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欲望中的東西,我們很快便信以為真。
——喬叟
一
“孟平,這兒可真不錯?!绷柙坪闷娴卮蛄恐闹?,身上的波西米亞長裙隨之翻飛起舞。
長廊光線幽暗,似有煙霧縹緲,墻上嫣紅的小探燈,照得那精致的玻璃底磚益發玲瓏剔透。
許孟平攬著凌云的肩膀,徑直向前走,眼睛隱含笑意:“夫人親自接我下班,在下還不投桃報李?”
凌云斜睨丈夫一眼,嬌嗔道:“嘁,少來這套?!?/p>
旗袍美女把兩人領進了長廊盡頭的一個小房間。房間里擺放著四人座胡桃木餐桌餐椅,窗臺上布置著許多綠色小盆栽。
凌云掙脫許孟平的懷抱,歡呼著躍到窗邊,大大的落地窗,能清楚地看見夕陽下的街景,以及江對面蜿蜒的山脈。她將雙手的拇指食指扣在一起,呈長方形狀,平舉至窗前取景,瞇著一只眼,嘖嘖稱奇:“真美!現在城里很難找到這么純凈的江景了?!?/p>
凌云坐回桌前,驀地湊到許孟平眼前,佯裝兇狠:“說,暗藏這么好的地兒,是不是平時都把鶯鶯燕燕往這兒領?”
許孟平舉手投降:“冤枉啊,許太太,你再瞎說,外邊就該六月飛雪了!”
旗袍美女撲哧一下樂了:“許先生許太太好恩愛啊?!?/p>
凌云不好意思,抿嘴笑了。
許孟平搖頭晃腦:“有人還不珍惜呢!哎喲,哎喲,別掐這兒,疼……”
旗袍美女滿臉笑意:“許先生,還是一杯白水?”
許孟平點頭稱是。
美女轉向凌云:“許太太呢?”
“來杯茶就好了。”
“您要什么茶?紅茶、綠茶、花草茶、烏龍茶還是普洱茶?”
“花草茶吧?!?/p>
“您要什么功效的花草茶?美白、明目、養顏、減壓、安眠?”
“養顏吧?!绷柙齐S口答道。
“那您是護膚養顏、活血養顏、輕盈養顏還是祛斑養顏?”
凌云快暈了,瞪眼看著那個美女,鄭重其事地說:“麻煩你找到離杯子最近的那個茶葉筒,隨便扔幾片進去就可以了?!?/p>
美女一本正經地看著凌云,不知該如何是好。許孟平在旁邊解圍:“活血養顏吧,錦上添花,讓我夫人更加嬌艷似玫瑰?!?/p>
旗袍美女這才姍姍退下。
“這里也忒講究了,新開的啊。”凌云撅嘴抱怨。
“開張幾個月。帶媳婦兒嘗嘗鮮,咱還不講究點。貴就有貴的排場啊!”說完,一把拉過凌云的小手,在掌中摩挲。
“這種地方,沒有熟人帶,誰能找得到?”
“這里只接受預約,往來的都是那些熟客?!?/p>
“非富即貴?”凌云接口。
“可以這樣講。我也是托我們老板的福。”許孟平很坦率地承認。
這時傳來敲門聲,一個胖胖的中年男人推門走了進來,熟絡地和許孟平攀談起來:“許助理,梁總和您可有日子沒來啦,是不是很忙啊?”
“嘿,老總忙,我還不得跟著轉悠?!?/p>
“今天吃什么?西餐還是中餐?有上好的神戶牛肉。”
“今天我們結婚三周年紀念日,由我太太決定吧?!?/p>
中年男人馬上笑嘻嘻轉向凌云:“恭喜恭喜,賢伉儷一定舉案齊眉、白頭偕老啦?!?/p>
凌云眼淚汪汪,輕拍了一下丈夫:“還以為你忘了呢!”
許孟平寵溺地揉揉妻子的頭發:“哪能啊。三年前,世界上最最漂亮的小公主屈尊下嫁于我。這么重要的日子,牢牢刻在這兒呢?!币贿呏钢乜?。
凌云黑白分明的眸子,柔得幾乎汪出一攤水來。
中年男人不好意思地低咳一聲,劃破了黏膩的空氣。
凌云的臉刷的一下紅到了脖子根,似桌臺上剛端上來的紅燭,再也不肯說一句話。
許孟平捏捏凌云的小手:“算了,今天我決定吧,吃西餐,您看著安排吧?!?/p>
中年男人戲謔地笑著:“紅酒配美人,相得益彰啊。許先生好福氣。”
凌云的腦袋恨不得扎到桌子底下。
“呵呵,陳總見笑,我太太害羞了。”
中年男人笑嘻嘻轉身離去。
凌云猛地抬起頭:“那個,清淡一點,我先生胃不好……”
“沒事。你知道不?我小時候可傻了。成天自己坐在炕上,不哭不鬧,都不用大人帶。我奶奶丟給我一小塊甘蔗,我能啃上一天。他們下地回來,我還自己玩呢,啥都往嘴里送,胃跟鐵打的一樣……”
凌云一陣心疼,用手描摹著愛人的眼睛:“行了,別吹了,天天陪客戶喝酒,你一胃疼,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難受。”
許孟平起身坐到凌云身邊,一把將凌云摟在懷里,低頭親昵地用臉頰蹭蹭愛人:“小云,當時你不顧爸媽反對,義無反顧地跟著我,讓你吃了不少苦,謝謝你給我的所有美好。放心,我工作越來越好,從今往后,你只管繼續安心當全職太太,爸媽走了,一切還有我呢。老公不會讓你失望的。”
許孟平的眼睛清澈晶亮,聲音低沉繾綣,氣息拂在凌云的臉上,涼涼的,有清冽的氣息,有男性的磁力。
凌云還沒喝酒,便徹底醉了,溺在這片溫柔海里。如同風中的藤蔓,緊緊攀附于男人身上,渾身無力,在愛人綿長的熱吻中心旌搖曳。
二
男人的手,伸到女人光滑的脊背上,自上而下,溫柔地撫摸。女人的肌膚登時燥熱起來,血液在脈絡里蘇醒,鮮活,汩汩地流淌。
女人如夢似幻,迷迷糊糊地順著他,隨著他。好像輕飄飄的羽毛,在一波一浪的纏綿中,起起伏伏地快樂。仿佛一切都在夢里面,仿佛這就是一場春閨的夢。
……
男人坐起身來,靠在床沿上,攏住火,燃起一支煙。深深吸上一口,瞇著眼,吐出一個又圓又大的煙圈。
“親愛的,你太棒了。我嫉妒死你老婆了!”柔弱無骨的手輕撫男人結實的腹肌。
“我老婆可不這么想?!?/p>
“哦?”女人好奇地盯住男人。
“她覺得這件事就該遵照教科書,一二三四,完事拉倒。看見一條硬邦邦的死魚,你說哪個男人不倒胃口?”
“你別唬我了。那個嬌媚勁兒,我看著都快吐了。怎么可能是冷淡人啊?!?/p>
“真的,真的。我發誓,好久沒碰她了,她不喜歡這種床上運動,寧愿精神戀愛。”
“哈,還真可憐。不會外邊有人吧?!?/p>
“嘁,就她那狗脾氣,誰受得了?”
“你受不了,不見得別人也受不了啊。小白臉這么多,你可得好好看住金礦啊?!?/p>
“行啦,行啦,我看你也成天神經兮兮的?!?/p>
喀啦——喀啦!
“什么聲音?”男人四處尋找動靜的來源。
“呶,窗簾后邊?!迸艘慌?。
男人下地撩開窗簾,看見鳥籠中有只八哥,黃玉色嘴,橙黃色腳,泛著光澤的黑羽毛,正喀啦喀啦嗑著花生。
“夠逗的,鳥還吃花生。哪兒弄來的?”
“我一朋友,周梅,她回老家一陣子,先寄放在我這兒?!?/p>
“會說話嗎?黎——莎,黎——莎?!?/p>
“行啦,別費勁了,周梅說是只老鳥,特笨,教啥啥不會,吃嗎嗎都香。”
八哥根本不理男人,只顧低頭喀喀吃花生。
“對了,你今天干嗎帶她來?不是說好你自己來,我給你‘單獨服務’嗎?”
“嘿,別提了。沒下班她就在公司門口等我,還說久聞私房小廚盛名,一定讓我帶她嘗嘗。我是沒法子。硬是推托不去,她該起疑心了?!?/p>
“你說,她是不是知道咱們的事兒了?”
“不會,這么小心,上哪兒知道去?!?/p>
“那你剛才怎么出來的?”
“我說有份文件落在公司,今天必須處理完,明天一早就要。”
“不怕她跟蹤你?”
“不會,她沒這么精明。我平時表現的如此模范,她不會瞎想的?!?/p>
“哼,甜哥哥蜜姐姐的,故意氣我不是?”
“哪能啊,裝裝樣子罷了。再說,你不是也小小耍她一下。還祛斑養顏,你們有這茶嗎?她最恨別人議論臉上的雀斑了。你可真是個小壞蛋?!蹦腥擞H昵地擰擰女人鼻頭。
“我嫉妒。不行啊。”
“行,行,你高興就行,只要別過火?!?/p>
“那你什么時候離婚?”
“不是說了,現在不是時機。她剛繼承完遺產,我就攤牌,影響也不好,是不是?”
“那我等到什么時候?每次想你,聽著電話那邊機械女聲告訴我你沒開機,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難受嗎?我總忍不住想,哦,你關機了,你們怕打擾。是不是在甜言蜜語?是不是在卿卿我我?你是不是也稱贊她的皮膚很白,腿很性感,你總控制不了自己吃了她?就像你對我說過的那樣?!迸顺槌榇畲畹乜蘖?。
“親愛的,怎么會,剛才不是說了,我對她一點興趣也沒有,她巴不得我們相敬如賓。真的,乖,別哭了。你一哭,我的心都碎了。小不忍則亂大謀,你看,到手的鴨子,不吃多可惜。我保證,只要有機會,我一定攤牌?!?/p>
“我真恨不得沒這么個人?!?/p>
“我也想啊,可是一旦動手,警察又不傻,我是最大的嫌疑犯,哪兒跑得了?黎莎,你放心,再等等,我想個萬無一失的法子。等我把那筆遺產弄到手,咱就遠走高飛,過好日子去?!?/p>
三
幽靜的咖啡館里,臨窗的小桌坐了一名年輕女子。
下午的陽光,淡淡灑在她的瓜子臉上,鼻頭上的小雀斑輕舞飛揚,襯得一雙單眼皮鳳眼愈加黑白分明,再配上烏黑的直短發和紅潤的唇,一股特殊的、清靈的氣質逼人而來。
小桌位置很好,可以眺望外面晴朗的天空以及優雅街景。
天空很藍。
街道頗美。
咖啡很香。
可是女子的心情很爛。
她撐著下巴,無視于鄰桌人的高談闊論和偷空打量,對桌上香氣迷人的咖啡也興趣缺缺的樣子,只是百無聊賴地望著窗外,只差沒有打呵欠而已。
一個穿著簡單襯衫、長褲的男子快步走向小桌,年紀最多不過二十五六,外形英俊耀目,身材高大挺拔,吸引了不少店內女客的注意。不過此刻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一口潔白的牙,以及臉上漾開的笑容。
“云兒?!蹦凶訉檺鄣貑局鴲廴?,接著發現了桌下的運動挎包,語調突然上揚,甚是驚喜,“這個袋子是什么?難道你下定決心跟我走了?”
“想什么啊。前天不是告訴你了,最近先別找我嗎?”女子壓低聲音。
“云兒,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再說從前我們不是好好的,為什么突然不能見面了?”男人好委屈。
“我也不知道怎么的,我老公這幾天突然抽風,沒事就打電話查看我干嗎呢。我今天是借著練瑜伽的由頭才出來的,咱們還是小心為好?!?/p>
“云兒,你為什么還不告訴他?難道你要這樣左右周旋一輩子?”男人神色突變,似蒙了一層薄霧。
女子很難受,輕搖男人的大手,“阿川,對不起,我真的開不了口?!?/p>
“為什么開不了口,難道你還愛他?”
“怎么會?阿川,結婚一年我就看清他真面目了。他不過是要我這個富家女的名頭罷了。只是礙于我父母和我的面子,我不能離開他?!?/p>
“可是現在你父母已經走了,還有什么可顧慮的?”
“正是因為他們剛走,我更不能張口。沒想到我爸媽竟然早就立了遺囑,訂下了五年之約。就是說五年后,如果我們不離婚,才有資格得到遺產處置權,一旦違反這個規定,所有財物都捐給慈善事業?!?/p>
男人瞠目結舌:“你爸媽怎么會立這么古怪的遺囑。一般不都是怕女婿跑了,規定只要離婚,女婿就分不到財產嗎?為什么你也不能分啊。”
女子低語:“我想,我爸媽還是沒原諒我當年和他私奔的事?;蛘?,他們是在考驗我們之間是否真心吧?!?/p>
“這件事他知道嗎?”
“不,宣讀遺產的時候,只有我和律師在場。我也沒辦法張口告訴他,畢竟,除了虛偽和野心,對待我,他沒有什么明顯的過錯。”女子急急拽住男人的胳膊,“阿川,你放心,我一定盡快找機會處理這件事。拿到遺產,也甩掉他。真的,我發誓?!?/p>
四
秦大同出現在301的門口時,林菲心中不禁怪叫:“我的那個親娘哎。”
“秦隊,雖然你剛從海邊度假歸來,也不能把自己整成夏威夷土著吧?!?/p>
秦大同低頭看看身上的水藍色襯衫,巍然綻放著朵朵艷麗的太陽花,晃得自己都有點眼暈。他揚揚手中的草帽,無奈道:“沒辦法,剛下飛機,來不及換了。全是你嫂子的杰作。要不是我用生命來阻止,她還得逼我換上更夸張的花短褲呢。”
林菲聳聳肩,嫂子的品位就是與眾不同。她微微側身,揚揚下巴:“尸體在廚房?!?/p>
客廳中的男人引起了秦大同的注意。他身材高大,肩膀寬厚,深深陷在沙發里,手掌攏住面孔,看不清模樣,襯衫有些微皺,松松垮垮地塞在西褲中。
林菲附耳過來:“死者凌云的丈夫許孟平。就是他報的警。”
秦大同走向廚房。
一個戴著藍色寬邊板材眼鏡的年輕人,從尸體旁站起身,向秦大同點頭示意。
“秦隊。初步判斷的死亡時間是晚上八點到九點之間。”法醫小郝用戴著塑膠手套的手背推了推眼鏡,甕聲甕氣地說,“死因大概是失血過多?!?/p>
小郝扭頭,秦大同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死者倒在血泊之中,后背插著一把水果刀,涌出的鮮血將身上的乳白色真絲家居服染紅了一大片,看起來觸目驚心。一張白皙靜止的面孔,此時蒼白得可怕,張得大大的雙眼中,充滿了對突如其來而又猝不及防的一切的莫大恐懼。
秦大同走回客廳:“先生,請您把事情的經過再說一遍?!?/p>
男人抬起頭來,三十多歲,濃眉大眼,黝黑健壯,很是陽剛。此時的他神情哀戚,眼睛紅腫。
“我從外邊回來,看見浴室的燈還亮著。按說平常這個時間,她早該洗好澡了。我有點奇怪,喊了好幾聲,她沒答應。我推門一看,沒人。后來在廚房……”
“知道是誰干的嗎?”
許孟平慢慢地搖頭:“不知道。”
林菲插話:“你進過臥室嗎?”
許孟平點點頭:“進過,電話在那兒,我從那兒給110打的電話?!?/p>
林菲:“你沒用手機?照理說,在廚房發現,不是應該用手機報警更方便?”
“我和太太最近想要孩子,她很討厭手機輻射,所以我上樓回家之前,都把手機關掉。有人找,都是座機聯絡。當時一心急著打電話,沒想起來兜里的手機?!?/p>
秦大同點頭表示認同:“那你在臥室碰了什么東西嗎?”
“沒有,我只打完電話,就出來在客廳等警察?!?/p>
林菲扭頭對秦大同說:“臥室被洗劫一空,所有的抽屜都被翻過?!?/p>
秦大同說:“你們臥室里有什么值錢的東西沒有?”
“有我太太的珠寶,還有現金。”
“大概價值多少?”
“因為我岳父岳母剛剛過世,所以那些祖傳的珠寶還沒來得及存到銀行,大概價值十幾萬吧。現金,我不大清楚,應該不會超過一萬吧?!?/p>
林菲咋舌:“你岳父岳母……”
“車禍,雙雙遇難?!?/p>
“不好意思。你們結婚多久了?”
“上周我們剛慶祝完結婚三周年紀念日,沒想到今天她就……”許孟平有些哽咽。
“你知道她有什么,嗯,你知道的,就是仇家?”
“絕對不可能,她人很好,每個人都喜歡她?!?/p>
林菲:“請問,您晚上的活動?”
許孟平遞過來一個信封。
信封上沒有郵票,也沒有郵戳,看來是直接投到了明珠大廈的住戶信箱中。信封上寫著:“明珠大廈C座301室,許孟平收?!辈痖_信封,信很簡潔,黑體三號字,寫在普通的A4紙上,沒有任何稱呼,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復興中路303號,晚上八點?!毙欧夂托派系淖郑际谴蛴〕鰜淼?。
秦大同看完后將信封遞給林菲:“去查查?!?/p>
秦大同說:“收到信的時間是?”
許孟平:“今天早晨。我太太去信箱拿報紙,發現這封信?!?/p>
秦大同:“你知道這是誰寄來的嗎?”
許孟平搖頭:“不知道。我和凌云都挺奇怪。我覺得是惡作劇,也沒多加理會。”
“那你去了嗎?”
“去了?!?/p>
“你不是認為是惡作劇?”
“我六點鐘到家,準備吃飯。結果座機響了,接起之后,沒有動靜。一會兒,又響了,這次那邊傳來的聲音顯示有點雜音,接著就是細細的‘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秦大同詫異萬分。
“嗯,就像平時手機關機留下的口訊一樣。一字不差?!?/p>
“座機有來電顯示業務嗎?”
“有,不過一大堆號碼,不像正常的電話或手機號碼。我上網查了查,應該是免費網絡電話。”
林菲走進來,把信封遞給秦大同,搖頭:“沒查到任何線索,信封和信紙都是最最普通的那種,全國各地哪兒都能買到。信封和信紙上確認了兩個指紋,是死者和死者丈夫的。從這封信上,我們暫時還找不出更多有價值的線索。”
秦大同:“林菲,你知道免費網絡電話嗎?”
林菲:“嗯,現在挺流行的,網上能找到很多這樣的軟件。我表弟在加拿大留學,就用網絡電話聯系我二姨?,F在很多詐騙集團都用網絡電話實施詐騙,有些網絡電話注冊不用捆綁手機或固話,所以查案非常困難?!?/p>
秦大同轉向許孟平:“接著說?!?/p>
許孟平:“本來我不打算赴約,覺得沒準兒是誰開的玩笑。但是,神秘電話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凌云也說,與其猜測誰在裝神弄鬼,不如去一探究竟。而且,后來我想起來,前陣子有個客戶吳仲良向我借了一萬塊錢,會不會是他要還錢,只不過想裝裝神秘。凌云說和我一道去,沒想到吃過飯后,她突然鬧肚子。我就一個人開車去了?!?/p>
“鬧肚子?你們晚飯吃的什么?為什么你沒事?”林菲疑惑。
“哦,凌云吃了兩只大閘蟹,是前幾天她從超市買的,她很愛吃海鮮的??赡苁切纷記]有熱透,所以她肚子不舒服了。因為我胃寒,經常胃疼,所以幾乎不碰這些東西?!?/p>
秦大同:“那究竟是誰約的你?”
許孟平搖搖頭:“不知道?!?/p>
秦大同:“不知道?你沒見到嗎?”
許孟平:“是的,我開車在復興中路來回轉了好多圈,打聽了好幾個人,都沒找到303號。街角便利店的店員告訴我,沒聽說過有300多號,復興中路最大門牌是278號。”
林菲:“你大約幾點出去的,又是幾點回來的?”
許孟平歪頭思索了一下:“我大約七點三十五出發的,當時中央臺剛播完天氣預報。凌云當時在衛生間,還喊我幫她轉到中央六臺,有個電影她想看?!?/p>
“那回家呢?”
“大約九點半左右?!?/p>
“你不是沒找到就回來了?”
“哦,我在街上轉了轉。”
“都去了什么地方?”
“開車路過一家酒吧,想到很久都沒進去了,于是下車喝了杯酒?!?/p>
林菲:“有收銀條嗎?我是指酒吧?”
許孟平愣了一下,臉色由紅轉青,又由青到白,“騰”地站起來,聲調提高了好幾個八度:“你這是什么意思?”
林菲的視線由記錄本轉向許孟平:“不好意思,例行公事而已,沒有其他意思,請您不要介意?!?/p>
許孟平似乎也覺察到了自己剛才的失態,他干咳了一聲,說道:“對不起。我太激動了,請您見諒??墒蔷焱?,我真的很愛我太太,突然發生這種事,一時之間,我很難接受……”
林菲體諒地點點頭,附耳和秦大同嘀咕了一陣,兩人站起身來,林菲說:“現場已經勘查完畢,現在需要把尸體運送到醫院進行解剖。廚房、臥室希望都能保持原樣。今天就到這里,未來的一段時間我們還得麻煩您,還請多多配合。節哀順變。”
許孟平眼角噙著淚,與秦大同、林菲一一握手,表情更加哀婉。
五
刑警隊會議室內。
一堆人圍坐在一起,煙霧氤氳彌漫。
林菲戴著口罩,縮在環形辦公桌的一角,暗想:假如天花板上有個報警器,一定成天嗶嗶響個不停,以為失火了。
“林菲,摘了吧,都自己人,沒人嫌棄你影響市容市貌哈?!标愹斝ξ?。
眾人哄堂大笑。
林菲白了一眼:“同志們,我都沒控訴你們抽煙危害他人生命,各位就甭嫌棄我自個兒矯情啦?!?/p>
“秦隊,尸檢報告。”法醫小郝大步走進來,遞上幾份報告。
“死亡原因是失血過多。現場血跡來自于死者本人,水果刀上的指紋來自于死者以及其丈夫。死亡時間為八點半到九點之間……”陳驍慢慢念道,“也沒有什么更有價值的線索啊。”
林菲:“你們相信是有人行竊,被女主人發現,然后憤而殺人嗎?”
陳驍聳聳肩:“可能有人進來了,也可能是許孟平殺了她,偽造了行竊現場。那個誰不是說過嗎?報案人可能就是兇手。當然,也不排除別人殺她的可能性。沒有證人,就沒有線索啊。”
楊有為報告:“臥室財物被洗劫一空,不過沒有強行損壞的痕跡?!?/p>
“我覺得兇手是熟人。這也解釋了為什么死者凌云臉上錯愕的表情。因為沒想到,所以驚恐。”林菲說。
“生人進屋也可以驚恐啊。猛然間冒出一個人來,誰不驚恐錯愕?”陳驍不服氣。
“不可能,房間的門鎖還是好好的,窗戶緊閉。現在這個社會,如果女人獨自在家,絕對不可能給陌生人開門,尤其是在晚上。”
“那兇手如何進來的?”
“要不說是熟人呢,敲門或者用鑰匙,大搖大擺就進來了?!?/p>
秦大同點頭:“有道理,應該就是熟人作案。因為除了臥室,其他地方都沒有亂翻的痕跡。怎么就篤定廚房沒藏著貴重物品呢?”
“沒錯,一個雙立人牌的鍋子,都值不少錢呢。”楊有為點頭。
秦大同:“林菲,第二次見許孟平,有什么收獲?”
林菲:“他說他當天先去的復興中路,沒有找到303號,中間還問過別人,這一點,便利店的店員可以證實。當時是八點左右。然后,他聲稱去了酒吧喝啤酒。這一點,Bar-Tender也可以作證,因為他們挺熟的,還寒暄了半天。但是都不能說明,中間這一段時間,他沒有在犯罪現場。死者被證實是八點半到九點之間遇害的。許孟平有車,復興中路與他家同在一個區,就算酒吧在另一個區,晚上很少堵車,他也完全有可能在二十分鐘之內,開車來回?!?/p>
“況且,酒吧那么多人,酒保也不可能一直牢牢看住他?!睏钣袨檠a充。
“后來,許孟平想起,出了酒吧,他覺得有點餓,還在路上一家快餐店買了個鱈魚堡。但是,他對于這家店的記憶很是可疑,既記不清到底是哪家,哦,我們查了,那附近一共有五家快餐店,他也沒有快餐店的收銀條或者發票。對此,他的解釋是,可能喝完啤酒,中樞神經比較亢奮,導致記憶混亂。”
“他們夫妻關系如何?”秦大力皺著眉,眼睛瞇成一條線。
林菲說:“據死者凌云的朋友說,他們是典型富家女與窮小子的結合。開始結婚時,凌云父母并不同意。凌云一氣之下,就和許孟平私奔結婚了。凌家父母沒辦法,只能接受了許孟平。借助凌家的影響力,許孟平在公司里火箭般提升。”
“許孟平沒在凌家任職?”楊有為發問。
“沒有,一年半前,凌氏企業便被許孟平所在公司收購了。凌云父母得了一筆現金,兩人周游世界,直至一個月前車禍雙雙遇難?!?/p>
“現金?這么說來,凌云現在是名副其實的小富婆嘍。”老劉點頭。
“嗯,的確很可疑,老婆剛繼承完財產,就嗚呼哀哉,不是老公有問題,就是老公運氣實在好得出奇。”
秦大同若有所思地看著眾人,手指輕輕地敲打著椅子扶手?!袄^續追查死者和許孟平的社會關系,看看有沒有什么不一樣的發現。同時,一定要盯住許孟平,落實案發當天他所有的活動?!?/p>
六
一陣旋風從外邊刮進來,“嗖”的一聲,陳驍一屁股坐在了林菲旁邊的椅子上?!懊琅?,給沏杯茶唄?渴死我了?!?/p>
林菲將茶杯蹾在桌子上,斜睨著陳驍,看他有什么新花樣。
陳驍眨眨眼:“Ladies And Gentlemen,仔細聽啊,嘿嘿。”
林菲使勁推了一下陳驍:“葫蘆里賣什么藥?趕緊的,再磨嘰小心秦隊踹你?!?/p>
陳驍做出一副小生怕怕的表情,正襟危坐,“通過本人不懈的努力,在走訪到死者通訊錄第二十個朋友,發現了重要的線索。此人也是個美女哦,就是歲數有點大。和凌云一起練瑜伽,一周兩次。她說,凌云出事的前兩天,本是她們上瑜伽課的日子,結果凌云給她打電話,說身體不舒服,在家里休息,不去上課了。她那天有事,提前出來了。結果在開車等紅燈的時候,不經意間發現凌云坐在一家咖啡館靠窗的位置,和一個男人在談話。”
“男人?”秦大力皺眉,“哪兒冒出來的男人?”
陳驍更加得意,伸展雙腿,將身子深深地陷到椅子中:“我拿著凌云的照片,跑到那家咖啡館,嘿嘿,你們猜怎么著?打個正著啊,兄弟們!咖啡館的小妹說她是???,沒事經常去坐坐。因為熟了,每次她去,小妹都把最里面、最隱秘的包廂讓給她?!?/p>
“包廂?喝咖啡要什么包廂啊,又不是飯館?!睏钣袨槠沧?。
“土了吧,這家咖啡廳走高級路線,會員制。熟客都可以享受包廂,不受打擾,比飯館便宜,又雅致,談生意多好用啊。再說,情侶們來了,難免摟摟抱抱打個啵兒,隱秘的包廂,嘿,方便啊?!标愹斖嶙靿男?。
“說正經的。”秦大同面無表情。
“Yes Sir!”陳驍調皮地行個軍禮。
“凌云要是一個人喝咖啡,要個包廂的確奇怪。”林菲若有所思。
“大小姐脾氣唄。”楊有為說。
林菲反駁:“我覺得不是。說的這家咖啡館我也略聞一二,雖說標榜走高級路線,可再上流也比不過五星級飯店的咖啡廳,本市的大小姐們,不是都出入那些地方嗎?再說大小姐都會擺譜,吸引的眼球越多越好,怎么可能來這么個地方躲進包廂呢?唯一能說通的就是,凌云是在和別人喝,這個人,還是不能面對公眾的?!?/p>
陳驍鼓掌:“沒錯,還是我們菲菲冰雪聰明。我拿了凌云和許孟平的合照給小妹看。小妹說,經常和凌云在那兒見面的不是許孟平,是另一個帥哥,走陽光路線的,歲數與凌云相仿,身高倒是和許孟平差不多。”
“陽光路線小帥哥?那許孟平是?”林菲竊笑。
陳驍迅速接話:“性感路線大帥哥。這是小妹的原話。她還說,兩人的感覺就和《越獄》中邁克爾和哥哥林肯很相仿。”
眾人大笑。
“哦,對了,我問小妹,不是凌云平時都坐包廂嗎,為什么那天坐在靠窗的位置?小妹解釋,因為平時凌云都是提前預約座位??僧斕焖齺淼猛蝗唬『糜挚蜐M,只有臨窗兩個空位,開始凌云還有些不樂意,不過等了半天,最后實在沒辦法,只能坐下了?!?/p>
陳驍收起笑容:“然后,我又馬不停蹄地召喚了咱們局的‘神筆馬良’鄧專家,你們看?!闭f著,從書包里掏出了畫像,“我拿著畫像趕緊去找那位凌云的朋友,她看了半天,覺得就是她那天見到的和凌云對坐的就是這個人?!?/p>
七
嚴川的確是個陽光帥哥,寬肩窄腰長腿,一挑眉或者一回眸,都讓人心跳加速。
他對于秦大同和林菲的到來,顯然有些驚訝,但仍然禮貌地接待了他們。
林菲清清嗓子,率先開口:“我們今天來,是為了一個女人——凌云。她于三天前——也就是14號的晚上,被人發現死于家中。”
嚴川表現出適度的驚訝:“哦,真的嗎?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她是被人謀殺的?!?/p>
“謀殺?”嚴川的表情有所松動,“怎么可能?兇手是誰?”
“目前還不清楚?!绷址聘煽纫宦?,“請問,你和死者是什么關系?”
“什么關系?”嚴川輕描淡寫,“認識而已?!?/p>
“你確定?可據我們了解,似乎不是像你說得這么簡單?!?/p>
嚴川低頭不語。
秦大同開口:“嚴先生,奉勸你最好不要心存僥幸,觸碰我們的底線。警察不會無緣無故上門的,請你考慮清楚?!?/p>
一段時間的沉默。嚴川一直低頭,右手卻死命摳著沙發上的坐墊,似在心中不斷權衡利弊。
終于,他開了口:“我們曾經是情人?!?/p>
“曾經?”林菲眉毛一挑。
“是,我最后一次見她是在一周前,不過那天我們分手了?!?/p>
“為什么分手?”
又是一陣沉默。隨后,嚴川慢慢開口,字斟句酌:“一直以來,我都求她趕緊離婚,我忍受不了偷偷摸摸的地下情。可她總用各種理由搪塞我,我不由得懷疑她對我是否真心,還是只是玩玩而已。那天,我最后一次求她,她還是沒有答應,一氣之下,我就提出了分手,然后憤而離去,再也沒見過。”
“她同意了?”
“當時她一直在哭,挽留我??晌蚁露Q心了,我不想每天都在猜測一個女人的心意。這是一段無望的感情,我還年輕,趁早抽身,總好過于泥足深陷?!?/p>
“她丈夫清楚你們的事嗎?”
“我不知道,”他頓了頓,“也許有所察覺吧,那天她一直在抱怨丈夫管得嚴?!?/p>
林菲瞥了眼秦大同,又轉向嚴川:“嚴先生,請問,你14號晚上在做什么?哦,程序而已,不必緊張。”
“14號?我想想。心情不好,天天在酒吧喝悶酒。腦子都木了?!眹来ㄊ箘艙项^。
突然,他眼睛一亮,快步走進屋里,拿出一個硬皮筆記本,翻開之后,遞給林菲,“我想起來了,那天上映《飛屋環游記》,我一直是皮克斯的忠實擁躉,所以,就和朋友一起去看了。你看,這是票根。”
“你一直保留票根?”
“嗯,習慣了,跟集郵一樣。想記錄一下我每年到底看過多少部電影?!?/p>
八
“沒想到,這小子有一手,還留著票根?!标愹敯櫭?。
“沒有一手,怎么能讓小富婆凌云迷上啊。他可就是個打零工的小模特?!?/p>
“票根沒用,誰知道他進去看沒看啊?!?/p>
“同志們,我回來了?!绷址朴袣鉄o力地向大家揮手。
“怎么樣?怎么樣?有漏洞沒?”陳驍躥到林菲跟前。
“別提了。嚴川那兩個朋友眾口一詞,嚴川一直坐在他們正前方看電影,沒動過地方,而且大家是一起進、一起出影院的……”
“我還是覺得票根這事兒很詭異。你說說,正常人哪個會把票根留下,還夾在筆記本里?!?/p>
楊有為舔舔干燥起皮的嘴唇,輕咳一聲:“這兒有個新線索。是凌云家鄰居提供的。”
“鄰居?不是那天咱們都走訪一遍了?!标愹敿{悶兒。
“這位大姐在案發當天晚上正好回娘家了,并不知道凌云遇害的消息。等回來才知道這事兒?!?/p>
“到底什么線索?”
“據她反映,當天晚上他們是十點二十的夜車,八點五十左右,他們一家三口就動身去了火車站。大姐先下的樓,剛到二樓的拐角,好像就看見了許孟平?!?/p>
“好像?什么意思?”
“大姐說,那個男人戴著帽子,帽檐壓得很低,身上穿著皮夾克,拉鏈一直拉到了脖子底下。她還跟男人打個招呼,結果男人沒答理她,直接就上樓了。大姐回憶,樓道里沒燈,但是透過些許月光,雖沒看清楚眉眼,可無論身高、體型還是感覺,那就是許孟平?!?/p>
“這么說來,許孟平身上的確有玄機。之所以不跟大姐打招呼,就是怕大姐認出來,回頭一對質,他那完美的不在場證據就徹底作廢了。”
“可是,我還是覺得不對勁。也許那個人真的不是許孟平?或者只是嫁禍許孟平呢?怎么解釋?”
“說來說去,嫌疑人就是兩個。一、許孟平,他想獨霸遺產,因此謀殺老婆。二、嚴川,他心有不甘,所以索性殺掉情人。兩人一個為錢,一個為情,動機多么明顯!”陳驍在會議室里走來走去,揮動雙手,仿佛在發表什么激情演說,“兩人之一,必是兇手!”
秦大同雙目緊閉,似乎已經睡著了。
陳驍停在秦大同面前,有些惱火:“秦隊,你到底聽沒聽啊?”
“聽著呢,那到底是誰?你知道嗎?”秦大同還是沒有睜眼。
“這個嘛……”
“請你繼續?!鼻卮笸仙裨谠?。
“繼續,繼續什么?我都說完了呀?!标愹斖Υ昊?,似乎十成力的一拳,打在了軟軟的棉花包上。
“這些都是推測而已,你有沒有強有力的證據,足以支撐你剛才講的這番話?如果沒有,不過是廢話而已?!?/p>
“我——我……”陳驍張口結舌。說得口干舌燥,原來只是浪費唾液而已。他頹然坐下,仿佛被撒了氣的足球,“噗”的一下,癟了。
秦大同站起身來,拍拍陳驍,“多喝點菊花,下下火。耐心等待,狐貍總會露出尾巴的?!?/p>
九
許孟平突然宣稱自己有不在場證據的證明,是在案發四天之后。
他來到刑警隊,給林菲出示了那張快餐店的收銀條。他說本以為自己沒要,或者是扔掉了,因為他一直沒有找到,但后來發現塞在錢包不常用的夾層中。
林菲接過來,上面的日期顯示確實是案發當天,購買漢堡的時間是晚上八點五十五分。
送走許孟平,林菲立刻駕車到快餐店取證。
走到店門,空氣中便漂浮來濃郁的食物芳香。很大的快餐店,林菲有些疑惑。城中有數家快餐店,但是身為一個當地人,在哪兒吃的東西應該很容易記住,可為什么許孟平會忘了,還得依靠收銀條來提示呢?
明亮的燈光下,擦得亮晶晶的柜臺閃爍著光芒,林菲仿佛看見一整排的雞翅、薯條、雞腿列隊向自己招手Say Hello。林菲小狗似的使勁翕動鼻子,忘了腳下的臺階,幾乎跌個大馬趴。
“小心?!币浑p有力的手扶住林菲的胳膊。林菲抬頭,一個男店員在身邊關切地看著自己,快餐店制服,黑色瘦腿牛仔褲,匡威經典紅球鞋,明顯的英倫風格。但比爆炸式頭發更加顯眼的是滿臉美麗青春痘。
“啊,這個顧客啊,有些印象,他應該是來過。”店員看著林菲拿的照片,上邊是許孟平。
“你確定嗎?”
“嗯,應該就是三四天前吧?!?/p>
“這里每天人群流動量那么大,還能記得這么清楚?”
“這個客人比較特殊。那天晚上是我當班,首先,他要了個雞肉堡,在我打出價錢的前一秒,他又改變主意,說要雞肉卷,我問他確定嗎?他有點發火,沖我說‘你以為你是王小丫啊’,我沒說話,他又自動改成了鱈魚堡。”
林菲有些同情:“服務行業就是這樣啦。”
“可不嘛,林子大了,真是什么鳥兒都有?!?/p>
“后來呢?”
“單這一件,可能我也想不起來,畢竟挑剔人也不是一個兩個。”
“發生了什么?”林菲很有興趣。
“他剛剛拿走漢堡沒一會兒,有一對情侶吵架來著。當時我們店長好像去上廁所了,然后我就跑了過去,原來一哥兒們在店里用手機上網看男足友誼賽的直播,后來踢輸了,就跟女朋友發脾氣。女朋友一生氣,拿可樂給那哥兒們洗了個澡。有些可樂還濺在旁邊客人身上,就是這個人?!蹦猩恢刚掌?,“我當時特害怕,覺得他沒準兒又要發飆了,結果人家就拿餐巾紙擦了擦,啥都沒說,扭頭走了?!?/p>
“還有這么一出啊?!?/p>
林菲合計著,許孟平為什么沒把這件事告訴警察呢?按說這是最有力的不在場證據,即使找不到收銀條,也應該記得事件的經過啊。告訴警察,不是最能洗脫嫌疑嗎?
回到刑警隊。
林菲把剛才的事件一一匯報完畢。
“既然有這么完美的不在場證據,他為什么一開始不說?”楊有為很是詫異。
“是,我也有同樣的疑問。于是,我又翻過頭,找了趟許孟平。”
“哦,他怎么說?”秦大同問。
“他露出一副剛剛想起來的神情。說腦子太亂,有點不聽使喚。而且這也是小事,他完全沒把它放在心上。”
楊有為有些泄氣:“雖然知道很古怪,可是沒有證據,咱們也無計可施啊。”
十
陳驍吹著口哨,一溜小跑進會議室:“同志們,重大消息啊,我幾乎犧牲了色相,才從許孟平某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下屬那里套來的?!?/p>
林菲挑眉:“有話快說,別故弄玄虛?!?/p>
“許孟平裝出一副情癡的樣子,其實呢,他也有個情兒!”
此話一出,像顆重磅炸彈,立刻將眾人炸個人仰馬翻。
“天啊,我沒聽錯吧?!绷址谱鲃萏吞投?,“誰敢結婚啊以后,以后成語字典解釋同床異夢、貌合神離,應該放上許孟平、凌云伉儷的照片,這不是最佳寫照嗎?”
“真沒想到,峰回路轉啊。”
陳驍揮揮手:“打住,戰友們,我一開始得知時也和你們一個表情,覺得這回跑不了。但是,人間就有這么一個慘絕人寰的詞語叫但是。我調查過了,許孟平的情兒,也就是黎莎,私房菜館的美女服務員,當天晚上一直在飯館上班。因為明星王邁的兒子滿月,回家鄉宴請親朋,包下了私房小廚。媒體一直跟拍,所以有無數人可以作證,黎莎,不是兇手?!?/p>
嘆氣聲此起彼伏。
會議室的空氣有些沉悶。
秦大同站起身來,不斷踱著步子。
突然他停住腳步,坐回桌前:“來,咱們來捋一捋。首先,黎莎、許孟平、嚴川都有動機。黎莎出于嫉妒,許孟平出于錢財,嚴川出于感情上的不甘心。對吧。”
眾人連連點頭。
“有了動機,再來看作案時間。黎莎首先排除在外,她的不在場證據最確鑿。然后是許孟平,雖然詭異,但是收銀條以及潑可樂事件證明,九點前后他就在現場。剩下的,就是嚴川。嚴川雖然有票根,也有朋友作證,可是電影院那么黑,況且嚴川坐在朋友的前排,誰能證明坐在原位的一定是嚴川?一個不注意,可能嚴川借上廁所的機會,偷偷溜出來,殺了凌云,然后立刻回到電影院繼續看電影,也不是不可以的?!?/p>
“可就算電影院再黑,前排缺個人,很明顯的呀?!标愹敳环?。
“這就需要搞清楚他左右的人。還記得他的座位號嗎?回頭去電影院查一查?!?/p>
“好的。”
“再來說那個貌似許孟平的男人。這一點最百思不得其解。許孟平當時確實不可能出現在樓中??蓵粫怯腥嗣俺湓S孟平,殺死凌云,從而達到嫁禍許孟平的目的呢?”
林菲質疑:“那為什么大姐喊許孟平,那個男人不答應?如果他要是想嫁禍,答應一聲不是更能證明身份?反正樓道黑,大姐也看不清楚?!?/p>
秦大同搖頭:“一是大姐萬一拉住此人敘話,若不是許孟平的話,非常容易露餡兒,他不能冒險;二是這也算反其道而行之。他想讓大姐產生那種心理,就是當大姐得知凌云遇害,必定將這個細節反映給我們,我們一定懷疑,覺得是許孟平行兇之前為了不引起注意,刻意低調,所以不理她。因為正大光明的人,肯定會大大方方打招呼,哪怕只是點頭致意。絕不會視而不見,又不是仇人。”
林菲點頭:“說服了我,我同意?!?/p>
“還有一點,這個兇手沒有想到,大姐當天回了娘家,等她把這件事情告訴我們,我們將矛頭指向許孟平時,許孟平又絕地反擊,提出了完美的不在場證據?!?/p>
“頭兒,照你這么說,你是認為嚴川是兇手咯?”
“我可沒這么說。我只是有個大膽的猜想……”
“別吊胃口了,秦隊?!?/p>
“我的直覺告訴我,黎莎、許孟平、嚴川以及凌云之間有某種特殊的關系,不僅僅是多角戀愛。”
“老大,你可真邪惡,難道他們是傳說中的交換俱樂部?哈哈哈。”陳驍撫著下巴,高聲壞笑。
“別沒個正形兒。當務之急,就是查清嚴川的票根,以及他們四人之間的關系,一定要詳細?!?/p>
十一
陳驍仰天長笑:“Bingo,老大,真有你的。嚴川果然有問題。他們去的電影院可以預約訂票。老天有眼啊。當天坐在嚴川旁邊的一位中年人,正是電話訂票,我很容易就聯系上他了。據此人回憶,當天身邊的年輕人,借口出去上廁所方便,想和他換位置,中年人看能靠近中間,也怕嚴川上廁所打擾他,就同意了。于是,在電影開始前的兩分鐘,也就是播廣告那會兒,兩人換了位置。而且,他證實,當天嚴川確實出去過好大一陣子?!?/p>
“那后排嚴川的朋友為什么一口咬定他沒有出入過?”林菲質疑。
陳驍解釋:“我現場勘查過,這個小放映廳比較不一樣,比起其他電影院,前后排座位的角度更加斜一些。據影院說,是設計上的誤差。也就是說,和嚴川座位相同號碼的后排,要和嚴川那排錯開兩個座位。再加上嚴川掉換了座位,實際上,嚴川和他的朋友相錯三個座位。可能恰好坐在嚴川朋友正前方的人,和嚴川體型、發型差不多。散場時又人擠人,嚴川朋友產生錯覺也是正常的。”
“這樣看來,嚴川中途溜出去殺了凌云!”楊有為興奮地說。
“還不能肯定,沒有直接的證據啊?!绷址茡u頭。
這時,信息中心的小王跑進來:“秦隊,這是你要的資料。”
眾人圍上去,一眼望見了兩張模糊的照片。
陳驍大叫:“哎,怎么好像黎莎和嚴川?”
林菲掃了幾眼新聞,更是激動:“雌雄大盜?”
秦大同眨眨眼,皺巴巴的臉笑成一朵菊花:“嘿嘿,果然不出所料?!?/p>
楊有為慢悠悠地說:“原來他們是一對,咱們都上當了?!?/p>
陳驍急切:“那就發逮捕令吧,秦隊?!?/p>
秦大同搖頭,“還不是時候,別打草驚蛇。等證據確鑿,舊賬新賬一起算?!?/p>
陳驍小聲咕噥著:“再等,沒準兒人就跑了。”
秦大同狡黠地笑了:“不會,咱們等著甕中捉鱉吧?!?/p>
林菲搖晃著腦袋,不住地嘟囔:“也就是說,不是許孟平干的?”
楊有為附和:“我也覺著,這個案件中,最不能理解的就是許孟平。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和凌云的被害有關系。”
其實,警方一直沒有放棄對許孟平的追查。只不過他的不在場證明實在沒有破綻。
秦大同搖搖頭:“沒有直接關系,但是不見得沒有間接關系吧?!?/p>
“間接關系?”林菲眼睛睜得老大,“什么意思?”
“首先,他要不是和黎莎有圖謀,凌云會死嗎?其次,他為什么有這么多地方可以證明不在場?便利店,酒吧,快餐店,對吧?”
林菲點點頭。
“我認為是這樣的。從他接到那兩個神秘的電話,他就覺察出也許是黎莎搞的鬼。因此,他才在街上轉來轉去,刻意留下許多痕跡,以顯示自己的不在場?!?/p>
“原來如此啊。”
“還有,別忘了,因為發現尸體時,他不能確定凌云到底是幾點死的,以及到底是不是黎莎干的,所以,他把第三個證明,也就是快餐店,說得模模糊糊。那么,他可以先將警察的懷疑引向自己,等過一陣子,確定黎莎是否有行動,他再提出不在場證明,撇清關系?!?/p>
“真賊,一來二去,就把自己擇干凈了。不僅沒罪,還白落一筆錢?!标愹敻袊@。
“唉,被他繞得我們走了多少冤枉路。不過,好在一切都要結束了。”林菲皺皺鼻子,伸了個無敵大懶腰。
十二
盈盈燈光下,男人輕撫女人雪白的臉蛋,凝視著那雙烏黑的美麗眼瞳,“等接到電話,咱們就可以遠走高飛。親愛的,這一次,辛苦你了?!?/p>
女人定定地看著這個英俊的男人,呢喃著:“只要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p>
恍惚之間,一個熾熱的吻就貼上她嬌潤的櫻唇。
輾轉纏綿,依然那樣溫柔甜蜜。
舌與舌嬉戲糾纏,擁抱愈來愈緊,親吻愈來愈深。
“叮咚”,門鈴作響,打斷了愛侶之間的溫存。
男人警覺地將女人拉到背后,微微開了一點門縫。
未及反應,一隊人馬踹開房門,為首的,正是秦大同。
“嚴川,還是叫你本名陳立軍吧,你涉嫌謀殺凌云,請跟我們走一趟?!?/p>
男人搖頭:“你沒有證據。我說過了,當天我在電影院,有票根為證?!?/p>
秦大同微微一笑,“好吧,既然你還不承認,咱們就說另一樁。凌云的珠寶呢?”
男人沉默不語。
陳驍說:“在焦急等待珠寶行的電話,是不派出所的“一姐”
(外一篇) ?放心,你永遠也等不來了。你機關算盡,沒料到吧,珠寶根本不屬于凌云?!?/p>
男人臉色突變,忍不住辯駁:“珠寶是凌云送給我的?!?/p>
林菲說:“沒聽見嗎?珠寶都不屬于凌云,怎么有權利送給你呢?”
一直站在男人身后的女人急赤白臉,插話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陳驍輕笑:“黎莎小姐,哦,應該叫你周梅小姐,別急,且聽我細細道來。事情,是這個樣子的。凌云父母的遺囑規定,若凌云和許孟平五年后沒有離婚,才能得到遺產的處置權。否則,所有的財物,均捐獻給慈善事業。但是,一切有一個前提條件,就是凌云必須健康地活著。一旦她意外身亡或者罹患各種疾病,這是凌家父母防止許孟平動歪腦筋啦,遺產同樣捐獻。也就是說,什么珠寶啦,現金啦,哦,他們兩口子自己掙的除外,現在的凌云,都沒有權利處置。殺了她,你拿的珠寶,一樣賣不出去,因為它們是受法律保護的,沒有律師簽字,誰敢收啊。”
男人和女人呆呆站在原地,臉色如同調色盤,很是精彩。
“喀啦——喀啦……”
“什么聲音?”陳驍警覺地豎起耳朵,然后一陣風似的卷進里屋。
片刻,他大笑著出來,提著一只鳥籠,“看,會嗑花生的八哥,真個性啊?!?/p>
林菲不住逗著鳥:“你好,你——好,說話啊?!?/p>
陳驍也湊過去:“帥哥,叫我帥哥?!?/p>
秦大同好笑地望著兩人:“這是老鳥啦,如果以前不會說話,現在更不能學話了?!?/p>
同事接過嚴川和黎莎簽字后的逮捕令,給兩人戴上手銬。
林菲看見兩人,掏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
或許是人們有些詫異林菲的舉動,屋子頓時安靜下來。
電話中傳出悠揚的音樂聲,是《致愛麗絲》。
突然,一個細細的聲音響起:“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眾人面面相覷,電話中的音樂還在響著,是誰的聲音?
三秒之后,又重復了一次:“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陳驍像被踩了尾巴般大叫:“是這只鳥在說話!”
接著,電話中的機械女聲加入二重奏:“對不起,您撥叫的用戶已關機……”
陳驍瞪大眼睛:“號碼是誰的?”
林菲苦笑:“還用說嗎?當然是許孟平。我本想看看,如果他知道了一切,會是什么反應。”
責任編輯/張小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