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讀喬治.桑

一

初識喬治·桑時，我22歲，而這個名滿天下，謗滿天下，讓所有人在提到她的名字時，“都要加上各種千奇百怪的評論”的法蘭西女人如果活著，當是175歲了。

初讀喬治·桑，不是讀她的小說。讀她的小說，那本寫于1845年的《安吉堡的磨工》和早一些(1842年)的傳記體宏篇巨著《康素愛蘿》，還是在知道這個情感豐富，放浪形骸，灑脫不羈的女人以后的事。盡管這是一位讓馬克思、恩格斯都不含奉承地欽佩的杰出作家，一生中寫了140多種小說，另外還有許多篇戲劇、論文、童話，在任何一本歐洲文學史上都有不可動搖的地位。但記憶中，她的作品，似乎我只讀過這兩本，還認為她是理念強于形象，敘事弱于說理。粗粗地讀過一兩次后，即束之高閣。

所以，讀喬治·桑，僅指讀她的《我和肖邦》。

22歲那年，我正在川北腹地，古稱順慶，后稱南充的一所省立師范學院讀書。那是上世紀80年代初，中國的文藝復興年代。

因為文藝復興，才有歐風東漸，我也才認識了遠渡重洋而來的喬治·桑。而初識這個女人，并未被她帶進19世紀的法蘭西，卻一頭撞進了她與肖邦的愛情糾葛，并被她蔑視倫常禮法，世事人心的人生觀、情愛觀深深地影響。那以后，一讀再讀。

這個被革命導師稱之為杰出，并將自己的重要著作《哲學的貧困》題獻給她的女人，在她那個時代，傾倒了眾生。其中，就有同樣杰出的波蘭音樂家肖邦。也正是因了肖邦，才有了這封著名的長信。

《我和肖邦》不是文學作品，而是喬治·桑1838年6月間與肖邦初墜愛河，讓愛與被愛弄得心緒煩亂之際，寫給友人和同志沃·格日馬瓦的一封“冗長得可怕”的書信，標題應該是譯者根據書信的內容自撰的。將近一萬字的一封長信，闡釋了其時她對人性、愛情、天理、人道、靈魂、肉欲、精神、物質的種種思考與看法。因為不是文學創作，所以直抒胸臆，行文熱情奔放，委婉動人，思想驚世駭俗，全無窒滯。充分顯示了她“一生憑直覺行事”，“從不按任何理念或主義”的獨立不羈與浪漫情懷。同時。也讓我領略了法語的優雅與喬治·桑設置文字迷宮的功力。

二

與肖邦相識時，喬治·桑32歲。盡管年紀不大，卻經歷坎坷。與小地主杜德望男爵的近十年婚姻生活，對她而言尤如噩夢，也給了她一次又一次紅杏出墻的藉口。1831年1月，27歲的她帶著一雙兒女和情人出走巴黎，進入了一個群星璀燦的星空，接識了巴爾扎克、大仲馬、司湯達、儒勒·桑多等，開始像他們一樣以寫作謀生。與桑多合作第一本書后，1832年她獨自寫出了《安蒂亞娜》并以喬治·桑的筆名發表。從此以后，那個原名呂西爾·杜班的鄉村小姑娘不再存在，一個被當時和后人提到必得加上個“最”字的喬治·桑橫空出世。

美貌而有點小聰明的女人是男人的最愛，但美貌、聰明得才華橫溢的女人，就不是隨便哪個男人都可以并敢愛的。芳華正茂的喬治，桑，盡管在她的情人繆塞看來“不是標準的美”。但綜合繆塞的描繪和我所見到的照片。應該是一個成熟而有風韻的女人：1.54米的個子，金灰色的頭發，臉形橢圓，眼睛大而黑，挺直的鼻梁，身材婀娜，步調動人。這樣的女人，能愛人，也被人愛。最令人羨慕的是她的圈子里，有那么多杰出到偉大的作家、詩人、藝術家、音樂家，且狼多肉少。喬治·桑作為那個圈子里少有的女性，有多少愛與被愛都在情理之中。

杜德望、繆塞、馬勒菲伊、肖邦，這是我所知道的喬治·桑年輕時實名遭遇的4個男人。除此而外，很多當時的作家、藝術家、革命者都曾是她的密友。密到什么程度，囿于見識，不好妄言，但這4個男人實實在在曾經與她靈肉相煎。對喬治·桑的私生活，當時和現在都是關心的人感興趣的話題。有人說她是蕩婦，有人視她若天使，在她的回憶錄《我的一生》中，想來或有比較詳實的記述，可惜沒有讀過，也就不去揣測了。再說了，情人的有無是質的差別，至于多少那只是個數量，不關宏旨。

認識肖邦前兩年，喬治·桑與音樂家李斯特相識，同時與小她6歲的浪漫主義詩人阿·繆塞相戀并一起到意大利游歷。由于繆塞的多疑善妒和喬治·桑的不拘形跡，一場風花雪月的浪漫愛情最終以悲劇收場。這段為時兩年，極度歡樂又極度憂傷的愛情，被繆塞寫入了世界文學名著《一個世紀兒的懺悔》。從繆塞對這段戀情的記敘與描寫看，寡居多年的喬治·桑對男女之事投入而奔放。在繆塞的筆下，經常出現“瘋狂的歡樂”、“強烈的欲望”、“極度的感官快樂”等形容兩人情愛生活的詞組。喬治·桑干柴烈火般的愛欲，讓24歲的繆塞“快樂并痛著”，挑逗著他的占有欲并種下了懷疑與妒忌的根苗。而作為老大姐的她，是那樣的我行我素，從不掩飾對性愛的癲狂與對男人的喜好。

三

當與繆塞的愛欲之火漸漸熄滅時，一個來自波蘭，孱弱、蒼白的年輕人出現在了喬治·桑的視野里。他就是被譽為19世紀“鋼琴詩人”的肖邦。這個患有肺病，體質贏弱，如屈原般常懷著去國懷鄉夢，行吟異國他鄉的流亡音樂家，眼中常含著憂郁，這讓喬治·桑又愛又憐。很快，兩個同樣優秀的人墜入了愛河。

愛情是美好的，可讓人不安的是，就在喬治·桑與肖邦開始這段為期十年的愛情時，肖邦身邊有一個女人，那是他青梅竹馬的女友，對肖邦而言，那就是他的波蘭。而喬治·桑身邊也還有另外一個相交一年多的情人，即頂替繆塞的法國作家馬勒菲伊，時年23歲。盡管又是一段姐弟戀，但她對他的評價很高，用她的話說，馬勒菲伊是“一個非凡的人物，一個心靈和人格都是盡善盡美的人”。她曾明確表示永遠不會離開他并將他的幸福視為神圣不可侵犯。“因為他是唯一的一個雖在我身邊已有一年，但一次也沒有，甚至片刻也沒有片使我煩惱過的人，他也是唯一的一個對我一往情深，既完全又徹底，對過去沒有抱怨，對未來毫無奢念的人”。在喬治·桑看來，馬勒菲伊是一個能理解、體諒、包容一切的人，包括她與肖邦的愛情。盡管此時她并沒有將與肖邦的戀情明確地告訴他。

有了新歡，不棄舊愛。在男女情愛上，喬治·桑顯然是十分貪婪的。這種貪婪讓她“在內心深處不時還隱隱燃燒著一堆邪惡的火”，這堆情欲之火讓她似乎永遠糾纏在多角戀愛中，雖然讓她“心緒煩亂”，覺得是“作繭自縛”，但樂此不疲。

而貪婪往往是和自私連在一起的。在男女情愛上，喬治·桑這位過去現在都堪稱杰出的女性，又是十分自私的。她知道自己對那些優秀男人的誘惑力，她高興所有男人都做她的裙下之臣，而不愿將自己拴在一棵樹上。她將自己比作陽光明媚的意大利，“所有人都向往、渴求和思念它，但誰也不愿在那兒長住，因為她是不幸的，也無法貢獻出她自己所不具備的幸福”。其實，不是她不具備，而是她絕不愿意為了一棵樹而舍棄整片森林。因為，她的心性迫使她“拋棄那種不完美的東西，而去追求那種看來更接近理想的東西”。

讀喬治·桑，雖然不是讀她的浪漫情史，但這些浪漫情史確是理解她的獨特情愛觀以及為什么所有人在提到她時，都要加上各種稀奇古怪評論的密訣。

四

這封信的前半部分，主要是阻止肖邦的婚事。說是阻止，看起來卻像極了是在促成。但文字很繞，尤其是復雜的人稱指代與隱晦曲折的意思表示，不稔熟其人其事的局外人，一時很難弄得明白甚至可能誤讀。在兩人的愛情生活中，喬治·桑的表現很像一個深諳權謀的女王。而肖邦，這個在喬治·桑口中被憐愛地稱之為“小家伙”的年輕人，盡管在音樂世界里是那樣的聰慧與靈性，但面對長他6歲，在巴黎這個浪漫之都與那么多后來都躋身于偉大之列的男人過了七、八年招，已經“如此習慣于生活在男人中間”的一姐，是那樣的惶惑與手足無措。和喬治·桑比，肖邦青澀如一個高中的學生。

肖邦和喬治·桑相識時，喬治·桑并不知道肖邦有一剛訂婚的女人，而肖邦也不知道喬治·桑事實上是結過婚的女人，并且在他們相愛之后仍與另一個男人不離不棄。這些，在喬治·桑算不上什么大問題，但對肖邦來說卻是難于處理的問題。事實上，肖邦當時面對著兩個難題，一個是他的那個跟隨他四處流亡的“兒時的女友”，他曾答應要給她一個婚姻，而喬治·桑的出現讓確定變得不確定。一個是馬勒菲伊，這個喬治·桑不肯放手的男人。喬治·桑對他的態度，讓肖邦無法容忍并上綱上線指責為對愛情的不忠。對女友，肖邦很可能采取了隱瞞的辦法。對后者，大概和繆塞兩年前采取的辦法如出一轍，那就是吵鬧、賭氣、流眼抹淚、以分手相威脅，總之使盡了戀人間的種種小把戲和小伎倆。他們之間的感情糾葛，引來了一些議論，朋友們也從各自的立場給出了不同的勸告。這一切，或許是喬治·桑沒有想到也不愿面對的。為此，她感到“心緒煩亂”。

面對肖邦孩子氣的指責與吵鬧，喬治·桑或許有些哭笑不得。在她眼中，肖邦只是一個不明事理的大孩子，對她的要求也有些讓她覺得過份。可是，肖邦身上又有些讓她割舍不下的東西吸引著她。她既不能期望肖邦自己去扯斷羈絆，又不想放低身段去與他兒時的女友相爭，理由是她認為她不能頂替肖邦為了她而舍棄的女友，同時也不能為了接受他而舍棄馬勒菲伊。似乎，對肖邦給出的這道不能多選的題目，喬治·桑有點作繭自縛的感覺。

為了盡快地俘獲肖邦，喬治·桑離開了巴黎的交際圈，玩了一回失蹤。回到了幾百公里外的小鎮諾昂。她需要靜下心來好生想一想。

美麗的鄉村小鎮諾昂，這個喬治·桑生長與終老的地方，也是她與情人們歡娛的天堂。這里沒有紅塵的喧囂，只有清新的空氣與靜謐的樺樹林，通往農舍的土路邊長滿了矢車菊和風信子，一條清亮亮的小河在大片的草地上蜿蜒著流向遠方。鄉村野地的空曠靜寂讓喬治·桑心情放松，更重要的是一往情深、善良聰慧的馬勒菲伊能給她所需要的身心慰藉。

經過幾天的思考，她認為“該是一勞永逸把事情說清楚”的時候了，因為她打聽到的情況已經讓她與肖邦之間詩一樣的關系蒙上一層陰影。對她與肖邦的相愛，整個巴黎社交界為之驚訝，善意的勸告，惡意的攻擊在大大小小的沙龍里流傳。而肖邦極不穩定的情緒，也讓她覺得這首剛剛開頭的浪漫詩變得黯淡、蒼白。在男女情事上，她始終是強勢的，強勢的她再不能讓那個魯莽的“小家伙”任性胡來。

相信特立獨行的她在提筆給他們共同的朋友格日馬瓦寫這封信的時候，并沒有征求馬勒菲伊這個比肖邦還要小3歲的更小的“小家伙”的意見，因為那樣或許會生出些意想不到的麻煩，誰知道呢，這群“孩子”一談起愛情，就像小公雞一樣亢奮。

她不想直接與肖邦溝通，在巴黎的那段時光，她已經跟他說得夠多了。現在該是他做決定的時候了。

五

喬治·桑就是喬治·桑，處理感情糾葛的方式也像極了一個女王。在將肖邦與“兒時女友”的愛從理論到實際地質疑了一番后，她以退為進地表示不想像一個惡魔一樣與她相爭。鑒于相愛前彼此對過往經歷的不了解，她要求肖邦“在兩個人之中忘記或拋棄哪一個”，并稱之為“最后的通牒”。關于她自己的情人則明示永遠不會分離。不公平，絕對不公平，但絕對是喬治·桑的行事方式。她用詩一樣的句子說出了魔咒般的預言：“我們的愛情只能存在于產生它的條件之中，就是說，只能是時斷時續的。當順風把我們聯系在一起時，我們將一起飛向星空，隨后我們就得分手，再度涉足于大地；因為我們是大地的孩子，而上帝又不允許我們肩并肩地走完塵世的路”。而這種時斷時續的愛是什么樣呢?這個獨斷的女人給出了兩種解決的辦法：一種是盡量遠離，絕對不單獨相處；一種是盡可能接近，條件是不危及馬勒菲伊的安寧。

讀到這些以詩一樣的風格寫出的決絕的文字，我對喬治·桑的坦蕩充滿敬意。因為就是在那個資產者“相互誘奸妻子為最大的享樂”的時代，復雜的性關系與婚外戀在男人都絕無可能如此理直氣壯，喬治·桑的強勢可見一斑。她的心，是如此習慣于同時容納不同的愛情，她不想從任何人手里奪走任何人，因為她“對愛的占有過于尊重”，深信“當兩人以崇高的愛情相托時，就會變得更完美，不僅遠離罪孽，而且相反，會更接近作為這愛的源泉和發祥地的上帝”。

對于肖邦“兒時的女友”，陷于愛情中的喬治·桑不無妒意，也很糾結。這也說明她絕不是那種“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女人。以她的慧眼，她似乎在那時就看到了肖邦永恒的輝煌，所以她希望那個女人能夠給肖邦以幸福，而不是成為肖邦藝術靈感的墳墓。如果肖邦的家庭幸福不能與“難逢的純潔感情和悠然的詩意相容”，她將“不惜一切代價去阻止”。優雅高貴的她，盡管嘴上表現得雍容大度，但內心卻因為擔心肖邦可能會因為對女友的承諾而犯糊涂，甚至要求格日馬瓦同樣“不惜一切代價去阻止”那樁婚事。同時，也沒忘記讓格日馬瓦將她與馬勒菲伊的關系隱晦或明白地告訴肖邦并讓肖邦接受這種現實。這，或許就是她在這封信開始時所謂“一勞永逸地說清楚”的全部含義吧。

這就是喬治·桑，一個對愛的占有與所花心思和鄰家女人沒有什么區別的喬治·桑。

不管喬治·桑在這封信中如何設身處地地為肖邦著想，那也只是想方設法地行使“愛的占有”這個她“所尊重的唯一所有權”。事實上，當李斯特在巴黎金碧輝煌的貴族沙龍里將肖邦引薦給她后，她對這個纖細柔弱如女子的男人就產生了濃烈的興趣。讓肖邦從開始的有點討厭她到最終愛上她，對男人了如指掌的她沒少花心思。她就像一個有經驗的獵人張網以待，一步步的將獵物趕進她所獵設的圈套。這封信有如拋給獵物的最后一個誘餌，現在看來，這實在是欲擒故縱。因為，此后肖邦很快解除了與女友的婚約，與喬治·桑開始了長達十年的情人生活。雖然這十年是兩人創作的高峰，產生了很多重要的作品，讓他們享有了不朽的聲名。但喬治·桑誘使肖邦就范的手段卻難稱厚道。

六

對于喬治·桑與肖邦相識相戀的故事，說實話，我并不是很感興趣。因為所有的愛情不管當事人如何覺得獨一無二都大同小異。太陽底下沒有新事，名人與凡人，一墜入愛情陷阱，表現其實都差不多。讓我常讀常新的，是這封信的后半部分，尤其是她對婚姻、忠誠、以身相托包括性愛的看法。這是很多身歷愛情的男女其實很迷惑與糾結的問題。

喬治·桑是出色的，關于這點，同時代的男偉人們看法驚人的一致。雨果曾經說過：“她在我們這個時代具有獨一無二的地位，特別是，其他偉人都是男子，惟獨她是女性”。這個生活優裕、感情豐富的藍色妖姬，沒能在婚姻中得到愛情、溫柔和滿足，卻用多角的、激情的情愛張揚了自己的生命。她是高傲與自負的，用她的話說“一生憑直覺行事，相信自己本性高尚”。由于“感情總是比理智強”，當落入情網時，就無法控制自己的理智，她信奉愛情至上，“體驗過形形色色的愛”，并從不為之有過半分的不安與扭捏。一次又一次紅杏出墻的婚外情戀，讓她擁有“龐大的情人隊伍”，曾經同時擁有4個情人，就連喬治·桑這個筆名也是來自于她的一個年輕情人。她始終是高調的，完全不理會世俗的飛短流長。在她看來，雖然她的一生沒有任何值得贊嘆的東西，也找不到任何可以指責的東西，因此那些斥責她無恥的人都是在說謊。古今中外，如喬治·桑這般行事的男女不在少數，但如此心安理得，如此高調張揚，不虛假，不偽善，恐怕也只有喬治·桑一人了。

理論是行動的先導，支撐喬治·桑如此恣意縱情任性的，是她的一套即使放在現在也堪稱前衛的理論。

關于婚姻，喬治·桑預言：“婚姻遲早會被廢除，一種更人道的關系將代替婚姻關系來繁衍后代。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既可以生兒育女，又不互相束縛對方的自由”。這和《共產黨宣言》預言的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以及馬克思所設想的共產主義社會的兩性關系格局不謀而合。所以，在逃離了那樁毫無詩意的婚姻后，喬治·桑沒有再婚，盡管那些圍繞在她身邊的男人，個個都是人中龍鳳，一時之選。用未來的標準衡量，喬治·桑不僅先知先覺，并且身體力行。

關于愛的忠誠，喬治·桑毫無愧色地說：“首先我信仰忠誠，我宣揚過它，恪守過它，也要求別人信守不渝。別人沒有對我做到忠貞不貳，于是我也照此辦理。”“我對自己所愛的人’一直是忠實的，我從來沒有欺騙過任何人，而且如果不是有重大的原因，如果不是由于別人的過錯，扼殺了我心中的愛情，我是不會對人不忠的。從這個意義上說，我是個完全踏實的人。水性楊花絕非我的本性。”對于實在抹不過去的，她也有辦法說：“如果蒼天要求我們忠誠于人世間的情感，那為什么允許天使在我們中間游蕩并成為我們前進道路上的障礙呢?”問題咄咄逼人，即使是一潭清水，也會被她攪渾的。不過，她并沒有說錯。忠誠從來都是互動的，沒有理由要求單向的承諾。這也是一種人道并且與未來相通，因為兩性關系中的忠誠將隨著家庭的消亡而消亡。那時，愛情將不再與忠誠相隨。在這個問題上，喬治·桑仍然先知先覺并身體力行。

關于以身相托，喬治·桑認為是一件極其重要的事，“因為這是一個女人的生活內容，是她最珍視的隱秘，是她最深邃的智慧和魅力的奧秘所在”。在這個問題上，她當最有發言權與體會，因為“在委身對方之后，依戀會變得更富于人性、更加強烈、更加不可抗拒”。所以，“若要生活在一起，就不該違背天性和生活真諦，就不該在身心的完全結合面前退卻。”這是常識。

關于情人間的求索，治·桑“憎恨引誘婦女的男人，總是站在受侮辱和受欺騙的婦女一邊”，但她同時“譴責想以犧牲男人的幸福求得幸福的女人，如果女方向男方要求的自由和人的尊嚴超過了他所能給予的范圍，我總是為男方開脫。……向男人可以要求一切，但不能要求卑賤和罪過”。這也是常識，更是原則。

關于性愛，喬治·桑認為激情并不玷污愛。動植物也遵循愛的法則。站在女性的角度，她認為：“女人不應該成為男人情欲發泄的對象。女人也有自己的七情六欲，應該主動地得到滿足”。但同時認為“那些把世界上最神圣、最值得尊敬的事，把生命起源的奧秘，把宇宙生活中最嚴肅、最崇高的行為弄得使男人反感的婦女，真該統統送上絞架”。她對一切假道學對待性愛的態度非常憤懣，譏諷說：“也只有人，才把他肉體和靈魂深處出現的這一奇跡看作是低級需要，談論起這種需要時總是帶著輕蔑、譏諷或是羞澀的表情!這真是咄咄怪事!把精神和肉體分離，其結果必然是要建立修道院和妓院的。”“假若這種愛的最終結合并不是跟愛情本身一樣神圣、一樣純潔、一樣熱忱的話，那么回避這種關系就不是美德。人們常用‘肉體的愛’來表達那種只有在天上才能得到正名的觀念，這種說法我并不喜歡，它是一個根本錯誤的概念，象褻瀆神圣一樣使我感到厭惡。難道說高尚的人只配有純粹肉體的愛而忠誠的人則只配有純粹精神的愛嗎?難道說存在什么連一次親吻都沒有的戀愛，連戀人的親吻都沒有的感官的享受嗎?如果提到的人僅僅是一副軀體，那么對肉體的蔑視可能是聰明和有益的。可是，如果說的是心中所愛的人，那么在拒絕感官享受的時候不應使用‘蔑視’這個字眼，而應使用‘尊敬’二字”。就像靈感能夠通過狂歡的酒席同時也能夠穿過寂靜的森林滲透到靈魂中去，讀到這些充滿戰斗性的文字，我仿佛看到機關槍掃過平靜的水面，終于明白了馬克思為什么會將他最重要的著作題獻給一個為時人詬病的女人。的確，讀懂了喬治·桑這一席話，禁欲主義的一切哲學都只能是貧乏的。

七

從第一次見識喬治·桑到寫下這些文字，倏忽間30年過去了。對如武則天、葉卡捷琳娜二世一樣風流的喬治·桑，最初的驚詫也已如煙花散盡。2004年，喬治·桑誕辰200年時，法國政府將是年定為“喬治·桑年”而舉國歡慶。

仰望蒼穹，這個女人的成就已遠遠超越同時代那些熠熠閃光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