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物:裱畫師 劉長安
“三分畫七分裱”,裱畫既能讓書畫作品錦上添花,也能讓它佛頭著糞。一個優秀的裱畫師不僅僅是手藝人,更是藝術家,許多著名書畫家與技藝高強的裱畫師往往朋友相稱,琴瑟與合。
1月初的北京,陽光靜靜地灑在殘雪上。從地鐵10號線太陽宮站出來,拐兩個彎,在一條僻靜小路的臨街平房前停下。門口掛著個有些舊的牌子——“裱畫”。這就是劉長安的雅集山房畫廊。一大一小兩間屋不過百來平米。大屋被兩個工作臺擠得滿滿的,四周的墻上掛滿了裝裱完畢的字畫。
午后的光線很柔和,灑在案臺和那些紙制品上,帶著一絲溫暖的氣息。劉長安穿著防寒服,坐在陽光下。這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男人就是我們要尋訪的裱畫界高手。
“反傳統”的裱畫師
用時髦的話來說,劉長安很“潮 ”。
和許多民間手工藝人相比,劉長安無疑是個另類。他說:“其實我最感興趣的并不是傳統的工藝”。
對于一個講求手上技能和傳統繼承的行當,這樣說不是自砸招牌么?
“我們應該更多地借助現代的輔助工具讓裝裱裝得更好?!痹谶@位“新潮”的老裱畫師看來,有些傳統的工具甚至工序在今天都完全可以被機械所代替。為了佐證,他拿起兩把不同材質的裁尺,這在裱畫中是用于方正畫心和裁配畫料?!熬驼f這尺子吧,以前都是木質的,中間是木頭,兩邊貼竹條,拼命刮得倍兒直。但現在你看我們用的這種塑料尺子,機器車出來的,怎么都比以前自己用木頭制作出來的更精確。”
劉長安聽說我們要來,“凌晨5點才睡下,看了很多其他人講的東西,也想想我要告訴你們什么。”劉長安沒有給我們講很多關于裱畫技藝、工序上的訣竅奧秘,他想的和別人并不一樣——用機械將裱畫師從繁重的體力勞動中解脫出來,更有精力投入于那些機械干不了真正需要手上精湛技法的工序上。“以后可能核心的10%或是20%是手工的,其他的都是標準化的東西,精髓還在,但是更加先進和標準?!?/p>
在劉長安看來,裱畫是一個知識的積累,每件畫作的情況都不盡相同。“我裱畫30多年,但現在也還有沒見過的問題,只有碰到了才能去解決。”
劉長安最擅長的是古書畫修復揭裱,這是裱畫中的最高技藝了,極其復雜費工。要經過清洗、揭背、補殘、全色等多道工序,清洗的主要目的是去除畫心上沾有的灰塵、霉斑、污漬等。遇到有些油漬、霉斑過重的藏品還需要用少量的雙氧水去除,甚至還需要進行實驗后才能找到去除污漬的洗滌劑,絕不能讓畫作受到損害是首要原則。
揭取“命紙”是整個修復工作中最重要的一環,需要認真細膩到不容有半點閃失的地步。全色則最體現裱畫師自身文化素養,由于年代久遠,許多作品都存在著不同程度的破洞,不僅要采用質地類似的材料修補,而且補色深淺要考慮氧化后的效果。字畫斷白處還要補筆以還其真跡全貌,這是最見功力的部位,不僅要有要有嫻熟的技巧還要深厚的美術功底,對各個時代不同畫派風格及特點都要有所掌握。
曾經一個客戶拿了幅被畫上紅色線條的畫來修補。因為用傳統洗的方法都洗不掉,客戶找了很多地方都說修不了,后來找到了雅集山房。不能傷畫是修復的首要原則。“我就給客人說,你別著急,我得一點點試驗?!泵髁撕荛L時間,調出了配方,直到萬無一失,劉長安才小心翼翼地把畫作上的紅線一點一點洗去。效果出人意料,似乎那條破壞畫面的紅線根本就沒有出現過。客人非常滿意。
盡管這樣,但劉長安對自己還是不滿意:“我有一點不足,沒有專業的美術基礎。盡管有些時候我補的窟窿我自己回頭都找不到,也可以算得上天衣無縫,但下一次全色的時候,心里還是忐忑,因為我并不能保證每次都能做到完美無缺。”
倔老頭的愿望
用一個字來形容,老爺子挺“倔”。
這種“倔”在幾十年前他十幾歲和母親學裱畫的時候就表現出來了,“跟著母親做了沒多久就自己摸索了,因為母親都是跟著老師傅學的,老師傅怎么教的就怎么做。很多創新的就只有自己來了?!币淮嗡恿藗€裱丈二(4米左右)大幅畫作的活,母親數落他,說“這活老師傅也得幾個人搭著做,你一個人做不來的,只會浪費東西?!蹦菚r候還是“小劉師傅”的劉長安倔勁兒一上來,找了間房埋頭自己做,“所有的工序都是自己一人完成?!被仡^拿回去給母親一看,老太太也挺驚訝的,說:“小子,你還真能啊!”
幾十年后回想起當初的這一段,劉長安依舊描繪得繪聲繪色。后來他自己接了很多老畫,文史館的,諸路名家的,數不勝數。去年有個客人,從西安千里迢迢開車來到北京,慕名要讓劉長安修復裝裱一幅剛從拍賣行買下的古畫。可惜當時劉長安得了腦血栓正在住院,有心無力,最后客人抱憾而去。
雖說一段裝裱佳話由此錯失,但這種“賓主定當預為酌定裝式,彼此意愜,然后從事,則兩獲令終之美”的感覺是劉長安理想中的狀態。俗話說,“三分畫七分裱”,在宣紙和絹素上所作的書畫,不便觀賞、流傳和收藏,只有經過裝裱完成后才能代代流傳。他不只一次給我們提到宋代,那時,書畫裝裱工藝已趨于完善,涌現出了一批書畫裝裱藝術家。宋朝,裝裱師的地位相當高,其中高手也與當時的書畫大家是很好的朋友。
問及現在生意的好壞,劉長安笑笑,說湊合吧,話里卻有些不平?!俺吮本乙踩ミ^淮北和其他一些裱畫之鄉看過,但現在的裱畫師普遍水平不高?!庇脛㈤L安的話說,“真正要裝裱到位是門學問。裁縫好做,設計師沒幾個?!?/p>
或許不能斷言這個行當已經沒落,但是大量低水平工匠卻讓這行里真正的高手難以生存,“很多人不理解,說別人只收20你怎么要收200?大家都在糾纏于這個價格,但個中的區別卻很少有人去真正在意。”
“但不掙錢也得一板一眼給人做好啊,不能砸了自己的牌子。”頭發花白的劉長安拿著排筆在字幅上刷漿子,他的徒弟有時候也會埋怨他要求太過認真以至沒什么利潤,他總是用這句話教育弟子們。如今,徒弟們也都學會了他這句口頭禪。
他的手有些哆嗦,這是去年患腦血栓留下的后遺癥,實際上這位有30多年裱畫經驗的老師傅現在自己親自動手的時候已經不多了,絕大多數時候,劉長安都在指導3個徒弟?!霸瓉淼氖址ū冗@可是快多了,這行就就講究個手工功夫,現在真的老了?!彼χ猿?,話里透著幾分無奈。
離開的時候,劉長安一直把我們送上車,微笑著。下午4點多鐘,冬季的北京已經夕陽西沉,但陽光依舊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