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4月刊印象
他們是天才,卻不為人知,默默生長、開放與消亡。
車子駛出呼和浩特一直向南,一直到和林格爾。這里隱藏著一位剪花娘子,她的剪紙粗獷、簡樸,剪紙中透露出的強烈生命感和快樂的天性一下子便能將人征服。
她的剪紙很特別,有點像歐洲十八、十九世紀盛行的剪影。“她每一個圖樣都可以印在T恤衫或茶具上,保準特別美!”與我同來的一位從事平面設計的藝術家說。
車子走著走著,便發現這位剪花娘子竟然住在草原深處的很荒涼的一片丘陵地帶。她的家在一個叫羊群溝的地方。剪花娘子一眼看去就是位健朗的鄉間老太太。瘦高的身子,大手大腳,七十多歲,名叫康枝兒,山西忻州人。她和這里許多鄉村婦女一樣是隨夫遷往或嫁到草原上來的。她臉上的皮膚卻給草原上常年毫無遮攔的干燥的風吹得又硬又亮。她一手剪紙是自小在山西時從她姥爺那里學來的。那是一種地道的晉地的鄉土風格,然而經過半個世紀漫長的草原生涯,和林格爾獨有的氣質便不知不覺潛入她手里的剪刀中。
她盤腿坐在炕上。手中的剪刀是平時用來裁衣剪布的,粗大沉重,足有一尺長,看上去像鉚在一起的兩把殺牛刀。然而這樣一件“重型武器”在她手中卻變得格外靈巧。一疊裁成方塊狀普普通通的大紅紙放在身邊。她想起什么或說起什么,順手就從身邊抓起一張紅紙剪起來。她剪的都是她熟悉的,或是她的想象的,而熟悉的也加進自己的想象。她不用筆在紙上打稿,也不熏樣。當一位同來的伙伴說自己屬羊,請她剪一只羊,她笑嘻嘻打趣說“母羊呀騷胡?”。眼看著一頭垂著奶子、瞇著小眼的母羊就從她的大剪刀中活脫脫地“走”出來。
她邊聊邊剪邊說笑話,不多時候,剪出的各種形象已經放滿她的周圍。這時,一個很怪異的形象在她的笨重的剪刀中出現了。拿過一看,竟是一只大鳥,瞪著雙眼向前飛,中間很大一個頭,卻沒有身子和翅膀,只有幾根粗大又柔軟的羽毛有力地搧著空氣。詭謫又生動,好似一個強大的生命或神靈從遠古飛到今天。我問她為什么剪出這樣一只鳥。她卻反問我“還能咋樣?”
她沒有像我們都市中的大藝術家們搜出枯腸去變形變態,刻意制造出各種怪頭怪臉設法“驚世駭俗”,她是天才,但這些天才散布并埋沒在大地山川之間,他們天天創造著生命的奇跡和無盡的美,卻不為人知,一代一代,默默地生長、開放與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