字。

小狗跑到操作間,東聞聞西嗅嗅,突然對碼放在角落的一堆方便面箱子產生了興趣,圍著它不住轉圈,用爪子抓撓箱子外部的封條。

餐車主任楊金寶正招呼后灶的廚師們起火料理食物,抬眼看見小狗抓撓著方便面箱子,他像被火燎著似的兩三步趕到跟前,飛起一腳把小狗踢了出去。“這東西是怎么上的車,怎么還跑餐車上來了?”

沒等周泉答話,后面的中年婦女指著楊金寶說:“對這么小的性命下狠手,你算個什么玩意兒呀。”說完趕緊抱起受驚的小狗,“全全,別害怕,媽媽抱抱。這回你記住了吧,他就是壞人,你可不能落到這樣的人手里。”

“你這個倒霉娘們兒怎么說話呢?”楊金寶順手把搟面杖抄了起來,“你私自帶活物上火車就是不行。”

周泉忙攔住他們,先朝楊金寶說道:“你把搟面杖放下,別跟打把勢賣藝似的。”轉過頭來對中年婦女說,“大姐,您怎么把狗帶上車了?鐵路上有明文規定的,旅客列車不允許攜帶家禽家畜,就算您不在乎,可還影響其他旅客呀……”

魯遠航感覺到這是個機會,便示意武惠民在座位上別動,自己走到朱得海旁邊輕聲說道:“老朱,我看這事你來解決最合適,和和稀泥,把狗和人分開,別把事情鬧大了。我幫你看著嫌疑人。”

朱得海點點頭過去了。魯遠航朝周泉招招手,等周泉湊過來時他看了眼背對著他們的武惠民:“小周,你先把他領到空閑的軟包休息,什么也不要答應他。他反映的情況咱們可要慎重處理,千萬別魯莽。”

餐車里發生的一切,都被隔著窗戶的冠軍看了個滿眼。

老趕沒有去臥鋪車廂里尋找目標。

因為他知道,雖然北河到平海路途很遠,但鐵路提速,火車朝發夕至以后,很多人會選擇坐硬座,所以他不像兵哥那樣扎在臥鋪車廂里找獵物。說起來在硬座車廂里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照顧一下被兵哥和大頭的手下監視著的小姨子兩口人。

老趕轉悠了兩個車廂后,悄悄地倚在車廂的連接處點了支煙,他想靜下心來盤算一下。自從收山以后,許多年再沒有出過手,他不是懷疑自己的手藝,而是對上車前看見的魯遠航心存畏懼,他不知道對方的底有多深。在北河車站站臺上,自己是沾了躲在暗處的光才沒被這個便衣納入視線,可如果這個便衣當時不是急著上火車呢,如果他躲在暗處釣魚呢,那自己在車上干活豈不是送貨上門嗎?

現在火車已經開了一段時間了,還沒見這個便衣出來巡視,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這不符合列車上便衣警察的規矩呀。

5

甄姐是個老江湖,常年跑外,北河到平海這條線上的人基本都熟悉,她認識韓大頭,知道他的底。

本來韓大頭偷小文手機的時候她已有所察覺,但她沒有說破。可沒想到小文當著竇智的面嚷嚷說手機丟了,她只好靜觀事態的發展。甄姐在顛簸的車廂里邊走邊找,她知道偷手機的韓大頭現在下不了車,因為新廣站還沒到呢,人沒下車貨就走不了,這不是明擺著的事情嗎?所以她不緊不慢地溜達著,穿過一節節的車廂,終于在軟臥車廂走道上發現了正在與兵哥竊竊私語的韓大頭。

韓大頭是在向兵哥匯報工作呢。自打他下手偷了小文的手機后就犯嘀咕,怕兵哥知道了對自己不客氣。小文一報案他更慌了,這是典型的做賊心虛。所以他跑到兵哥跟前來個惡人先告狀,說老趕下手太早,把一坐臺小姐的手機偷了,弄得警察滿處查找嫌疑人,擺明了是要讓你這個當老大的好看。

兵哥將信將疑,要說老趕不至于這么沒眼色呀,一個手機頂多幾千塊錢,老趕這么一個前輩級的英雄人物出手不會太低。再說了,他們之間還有協定,一手定勝負,不許偷第二回。這也是他約束韓大頭他們不許在車上下手的初衷,不能驚了警察,更不能瞎偷,到最后不好算賬。正琢磨的時候,他看見甄姐在韓大頭的背后伸出了巴掌。

“韓老板,真巧呀,沒想到在火車上還能遇到你。”

韓大頭跟觸電似的猛轉過身:“你認識我?”

“咳,你可真是貴人多忘事,上禮拜我們不是還見面了嗎?”

“上禮拜?上禮拜我沒出門呀?”韓大頭這話是說給兵哥聽的。

甄姐可不管這個,小手一揚說:“你肯定記不住,你是大老板,忙人兒,天天應酬多。我給你提個醒,我那小文妹妹還合你心思吧?”

這回韓大頭聽明白了。他再仔細瞧瞧甄姐,認識,這不是北河市夏日夜總會里的小姐領班嗎?看來是自己的活兒不利落,響了。人家這是替丟手機的小姐找后賬來了。想到這兒韓大頭忙回頭對兵哥說:“這,這是個熟人,以前認識。”

沒想到甄姐又朝兵哥來了句:“這位老板我看著眼熟呢,你是不是也在北河有生意呀?”

兵哥斜了眼韓大頭,心里罵他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平時就知道他媽的找女人,到火車上還不老實,讓人家追著屁股問療效。

韓大頭趕緊擺出遇見親人的模樣,擁著甄姐朝車廂空當處走。到了兩節列車的連接處,他沖甄姐抱拳道:“大姐,都是跑外的人,低頭不見抬頭見,有什么難事跟我說,犯不上當著人給我上眼藥吧。”

甄姐呵呵一笑:“韓老板,您是亮堂人兒,不至于因為一個手機弄得火車上雞飛狗跳的吧?再說了,我剛才可看見您手下好幾個小跟班的,這幫小伙兒真壯實,個個看著就像專業人士……”

“你趕緊打住。”韓大頭差點沒伸出手去捂甄姐的嘴,“得,得,我認栽。告訴你那小文妹妹,就說她手機丟洗手池那邊了,過會兒你領她去找,行了吧?”

6

韓大頭打發走甄姐,馬上回到兵哥的包廂里,還沒等張嘴解釋,兵哥朝他迎面就是一腳,把韓大頭踹得直咧嘴,哎喲一聲蹲在了地上。兵哥陰沉著臉問道:“這個女的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背著我下活兒了?”

韓大頭連忙搖手:“沒有,沒有,我可不敢,就是以前去這娘們兒待的夜總會玩過,沒想到在車上她認出我來了。”

“大頭,別和我說瞎話,我知道你的毛病。拿了人家的東西立馬給我送回去,我瞧這娘們兒也是個走江湖的,她不會亂說,這事今天就算過去了。我再跟你說一遍,耽誤了我跟老趕比畫的事情,你可別怪我心黑手狠。”

韓大頭沒敢再說話,從地上爬起來趕忙跑出包廂,揉著肚子穿過餐車走到硬座車廂前的洗手池,剛從夾縫里掏出手機,猛然抬頭,發現老趕正倚在門邊看著自己呢。

韓大頭無奈地朝老趕來個笑臉,其實他自己也知道,這笑比哭還難看呢。老趕盯著他的眼睛說話了:“韓大頭,這么多年沒見,沒想到咱哥兒倆一碰面你就給我下家伙。”

“大哥,你可別誤會。”韓大頭站起身來,順手把手機掖進褲袋里。“我也是受人之托。再說了,兵哥也是想和你以武會友交個朋友。”

“別叫我大哥。有他媽的這么以武會友的嗎?這叫牛不喝水強按頭,沒有你幫忙點炮我能再蹚這渾水嗎?我已經收山了你知道嗎?”老趕憤憤地說。

韓大頭連忙說:“大哥呀,你既然已經收山了,就把蘇秦背劍的絕活告訴兵哥不就結了嗎,何至于還冒這么大的風險上車比畫呢?”

“你放屁!”老趕罵道,“這絕活是輕易能給外人的嗎?難怪當年師傅沒把這手活教給你,真要是傳給你,你他媽的連祖宗都得當禮送了。”

韓大頭嘆了口氣:“大哥,你不知道呀,我是真沒轍才這樣的,誰讓我染上這癮了呢。”說著用手比畫了一下抽煙的姿勢。

老趕徹底明白了,眼前的這個韓大頭已經不可救藥了,染上毒癮的人連自己的老婆孩子都敢出賣,別說他這個曾經的師兄了。韓大頭繼續說道:“大哥,兵哥可不是好惹的呀,我勸你別跟他硬碰,把蘇秦背劍給他,讓他放你小姨子兩口子一馬,錢的事情好說。”

他不說這番話還好,話一出口反而將老趕的脾氣挑起來了:“我就不相信他兵哥能翻天,今天我跟他比定了。”

韓大頭苦著臉:“大哥,你拼不過他啊。你是不知道,去年他在火車上瞄準個肥羊,給人家飲料里下藥,東西是得手了,可那肥羊落了個植物人,現在鐵路公安還抓他呢。他手黑著呢。”

老趕朝韓大頭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了,因為他看見朱得海、竇智一行人走進了車廂,正在挨個兒查驗旅客的車票。韓大頭也看見車廂里的情況,忙轉身要走,剛要移動腳步卻被老趕一把抓住胳膊。

“你往哪兒去?”

“我得躲躲呀,警察來了。”

“你傻呀,這倆警察剛才從這兒過去,現在又和乘務員一起回來查車票,這擺明是轟人呢。你現在往回跑,好讓人家注意你是嗎?”

“那怎么辦呀?”

“老實待著,繼續抽煙跟我聊天,別看他們。”

“可我那倆兄弟,還有你小姨子兩口子還在車廂里呢。”

“聽天由命,出了事咱誰也跑不了,一勺燴吧。”

他們倆說話的當口,何麗、朱得海帶著兩個乘務員已經走到了那四個人的座位旁邊。

在這節硬座車廂里轉悠的冠軍也看見了朱得海、何麗他們。他察覺到這次檢查有些異常,所以沒有輕舉妄動,順勢坐在了靠走道的客椅上,他的斜對面正是甄姐和小文她們這幫人。

朱得海走到這幾個人座位邊上,直接沖他們發問,你們是一起的嗎?這是盤問技巧,他是在看這四個人里面誰先回答,或是回答的人答案是否一致。沒出他所料,靠近走道的男人搶先答話說,我們是一塊兒的。朱得海把臉轉向坐里面的女人接著又問:“你們去哪兒?”還是這個男人搶著說:“平海。”

朱得海心里明白了個大概,他剛要再發問,旁邊突然傳來了喊叫聲。

兩個男乘務員發現冠軍這排座椅底下有個方形提包,先詢問冠軍,冠軍搖搖頭,再詢問他對面一個文弱的男青年時,這個男青年先搖頭后又點頭說包是自己的,這種反常的舉動讓乘務員認定包里有違禁物品,于是拎出來就要檢查。就在他們將包從座椅底下拽出來的時候,這個男青年突然像打了雞血似的,噌地從座位上躍起,一把將包奪回。

三個人你拉我拽地在冠軍眼前搶過來搶過去。男青年突然從口袋里掏出把刀子,用勁向提包帶子劃去,提包帶劃斷了,兩個乘務員被閃了個趔趄。可是男青年的刀子并沒有停住,而是直沖著冠軍的脖子劃了過去。鋒利的刀子要是劃在冠軍的脖子上,肯定是血花四濺。旁邊的旅客都不由自主地發出驚呼。

冠軍沒想到突然之間刀鋒奔向自己,情急之中他本能地向后仰身,伸手使出個抓碗格擋的動作用力一震,刀子從男青年的手中被震飛,變了個方向,擦過小文耳畔的頭發重重地釘在了椅背上,把小文嚇得連聲尖叫。

竇智看到情況后連忙拽開乘務員插到男青年和冠軍中間,還沒等他說話呢,竇智下意識地用身體擋住了小文。冠軍也想站起來抽身躲開,沒想到男青年沖他喊道:“你也別動,都坐椅子上,誰動我就潑誰,潑完了我自己喝了它,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附近的旅客都被眼前冒著淡淡氣體的瓶子嚇住了,誰也沒敢挪動地方。

“你這孩子,你趕緊把瓶子放下。”朱得海顧不上再詢問這三男一女,趕過來沖男青年說,“有話咱們好好說。”

“你別動!”男青年用瓶子指著朱得海,嘴里喃喃地說,“我沒惹你們,我就是想要我的包,你們非要跟我搶。”

朱得海忙朝他連連點頭,用手指著兩個乘務員,“沒錯,這包肯定是你的。他們倆不是搶你東西,是怕你弄丟了幫你照看一下。孩子,你先把這瓶子放下,我看著眼暈。”這時他已經看清楚了,這個男青年的歲數不大,充其量也就是二十歲左右。

男青年把頭擺了擺,一臉的不屑:“你別打算騙我,這樣的電影我看多了。你是想騙我把硫酸放下,然后上來搶我的包,你給我往后退!”說完晃晃手中的瓶子,里面的液體差點流出瓶口。

朱得海趕忙向后退了一步:“我退、我退,你可別傷著其他的人。有什么話跟我說,你可千萬站住嘍。”他是擔心快速行進中的列車如果遇到彎道,這個男青年手中的瓶子會甩出液體來。

男青年一手拿著包一手舉著瓶子,沖朱得海說:“我現在就要下車,你去跟司機說,讓他停車!”

這句話差點沒把朱得海氣樂了,心里說,今天怎么碰上這么一個四六不懂的玩意兒。朱得海把手里的“萬里長城”插在褲子口袋里,攤開兩手沖男青年道:“你這個孩子呀,是頭一次坐火車吧?火車不是出租車招手就停呀。孩子,你聽我的話,把瓶子放下,有什么話跟我說,我保證他們不會搶你的包,行嗎?”

何麗趕緊上前朝男青年點頭,“小兄弟,我是本次列車的列車長何麗,我向你保證,他們絕對不會搶你的提包。”

沒想到男青年看見何麗臉色變得更難看了,用瓶子指著何麗道:“你別過來。都是你們這些女人,都是你們害的我,偷我賬號,騙我的錢……”邊說手里邊晃悠著瓶子。朱得海忙拉開何麗擋在她的前面。

竇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朝男青年喊道:“兄弟,你平時玩什么網游?”

男青年一愣,回過頭來對竇智說:“魔獸。”

“這個我可熟。”竇智上前一步,“我是資深戰士,你平時練什么?”

男青年有些不相信,但還是回答道:“我也練戰士。”

竇智繼續說:“對,對,咱們男的都喜歡練戰士。你是哪個服務器的,公會叫什么名字?沒準兒我們還在網上PK過呢。”

男青年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你也玩魔獸?”

竇智臉上掛著不屑,腳下卻往前挪動著步子,“游戲賬號讓人家盜了吧,肯定是你的密碼級別低,要不就是你沒設置密保。我玩了這么長時間也沒丟過號,一看你就是個菜鳥。”

男青年讓竇智一通數落臉憋得通紅:“你怎么知道我密碼級別低,我那是數字加字母的密碼。要不是,要不是……反正我不是菜鳥。”

竇智朝男青年招招手:“我不說你是菜鳥,你要是真厲害跟我走。”

男青年搖搖頭:“我才不跟你走呢,你跟他們一樣想騙我,我要下車。”

“我是讓你跟我實際上機看看,我帶著筆記本電腦,還有無線上網卡呢。你用我的號操作一回,如果事實證明你不是菜鳥,我這個號送給你了。”說完這番話又跟上一句,“我的號里還帶著6萬金幣呢。”

男青年疑惑地看著竇智,雖然他不相信這是真的,但畢竟竇智的話對他誘惑太大了。他想了想沖竇智說:“你不能要我的包,瓶子我也得拿著。”

竇智趕緊對男青年點頭道:“沒問題,你手里的東西都是你的,你愿意舉著舉多久都行。可是你別弄灑了,別把自己傷著。走吧,我在前面走,你跟著我。”

到這個時候朱得海算是全明白了。竇智是想把男青年引到人少的餐車或是軟臥包房里再想辦法拿下他的瓶子。想到這一層他連忙往后推何麗與乘務員,嘴里還不住念叨著:“這下好了,你們算是碰上知音了。竇智,你的筆記本電腦在餐車呢。”

竇智轉回身朝朱得海笑笑:“我知道。”然后對周圍的人說,“各位旅客都往后靠,給我和我兄弟閃閃道,我們可要過去了。”說完話在前邊開路,伸手做出引導的姿勢帶著男青年朝餐車方向走過去。朱得海給何麗使個眼色,也趕緊跟在男青年的后面。雖然此刻他的心懸在了嗓子眼,可仍然沒忘記觀察著走道兩邊的旅客,提示座位靠走道的旅客往后躲閃。

車廂里形成了一個奇怪的場面,一前一后兩個警察邊走邊高聲提醒著旅客注意,中間夾著一個高舉硫酸瓶子的“菜鳥”。他們就這樣在眾多旅客關注的目光中走出車廂。快走到連接處的時候,竇智回頭對男青年說:“這地方晃悠不穩當,你把瓶子蓋扣上,小心灑出來傷著你。”男青年看看晃動著的車廂,覺得竇智的話很有道理,便將瓶蓋扣在瓶子上。

餐車里周泉和魯遠航早就聽了乘務員的匯報,已經做好了準備,將車上查緝網上逃犯的筆記本電腦擺好,把電池卸下來,把餐車人員全疏散了,只留下嫌疑人陳軍銬在桌子邊上。

朱得海跟著竇智和這個男青年走過車廂連接處的時候,不自覺地掃了一眼站在門邊的韓大頭和老趕。眼神掠過韓大頭的時候沒什么感覺,可是當他看到老趕的側面時渾身緊了一下,眼睛里流露出的神情說不清是吃驚還是疑惑,是喜悅還是痛苦,總之這一刻,老民警朱得海的腦子走神了。他費力地在久已封存了的記憶里找尋著一個模糊的影子。這個人的臉我肯定見過,在什么地方呢?

竇智走進餐車,一指放在餐桌上的筆記本電腦,意思是說,我沒騙你吧。然后很客氣地做了個請的姿勢。男青年二話沒說就坐在了靠窗邊的座位上。竇智趕緊挨著他坐下來,到這時大家提著的一口氣才算喘出了半口。

男青年坐穩后一看電腦臉色又有點陰沉,沖竇智說:“你這是什么電腦呀,沒外接也沒電池,這怎么用呀?”

竇智沖朱得海一擺手:“朱師傅,電池在電腦包里呢,麻煩你給拿過來。”

竇智接過電池就安裝,可怎么裝就是裝不上,氣得他把電池往桌子上一扔,沖朱得海說:“都是你們平時瞎弄,你看看,電池裝不上了吧。”

朱得海一臉的委屈:“你這孩子呀,我什么時候動過這玩意兒,我懂電腦嗎?”

“那你說這是怎么回事,電池安不上了,我還怎么跟我兄弟切磋。”

兩人互相埋怨著,就當身邊的男青年不存在似的。

這時,男青年用胳膊碰了下竇智,“我裝下試試。”

竇智看他一眼說:“我都裝不上,你行嗎?”

男青年小心地把瓶子放在桌子靠近窗邊的位置上,拿起電池,斜著翹起電腦一下子就把電池裝上了。

“沒看出來,你還真行,你開機試試,看看有電嗎?”

竇智說完這句話朝朱得海使個眼色,朱得海雙眼緊盯著男青年的雙手,當他豎起電腦屏幕雙手放在鍵盤上的時候,朱得海突然使勁按下屏幕。男青年的兩只手完全被扣在電腦里抽不出來。旁邊的竇智猛地站起來,動作如釣魚起鉤般準確和迅猛,伸手將瓶子抓了過來,轉身遞給早已在后排座位上等待的周泉。三人的配合行云流水一氣呵成,瓶子到達周泉手里時,男青年竟然還沒有反應過來。連在遠處旁觀的魯遠航也不禁暗暗贊嘆,這哥兒仨配合得真棒。竇智這小子是塊材料。

看著竇智、何麗帶著男青年走出餐車,周泉像想起什么似的抄起筆記本電腦來回檢查著。看了會兒,把電腦朝朱得海面前一推說:“老朱,你手勁夠大的,這屏幕算是毀你手里了。”朱得海靜靜地抽著煙沒答理他。

魯遠航挪過電腦看了看說:“我看沒什么大事,換個屏就行了。老朱,你想什么呢?”

朱得海把口袋里的“萬里長城”掏出來放在桌上,慢慢地吐出口煙,還是沒言聲。周泉看著他若有所思的樣子笑了,“老朱呀,你該不會是受刺激了,想起什么吉祥號碼了吧?硫酸可不等于六三。”

朱得海還是沒理會周泉的調侃,嘴里喃喃地念叨著:“1988523、1988523……要真的是他,我這么多年的堅持可算是有著落了啊。”

周泉和魯遠航對視了一眼。周泉站起身,從餐車吧臺上倒了杯水,遞給朱得海說:“老朱,先喝點水,有什么事跟我們說說,別自己鉆進去。”

朱得海把水杯推在一邊:“你們哥兒倆可能不清楚,我為什么跑了這么多年的車,我今年都五十好幾了,你們覺得我愿意當乘警跑車呀,天天這么辛苦。”周泉和魯遠航搖了搖頭,朱得海繼續說,“就因為我心里總有個疙瘩,這么多年了壓在這兒……”

魯遠航問道:“老朱,你跟我們倆說說情況,也讓我們知道是什么事呀。”

朱得海猛抽了口煙,咬咬牙說:“你們只知道我以前是刑警出身,可為什么來的乘警隊你們不知道吧,那是因為好多年前我在辦案子的時候跑了個人。”

聽到這話,魯遠航想起來了:“老朱,你是說八幾年的那個案子?我好像聽老師傅們念叨過……”

“唉……”朱得海嘆了口氣,“你能沒聽說過嗎,這個案例早已經編成教材了。都怪我們幾個當時大意了。要說哥兒幾個在兩條線上走南闖北也算是老江湖了,沒想到竟然栽在一截鋼絲上。”

周泉連忙擺手說道:“老朱呀,你就別撫今追昔了,快點說吧,也讓我長長見識。”

“那還是八十年代的事呢。當時有個打擊車匪路霸創建平安鐵路的行動,我們幾個刑警隊的跟車打流。有一次在車上抓了個現行,較勁兒一審,是‘東北虎’黃瘸子的人。在我們要把他送下車的時候,他想立功,就揭發說在車上還有一個大賊,叫老趕。當時我們哥兒幾個一聽都興奮得不得了。因為全知道在賊群里有這么一個人物,可誰也沒見過,也沒和這個賊過過招。于是我們幾個人讓這個賊敘述一下老趕的模樣穿著,趕緊就奔車廂撒網去了。這老趕是個獨行。他從不跟人搭伙,屬于得手就跑的主兒,還特別警惕。所以,打流小分隊多少次圍捕都沒能抓住他。還有,就是這小子有手名叫蘇秦背劍的絕活。當時我們知道車上有這么一個大賊,我們能沉得住氣嗎。也算是該老趕倒霉,他在硬座車廂盯活兒時,讓戰軍一眼搭上了。”

魯遠航連忙問:“你是說程戰軍……”

“對,就是你師傅程戰軍。他發現老趕后立即給我們發了信號,我們奔硬座車廂前后圍攏準備抓捕。當時老趕盯上一個穿著打扮像農民企業家的男人。他一直瞄著那男人的挎包,兩個多小時愣沒動手。把戰軍急得呀,跳起來一把抓過農民企業家手里的包往老趕懷里一塞說,有你這么干活的嗎,半天也不下手,你他媽的是不是老趕。當時別說老趕和那農民企業家了,連我們都嚇了一大跳。戰軍這手太生猛了。”

“沒想到戰軍突然間來這么一手倒把老趕鎮住了,他竟然順著戰軍的話答了一句,我是老趕,可我還沒偷呀。”朱得海繼續說,“當時戰軍一把揪住老趕說,你承認自己是誰就行,我沒工夫和你斗嘴。這時候我們幾個人都上去了,亮明身份把老趕往餐車里一銬就審。老趕心理素質相當好,當時是被戰軍一個突然襲擊沒反應過來,等冷靜下來他也明白我們沒有他以前作案的證據,于是就拼命抵賴。閑話不說了,熬了這小子一天一夜,車快到終點站的時候他終于挺不住全撂了。當時我們哥兒幾個那個高興呀,戰軍最興奮,他趁著車到一個沿線站的時候跑下去搶著給刑警隊里報喜。因為快到站了,我們幾個也放松了警惕,就在這個時候出事了……”說到這兒朱得海沒再繼續講述這段往事,他仿佛被自己的敘述感染了,沉浸在百般的懊惱之中。

周泉聽到半截突然間沒了下文,忙推了下朱得海說:“老朱,你接著說呀,別總說半截話呀。”

魯遠航好像聽明白了,他沖周泉說道:“我倒是聽師傅說起過。當時他們幾個搜老趕的時候漏了褲腰,老趕就是利用嵌在褲腰里的一段鋼絲擰開銬子逃跑的。”說完他看了看朱得海,“老朱,你今天突然跟我們說這個,是不是……”

朱得海沖魯遠航緩緩地點點頭:“我剛才發現他了。”

周泉猛地站起來說:“老朱,你,你是說這個老趕在咱們這趟車上?”

“對。我雖然只看到他一個側面,但我能認出他來。也許這么多年他老了,容貌也有變化,穿著打扮也文氣了,可我肯定就是他。就是這個賊王范趕春!”

周泉使勁拍了下桌子:“抓這孫子,你只要認準是他咱們就干!為公安處銷了這么多年的積案,捎帶幫你老朱還了這個愿。”

“我建議你們先別抓他,一個消失了這么久的犯罪嫌疑人突然出現在車上,他背后很可能還有故事。”三個人順著說話的聲音轉過頭,武惠民正扶著椅背站在他們身后,“我不是想偷聽你們的談話。但你們如果貿然上去抓他,先別說法律程序上不允許,就算是抓住了,沒有任何證據他耍賴怎么辦?假如他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團伙在車上,你們這么一動,不就打草驚蛇了嗎?”

三個人相顧看了看,這個北河的老民警說得有道理。

周泉躊躇著對武惠民說道:“老武,我們不像你想的那樣魯莽,我們有自己的工作方式,你要是想幫忙可以,幫我們看一下嫌疑人。”說著指指陳軍,“這樣也可以把魯班騰出來和我們一起有個照應。好在快到新廣站了,到站我們就把人交下去,那時你就輕松了。”

武惠民還想說些什么,可看到這三個人都凝神看著自己,只好無奈地點點頭。這時,竇智從軟臥里晃晃悠悠地跑了出來,手里還舉著幾張詢問筆錄紙。

周泉朝竇智擺擺手,竇智趕忙把手里的詢問筆錄遞過去,看著朱得海說道:“師傅,我說這小子是個菜鳥吧,跟他一接觸,果然是。他玩魔獸時間不是很長就跟一美眉聊上了,又陪人家刷裝備又給人家充值。聊得久了人家美眉提出見見面吧,這傻貨把自己洗干凈了就見面去了,沒占著便宜不說還把自己的游戲ID給賠了。他急火攻心拿瓶硫酸想去平海找這個美眉算賬,其實他也是給自己壯膽兒,目的就是想找回自己的游戲號,沒想真潑硫酸。”

這一番話把朱得海和武惠民聽得云山霧罩,可周泉倒是聽得有滋有味。他問竇智:“乘務員檢查包的時候他干嗎這么大動靜兒,還又搶包又拿硫酸瓶子威脅咱們?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

“咳,他包里裝了自己印制的一百多張小傳單,上面有這美眉的頭像,而且還有對方的手機號碼,許多罵街的垃圾語言,他是怕咱們看見。”

“一個游戲賬號至于的嗎,他這么投入?他現在情緒穩定了嗎?”

“我看差不多了,我問材料的時候也開導了開導他。現在何麗車長跟列檢老劉師傅正對他進行教育呢。”

7

甄姐被剛才的情景嚇得夠戧。她是真害怕那個男青年手里的硫酸飛濺出來燙著自己,硫酸要是碰到臉上,再抹二斤粉也蓋不住這個窟窿。可當竇智用身體擋在她們前面與男青年周旋的時候,她是既欽佩又緊張,不由得從心眼兒里高看這個小民警,也佩服他臨危不亂的鎮靜和勇氣。所以,當小文贊不絕口夸獎竇智的時候,她也不自覺地摻和進來。

她們聊得正開心,韓大頭在身后拍了她肩膀一下:“甄姐,聊得挺滋潤呀。”

甄姐扭頭看見韓大頭:“呦,這都忙乎完了,您韓老板也過來喊我甄姐了。剛才要不是有警察制住個神經病,我估計你連答應我的事都省了吧。”

韓大頭賠著笑臉說:“你看這話怎么說的,我不是去給你找東西嗎,不知道這兒出事了。剛才這車廂里有個神經病嗎?他犯病了,傷沒傷著你呀?”

甄姐拉下臉說:“別瞎逗,你答應我的事呢?”

韓大頭連忙說:“我答應甄姐的事情能當氣吹嗎?辦好了。”

甄姐鼻子里哼了一聲,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哎喲,這都快中午了,時間過得真快。韓老板,咱們在火車上遇見也算有緣。你幫我辦事我得謝謝你呀,這么著,我請你吃飯吧。”

韓大頭臉上賠著笑,心里邊卻在罵著街。這哪里是請我吃飯啊,明擺著是訛我。可還不能帶出不情愿的樣子,只好把手一揮說:“你瞧你甄姐,咱們之間還這么客氣。走,叫上你這幾個小妹妹,我請客!”

甄姐臉上這才有了點笑模樣,站起來假裝客氣,“叫你請客,那合適嗎?”

“合適,合適。平時哪有這機會呀,這不趕上了嗎?”說著韓大頭拉起甄姐的手,順勢把手機塞在她手心里,邊走邊說,“我去餐車等你們啊……”

幾個女人嘻嘻哈哈站起身,魚貫著穿過車廂,向餐車走去。當她們擦著老趕的后背走過時,甄姐的提包碰到了老趕,這是用蘇秦背劍最佳的時機。就在這時他腦子里忽然靈光乍現,我何必跟兵哥比偷竊呢,他偷誰我就偷他!要不然也顯不出我老趕棋高一招。

韓大頭走進餐車后大模大樣地坐在中間的位置上,沖乘務員招手,示意對方將菜單拿過來,后面跟著的甄姐與小文她們也圍著韓大頭坐下,嘴里洋溢著一分錢不值的吹捧,眼睛卻看著韓大頭拿起菜單點什么菜品。韓大頭也沒有含糊,掂著菜單先謙讓謙讓,被甄姐微笑著拒絕后朝乘務員說:“咱們也別太麻煩,來幾個你們餐車上的特色菜,我們嘗嘗。”

女乘務員微笑著回答:“先生,我們餐車上的師傅是二級廚師,他開出的單子都是特色菜,您自己點吧。”

韓大頭咧著嘴擺出大款的氣概說:“不是我瞧不起你們,餐車上能有什么特色啊。這樣吧,別為難你們了,簡單點兒,給我們弄四菜一湯。魚香肉絲、西紅柿炒雞蛋、辣子雞丁、青椒土豆絲,再來碗醋澆湯。”

話音還沒落地呢,甄姐就哎喲一聲,對著韓大頭翻個白眼撇撇嘴說:“魚香肉絲太辣了我吃了臉上起疙瘩,西紅柿炒雞蛋也太酸了呀,還有這個辣子雞丁,現在禽流感多厲害啊,萬一吃了得病還得去醫院,青椒土豆絲倒是行,可土腥味太大,最好切完土豆絲先拿井水拔拔……”

韓大頭心里罵著你這個老家賊,你跑火車上吃大戶來了,可臉上還擺出萬般的無奈,抖摟著菜單對甄姐道:“我可是誠心誠意想請你們,可你看看,這倒霉火車上能有啥?我想給你們點硬磕的菜他們有嗎?”

他的話一出口,旁邊的女乘務員不愿意聽了,跟上句話說:“先生,您到底想點多硬磕的菜呀?你怎么知道我們火車上沒有呢?”

女乘務員的話等于是給了韓大頭一個臺階,他轉過臉沖乘務員把袖子一挽:“我想給在座的一人點一個螃蟹,要大黃;六個頭的對蝦一盤,油燜。”說著伸出手掌并攏后彎曲起拇指,沖乘務員比畫,“這么寬的帶魚紅燒,四頭鮑魚來兩聯清蒸帶煲湯,你有嗎?”

這回輪到女乘務員愣神了。這些菜別說在小小的餐車上,就算是一般的小飯店里也不好湊齊呀。女乘務員噎得小臉通紅,剛要說什么,覺得身邊有人拉她,回頭看,是餐車主任楊金寶。

楊金寶手里拎著塊比臉干凈不了多少的毛巾,朝韓大頭笑笑說:“我們這位乘務員還年輕,說話有時候太滿,您別在意。我是餐車主任,您有什么話跟我說。”

韓大頭把手一擺,把剛才要的菜又重復一遍,說完沖楊金寶晃悠著腦袋說道:“我也不想為難你,本來不打算點這么多海鮮,可你們這兒的小乘務員也太不懂事了。”

楊金寶依舊點頭客氣著,“您提的意見很好,我們一定接受批評,提高服務質量。請問您剛才點的這些菜是真的要嗎?”

這回輪到韓大頭沒轉過腦筋來,他奇怪地盯著楊金寶說:“嗬,你這是啥意思?我當然是真要了。不要這些菜我點它干嗎?”

楊金寶仍然不住地點著頭:“您要的是,在座的一人一個螃蟹,圓臍的有子。一斤六個的對蝦一盤,油燜。四指寬的帶魚要紅燒。四頭鮑魚兩聯,清蒸帶煲湯,對嗎?那我可就準備了。不過得先跟您說一聲,因為您要的菜費工夫,所以得耽誤您點時間,您看您等得了嗎?”

這哪是和人家商量,這分明是在拱火較勁。果然,韓大頭有點急了,站起來沖楊金寶說:“就沖你說的這話,我今天等定了,你去做吧。你給我做出來咱啥事沒有,要是做不出來,你今天負責包賠我損失。”

楊金寶把手巾往肩上一甩,朝韓大頭說:“保證按您的要求上菜,絕對耽誤不了您。”說完話一溜小跑進了餐車操作間。

眼前發生的事情把竇智看得發愣,他急忙拽拽朱得海的衣服小聲問道:“師傅,敢情餐車上有這么多好東西啊,那怎么還總讓咱們吃方便面呢,楊金寶真是不地道。”

朱得海和魯遠航、周泉相互對視了一下,三個人不約而同地笑了笑。

朱得海做了個讓竇智靠近的手勢,竇智把身子靠過來。“小竇,你剛才說的話的確冤枉楊金寶了。餐車上哪有這么多好吃的呀,他得去借,這里面學問可大了。”看著竇智認真的模樣,朱得海深吸了口煙說,“你現在就去后灶,我敢保證楊金寶正急著打電話聯系上餐料呢。”

竇智將信將疑地站起身快步走進操作間,果然,楊金寶正舉著手機大聲喊著話:“對,對,就按我說的辦,車到新廣站就得送上來……錢,按老規矩……對,對,我可告訴你別耽誤我事兒,碰上一個傻貨不易……對……”

到這個時候竇智是全明白了。列車臨近中午的時候到新廣站停車,此時正是餐車開始準備午飯的時候,車站旁邊的鐵路飯店都擔負著為列車送補給的任務,楊金寶完全有時間按任何旅客的要求補齊餐料,這也是他敢于答應韓大頭的原因。想到這些竇智不由得暗自感慨,跑車的竅門太多了,自己還得緊跟老師傅們學習。就在他要離開操作間的時候,突然看見那只被看管的小狗不知從哪兒溜達進操作間里,又扒著方便面箱子不停地嗅著。

還沒等竇智過去轟走小狗,楊金寶像被狗咬了一樣躥起來,扔下電話兩步沖到近前抬起腿就踢。這次小狗已經認識楊金寶了,身子一扭靈巧地躲開了,楊金寶的腳狠狠地踢到了方便面盒子上。“噗”的一聲,盒子被踢了個癟,小狗叫了聲躥出操作間。楊金寶的臉色立即變得煞白,不去追狗,而是馬上蹲下捧著方便面箱子上下左右地端詳著。當他確定箱子沒事的時候,長舒了口氣。猛抬起頭看見竇智正注視著自己,馬上尷尬地笑笑:“小竇呀,你瞧這狗,太討厭了,這東西是給人吃的,怎么能讓它糟踐呢?”

竇智盯著方便面箱子看了看,又把目光從箱子上移到楊金寶臉上,眼神里帶著疑惑說:“楊主任,狗扒拉下箱子你至于這樣嗎?你告訴我,這箱子里到底放的是啥?”

楊金寶渾身一哆嗦,但轉瞬又顯示出極尷尬的表情,用親近的口吻悄聲說:“兄弟,都是一塊兒跑車混飯吃的,這點事瞞外行人瞞領導,不能瞞你呀。是哥哥帶的一點貨,順手掙點兒外快。”

竇智心里清楚,雖然鐵路上對出外跑車的乘務員有明文規定,不許利用工作之便捎、買、帶。可是聽老師傅講,打有火車那天起,這條規定就沒管用過。列車乘務員從南跑到北,從東跑到西為自己的親戚朋友捎帶點東西,或是開發自己的聰明才智,繁榮一下兩地的經濟貿易,帶點東西掙個差價,只要不出格沒人深究。

想到這些,竇智也很給面子地呵呵幾聲,問楊金寶:“帶點什么好東西呀?”

楊金寶瞇了下眼湊過去說:“就是點喂鳥的面包蟲,別看不值錢,可這玩意兒嬌氣,怕動靜。”

“你剛才可說是給人吃的,你吃?”

“哎喲,你就別拿哥哥開心了,我不是說順嘴了嗎?”

餐車里坐著的魯遠航瞇縫著眼睛,隨著列車的顫動沉沉欲睡,可心里卻始終沒踏實過。韓大頭和楊金寶說話的時候聲音很大,他察覺到嫌疑人陳軍一些細微的變化,他是在極力尋找聲音的方向,明顯表現出一種不安穩。這代表什么呢?只能說明他對這個聲音很熟悉,至少是這聲音觸動了他。能觸動嫌疑人的聲音會是誰呢?楊金寶?可能性不大,在餐車里楊金寶就露過面,就算嫌疑人陳軍認識他,也早該顯現出來。只能是另外一個說話的人了,韓大頭。

他清楚車上所有的情況,知道于志明,知道老趕,知道在硬座車廂里的三男一女,還知道北河市公安局那個執著的武惠民。他捋不清楚頭腦中紛繁蕪雜的思緒,確切地說是無法給自己準確定位,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是負案在逃的犯罪嫌疑人,還是一個老資格的便衣警察?是應該幫助同志戰友緝拿列車上的歹徒,還是保持距離避開眼前的危險?這一刻,他不知道該怎么做了。

周泉邊整理著到新廣站要與車站民警交接的材料,邊小聲對朱得海說:“老朱,你是不是想盯老趕?”朱得海嗯了聲,“快到新廣站了,你換便衣瞄著他,把工作證和家伙帶好了,他不下車咱不動,他要下車你就跟,最好抓個現行。但一定要注意安全。”

朱得海激動地看著周泉:“這可犯紀律,你還是別給我做這個主,算我個人行為得了。”

周泉伸出手拍拍朱得海的肩膀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火車一動情況瞬息萬變,咱們當乘警的光聽上級指示就啥也別干了。再說了,你這是發現重大線索,對上面咱們有話說。”

朱得海默默地點點頭,把手里的“萬里長城”卷了又卷插進褲兜里,沒再言聲。

靠在車窗邊上沉默了半天的魯遠航突然插了一句:“周泉,我怎么沒看見武惠民呢,他去哪兒了?”

此刻,在快速行進的列車上,武惠民正在軟臥包廂里和于志明對峙呢。

原來武惠民擔心于志明中途會耍什么花招,就悄悄來到軟臥車廂進行監視。透過半掩的包房門,于志明一個起身觀看窗外站牌的舉動刺激了武惠民。他認為于志明要中途換車逃跑。于是他決定先下手為強,強行抓捕于志明。

武惠民走進包廂門,一眼看見坐在車窗邊上的于志明。出乎武惠民的意料,于志明竟然很快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指著自己對面的鋪位做出個請坐的手勢。“坐這里的先生去餐車吃飯了,你先坐下吧,找我有事嗎?”

武惠民關上門,兩步跨到于志明跟前說:“于主任,于副市長,我真佩服你的鎮靜。你看見我竟然一點不驚訝,看來你的心理素質的確不錯。”

于志明再次指著對面的座位,“老武,別這么激動,有話坐下說。”

“于主任,你應該知道我跟你上車的目的。”

于志明朝武惠民攤開雙手,“都是明白人,我何必再跟你假裝呢,你是怎么知道我坐火車出門的?”

“這么多年我始終盯著你呢,我不相信老天不睜眼,你這樣的人沒有報應。”

“這么說你身體不好,時常有病是假的呀,目的就是為了抽出時間來監視我?”

“算你小子聰明。”

“唉……”于志明嘆了口氣說,“老武啊,平心而論我應該算對得起你了。這些年你不間斷地網羅我的黑材料,不停地寫信、打電話、上訪上告,我都沒有理你。而且,你現在住的房子還是我跟你們市局領導打招呼才分給你的,你能保住這份工作不也是我說的話嗎?做人不能沒有良心啊!”

“你放屁!”武惠民狠狠地打斷于志明的話,“你打招呼分給我房子?你知道那房子現在誰住嗎?就是那對聾啞夫婦的女兒。是你指使潘東放火燒了人家房子,你還觍著個臉跟我說良心?沒有你打招呼我能從一個派出所的所長干到普通民警嗎?你他媽的真是個演戲的材料,說風就來風說雨就來雨。”

于志明一臉的無奈,“老武,話可不能這樣講呀,你們公安局司法是獨立的,我怎么能干預呢?你仕途受阻和我有什么關系呢?你不能冤枉我呀。”

武惠民沖上去一把抓住于志明的衣襟,力量之大讓于志明不由自主地吸了口涼氣,“我冤枉你,開發區那幾個村的農民會冤枉你?那些被你和黑心的商人勾結,騙去房子沒有住處的市民會冤枉你?你貪污受賄挪用公款借助地下銀行洗錢是冤枉你?還有那些荒置的地,污染了的河水會冤枉你?于志明,拋開我們個人恩怨,就沖這些事我也得抓你這個敗類。”

“老武,你松開手,我真的有話跟你說。”看到武惠民松開拽著自己衣襟的手,于志明活動了一下脖子,伸出手做了個停止的手勢,示意武惠民等等。然后從口袋里掏出皮夾,從里面拿出一張信用卡遞給武惠民,“老武,這張卡里有30萬現金,你現在就可以打電話,向銀行報出密碼19625178進行查詢,別的事情不要再提了,就當對我們的個人恩怨做個了結,畢竟我們也曾經是朋友,以后大路朝天各走半邊吧!”

武惠民一把抓過信用卡說:“于志明,你想讓我放過你,沒門!這張卡就是你賄賂我的證據!”

“你到底想怎么樣?”

“我想抓你!”

于志明嘆了口氣說:“老武啊,我是從心眼里佩服你的執著,這么多年你死乞白賴地盯著我,不容易啊。說吧,你想怎么辦?”

武惠民指了下包廂門說:“帶上你的東西,現在就向鐵路警方投案自首。火車到新廣站你跟我下車,然后等待北河市局來人把你接回去。”

于志明看了眼站在身邊的武惠民,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拿起自己的提包說了聲:“好吧,我跟你去。”

列車緩緩地駛進了站臺,透過車窗能看見車站乘務員站立得非常標準,正在對進站的列車行著注目禮。車廂內的周泉整了整警服,習慣性地正了下帽子,拿起站車交接本剛要動身,忽然看見于志明跌跌撞撞地從車門處跑進來,邊跑邊喊:“民警同志,有人搶劫!”緊跟在他后面的是滿臉怒火的武惠民。

周泉急忙讓過于志明,用身體將他與武惠民隔開。緊追過來的武惠民顯得有些氣急敗壞,沖于志明嚷道:“你這個混賬東西,你他媽的敢陰我,于志明你這個渾蛋!”

周泉忙伸出手擋住武惠民,“你別沖動,聽我說。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現在可是他報警說你搶劫。”

武惠民根本沒理周泉,仍是指著于志明大聲喊道:“他就是我說的那個要逃跑的于志明,我已經跟你們聯系過了,你們不管,我自己抓他還不行嗎?”

周泉仍然攔住武惠民說:“這是在火車上,先別說出了事情你沒管轄權,就算你有,可是你一沒證件手續,二沒證據,三也沒有他的犯罪事實,你憑什么抓人?”

武惠民撥開周泉的手說:“我自己就是證據,我知道他貪污腐敗、收受賄賂出賣國家利益的事實。”

“現在是他指證你搶劫他的財物。”周泉說完這話,回頭看了眼躲在身后的于志明。

于志明神情激動地說:“民警同志,他手里拿的是我的信用卡,這就是他搶劫的證據。我請民警同志立即控制住這個人,不要讓他再危害其他旅客的生命財產安全。”

這句話把武惠民氣得直跺腳:“你這個敗類!渾蛋!這是你賄賂我的證據,連密碼還是你告訴我的呢,乘警同志問一下就會查清楚。”

于志明沒再搭腔,臉上滑過一絲陰沉的冷笑。

周泉將兩人又分開一段距離,然后拿起接報警本對魯遠航說:“魯班,你先幫忙登記一下情況,我和小竇下車辦完交接就回來處理。”

沒等魯遠航應聲,武惠民突然用身體朝周泉撞去,將周泉一下撞到椅子上,摔了個仰面朝天。緊跟著武惠民猛沖到于志明近前,死死抓住于志明的前胸衣襟,用力朝車廂門處拖去。

這時,一直倚靠在車窗邊的魯遠航突然站了起來,借助列車剎車時的沖力兩步趕到武惠民身邊,伸出左手按住武惠民抓于志明的手,右手順勢往武惠民肘關節處用力往上一托,武惠民立即感到半邊身子酸疼無力,只能松開抓住于志明的手。魯遠航反手橫著輕輕一推,正推到武惠民的胸前,將武惠民推得倒退了兩步,用手扶住身邊的椅背才站穩身形。緊接著魯遠航伸左手拽住于志明的肩頭,一把將他拉回到旁邊的椅子上。

整個動作輕巧連貫,迅速準確,行云流水,一氣呵成。竇智興奮得連好都沒喊出來,兩個糾纏在一起的人已經被魯遠航分開了。

武惠民被魯遠航推開后,頭腦中一片空白,急得沖魯遠航高聲喊道:“魯遠航,你敢動手襲警,你還想殺人嗎?”

魯遠航猛地把頭轉過來,用手指著武惠民,語氣中透著一股寒氣:“我警告你,閉上你的嘴。再敢亂叫我就把你銬起來。你現在是搶劫掠財的犯罪嫌疑人!”

武惠民還想反駁,但看了一眼在周泉身后冷笑的于志明,又注意到魯遠航微微顫抖的雙臂和緊握的拳頭,他運了運氣,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他現在越發覺得剛上火車時的判斷是正確的,剛才自己是急火攻心順口說出句“魯遠航,你敢動手襲警,你還想殺人嗎”這句話。這等于是刺激了魯遠航,把他推到自己的對立面上去了。他肯定會想辦法控制住自己,甚至限制自己的行動。再加上于志明搶先報警說自己要搶劫他,以魯遠航在車上的能力,他完全有理由對自己實施看管。看來把于志明帶下車的想法是不可能實現了。所以,武惠民雖然滿腔憤怒,但還是抑制住自己的情緒,不說話了。

魯遠航沒想到武惠民會觸及他內心的隱秘,殺人。這說明武惠民掌握了自己的罪行,這層窗戶紙一捅破,反而讓他把心里的恐懼變成憤怒激發出來,他用帶有威脅性的語言呵斥武惠民,同時也做好阻止不了對方就采取強硬措施的準備。可是,武惠民竟然在他的呵斥下偃旗息鼓,不再爭辯了。這的確有些出乎意料。但隱忍不發總比撕破臉動手這個結果要好,于是他沉穩了一下心境,拿起接受報警登記表沖周泉示意,“你們去吧,我先給他們登個記,等你回來解決。”

火車到站了。隨著各個車廂門齊整地打開,下車的旅客像脫離了網子的鳥一樣,魚貫奔出車廂。

自從老趕打定主意要反偷兵哥以后,心情倒是完全放松下來。以他這么多年的經驗斷定,兵哥很有可能已經將目標選好,他是在等時機。這個時機就是列車臨近終點的時候。自己要和兵哥比拼的關鍵,也就在這個時候。現在是看誰更能沉得住氣。想到這些,老趕噓出一口長氣,把目光放在小姨子兩口子的身上。看了兩眼,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兵哥的兩個手下怎么變成了一個,那個留分頭的小子哪兒去了?

老趕連忙抬眼四處搜索,終于在這節車廂另一頭的門口處發現了他。從這小子的眼神和舉止上看,他盯上了個手里領著孩子、肩上斜挎個提包的婦女。這個情景讓老趕心里一震,眼前忽然模糊起來。

他想起那個冷風撲面,飄著雪片的晚上。一個抱著孩子的婦女跪在車站外的空地上,向來往的人們不住地磕頭哭訴,哭聲慘得讓許多行人駐足觀望。她的錢讓小偷偷了。那是給她丈夫看病買藥的錢,錢丟了不僅買不到藥,連娘兒倆回家買車票的錢都沒有。她不停地給向報紙上扔錢的人磕頭作揖,還強按著懷里的男孩給人們下跪,可是這個男孩緊咬著雙唇,憑她怎么拉扯,怎么按頭,就是死活不跪。他盯著眼前施舍的人們,眼里卻閃出狼一樣的寒光。這個男孩就是老趕,那婦女是他的母親。

老趕使勁睜睜眼睛,仔細瞄了瞄自己與那個小賊之間的距離,慢慢地向車廂門靠了過去。他想保住這個女人的錢財,不讓這個小賊得手。

擁擠的車廂門前,小賊裝出被擠得踉踉蹌蹌的樣子,在帶孩子的女人身邊蹭了幾下。老趕知道,這是在消除對方的警惕,緊跟著就要動手了。果不其然,小賊借自己的身體擋住后面的旅客,輕巧地碰了下女人斜挎著的背包,然后轉身往車廂里擠去。他得手了。

老趕瞄準小賊的來路,直接頂了上去。狹窄的車廂通道中,得手的小賊只顧往車廂里擠,他是想盡快脫離險地,再找機會洗貨。老趕面對小賊的時候,突然轉身,面朝車廂擋板,把后背給了小賊。這個小賊只顧著保護自己的勝利果實,根本沒注意到有人會對自己下手。就在他貼著老趕的后背擦身而過的當口,老趕瞅準時機出手了。

始終注意觀察老趕的朱得海,借助前面旅客身體的掩護目睹了老趕使用蘇秦背劍這一絕招的過程。老趕面朝車廂擋板做出給小賊讓道的姿勢,兩只手卻下垂到背后,等小賊經過自己身后時,用胸口輕輕頂了下擋板,借助這個輕微的力量,老趕的兩只手突然反轉,一只手似是沒站穩想扶住車廂擋板,吸引住小賊的注意力,而另一只手迅速地從小賊的褲子口袋中將錢包夾了出來。夾出錢包后,反手朝自己褲子口袋邊一貼,將錢包順進口袋,然后順勢走向車廂門外。整個過程中這個小賊渾然不覺,還一個勁兒朝車廂里擠呢。

朱得海此時鉚足了勁,馬上分開前面的旅客直奔老趕。將要伸手抓住老趕的時候,老趕的一個動作讓他不由得硬生生地縮回了手。原來,老趕跑下車舉著錢包奔向那個帶孩子的女人,嘴里還不住地喊著:“大姐,大姐,你的錢包掉了……”那個女人聽到喊聲先是捂住自己的提包,看見已經打開的拉鎖,嚇得她臉上變了顏色,伸出手緊緊抓住老趕遞過來的錢包不停地說:“謝謝,謝謝你,你真是好人……”老趕沖她搖搖手,轉身緊走幾步返回到車廂里。

眼前發生的事情讓朱得海一時沒緩過神兒來,他使勁眨了眨眼,莫非自己看錯了,這個賊王老趕怎么突然之間轉性了?黑吃黑到手的東西竟然送了出去,是不是他腦袋讓門擠了?朱得海的腦中一片空白,他甚至差點忘記躲閃匆匆跑進車廂里的老趕。

寬闊的站臺上,周泉緊走兩步沖迎接他的車站民警敬禮致意,對方也笑嘻嘻地還禮。

周泉緊握對方的手說:“老劉,我得給你添點麻煩……”

何麗也在和車站值班員辦理著交接手續。值班員接過何麗的報表,同時向何麗介紹著身后的一位中年男人。這位中年男人穿著黑褲子白襯衣,手里提著個精致的公文包,國字臉上掛著官員的嚴肅,仿佛從去年就不會笑了似的。

叼著根煙卷的少爺向車門邊的乘務員示意一下,然后慢悠悠地走到站臺上,他先看了看出站口處擁擠的人流,聳聳肩,伸了個懶腰,又把目光移到餐車的方向。

在餐車的邊門旁,楊金寶正指揮著兩個人往上搬運著餐料。他邊點著餐料數量邊對車上喊著,讓里面的人起火備料準備炒菜。這時,從送餐料的汽車上跳下來一個穿著鐵路制服的男人,他搬著兩箱方便面遞給楊金寶。楊金寶接過后連忙轉身爬上餐車,從餐車邊門將兩箱同樣的方便面盒子交給對方。這個人拿起盒子轉身鉆進了汽車里。

開車的鈴聲響了起來,火車要鳴笛出站了。

陸洋和小山是從硬座車廂上的278次列車。他倆上車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要找到于志明,搶回證據,殺了他。

從陸洋接過于志明照片的那一刻起,他就認出了這個曾經被自己稱為于叔叔的男人。但他臉上仍如往常那樣,掛著冷酷的漠然,問了句:“就是這個人?”

把身子埋在寬大的靠背椅里面的老板點點頭:“就是他,北河市經濟開發區管委會主任于志明,好像還是個副市長呢。”

陸洋把于志明的傳真照片揣在懷里,“您和他有過節?”

“他在北河,我在新廣,我們能有什么沖突?是北河的潘東讓我幫個忙。這個人手上的東西不僅能毀了潘東,也能把整個北河市政壇震個底兒掉。”

陸洋沒有再說話,他在等著老板最后的吩咐。果然,老板又補充了一句,帶上小山一塊兒去吧,也好有個照應。這是老板慣用的方式,目的很簡單,兩個人既能互相掩護又能互相監督。

去火車站的路上,陸洋用寬大的墨鏡遮住了眼睛,他不想讓小山窺視到自己。這一刻,他被腦中塵封了很久的記憶喚回到了童年。

那是一個深秋的早晨,冷風卷著長鞭把樹上的葉子打落得滿地都是,街道兩邊的路燈也剛停止了照明。6歲的陸洋坐在媽媽自行車的橫梁上,照例將脖子蜷縮在衣服里抵御著撲面的寒冷。陸洋的媽媽是北河市紡織廠的女工,每天都要帶著陸洋,把他送到廠里的幼兒園后再去接班。

就在陸洋閉起眼睛想著幼兒園里的早餐時,耳邊忽然傳來汽車馬達的轟鳴聲和急促的剎車聲。緊接著他感覺自己被拋了起來,身體在空中旋轉了一圈后,重重地砸到了地面上。他摸了摸腦袋,手碰到的地方隆起了個包。他仰起小臉四處找尋媽媽和那輛自行車,卻看見媽媽仰面躺在離他好遠的街道上,嘴里不停地向外冒著血漿。而那輛自行車已經扭曲得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他想喊叫,可嗓子里發不出聲音,只能手腳并用地拼命朝媽媽躺著的地方爬去。

他聽見了車門的響聲和兩個人的腳步聲,跟著就是一個女人說話的聲音:“我的天呀,惹禍了,你把人撞了……”

“你叫喚什么。趕緊看看還喘氣嗎?”

那個女人頓了下說:“這女的直吐血……哎喲,小孩還爬呢。”

“可麻煩了,這要是瘸了癱了,得吃咱一輩子呀。”

“那怎么辦呀……”

“給他們來個痛快的。”

“別呀,這可太缺德了……”男人沒再說話,好像是做了個手勢,兩人沒有任何要救助的舉動,而是跑向了汽車。

以后發生的事情讓陸洋每每想起都會獨自感動許久。他清楚地看見這兩人鉆進了汽車里面,就在他們發動汽車的時候,一個身材單薄、戴著副近視眼鏡的男人從遠處趕來,他扔下自行車,挺身擋在汽車前面,張開兩手像一堵墻一樣阻住了去路。這個男人對司機大聲喊道:“站住!撞人逃跑,你們是在犯罪!”這個男人就是于志明。他當時是北河市一所小學的語文教師……

在陸洋心里,于志明不止是個有著仗義情懷的好人,最重要的,他還是自己和媽媽的救命恩人。雖然車禍的時候他才6歲,但他清楚地記得,那個肇事的司機當時并不是想逃跑,而是要開車從他們母子倆的身上碾過去,置他們于死地。

陸洋隨父母移居新廣市后,第一次殺的人,就是這個汽車司機。當時他用顫抖的手勒緊套在司機脖子上的尼龍繩時,這個人雙手拉住繩索,兩條腿不停地蹬踏著地面,喉嚨里冒出嘶嘶的聲音,眼睛里流露出的是不解的疑問。陸洋記得自己狠狠地罵了句,你他媽的早就該死,這是你的報應,我是來索你命的無常。

這次老板讓他去殺于志明,在陸洋看來,這是老天冥冥之中的安排,給了自己一個報恩的機會。

餐車里的魯遠航站在武惠民和于志明之間,這時他又恢復了平時的自信,顯得從容不迫。他照例在接受報警登記表上填寫好時間、地點、案由等情況后,看了眼前幾排座椅上坐著的韓大頭,心里琢磨著火車到站前與嫌疑人陳軍那段短暫的對話。

出于職業敏感,魯遠航從278次列車開車后已經感覺出危險的存在。起初他懷疑是自己有些過于緊張,心理負擔太重導致的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但是接連發生的事情,讓他堅定了自己最初的判斷,今天這趟車上要出大活。所以他才拽了拽陳軍,低聲說道:“小子,都這副德行了,還替別人扛事,我真佩服你。”

陳軍眨了眨眼:“政府,我沒明白您說什么。”

魯遠航瞥了眼韓大頭的方向,“你心里清楚。你掉腳了別人吃肉,你還真沉得住氣。”

“政府,道上有規矩,砸盆說盆砸碗說碗,自己的事自己辦,不許咬別人。”

“狗屁!你撅著屁股銬在這兒受罪,別人領著小姐吃喝玩樂,你們道上就這規矩?別他媽的跟我裝大個的。”

陳軍猶豫了一下,“政府,我現在點炮了算舉報嗎,算有立功表現嗎?”

“算!我會把你的情況如實反映給辦案民警,說你小子為我們提供線索。”

陳軍斜了眼韓大頭的方向說:“這個人我認識,外號叫韓大頭,是北河兵哥那個綹的。他是個老江湖,比我手底下利索。”

“這段省了。你跑我這兒評技術標兵來了,我不愛聽這個,說干的。”

“是,是。這個人是北河兵哥的大跟班,我只知道兵哥干大活的時候總用他托屜,別的就不清楚了。”

魯遠航聽完這話心里明白了個大概,同時也堅定了最初的判斷,這列火車上不止有老趕、韓大頭,他們后面很有可能還有一個更大的犯罪團伙。如果是這樣,再搭上于志明和這個武惠民,火車上可就熱鬧了。

于志明深知警察的辦案程序,他主動地掏出身份證和工作證,對魯遠航說:“民警同志,我是北河市經濟開發區的干部。這次乘278次列車是回老家平海探親。”說完指著武惠民,“他以前是北河市公安局的民警。這個人一貫無理取鬧,是我們掌握的一個老上訪戶,經常擾亂正常的辦公秩序……”

魯遠航示意武惠民不要說話,剛站起來準備辯解的武惠民只好又坐了回去。于志明繼續說道:“因為我曾經負責過拆遷工作,所以就成了他攻擊的目標。他經常對我進行人身攻擊和造謠誣蔑,這次不知道怎么又跟上我了。這不,剛才他躥進我的包廂,翻我的隨身用品,還搶走了我包里的信用卡。”

武惠民實在忍不住了,騰地站起來指著于志明大聲說:“你的嘴還他媽的是嘴嗎?這明明是你賄賂我的證據。”他把信用卡遞給魯遠航,“這里面有30萬現金,你如果不相信可以打電話查詢,密碼是19625178。如果是我搶的,我能知道他卡里的密碼嗎?”

魯遠航點點頭,對于志明說:“他說得有道理。這位于先生,你好好想想,他有沒有對你使用武力,或者威脅你說出密碼?”

于志明搖搖頭,“沒有,他沒有打我,他只是搶劫我的東西。”

“那樣的話,武惠民提供的信用卡密碼我們就要核實一下。鑒于火車上的特殊環境,一時無法證實,所以這張信用卡我們得作為證物先替你保管。”

于志明苦笑著搖搖頭說:“民警同志,你隨便核實。可我的人身安全怎么辦,你們能負責嗎?”

“保護每一名旅客的生命財產安全,是我們鐵路公安民警的責任。于先生,請你放心,你的安全有保障。”

火車拖著長長的身軀開動了,平緩而又有力。剛剛啟動的列車還沒有完全提起速,它要過會兒才能飛速奔馳。278次車廂里也宛如一壺放在爐火上的水,還沒有完全被火煮開,但正在孕育著沸騰。

韓大頭眼睛直了。因為他看見乘務員手里端著盤子走到餐桌前,盤子里面赫然擺著五個紅彤彤的螃蟹。乘務員邊放下盤子,邊在每個人面前擺好食碟和調料,然后很禮貌地對他們說:“清蒸螃蟹,請慢用。”韓大頭徹底傻眼了。他做夢也沒想到,螃蟹會來得這么快,就是現從海里撈也得有點時間啊。

隨著甄姐幾個人甩開腮幫子啃著螃蟹,后面的菜連續不斷地擺到桌面上,最可氣的是乘務員還端上來一瓶紅酒,大聲地宣布,這是我們餐車主任贈送給幾位旅客的,希望各位朋友記住在278次列車上這頓愉快的午餐,祝大家吃好喝好。此時,韓大頭哭的心都有了。

餐車的另一頭,魯遠航和武惠民面對面坐著,相互盯著對方的眼睛。這是兩個男人的眼神在互相對視,同時也在互相探尋著對方的心理底線。在他們面前的餐桌上,擺著詢問用的紙張和筆。

“你怎么不說話了?”魯遠航問了一句。

“我說什么呢?事情到了這一步,你不覺得很可笑嗎?”武惠民聲音低沉地說,“在火車上,一個警察讓一個犯罪嫌疑人指控搶劫,同時還被另一個犯罪嫌疑人訊問。這乾坤都顛倒了,我還能說什么?”

魯遠航微微顫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鎮靜。“真不該讓你和北河市局指揮中心的人通電話,其實從那一刻起,我就感覺你知道我在北河犯的事。可我有一點不明白,你怎么不盡早揭穿我呢?”

武惠民仍舊盯著魯遠航的眼睛,“你想讓我說實話嗎?”當得到對方肯定的眼神后,他繼續說道,“不揭穿你并不是怕你,而是我注意到了你在火車上的影響力和你內心里的矛盾。你到現在還認為自己是個警察而不是罪犯。況且我的主要目標是于志明,我是想得到你和車上乘警的幫助,抓住他,不讓這個貪官逍遙法外。”

魯遠航有些不解地問武惠民:“難道你跟蹤他上火車就為了這個目的?”

武惠民點了下頭:“我知道,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所以我做了最壞的打算,抓不到就和他同歸于盡。”

“你敢把你的想法告訴我,你不怕我壞你的事嗎?”

“起初是擔心你壞事。可當你對我動手以后我就不怕了。因為你心里清楚,以我的能力在火車上對你構不成威脅。論功夫我不是你對手。論說,我也無法讓你的同事相信我的話,所以你應該能對我放心了。”

“唉……”魯遠航嘆了一口氣,像是對武惠民又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我沒想過要殺人……怎么會弄成這樣?”

武惠民做了個停止的手勢,“魯班,允許我也這么叫你吧。有句老話,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現在是,我這個將在外,北河的軍令我也可以不受。”

魯遠航立時反應過來武惠民話里的意思,他搖搖頭,“你這算盤打得夠精的。”

“這不是交易。說句套話吧,你肯定會受到法律的制裁,這一點估計連你自己都不會懷疑。但抓你的人不是我。我只是想,當我和于志明拼命的時候,你不要管,也不要給周泉他們示警,別讓他們阻攔我……”

魯遠航沉吟了一會兒,“你這樣做,不是把自己也搭進去了嗎,值嗎?”

武惠民聳了下肩膀,他是在壓抑著內心波動的情緒,“十幾年了,自從我發現他的罪惡就沒停止過調查和舉報,可是奈何不了他。和他這樣占據高位的腐敗分子比起來,我太渺小了。就拿現在來說吧,我明知道他是想逃跑,也做了工作,可是我們的職能部門反應太慢了。我只能采取這種極端的辦法。你問我把自己搭進去值不值,能為冤死的人伸冤,能讓于志明這樣的人有報應,值!”

魯遠航被眼前這個老民警的執著震動了,他想說點什么安慰對方,可話到嘴邊又不知怎么開口,沉吟一下從口袋里掏出香煙遞給武惠民,“能跟我說說他的事情嗎?”

武惠民接過煙盒抽出煙卷立即點燃,深深吸了一口,從嘴邊吐出淡淡的煙霧。

當時,武惠民是老城區平房片的派出所所長,負責轄區治安。于志明是老城區的拆遷辦主任,負責平改拆遷的事務。因為拆遷上繁雜瑣碎的問題,兩個人經常合作。于志明代表一級政府出面的時候,武惠民就帶著人跟著壯聲勢,一來是維護治安,二來也保護他這位主任,在進居民區時別讓有怨氣的居民纏住不放。

開始的時候,對于拆遷改建中的糾紛和問題,武惠民和民警是很支持拆遷辦的。對一些死磨硬泡賴著不動窩、抹脖子上吊、吃藥寫標語的人,也總是積極主動地開展工作進行勸阻和解釋。雖然成天忙得一塌糊涂,可拆遷進程還總是落后。但當老城區房管局的一家建筑施工隊承攬了房屋拆除工作后,進展卻異常迅速,拆遷戶中死磨硬泡賴著不走的現象明顯好轉,幾乎天天能看見居民大車小車地往外搬家,但武惠民卻從這些居民的眼睛里讀出了無奈和恐懼的味道。經過對這些住戶的調查,結果和他猜想的一樣,這家建筑隊采取的辦法很極端。他們騷擾、恐嚇不搬遷的居民。有的是直接堵在門口罵街挑釁,有的甚至在半夜往住戶窗戶里扔磚頭。居民們想報警,電話線早掐了。想出門,正好,一幫兇神惡煞的漢子堵在門口,后面就是貨車,出門就算你直接搬遷了。

了解到這些情況后,武惠民主動找于志明反映,沒想到讓于志明數落了一通,把武惠民數落得灰頭土臉。最后,于志明還是很客氣地向他透露,房子蓋起來以后有你們分局和派出所的份額,你要多維護穩定,其他的就別參與了。

但實際情況是,這家建筑隊的老板潘東和于志明搭上了關系,他們負責完成拆遷中釘子戶的搬遷,換來的當然是以后建筑施工中的諸多好處。武惠民清楚這些事以后,及時向上級領導作了反映,但沒有答復。他只能選擇睜一眼閉一眼,可內心里卻有個底線,千萬別惹出大事來。

誰承想惹出來的事情就不小。

拆遷戶中有一對聾啞殘疾人夫婦,他們帶著個女孩死活就是不挪窩。任憑工作人員怎么做工作,怎么連哄帶騙也說不通,換上潘東的建筑隊還是不行。眼看著附近的住戶都遷走了,他們這家仍然像新四軍似的在沙家浜扎下去了。潘東手底下的人把辦法都用盡了,停水、停電,抹大糞扔磚頭外帶學鬼叫,可就是不好使。結果有一天晚上,這家人用的煤氣爐突然爆炸起火了,大火順風肆虐來了個火燒獨門,把這一家三口全悶里面了。

幸虧消防隊來得及時,將火撲滅后從里面救出了已經滿身燒傷的小女孩,可這一對殘疾人夫婦卻被燒死了。勘查現場的時候武惠民始終跟著,開始消防局鑒定是人為縱火。但過了一會兒,于志明一個電話又來了一撥鑒定人員,勘查結果最終鑒定為煤氣爐皮管老化造成的起火。這個鑒定讓武惠民后腦勺發冷,職業的敏感使他無法消除對這個案子的懷疑。于是他自己動手調查。果然,嫌疑人被摸排出來了,這個人就是潘東手底下的一個小跑兒,名字叫龐四。

確定了嫌疑人龐四,武惠民開始小心謹慎地收集這小子的各種證據,結果是條條線索通過龐四都指向了潘東。他組織人力盯控龐四的同時徹查了潘東的所有關系網,調查結果讓他驚出了一身冷汗,與潘東關系最近的政府官員竟然是于志明。于是在一次例行抓賭的行動中,武惠民一腳踢翻了從后門溜出來的龐四,戴上銬子像拎小雞一樣把他抓到了派出所。

訊問中,龐四的頑強抵抗超出了武惠民的預想,但當武惠民把火災現場和死者慘不忍睹的照片扔給龐四的時候,這小子的心理防線崩潰了,他抱著頭喃喃自語:“沒想到,沒想到啊……”

正當武惠民準備再接再厲進行最后一擊的時候,派出所值班員跑進來告訴他有個緊急的“110”,上級領導說讓他帶隊出警。他沒有理會,吩咐當班警長出警處理,自己繼續訊問龐四。可沒過五分鐘,手機急促地響了起來,接通以后里面卻傳來于志明焦急的聲音,“老武,你抓緊來我家一趟吧,我們家被盜了。”這可是大事。武惠民連忙安排人看守龐四,自己帶隊急匆匆趕赴現場。

于志明的家里讓小偷翻騰得盆朝天碗朝地。但計算一下損失,除去他老婆的幾件金首飾和放在外面的幾百塊錢外,沒丟什么值錢東西。勘查結束后,于志明一把拉住武惠民的胳膊非要再聊幾句。這幾句聊了一個多小時,從小偷的可惡聊到法制建設,從北河市經濟大環境聊到更加美好的明天,聊得武惠民好幾次抬屁股想走,都被于志明的話語攔住,等握手告辭出來時,夜已經深了。武惠民惦記著關在派出所留置室里的龐四,一路上不住催促司機快馬加鞭地往回趕。回到派出所后,他直奔關押龐四的留置室,推開門一看,眼前的景象讓他驚呆了。

龐四用自己的腰帶上吊自殺了。

武惠民第一個反應就是詢問值班民警。值班民警回答說,你們走了以后來了一幫喝醉酒打架的,因為所里值班民警基本上都出警了,現有的幾個人調解了半天才算平息此事,當時根本沒顧上留置室里的龐四,也沒有注意到閑雜人員的進出。

嫌疑人死在派出所留置室里,當班的領導難辭其咎,更何況這個嫌疑人還是他武惠民親自抓來審查的。上級公安機關派來專業人員進行尸體檢驗,結果更讓他有口難辯。嫌疑人身上有多處明顯的淤血和撞擊傷,這說明嫌疑人的自殺很有可能是刑訊逼供造成的。武惠民被一捋到底丟官免職,調離了原單位去邊遠的郊區做了名普通民警。雖然他知道自己鉆進了人家的圈套,可一點證據都沒有。

武惠民調到郊區沒半年又趕上了北河市修建高速公路,讓人奇怪的是,這么大的工程,最后竟然落到潘東的頭上。競標失敗的幾家公司開始還吵鬧著說潘東的公司資質不夠,競標過程有假,但是自從潘東請他們吃了一回飯,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腕兒,這幫人一個個都偃旗息鼓不再做聲了。

隨后就是大面積的拆遷工程。北河市近郊的居民們被連哄帶騙地從居住了多年的房屋中遷出,當時承諾的是可以還遷回到原來的地方。但是,無休止的等待使人們漸漸失去了耐心,他們發現在原來的地方并非只有高速公路,與之伴隨的還有成片的別墅洋房。這些居民再去拆遷辦詢問時,卻被告知新建高尚小區是與外商合資的,價錢是他們拆遷補償款的好幾倍。

被騙的人們天天擁堵在公路上。武惠民所在的這個派出所出動所有警力,然后是分局調動警力支援,結果還是控制不住。最后是市公安局和武警聯合出動進行疏導。這回是控制住了,可老百姓也把怒火轉移到了他們身上。沖突的結果是許多民警受傷住院,抓獲了好幾十個暴力襲警的嫌疑人。但人們仍是沒有停止上訪告狀。

自從這件事情以后,武惠民像膠水一樣把于志明和潘東黏上了。他堅信于志明和潘東有黑幕交易,這次重大的施工工程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于是他不遺余力地通過各種關系搜集他們的犯罪事實,掌握了他們沆瀣一氣與假外商勾結從銀行騙取大量貸款的證據。

魯遠航聽到這里不禁插了一句,“老武,你一個人跟他們斗,這么多年是怎么撐下來的。你難道不害怕嗎?”

武惠民輕輕嘆了口氣,“能不怕嗎?開始的時候也的確想過,我個人算什么呀,充其量不就是個穿著警服的老百姓嗎,沒職沒權也沒錢。可我每次看見小玉的時候,心里就顫啊,那一場大火把她的父母燒死了,把她也毀了……”

魯遠航有些不解地看著武惠民,“這么長的時間,他們竟然沒對你下手,竟然還能讓你滿處去上訪告狀?我真有點想不明白了。”

武惠民聽到這話輕輕地笑了,這是他上車以來第一次有個笑的模樣,“這就是于志明聰明的地方。北河的人都知道我們一起工作過,而且以前我和他的關系還不錯。現在反目成仇他不僅不報復,還給我和小玉解決了住房,還關照我們單位領導盡量照顧我的困難。在人們面前我就是一個忘恩負義的老渾蛋,因為達不到個人目的才血口噴人的無賴。話說回來,狀告多了就像狼來了一樣,沒有人相信了……”

魯遠航微微地閉上了眼睛,他沒有再搭話。這個時候他想起了自己和方國慶,他們曾經也是關系不錯的朋友。可是個人的私欲卻讓他們拔刀相向,甚至以生命和流血作為終結。和眼前的武惠民比起來,自己真是太猥瑣也太渺小了。

魯遠航的心顫動了。他突然有一種壓抑不住的欲望,在車上他有辦法抓住于志明。他想成全這個老民警的心愿,可當他睜開眼睛再一次注視武惠民時,武惠民的滿頭白發又抑制住了他的沖動。“老武,我不知道怎么對你說……我,我現在已經不能算是警察了。”

武惠民伸出手使勁握了下魯遠航的胳膊,低聲說:“在278次列車上,我覺得你依然是便衣警察。”

8

魏永仁始終坐在軟臥車廂里低頭看書,仿佛這本《戰爭與和平》真的能吸引住他似的。他是在等消息,等冠軍在這列火車上踩點回來以后向他匯報。往常冠軍出去很快就能回來,可這次火車已經停了一站地,冠軍居然還沒有回來。這讓他有些忐忑不安,他想出去看看,但滿火車亂轉又不是自己的風格,所以他把少爺派出去觀察動靜。

少爺沒有直接去找冠軍,而是站在車廂的連接處點了支煙抽了起來。他是在等冠軍,同時也想觀察一下冠軍說的那個道兒上的人。這個人就是躲在9號包廂里的兵哥。

兵哥其實早已經踩好點了,他要下活兒的目標是坐在8號包廂里的于志明。吸引他注意的不是于志明的外表,而是他手里拎著的那個旅行提包。這個提包看似不起眼,可是正宗的法國貨,帶著股高貴的氣派。于志明拎著它從兵哥跟前一過,兵哥就斷定,這是個有錢人。

在包廂里悶了半天,兵哥伸了下懶腰出來走到車廂連接處,他想看看外面的風景。可一抬眼,看見少爺正舉著顆煙倚在門邊。退是退不回去了,再說也沒必要退。于是他朝少爺笑笑也站在了門邊。

“你這是跑門口過煙癮來了,呵呵……”

“是啊,在軟臥里沒辦法抽,不透氣。你來一支?”

兩個人各自心懷鬼胎打著哈哈的時候,冠軍一腳踩了進來。看見少爺和兵哥站在一起,冠軍先是一愣,然后馬上裝做沒事人一樣從他倆身邊擦肩而過。這短暫的一瞬被兵哥察覺到了。

冠軍進到魏永仁的包廂里,將列車上聽到看到的事情細致地敘述了一遍,最后還沒忘記褒貶一通車上的幾個乘警。

魏永仁合上手里的書,把眼睛移向窗外,過了一會兒才將目光收回到車廂里。“還是多加小心吧。下站是陽明,到站時你和少爺一起去站臺上看看,要多觀察少走動。”說完話他又舉起了手里的書。冠軍明白老板的意思,這是老板想一個人待著,所以他知趣地退出了包廂。

陸洋和小山從硬座車廂搜尋到餐車門口。兩人都清楚,過了餐車就是軟臥和硬臥車廂了,他們的目標有可能就在這幾節車廂里。小山搶先一步推開車門想走在頭里,被陸洋一把攔住,“我前,你隔幾分鐘再過。”小山點頭退到一邊。

就在他要推開車廂門往軟臥里走的時候,門口的年輕警察突然叫住他。“這位先生,你是哪個車廂的?”這是竇智在詢問他。

陸洋穩了下心神,回過頭來說:“我坐硬座車廂,想去臥鋪找人。”

“你們一起上的車?”竇智疑惑地問道。

“不是,我剛上來。我的朋友是從北河上的火車,他坐臥鋪車廂。”

“你們倆還挺逗,一個臥鋪一個硬座。”

“噢,本來我也想買臥鋪來著,這不車票緊張嗎,所以就沒買著。”陸洋隨口支應著。同時拿出自己的車票遞給竇智。

竇智接過車票看了看還給陸洋。看著陸洋走出餐車的身影,竇智有些不解。278次列車臥鋪不緊張呀,現在又不是年節的時候,不至于買不到。也許是這人想省錢,不過他朋友夠富裕的……正在琢磨的時候,魯遠航在前面連聲喊著他的名字。竇智忙答應著跑到魯遠航的跟前。

“魯班,您叫我呀,啥事?”

魯遠航指了指餐車操作間說:“小竇,中午都快過去了,乘務員們都吃完了。你去跟楊金寶說,給咱們開飯吧。”

竇智點頭答應著,剛要轉身又被魯遠航喊住,“小竇,讓餐車多做一份,給老武。”

周泉在軟臥包廂里很快做好了詢問筆錄。臨出包廂前他回頭沖于志明說:“于先生,你的身份證和工作證信用卡我們先替你保管,等調查結束后馬上還給你。”

于志明表示理解地回答說:“沒問題,只是別耽誤我使用。”

周泉禮貌地點頭打開包廂門,就在他走出門的時候,陸洋側身從門口經過。他瞟了眼包廂,此時于志明正站起來送周泉出門。陸洋放緩了腳步,走到前面窗戶的邊座旁坐了下來。他弄不清這個乘警來找于志明干什么,他想進去告訴于志明讓他多加小心。可轉念一想,還是先耐心等待吧,后面還有一個小山呢。這小子下手干凈利索,殺人不眨眼,他才是真想要于志明的命。

竇智進操作間里沖楊金寶喊道:“楊主任,我看你是掙錢掙得都忘記北在哪兒了?還有人沒吃飯呢。”

楊金寶趕緊指著灶上的鍋對竇智說:“兄弟,你過來看看,給你在鍋里 著大蝦呢。”說完又打開幾個鍋蓋,指著里面,“看看,這是你們的主食,我親自做的,揚州炒飯。還有這個,墨魚仔炒芥藍,小燉肉燴白菜。知道你們不喝酒,我預備了果汁。怎么樣?”

看著這么豐盛的飯菜竇智樂得一個勁地搓手,嘴里念叨著:“真不錯,真不錯。楊主任,我怎么覺得跟過年似的。”

楊金寶搖搖手,“兄弟,你這可是罵我。不就吃頓飯嗎,哪兒擠兌不出來呀。”

竇智不住點頭說:“這是我跑車生涯里看見的最好的乘務飯,呵呵。”

“那就招呼吧,別相面了。”

竇智指著外面,“師傅們還沒吃呢,我怎么好意思。”

楊金寶說:“你吃你的,大蝦是我給你吃的,別的你不用管,我給他們送過去。”說完盛出飯菜,放在托盤里端了出去。

竇智美滋滋地端著飯盒走到灶臺旁邊,拿起炒勺剛要盛飯,覺得腳底下的方便面箱子礙事,用腳往旁邊踢了一下。這一踢,讓他感覺箱子分量挺重。“這里面裝的不像是面包蟲呀,是不是楊金寶還有別的貓膩。”想到這兒他蹲下來端詳這個箱子。仔細看了看,竇智又奇怪了。他清楚地記得,當時楊金寶踢小狗的時候在箱子上留下一個癟兒。可眼前的這個箱子卻平平整整什么都沒有。好奇心使竇智放下了飯盒,他輕輕地撕開箱子的包裝,打開翻蓋,里面赫然露出一排白色小塑料袋。“這是什么東西?難道楊金寶還倒騰味精?”竇智拿起其中的一個小袋在手里掂量一下。突然,他腦子里閃過一個極恐怖的念頭。他連忙掏出身上的小刀,輕輕挑開塑料袋,將里面的白色粉末放在鼻子邊聞了聞,他驚得差點把手里的東西扔到地上。

竇智的腦袋像被炸開一樣,瞪大眼睛盯著自己手里的小袋。這里面裝的是甲基苯丙胺,俗稱冰毒。

周泉風風火火地沖進操作間時,竇智已經把方便面箱子抱在懷里,像抱著個炸彈似的。周泉朝竇智舉手向下按了按,示意他不要緊張。然后接過袋子看了看,“你是怎么發現的?”

“我盛飯的時候覺得箱子礙事,踢了一腳,然后就發現了這個東西。”

“這方便面箱子是誰的?”

竇智剛要回答,忽然看見周泉身后跟進來的楊金寶,他伸手朝后一指:“是他的!”

楊金寶臉色變得跟紙一樣白,轉身就要朝外跑。周泉猛地伸手一把抓住楊金寶的衣服領子,使勁往下拽。這是抓人時的技巧。如果前邊人跑后面人拉,兩邊都用力肯定形成拉扯和僵持。可如果將力點改變,情況就完全不同。果然,楊金寶的腿是邁出去了,可身子卻直挺挺坐在了地上。緊跟著周泉轉過身,猛地抬起腳踩在楊金寶的大腿上,“你他媽的往哪兒去?”

楊金寶渾身戰栗,雙手舉在胸前搖晃著,嘴里不住地說:“這不是我的,真不是我的,我不知道啊……”

竇智沖楊金寶喝道:“你說謊!我明白了,為什么你這么反感那條小狗。敢情這小狗聞出你的貓膩了。”

周泉腳底下一使勁:“楊金寶,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今天可得說清楚了。”

楊金寶仍舊搖晃著雙手不停地說:“我真的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啊……”

周泉從腰間皮帶上扯出銬子,干凈利索地銬在楊金寶的手腕上,朝竇智說:“你和老朱清理餐車里的旅客,然后通知何麗,讓她派乘務員封閉餐車兩端,禁止任何人出入。再把魯班叫過來。”

走進操作間里,魯遠航一眼看見坐在地上的楊金寶正搖頭擺手地朝周泉喊冤。他先和周泉對了下眼神兒,在這短暫的交流中兩人統一了想法,那就是速戰速決,絕不能拖延。魯遠航拿起袋子里的冰毒仔細端詳了一下,“金寶,都是跑車的老人兒了,你應該清楚這事的后果。別逼我們撕破臉。”

楊金寶咧著嘴,掛著滿臉的冤屈說:“魯班,周警長,我真的不知道啊,你們就是打死我,我也說不出來呀……”

周泉指著滿箱的毒品說:“你是餐車主任,餐車也是你承包的,餐料物品都是你經手,你還說不知道。你他媽的糊弄洋鬼子呢?”

楊金寶哭喪著臉說:“這肯定是有人陷害我,我冤啊。”

魯遠航半蹲下身,湊近楊金寶,“金寶,你清楚我辦事的方法。我只問一遍,誰是你的上線,你們用什么方法交易,你主要負責什么?”

楊金寶哆嗦一下,但馬上又甩著哭腔說:“魯班,魯爺,你的厲害我清楚呀,可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魯遠航聽完這話“騰”地站起身,跨前兩步來到餐車蒸飯用的氣箱邊,伸手擰開給氣閥門,眼瞅著氣壓一點點地往上升。然后他一把將楊金寶拎到氣箱門前。“金寶,今天我優惠你,再問你一遍。誰是你的上線,你們用什么方法交易,你主要負責什么?”

楊金寶嚇得直朝地上出溜,嘴里不停地央告:“魯爺,你,你可別拿以前對付賊們的辦法整我呀,我是真的不知道啊……魯爺。”

周泉看見魯遠航的嘴角扭曲了一下,眼里突然冒出一股兇光,這股兇光殺氣逼人,他不禁心里顫抖了一下。魯遠航麻利地打開氣箱門,氣箱里面很寬大,能容下一個成年人蜷曲著坐在里面。他突然明白了,魯遠航這是要把楊金寶關進煮飯箱里,用蒸汽熏他。這種方法在很早以前老乘警們審賊的時候使用過,但隨著法律法規的健全,這種刑訊逼供、體罰嫌疑人的事情早已絕跡。魯遠航這么做是嚴重地觸犯紀律的行為,是要負法律責任的。想到這兒他連忙拽了下魯遠航的衣襟,輕聲勸道:“魯班,你別沖動。”

魯遠航回手扒拉開周泉,沖楊金寶說道:“最后一次。能不能回答我的問題?”

楊金寶睜著恐懼的眼睛,渾身不住亂顫,雙手滿處找地方抓撓想把住什么,嘴里還不停地說:“魯爺,你,你來真的呀,你這是要我的命啊……周警長,周伯伯,周大爺,救命啊……”

“你是好樣的!”魯遠航雙手向上用力將楊金寶提拎起來湊近門口,緊接著抬起腿朝楊金寶腰間一頂,楊金寶“咣”一聲被填進了氣箱里,還沒等他轉身出來,魯遠航伸腳鉤住門邊,反手用力朝前一帶。嘭。門被關上了。

周泉的臉色漲得通紅,他上前抓住魯遠航的手,指著氣箱說:“魯班,你,你這是犯錯誤,要是出了事你負不了這個責。我是當班乘警長,我不允許你這么干!”

魯遠航反手扣住周泉的手腕,朝旁邊一甩,周泉被魯遠航甩了個趔趄。“周泉,你腦子短路了?發現案情抓到嫌疑人就要窮追猛打,錯過了這個黃金時間,等他反應過來理順了思路咱就被動了。”

周泉打了個愣,他非常清楚魯遠航的話是正確的。但是,突審嫌疑人不能用這種恐怖的方式。想到這兒他忙又拉住魯遠航的手,“魯班,咱們是警察啊,不是毒販子黑社會。你這么干不是一般的違反紀律,這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魯遠航扭臉看了看周泉,嘴角泛起一絲苦笑,“紀律這個詞,現在對我已經沒有意義了。”沒等周泉明白過來這句話的含義,魯遠航馬上使勁拍了拍氣箱,朝里面喊道,“楊金寶,你自己選,是回答我問話,還是當一回包子……”

氣箱里面傳來楊金寶顫抖的聲音,“魯,魯爺,饒命啊,我……全招!”

魯遠航打開氣箱門,伸手把楊金寶拽了出來。

“揀干的說,我可不想聽閑白兒。”

“我全說實話。是有人掏錢雇我運的貨,他們到站就來人接,我只負責把貨裝在車上運走,貨真的不是我的啊。”

魯遠航瞥了眼旁邊的周泉,意思是你看見效果了吧。周泉氣得揚手扇了楊金寶一巴掌,“賤骨頭,說詳細點。”

“是,是,我說詳細點。是北河市的朋友托我帶的貨,講好了把貨用方便面箱子包裝好,他們出人,趁餐車進餐料的時候運上車。然后在新廣和陽明兩站有人接應。”

“你們用什么方式交接?”魯遠航問。

“車到站,有人會跟著送貨的車來拿貨,這人穿鐵路制服,遞給我同樣的方便面箱子。箱子邊上有暗記。然后我就把裝貨的箱子交給他。”

“這么大的一宗買賣,你們交易就這樣簡單?錢呢?交易的贓款在哪兒?”

“錢在方便面箱子里,我把它鎖進柜子了……”

魯遠航哼了一聲,一把抓起楊金寶就要往氣箱里面推,楊金寶嚇得連忙用手拉住門框,朝魯遠航喊道:“魯爺,魯爺,我說的可都是實話啊……”

“你放屁,你一個小馬仔,充其量就是個運貨跑腿的東西,你還有資格收錢?”

“哎喲,我的親爺呀。怪我渾蛋,我忘記說了,車上有人盯著我收錢啊!”

這句話像悶棍一樣同時打在魯遠航和周泉的頭上。他們感到有種莫名的緊張,隱約感覺后背上有些發冷。原來在278次火車上還有比楊金寶更兇險的毒販子。這個人躲在暗處,始終觀察著他們。

“這個人是誰?他在哪兒?”

“他就在車上,我不知道他坐哪節車廂。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快說!”

楊金寶咽了口唾沫,“可是,可是我看見他從餐車里經過了兩回……”

魯遠航與周泉迅速地交換了一下眼神,“這人長得什么模樣?”魯遠航問道。

“他長得很壯實,有,有一米八幾的個頭,穿著西服,留著高平頭……”

周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對魯遠航說:“魯班,我聽竇智說,他在警校學過追蹤素描,能根據敘述描繪嫌疑人的模樣。我把他叫過來,按楊金寶說的畫出這個人的模樣。”

餐車里朱得海、何麗和幾個乘務員已經封閉了兩端的車門,竇智正檢查著韓大頭的身份證。周泉拍了下竇智的肩膀,“抓緊去拿你畫畫的工具,一會兒有用處。”說完接過韓大頭的身份證,“我來處理。”竇智一聽能用上自己的長處,高興地奔向宿營車去取紙筆。

朱得海見縫插針地說:“周泉,何車長已經叫乘務員把餐車兩邊封閉了,你跟她說說情況。還有……”說著瞟了一眼坐在座位上的武惠民。

周泉指著韓大頭說了句,坐那兒別動,過會兒問你話。韓大頭剛想表示不滿,可看見這些人嚴肅的神情,忙又把不滿咽了回去。周泉走到何麗跟前,簡單地介紹著剛剛發生的情況。何麗的表情隨著周泉的敘述,一會兒變得不解一會兒又變得驚訝。周泉講完后,何麗臉上的表情凝固了。“這可怎么辦呀,周泉,你說,這可讓我怎么辦啊……”

“怎么辦?一切行動聽指揮。你把車上的黨員召集起來,從現在開始封閉餐車。兩人一組換班盯崗,需要你協助的我們及時溝通,剩下的事就看我們的了。”周泉果斷地表態。

說話間竇智已經把紙筆拿來了。一進操作間就看見楊金寶被魯遠航銬在小推車把手上,正哆嗦著呢。魯遠航坐在米袋上朝他招手,“小竇,你坐這兒。他怎么說你就怎么畫,盡量畫得像點。”

隨著楊金寶的敘述,竇智仔細地描繪著嫌疑人的頭像,一會兒用橡皮擦擦,一會兒又在臉上某個部位涂抹著。畫著畫著竇智突然叫了一聲:“這個人我見過!”

這一聲立即將魯遠航吸引過來,他盯著畫像上的人問道:“你在哪兒看見他的,你可要看準了。”

竇智指著畫像上的人,“他前一站在硬座車廂里。當時打魔獸的那個菜鳥鬧事,先是拿著把刀瞎劃拉,差點劃著這個人。可沒想到這人反應特別快,一下子就把菜鳥手里的刀磕飛了。我對他印象特別深。這人肯定有功夫。”

魯遠航把畫像拿過來對著楊金寶,“你看清楚,是這個人嗎?”

楊金寶仔細端詳,肯定地點點頭,“是,就是他,小竇畫得真像。”

竇智朝他把眼一瞪:“閉嘴,我用你夸呀?”

魯遠航走出操作間,將竇智敘述的情況講給周泉和朱得海,“最好能找到這個人,照張照片上網查詢,這樣抓的時候就簡單了。”

周泉趕忙說:“魯班,看眼下這情況,得馬上跟隊里的指揮中心聯系一下,向他們通報案情,最好還能讓他們提供些資料。”

魯遠航為難地搖搖頭,“從發現毒品的情況上來看,真是實屬偶然。我估計隊里不會給咱提供什么有用的東西。可相反,咱們倒是可以主動搜集線索提供給他們,讓他們能有個全盤的判斷。”

“你的意思是……”

“先別著急向指揮中心匯報情況,278次車上很可能還隱藏著其他毒販子,咱們先悄悄地開展工作,一經查實再馬上匯報,由指揮中心決定抓還是不抓。”

“可下一站到陽明停點三分,毒販子要是溜了,或是采取其他動作,咱們可就被動了。”

“你想過沒有,帶大量毒品的能是些什么人?都是刀尖舔血的亡命徒,我估計他們手里肯定有家伙。真動起手來,咱們傷亡是小事,可車上還有這么多旅客呢,你能照顧周全嗎?”

“正因為有這個潛在的危險,我們才應該盡早動手呀。要不然在車上一打響,別說對方有槍,就是拿把刀劃拉一下也要傷人啊。”

“就是要采取行動也得知道對方的情況呀,他們幾個人?分布在車上什么位置?到站后有沒有接應?還有,下站陽明他們還交不交貨?交貨時看不見楊金寶他們會不會引起警覺?車上除了我們掌握的重點人以外還有沒有別的土神瞎鬼?這些都要想清楚啊。”

周泉被魯遠航連珠炮似的發問打蒙了,張了張嘴想不起怎么回應。這時魯遠航又說:“你也知道,這趟車情況很復雜。我讓你按住的那個大腦袋,他就有事!”說完扭頭看見正往餐車門口湊的韓大頭,魯遠航猛地拍了下桌子大喊一聲,“韓大頭,哪兒去!”

韓大頭被這突然間的喊聲震了一下,愣愣地站在那兒不動了。魯遠航快步走過去,一把將他拉回到周泉面前,“你來洗洗他,我覺得他有事。”

周泉答應著把韓大頭拽到一邊,開始檢查韓大頭的隨身物品。論起在火車上搞清理,打現行,周泉也算把好手。他明白魯遠航話里的意思。洗洗,是讓自己搜查一下韓大頭的隨身物品,從中發現疑點。

韓大頭把身上的東西逐一掏出來放在桌子上。周泉示意他挽起袖子,卷起褲腿。當韓大頭卷起褲腿的時候,周泉一眼發現他襪子里好像藏了點東西,“你襪子里裹的是什么?拿出來!”

“沒,沒什么……”韓大頭的話有點不順溜了。

“別廢話,給我拿出來!”周泉一把拽住韓大頭的衣服,把他拽了個趔趄。韓大頭只好慢慢地褪下襪子,從襪子里滑落出一個裝著白色粉末的小塑料袋。“這是什么?”周泉指著地上的小包問道,“別告訴我你喜歡吃味精。”

這小塑料袋里是韓大頭吸食的毒品。此時韓大頭反倒鎮靜了。他心里明白,警察發現自己帶著少量毒品,只能證明自己攜帶或是吸食,但不會了解這個團伙里其他的事情,“是我撿的,覺得好玩,就藏起來了。”

周泉拿起小包打開聞了聞,遞給旁邊的魯遠航,“你手氣不錯呀,在哪兒撿的?”

韓大頭搖著頭說:“我忘了,就是覺得好玩。”

周泉剛想再說什么,發覺魯遠航扯了扯他的衣服。“周泉,拿副銬子,找個僻靜地方把他銬上,過會兒再說。”

周泉忙小聲地跟上一句:“魯班,這人藏毒帶毒,咱不問問?”

魯遠航輕聲地說:“你看他那副德行就是個老油條,我敢肯定這家伙吸毒。銬邊上別答理,等會兒他一犯癮,你問他什么他說什么。”

周泉聽完一跺腳,就是呀,我怎么沒想起來這招呢?

餐車里迎來了一陣難得的平靜。楊金寶和韓大頭被分銬在兩邊隔得很遠。中間餐桌圍坐著周泉、魯遠航、朱得海、竇智,還有車長何麗與武惠民。列車發出的隆隆聲響灌滿了整個車廂,大家都沉默不語。

周泉抬起腕子看了看手表,“還有一個多小時就到陽明站了。情況大伙也都清楚,有什么意見和想法提出來,集思廣益。”

朱得海沉吟了片刻說:“周泉,線頭太多了,一時攏不起來,真不知道從何說起……”

“那你就揀重要的說!”

“關鍵是咱們準備了一桌子飯,可來了好幾桌的客人,你說說,這飯還怎么吃?”朱得海依舊不緊不慢地說著。

“那也不能不管不顧吧。再說了,現在就是想拖延時間,想等到平海站再一網打盡,恐怕人家也不會給咱們機會了。”

武惠民躊躇著用眼神瞟瞟魯遠航。魯遠航明白了他的意思,轉頭對周泉說:“讓老武也說兩句吧。也許他的意見比咱們更好呢,畢竟是一家人,許多方法可以借鑒。”

武惠民干咳了兩聲說:“雖然咱們不是一個警種,但畢竟都是警察,我就不客氣了。我覺得咱們目前首先要做的是穩住車上的毒販子,讓他察覺不到我們已經發現了他的秘密。這樣他仍然會照樣交易,只要不驚動他,咱們就有機會拿下他。先難后易,抓了毒販子再抓被咱們納入視線的嫌疑人。這樣也許會好些。”

周泉吸了口煙插上一句:“穩住毒販子,你說得輕巧。先別說毒販子在哪兒,是誰,他準備采取什么行動,就說咱們這么一封閉餐車,時間長了普通旅客都會有感覺。怎么保守秘密?”

武惠民點點頭說:“周警長考慮到的事情,就是我想說的第二點。咱們能不能使個什么辦法,讓人們感覺封閉餐車是事情緊急臨時采取的措施,而不是發現了毒品。然后到下一站,讓嫌疑人楊金寶繼續交易。這樣,毒販子就會認為自己沒有暴露,也不至于產生鋌而走險的想法。”

魯遠航看了看身邊的朱得海問道:“老朱,我記得車上如果發現旅客有急病,或是發熱等癥狀,列車長可以隔離車廂吧。”

朱得海點點頭回答說:“完全可以。”

魯遠航沖周泉擺了擺手:“那咱們就大聲說瞎話!”

周泉被魯遠航的話逗樂了,一口煙嗆得不住咳嗽。看見武惠民用不解的眼神望著自己,周泉解釋說:“魯班說的是我們的行話。意思是說用列車廣播造個謠。”

武惠民恍然:“這樣呀,算我新學了一手。如果能穩住毒販子,那就算成功。然后將嫌疑人定位,咱們再伺機進行抓捕。”

周泉把頭轉向坐在窗邊位置上的何麗,“何車長,這方案需要你配合。另外為了保密,餐車里的情況只能限于眼前這些人知道。”

何麗說:“這幾個列車乘務員我都了解,都是黨員骨干,沒問題。”

周泉舉著手中的畫像搖搖頭說道:“火車上沒有傳真機,沒辦法傳送。咱們證實不了他到底是個什么來路。我很贊成魯班說的,如果能找到這個人拍張照片,傳回隊里也許能獲得些幫助。”

半天沒有說話的竇智這時插了進來,他指著畫像說:“這個人我有印象,我去臥鋪車廂找找看。你們誰的手機有傳送彩信的功能?照完傳回隊里去對照一下不就得了?”

這句話把周圍這幾個人都問愣了。魯遠航拍下口袋,猛然驚醒,自己的手機沒帶在身上。周泉跟何麗拿出手機相互看了一下,搖搖頭。武惠民知道自己的手機連照相功能都沒有,朝竇智擺了擺手。朱得海倒是舉著手機給竇智遞過去:“小竇,你看看我這個成嗎?”

竇智看了一眼說:“師傅,您快收起來吧,您這手機過今天就成古董了。”

魯遠航拽了下周泉,兩人來到另一張桌子旁邊。魯遠航拍了拍周泉的肩膀,“咱們跑車的都是直脾氣。剛才訊問楊金寶的時候我態度不好,你別往心里去。具體怎么辦你來安排。”

周泉握了握魯遠航的手說:“我沒這么小氣。還是你來指揮吧,論資歷論職務都應該你來掌舵。”

魯遠航心里感到一絲悵然,他說不清楚是種什么樣的感覺,面對周泉的尊重有些酸酸的味道。他心里清楚,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再發號施令,再像以往那樣指手畫腳了。也就是在剛才,他猛然驚醒,自己總是隨身攜帶的手機很可能在與方國慶爭斗的時候遺留在了作案現場。這對自己來說是致命的。

周泉真誠地說道:“魯班,你別謙虛了。我的經驗少,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情……”

魯遠航擺手將周泉的話打斷,“誰也不是天生就會。周泉,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你是278次當班乘警長,該怎么干你說了算。我會積極協助你的。”說完他扭頭看看銬在一邊的韓大頭,“我隱約感覺這個人身后還有事,一會兒我再問問他。如果真像我估計的那樣,那么,在這趟車上還隱藏著另一個犯罪團伙,我們面對的可就不是一兩個對手這么簡單了。”

這話說得周泉又一次不寒而栗。果真如此,那么,他們這個乘警組將要對付的是窮兇極惡的毒販子,失蹤多年重現江湖的慣偷,有著合法身份準備潛逃的高官,還有一個隨時伺機盜竊旅客財物的盜竊團伙。周泉有些吃不住勁了,這是他第一次感覺內心慌慌的,有點不自信。

魯遠航仿佛看出周泉內心的慌亂,似是安慰又似是鼓勁地說:“周泉,別犯 。還是老辦法,召集車上能召集的力量。我看武惠民就可以幫咱們的忙,你我心里都清楚,那個于志明肯定不是好鳥,有什么事叫上他吧。如果,如果車到終點站前能幫他個忙就最好了……”

周泉鄭重地點點頭,兩人轉回到餐桌旁。掃了眼圍坐在一起的人們,他想用輕松的口吻緩解一下壓抑的空氣,可是一張嘴還是露出了內心的緊張,“同志們,”說完這句話他自己也感覺別扭,忙又把后面的話咽了回去,重新說道,“哥兒幾個,剛才我跟魯班碰了碰情況,我不想嚇唬大伙,今天這趟車上的情況很棘手,有些事情很可能會超出我們的預想范圍。所以我盡量說得詳細些,如果有遺漏大家再補充。”餐車上的人們都凝神靜氣地等待著下文,周泉整理一下思路先對何麗說,“何車長,你現在就去列車廣播室,廣播列車上發現急病患者的消息,并征集旅客中的醫生來餐車幫助治療。記住,來餐車的醫生你要親自檢查他的證件,并安排一名列車乘務員假裝病人,最好是女乘務員。”

何麗點點頭說,我明白了。

“小竇。”周泉把目光轉向竇智,“擺弄手機、電腦你是內行,查找販毒嫌疑人、拍照定位的事就交給你了。千萬要小心,寧可照不上也不要讓嫌疑人警覺。如果拍照成功就傳指揮中心徐指揮長手機,我過會兒就和他聯系。”

竇智連忙舉起手機說:“周警長,咱們的手機都沒有傳送彩信功能呀,這可怎么辦呢?”

“我不管,你就是找車上的旅客借,也得把這個任務完成好。”

竇智吐了下舌頭,不言聲了。

“老朱,車到陽明站以前你找身餐車乘務員的衣服換上,到站后你盯著楊金寶交易,防止他耍花招。為了安全起見把楊金寶控制在餐車里。到時候你在車下,他在車上。我讓老武幫助你。”

朱得海猶豫一下,還是點頭答應下來。

周泉把目光投在了武惠民臉上,話在嘴邊轉悠了半天,就是找不著個話頭。武惠民明白了周泉的用意,他站起身來對周泉道:“周警長,感謝你能信任我這個老警察。如果允許,我愿意加入你們這個戰斗小組。有什么事你就吩咐吧。”

這兩句話足以讓周泉振奮。“那我就不客氣了。老武,你在餐車里看管楊金寶,到陽明站后在車上盯住他,讓他順利和接貨人完成交易,千萬不能讓他暴露出咱們的意圖。”

“魯班,你居中策應吧,楊金寶的工作還得我們一起做。順便再審審這個人。”周泉指著銬在椅子上垂頭喪氣的韓大頭,“餐車里也要有個人照應全面,還是你來吧。我正常去和車站民警辦交接,連同車上的情況通報給他們。就這么多了,大家還有什么不清楚的嗎?如果沒有,就行動吧。”

看著大家紛紛走出餐車,魯遠航的心里又泛出了那股酸酸的味道。他清楚乘警的程序,周泉在安排完布控以后,肯定要與乘警隊指揮室聯系匯報情況,自己也沒有任何借口再阻攔他向上級匯報。那樣的話,自己在北河殺人后逃跑的事情就徹底暴露在陽光下了,可以斷定在終點站平海,迎接自己的將是自己人的手銬和警車。如果是這樣,再搭乘278次列車回平海就沒有任何意義了。他想下車,想在陽明站悄悄地溜走,但他抬眼看到惶恐的楊金寶和已經有毒癮發作征兆的韓大頭時,他又有些不甘心。我就是要走,也得幫自己的弟兄料理完這兩個家伙。

打定主意后,魯遠航的心里踏實了。他抬起手腕看看時間,心里逐條地默算著周泉剛剛安排的事情。忽然,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壞了!這所有的安排看似嚴謹,可是其中漏掉了最重要的一個環節,而這個環節有可能導致整個計劃的傾覆!

(未完待續)

責任編輯/楊桂峰 季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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