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宋代 邊塞詞 情感內蘊
摘要:宋代邊塞詞在宋代文學中占有非常重要的文學地位,具有豐富的情感內蘊和獨特的藝術魅力,究其情感內蘊主要有四種:平戎之志、異域之感、憂思之怨、亡國之痛,同時,這些不同的情感內蘊在一些詞作中都有具體的呈現。
宋詞乃中國詞史上的藝術巔峰,幾百年來,一直以自己豐富的情思意蘊和獨特的藝術魅力,為廣大讀者所喜愛。初期的宋詞極盡艷麗浮華,流行于市井酒肆之間,而隨著詞在后來社會和文學中占據越來越重要的地位,詞的內涵也在不斷地充實和提高。邊塞詞作為宋詞的一枝,它獨有的邊塞風情,蘊藉的邊疆民俗,幽微的詞人心緒,向世人展示了一幅絢麗的世態風情畫卷,并以獨特的感情宣泄和風格意象,真實再現了宋代廣闊的社會生活內容和豐富深邃的時代人文精神。“詩言志、詞抒情”,詞本是言情之作,被賦予了抒寫情愫的文體特色,而宋代邊塞詞更是飽含了當時世人愛恨恩怨的血淚。究其豐富的情感內蘊,主要有以下四種情感類型:
一、“了卻君王天下事”——平戎之志
北宋長期處于遼國為北方大敵、心腹之患的情勢下,因胡人所造成的生活困頓、國威不彰,使當時宋人均深感于心。在北宋現存四十余首邊塞詞作中,就有一首鮮明點出攻克“契丹”之志的作品——蘇軾的《陽關曲》:“受降城下紫髯郎,戲馬臺南舊戰場。恨君不取契丹首,金甲牙旗歸故鄉。”此詞作于元豐元年(1078),時蘇軾身為徐州守,受降城為漢、唐時期對外族宣威,在戰勝受胡族臣服時,所建造的城池。戲馬臺則是徐州南方,劉邦、項羽楚漢相爭之處。后兩句期勉朋友,就像漢代、三國、唐代名將一樣,能夠直取契丹,消滅外族大患,衣錦還鄉。“取契丹首”的愿望,毫不掩飾,表露無遺。還有一些詞作是針對當時西北方的西夏,如蘇軾在《迎奉神宗皇帝御容赴西京會圣宮應天禪院奉安導引歌詞》中寫道:“經文緯武,十有九年中。遺烈震羌戎。渭橋夾道千君長,猶是建元功。”一方面恭頌宋神宗的文才武略,但又特別強調其“遺烈震羌戎”,攻伐西夏、開拓熙河等地的版圖,使羌藩各族服膺統治。“猶是建元功”是指神宗攻擊西夏的功績,能和漢武帝當年征伐匈奴、威震西域之舉相提并論。還有張先《定風波令》也寫過:“浴殿詞臣亦議兵,禁中頗牧黨羌平。”直接表現神宗想要平定西夏的雄心壯志,當時朝臣對此也是紛紛發表議論,說明當時朝廷對想消滅西夏是頗費心思的。即使是布衣如柳永,在贈友人的詞作中寫道:“井絡天開,劍嶺云橫控西夏”(《一寸金》),也考慮將四川作為制約西夏的地理要沖,足見西夏對北宋邊患的嚴重。可見這些詞都是針對當時北宋的具體局勢而發的豪言壯語。
南宋名將岳飛寫有《滿江紅》,此詞的激憤慷慨一直為后人所稱道。其中名句“壯士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對于胡虜侵吞中原而造成的國家喪亂、民不聊生,作者的恨意,非得將胡虜飲血啖肉,一舉殲滅,才能消解。還有當時名相李綱,他一心忠誠為國、期盼中興的恢復之志,在許多詞作中表露無遺。他特別選擇歷史上的重要恢復戰役,揀選漢唐及宋代君王對外族的征服戰功,作詞數首,均以“作中興主”為題旨,鋪陳敘述史事,屢屢贊揚古來頑強抗敵的皇帝為“雄才宏略”、“君王神武”、“天子英明”,并痛斥外族的無理侵犯,認為唯有高宗力主征討,正面對抗侵犯的金兵,才能延長國祚,庇護萬民,令“中華強盛”,夷狄衰弱,以此“高映千古”,留萬世芳名。還有畢生以恢復中原、振興宋室為追求的名將辛棄疾,也多次寫下他希望馳騁沙場、收復中原的志向,“待他年,整頓乾坤事了。”(《水龍吟》)“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破陣子》)詞風激越而豪壯,對當時南宋許多懷有相同志向的文人產生了極大影響,并團結了一批志節相仿的有識文人,形成了甚為有名的“愛國詞派”。
二、“塞下秋來風景異”——異域之感
邊塞風光異于中原景色,在歷代邊塞詩詞中皆有所著墨。盛唐邊塞詩中,作者往往將異地景觀的沖擊和體會,以磅礴的氣勢,展現遼深遠大的視野,為渺小的個人帶來許多的震撼。至中晚唐,國勢日下,反映在寂寥的邊地戰場上,更增添幾許蕭瑟落寞。
宋代邊塞詞在異域風光的描寫上,承續了這種對于自然景觀的感動與回響,渲染蒼涼蕭索而廣漠的情感基調。這一類詞句有范仲淹《漁家傲》:“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劉潛《水調歌頭》:“落日塞垣路,風勁戛貂裘。翩翩數騎閑獵,深入黑山頭。極目平沙千里,惟見雕弓白羽,鐵面駭驊騮。”吳則禮《秦樓月》:“胡笳征雁,隴云沙月。”西北方地形較為平坦遼遠,特別是在秋天因氣候、物候等原因,呈現出一些與中原及江南迥異的景象,這也使得許多初到西北地區的人士表現出前所未有的驚奇。首先,在視覺上,西北那典型的遼闊地形,平面性地向四方展開,極易襯托出“孤城”的兀立,那沉靜又無邊無際的“平沙千里”絕景,天空中黃昏時候的“長煙落日”,夜晚時的“隴云沙月”,都是讓人一眼望去,最易深入人心的邊地景象。其次,還有南歸的“征雁”“邊鴻”,由于其候鳥的特性就成了中國古代詩詞常來用襯托季節的景物,又因雁能傳書而成為古代書信的代稱,所以每見雁時容易想起遠方的親人,在詩人心中引起陣陣的家鄉之思。再次,秋天遍地的已枯塞草,讓人看去是一片“寒云衰草”,毫無生機。“草”本身也有特別的象征意義,漢代淮南小山《招隱士》:“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成為后世思慕遠游者、盼其早歸的典故。“草”與邊塞結合,自然成了離情依依的象征。于是,北方邊塞上整個都是籠罩在一種蕭瑟荒涼的氣氛之中,讓人內心不由得生出悲涼之意。再配合上絕域戰場上的“胡笳”與“角”樂器所發出的悠揚樂聲,更為凸顯邊地獨特的蒼涼氣息。
大致而言,宋代詞人所提到的邊塞都是宋與其他各族的交界處,是確實而非想象的邊塞,大多是以親身所見所感來撰寫詞章,而并非憑著傳統的邊塞作品來想象。因此這類情感相當真實,尤為感人。
三、“將軍白發征夫淚”——憂思之怨
北宋名臣范仲淹在鎮守邊關、嚴防西夏的深秋里,寫下了膾炙人口的《漁家傲》:“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發征夫淚。”在離家萬里的邊塞戍守,保家衛國、抵御外族的將卒,忍受著寒風凜冽,又面臨艱難的戰爭環境,在未立戰功、消除外患之前,只能聽著悠悠羌笛,長久的軍旅生活不知何日方能解脫,回到溫暖的家鄉。“將軍白發征夫淚”一句,更點出戰事耗去的青春,艱困的戰事與思鄉之情的折磨。此詞寫出了范仲淹作為一個具備將軍與征夫雙重身份者,在邊關塞上的真實心聲。其情亦真亦深,令人可感可泣。
以單篇描寫邊塞閨怨相思者,有一首歐陽修的《清商怨》:關河愁思望處滿,漸素秋向晚,雁過南云,行人回淚眼。雙鸞衾 悔展,夜又永,孤枕人遠。夢未成歸,梅花聞塞管。”此詞上片從邊塞節候起興,邊地秋晚,行人望雁思家,愁緒滿懷。下片則似閨中思婦情緒,表現出面對雙鸞衾被卻孤枕難眠,內心充滿冷落寂寥的心緒。即使是做夢卻未曾歸來,已到梅花開時,卻仍聽著北方的樂音,尚未回到南方。整首詞無論解釋為行人思家,或是思婦念遠,都可理解為表現邊塞閨怨之作。這樣的哀感,在晁補之的《滿江紅》里更為深刻:“牙帳塵昏余劍戟,翠帷月冷虛弦索。記往歲,龍坂誤曾登,今漂泊。”此詞呈現了鎮邊有功的英勇將帥逝世之后,軍營充滿著沉寂空虛的氣氛,而在外征戍的士兵聞知長官的噩耗,表現出哀傷的沉痛心情,從而使得營帳的氣氛更加沉重。
在南宋建立之初與金人長達近十五的戰爭期間,宋方曾不斷遣使,盼有和談之機,但雙方正處于敵對交戰時期,使節不但不容易完成任務,有時甚至難以安然歸返。建炎三年(1129)使金的洪皓就因此被拘長留北方近十五年,其中有去國三年的佳節自傷之作《木蘭花慢》:“對金商暮節,此時客、意難忘。正卉木凋零,蛩 韻切,賓雁南翔。東籬有黃蕊綻,是幽人、最愛折浮觴。須信凌霜可賞,任他落帽清狂。茫茫。去國三年,行萬里、過重陽。奈眷戀庭闈,矜憐幼稚,墮淚回腸。憑欄處空引領,望江南、不見轉凄涼。羈旅登高易感,況于留滯殊方。”登高望遠,本就容易興起懷思,更何況在秋日肅殺蕭索的氣氛下,恰逢倍思親友的重陽佳節,對于被幽禁的人士來說,只會增加其憂思,令人愁腸百轉。
四、“楚囚對泣何時已”——亡國之痛
在靖康之難中,徽、欽二帝,連同諸王后妃,俱為金人所擄。蒙塵被擄的君王,也用詞寫下了辛酸無奈、身遭慘痛的情狀。如徽宗趙佶寫的《眼兒媚》:“玉京曾憶昔繁華,萬里帝王家。瓊林玉殿,朝暄弦管,暮列笙琶。花城人去今蕭索,春夢繞胡沙。家山何處?忍聽羌笛,吹徹梅花。”這首詞作于被擄之后,吐訴了這個亡國之君綿綿不盡的故國之思。上片追憶當年京城的繁華歌舞升平,下片抒寫被囚居的凄苦。全詞采用了強烈的對比手法,在今昔盛衰的情境里,對亡國之痛發出了深切的悲嘆。
當時曾親身經歷靖康之難、目睹中原巨變的一些有識之士,后來也寫下了許多哀悼北宋朝廷與國家破敗景象的詞作。如朱敦儒《相見歡》:“金陵城上西樓,倚清秋。萬里夕陽垂地、大江流。中原亂,簪纓散,幾時收。試倩悲風吹淚、過揚州。”在一個簫瑟的清秋,詞人登上金陵城西的高樓,但見殷紅的夕陽染遍天空、灑滿大地,浩浩長江在一派暮色中默默東流。此時詞人,絕非在吟賞煙霞、詠懷古跡,而在為中原動蕩、朝廷潰散痛心疾首,他急切盼望收復失地,但一介書生不諳兵馬,唯有一掬傷時之淚,灑向江天,讓嗚嗚的悲風吹過揚州,寄托他對故土的眷戀。
至南宋末年,蒙古鐵騎南下,中原遍地狼煙,最后終致全域不保。歷經戰火,自命為遺民的詞人們,深沉無奈的悲感與悵恨更為深重。如汪元量《鶯啼序》中寫道:“凄凄慘慘,冷冷清清,燈火渡頭市。慨商女不知興廢,隔江猶唱庭花,余音 。傷心千古,淚痕如洗。烏衣巷口青蕪路,認依稀、王謝舊鄰里。臨春結綺,可憐紅粉成灰,蕭索白楊風起。因思疇昔,鐵索千尋,漫沉江底。揮羽扇、障西塵,便好角巾私第。清談到底成何事?回首新亭,風景今如此。楚囚對泣何時已。嘆人間、今古真兒戲!東風歲歲還來,吹入鐘山,幾重蒼翠。”這首詞是他在得以南歸后重游金陵所作。當時南宋王朝剛剛覆滅,汪元量有針對性地評述了這幾個發生在金陵的歷史故事,他所抒發的興亡感慨也是有直接的針對性和現實意義。“嘆人間今古真兒戲”以兒戲喻興亡,含義很復雜而用語卻似乎很輕松,這里面既有作者自己的感慨,也有對歷代亡國君臣的譴責,抒發了他面對歷史陳跡而萌生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復雜感情。“楚囚對泣何時已”,汪氏此詞,更多地流露出亡國之痛的悲傷。
即使是民間女子,因宋亡而與夫君拆散,和家人相別,或流離失所,或脅掠為奴,她們的辛酸血淚在詞中也不乏記述。如徐君寶妻的一首絕命詞《滿庭芳》:“漢上繁華,江南人物,尚余宣政風流。綠窗朱戶,十里爛銀鉤。一旦刀兵齊舉,旌旗擁、百萬貔貅。長驅入,歌樓舞榭,風卷落花愁。清平三百載,典章人物,掃地俱休。幸此身未北,猶客南州。破鑒徐郎何在?空惆悵、相見無由。從今后,夢魂千里,夜夜岳陽樓。”上片從回憶開篇,寫出了南宋統治者茍安佚樂,元軍大舉南侵,國破家亡的歷史真實,表現了詞人的亡國之痛。下片由國家民族的劫難寫到自己的不幸遭遇,在廣闊的歷史背景下展現出人民遭受的苦難。全詞筆調凄婉,用典貼切,感情深沉悲涼,深刻、細膩地表現出一位承受國破家亡的女性內心的哀痛之情。后來徐君寶妻仍以不從敵,投池自殺,成為當時戰火下的一場極為慘痛的人間悲劇。
可以說,宋詞是中國古代文學皇冠上光輝奪目的一顆巨鉆,它以姹紫嫣紅、千姿百態的風神,與唐詩爭奇,與元曲斗艷。直到今天,它仍在陶冶著人們的情操,給人們帶來很高的藝術享受。
基金項目:湖北省教育廳2010年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項目編號:2010q139
作者簡介:董繼兵,碩士,湖北省咸寧學院人文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