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伍炳亮站在中國紅木家具的最頂端,往下皆能俯瞰群雄。而伍炳亮卻謙虛地說,只是偶然,別人還沒發現這個行業時,我恰恰先做了而已。
他的名字前經常綴滿一大堆稱號,譬如伍氏興隆明式家具藝術有限公司董事長、中國傳統家具專業委員會副主任、中國明式家具學會理事、中國收藏家協會古典家具收藏委員會副主任,眾多名號前他卻謙虛地說自己只是卻以制作古典家具和辨別古董家具見長。
伍炳亮的家具不是古董,卻常常賣出古董的售價。一位朋友在他手里先后買了兩千多萬元的明式家具配在自己300平方米的家里,2009年秋天又看上一款伍炳亮早期設計的海南黃花梨明式床榻,虎年春節剛過就心急火燎地跑到馬來西亞一個華僑家里,軟磨硬纏地把這款上世紀90年代伍炳亮賣出去的床榻又買了回來。價格雖然翻了幾十倍,用這位朋友話說卻是“千金難買心頭好”。
幾百萬元一件的紅木家具等他設計圖稿,上億元的古董家具,藏家要他“長眼”后再做定論。31年的從業經歷和獨特審美,讓人們在談及他的名字時,不自覺地補充成5個字——“收藏伍炳亮”。
站在大藏家的背后
伍氏興隆家具的門市部里,一張用來當辦公桌的明式桌上,并列著兩個液晶顯示屏,左邊的電腦屏幕上掛著“伍氏興隆”的論壇,銷售人員或董事長伍炳亮本人不時地刷新著論壇上對紅木市場的討論。間或,他們瀏覽著各大紅木網站的行情。右邊屏幕所顯示的幾個實時動態畫面,伍氏興隆各處料場、各個出口和周邊街道的景象一覽無余。
這對伍炳亮而言是普通的一天,唯一不同的是這天臺山市的雷陣雨下得過于猛烈,雨盡管大,卻還是擋不住幾撥客人到他店里看貨。晚上7點半,在徒手熟練地畫出一個明式桌的草圖后,伍炳亮順利收下數萬元現金訂金,和客人簽訂了合同。夜里十點半,還未下飯桌,他又接到一位大藏家從美國打來的電話,約他40天后的檔期——在即將開始的新一季倫敦拍賣會上,這位藏家看中了一套價值上億的明代古董家具,值不值得去搶,拍還是不拍,藏家等著伍炳亮到倫敦“長眼”后再做定論。
眼前的伍炳亮身著休閑襯衫,頭發向后梳成馬尾,雖然疲憊,卻依然談笑風生,渾身上下透露出藝術的氣息。很難想象31年前,那個背著刨子墨盒走街串巷,一面為人做木工,一面收購老家具的年輕木匠會和眼前的人重合……
和許多古董收藏家世家子弟出身完全不同,伍炳亮的少年時代在搬運沙石和倒賣蔬果中度過。1978年他拿著倒菜和做木工賺來的180元做起了古董生意。二三十塊收來的鄉間老家具轉手就賣了上萬元,讓伍炳亮大賺一筆,有的以數百元收到的家具卻連原價也難賣出。走街串巷中,伍炳亮發現知識的積累和對美的感悟,是收購老家具的基礎,賺不賺錢全靠它。
明清家具分京作、蘇作、廣作,怎樣從造型特征分清流派和具體風格?每款家具的造型和工藝有什么問題?當地的氣候條件和人文習慣如何?一有空伍炳亮就往北京、蘇州跑。故宮里清代宮廷風格的紫檀家具靜穆莊重,透露著千雕萬刻絢麗之后歸復寧靜的儀態氣韻,蘇州園林里的明式翹頭案氣宇軒昂、磊落沉雄……好東西看多了,差一點的伍炳亮就再也看不上眼了。收家具時不貪便宜不貪多,不怕貴,只要對,幾年的倒爺生涯練就了他的火眼金金。
倒爺做了幾年,伍炳亮發現自己對古典家具幾乎到了癡迷的地步,上世紀80年代中,潮汕山區的老家具基本被收購一空,自己倒騰回來的老貨同真正的古典家具有著云泥之別。看著行云流水般雅致的古典家具,不安心的心和勇于嘗試的因子使他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自己設計制作明清古典家具。
高仿不是簡單復制
伍炳亮就把自己的家具定位在高端市場,造型向經典古家具看齊,用料多選用黃花梨、紫檀和紅酸枝。
即便在上世紀八十年代,這些珍貴的木料也是十分昂貴的珍品。那時伍炳亮的客戶大多是東南亞各國的華人華僑,他們通常只是下單前到廠里來一次,之后就等著家具做好后托運出境。
一個臺山做仿古家具的老板給伍炳亮出主意,教他多賺錢:一件家具面板用料應該是1.8厘米厚的,你給降到1厘米,這樣光木料就減少了一半;那些整板或必須一木連做的地方,也可以用零木拼起來染了色做,這樣成本降了下去,一般的消費者根本看不出來。
對這樣的“好意”,伍炳亮總是笑而不答。就在同行們笑他“死腦筋”時,同樣一張紫檀屏風,別人只能賣一兩萬,他卻能賣到幾十萬。“高端市場,人人都是半個行家,幾十萬幾百萬買件家具是為了傳世,為了升值,最起碼也應該保值。這點小偷小摸最后只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用料真,工藝好,伍炳亮在家具的“型”上又下起了功夫。“型”是家具的靈魂,一件家具好不好看,吸不吸引人,全靠“型”決定。
在最初的制作中,伍炳亮盡量模仿經典古家具,對樣式照搬照用。然而并不是所有古典家具的設計都是好的,譬如故宮中收藏的一件雕水龍紋寶座,因為穩重感不足,伍炳亮怎么看都覺得造型有問題。怎么辦?他畫了無數張草圖,最后決定在寶座下做個托泥,強化腿部空間的份量。下料的時候,做了二三十年的老工匠摸著上萬元的料,半天也不敢下手。伍炳亮眼睛一閉,說,你大膽的下。加了托泥的雕水龍紋寶座做了出來,還未打磨,所有人都叫好——它比故宮里的樣式穩重大方多了。
然而很多古典家具行業的老專家卻對伍炳亮很不滿意,還在廠里參觀,他們就質問伍炳亮為什么這些高仿家具沒按比例復制!按老專家的說法,他們都是拿著刻度尺仔細量過尺寸后再按1:1的比例制作家具的。
說完這個故事,伍炳亮就笑了,“高仿的最終目的不是簡單復制!”他朝記者詭秘一笑:“你看故宮里的家具大都是3.5米的高度,現代人住樓房,一層樓才2.8米,即使是別墅挑高也不過6米。3.5米的家具怎么擺得進去?”在他看來,高仿家具是透徹了解傳統家具在造型法則、榫卯結構、工藝原理和文化內涵后的重新演繹,而不再是照搬照做。
這些被重新演繹過的仿古家具很快得到市場和專家認可,明式靈芝如意紋大翹頭案被北京恭王府博物館收藏、一對重新設計過的大葉紫檀木屏風被國務院會議室收藏陳列、他監制的黃花梨無束腰霸王棖畫案四出頭官帽椅系列作品被國家博物館收藏。
直來直去的朋友
作品好,看貨準,是不是古董,值不值錢,伍炳亮的一雙火眼一眼都能看出。然而他在朋友圈里出名的卻是“直”。
有個半行家得了一批古紫檀,興奮地找伍炳亮去看。伍炳亮只看了一眼就斷定:“假的!”半行家是伍炳亮圈內半熟不熟的朋友,別人遇這樣的情況,多半就說“我今天不太舒服,看不太好,你多找幾個人看看”來回絕了。“雖然大家都知道‘多找幾個人來看’是‘假’的代名詞,但我就是說不出口!”伍炳亮無奈地說。上百萬元打了水漂,誰攤上心里都會難受,伍炳亮卻還要加句:“你可以拿回去洗一洗,洗了后地上都是黑的水。”
難受歸難受,時間一長半行家還是來找伍炳亮看,“直的人才靠得住!”
聊起這些故事,作家海巖眼睛笑成一條縫:“我就收藏他的家具啊,但才認識他時心里也很不舒服。”五六年前海巖初涉古典家具市場,得了兩件仿古家具,托朋友請伍炳亮幫忙看。他看了后只說“不值這個價”。“幾十萬塊錢買來的東西被他當場一說,誰能下得了臺?”就在海巖心里不樂意時,伍炳亮又一點點分析這東西為什么不值錢。比如木頭是實實在在的不假,但選料、做工、款型都有問題,它反而不如木頭本身容易出手。
走了彎路交了學費,再和伍炳亮一點點地聊,海巖才發現這樣的朋友值得交,他的東西值得買。“不過,伍老師的家具也不好買了!”末了,海巖還補充一句。
伍炳亮的家具大都采用黃花梨、紫檀,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他收藏的海南黃花梨木料在2005年也基本用干凈了,只能用越南黃花梨。越南黃花梨產在越南靠近老撾的山區,近十幾年來也被砍得差不多。2007年底木料瘋漲的時候,伍炳亮花了三天“求人”,最后才以180萬元每噸的價格買了2噸。那一年他一共到手20噸越南黃花梨,這批料已在2009年用掉了。
沒有料,想要定家具就只有等。然而有人卻等不及,于是文章開頭的一幕就這樣戲劇性的出現了。
伍炳亮說喜歡明清紅木家具的人多少都有這么點癡,自己也不能免俗。從業31年,伍炳亮設計了上千款古典家具,京作、蘇作、廣作,三大流派都有涉獵。人民美術出版社想給他出套畫冊,挑款、拍照、排版、校對,伍炳亮都親力親為,前前后后用了4年才完成。有朋友笑他傻——拿給公關公司,幾十萬就能做得服服帖帖,不勞你費一分力,這樣累又是何苦?
伍炳亮卻覺心甘情愿。就像做一件家具,只有身體力行地參與到開料、制作、打磨等所有過程,才會更理解更熱愛。無論做什么,都需要這樣的熱情,甚至狂熱。
有人說伍炳亮站在中國紅木家具的最頂端,往下皆能俯瞰群雄。而伍炳亮卻謙虛地說,只是偶然,別人還沒發現這個行業時,我恰恰先做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