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學)十七年》在文學的組織、生產、傳播,文學與政治的關系,文學內部的話語競爭等方面,都提供了確切的知識和洞見。研究者通世事、達人情,對人的選擇和行動有同情的理解,他的理論是有溫度的,他的分析有時剝皮見骨,直指人心。”
某日,到紅強辦公室閑聊,才知道他的大作已出版,隨即向他索書。這位老兄好不摳門,磨蹭半天才從柜里摸出本遞我。我開玩笑:“題個名吧!”這哥們哈哈大笑,寫了一句:“丁波兄弟一笑。”題簽頗有點“江湖”氣!用了幾個晚上展讀這部《(人民文學)十七年》,不禁暗嘆:紅強的大作為我們呈現的也正是“《人民文學》的江湖”。
這是一個怎樣的江湖呢?
正如作者所言,《人民文學》“生而權威”。在創刊伊始,毛澤東應《人民文學》第一任主編茅盾的“請示”,為《人民文學》題詞:“希望有更多好作品問世。”茅盾還請毛澤東題寫刊名,毛澤東轉請文聯主席郭沫若題寫。這是一個容易被人忽略的細節,作者在此卻有深刻的挖掘,他指出:“郭沫若題寫刊名這一事件,似乎隱喻著文學贏得權力資本的另一種更為隱蔽性的方式,或者說它是新中國的政權力量抵達文學對象所采用的轉換方式。”在魯迅去世之后,郭沫若就被中央以內部決議的方式塑造為文化界的領袖,是共產黨在文化戰線上具象化的、最高的形態。因此,“題寫刊名事件中的郭沫若,其實可理解為政權力量以隱蔽的‘轉換方式’滲透文學,在賜予文學以權力資本對對文學進行‘規約’所采納的一種華麗形式。”
此外,作為文協機關刊物的《人民文學》,也自然被納入到了黨領導下的組織秩序和程序中,茅盾、艾青成為《人民文學》的第一任正、副主編,是經過文協全國委員會選舉和黨組織批準的。《人民文學》創刊時的登記人,既不是主編茅盾,也不是文協中人,而是時任出版工作委員會、分管出版工作的黃洛峰。黃洛峰何許人也?黃洛峰,1949年前為三聯書店的經理,1949年后被任命為出版工作委員會委員,主管出版工作,1949年11月,任國家出版總署出版局局長。所以,《人民文學》“生而權威”。
新中國成立伊始,文學界的“江湖”起伏跌宕,“江湖”中的“權威”有起有落。《人民文學》的日子有時也不好過。作者在“期刊群體之間的等級性秩序”一節中,試圖為讀者重現風浪中的《人民文學》,其中《人民文學》與《文藝報》之間的風波頗具代表性。《文藝報》代表著文協的上級機關文聯的意志,有對下屬協會機關刊物的批評責任,二者之間有著復雜的權力性“宗派”關系,這種宗派關系,主要來自于主事者之間的差異:“胡喬木與周揚,周揚與丁玲,丁玲與艾青、茅盾,相互之間的人生經驗、個人性格、文學理想都有差異。”這種差異直接導致在1951年文藝整風進行時,正如艾青的戲言:“《人民文學》發表什么,《文藝報》批判什么。”兩方的明爭暗斗,最終以《人民文學》1952年2月號上登出“休刊啟事”告一段落,當1952年3、4月合刊號面世時,丁玲已經取代了艾青,成了《人民文學》副主編,艾青只是列名于編委,這期刊物上出現了“三反、五反特輯”。
作者在挖掘《人民文學》外面的“江湖”的同時,更關注其內部的“江湖”。“《人民文學》的內部生產機制”一章,著重關注三個方面的內容:一、編輯群體的選擇;二、稿件內容的選擇;三、作者群體的選擇,三個方面環環相扣,編輯的取向,直接決定著作者和稿件內容的選擇。編輯群體中,主編的地位最為核心,主編的選擇對刊物影響最為直接。作者對1949-1966年間《人民文學》主編的六次更迭給予了重點關注,從幾個方面探案式地追尋主編更迭背后的故事。主編更迭與“問題作品”,是作者提出的一個問題,他指出,“每一任主編在位時都有‘問題作品’,新一任主編在上任之初,往往從直接配合政治運動的作品開始,但不久就重蹈前任的覆轍。這既顯示出主編在工作于文學理想之間的矛盾性,又顯示出《人民文學》在1949~1966年的悲劇性。激越的配合與沉靜的文學交相輝映,構成《人民文學》的寒熱交替的歷史狀態。”就文學與政治這個話題而言,《人民文學》的問題僅僅是當時“江湖”中的一葉,在作者關注之前,這一葉未引起人們的注意而矣。作者是關注的是《人民文學》主編的更迭,同一時期,其他文學刊物、學術刊物是否也存在類似問題呢?作者打開了一扇窗口,希望更多的人能往里面張望,看的人多了,江湖也就明了了。
《<人民文學>十七年》精彩的內容遠不止這些,看的人興趣不同,產生的聯想就不同,這也是讀書的樂趣。《人民文學》主編、著名文學評論家李敬澤先生曾這樣評價《<人民文學>十七年》:“《<人民文學>十七年》在文學的組織、生產、傳播,文學與政治的關系,文學內部的話語競爭等方面,都提供了確切的知識和洞見。研究者通世事、達人情,對人的選擇和行動有同情的理解,他的理論是有溫度的,他的分析有時剝皮見骨,直指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