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除一些特例,我們普遍的情況是:忙碌的爸爸媽媽們在照管孩子上要借助一點相對空閑的爺爺奶奶——這里包括了外公外婆,參照了英語grandparent的含義——連帶而來,又有一種普遍的擔心:以為爺爺奶奶通常對孫兒孫女會有些“過量的愛”,怕把孩子“寵壞了”。曾向一位年輕的爸爸請教其女兒何以能特別優秀,他介紹的一條經驗竟就是“盡可能不要把孩子放到爺爺、奶奶的身邊”。
這位年輕的爸爸用了“盡可能”來說事,很客觀也很妥當;不只考慮到“現實性”——在孩子的照應上,爺爺奶奶是需要借助的力量,也是會主動參與過來的力量;同時也不失“分寸感”——爺爺、奶奶那里原本也是孩子的“生態環境”,奉行不了也奉行不得“隔離政策”。 如果我們排除了“溺愛”的情形,就不難看到這“生態環境”不可或缺。你想想,老大不小了,都成為什么“家”了的爺們、娘們,不是還神往那兒時的“聽爺爺講故事”么?不是常常還被“搖啊搖,搖到外婆橋……”牽引出幾多溫馨和無盡思緒來嗎?可見很有些美好的情愫、依戀的情懷,不是爸、媽所能供給的呢。其中原委非止一端,說是爸、媽忙得顧不上孩子的一些什么了,沒錯;要不然,怎會老有當爺奶的抱怨當爸媽的“不管孩子”?說是因為“嚴加教育”的擔子主要落在爸媽身上,也對,要不,也不至于有“養不教父之過”一說而并沒有“養不教爺之過”的說法。
然而,在我看來,還有些主觀方面的原因在,我說的自然是體驗“愛”需要“能力”這檔子事。愛是需要學習并體驗的,這方面,當爸當媽的還嫩點兒,當爺爺奶奶的雖不盡然“望重”,總可以說是“資深”者,他們年輕辰光也不甚懂得孩子們的一些事體,老來才發覺,自己當年輕的爸媽那陣,忙于生計,忙于功名,粗疏了孩子,粗疏了愛的學問;這結果就是對兒女總不免懷有當初留下的某些歉疚。這當然是沒辦法的事——不可能要子女再小回去讓自己來補救。等到子女們有了他們的孩子,爺爺奶奶與其說得了一個孫輩,不如說是得到一個彌補的機會——對孫輩的“過多的愛”,“多”出的部分其實是補給兒女輩的。對孫輩來說,多出一些固屬不一定好,可只要沒走到“溺愛”的地步,也不失為對于父母那一邊愛之不足的一種“補足”。應該不難理解,在人生的慰藉和激勵中,我們既需要母親“刺字”于背的回味,也需要“搖到外婆橋”的回味。更何況,孩子的人生的領悟原本包含了至為重要的愛的領悟;孩子品嘗人生百味的需要,也拒絕把“環境”劃一起來、包括了把爺爺奶奶“統一到”爸爸媽媽上來的要求。
問題的要點應該更在于它的現實性。當下普遍的情景是:我們的孫輩,正被種種“需要”擰成的一股繩索牽著拉著;被種種“要求”匯成的一股蠻勁催著趕著;去“競爭”,去在“上進”之路上疲于奔命。他們正在遭逢爸爸媽媽們未必遭逢過的童年重負,正在失落孩子們的天性天趣,正在被扭曲自然的生命。惟其如此,爺爺、奶奶們“過多的愛”更容易被反激出來;也惟其如此,我們就不妨說,爺爺、奶奶們不被看好的“愛”,倒是不失為一種“緩沖”的力量,為孩子保留一點“生態平衡”,不必要求把爺爺、奶奶改造成爸爸、媽媽。我愿意不憚“跛足”地打個比方:設若《紅樓夢》里的“老祖宗”跟“政老爺”去“統一起來”,那寶玉要不被搞死,也難免會被搞成“祿蠹”一類。這一點,當年曹先生是明白的,我們活在現在了,都當爸做媽了,也該有些明白。
責任編輯/張小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