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釋《鴻門宴》里的“王之”

人教版高中語文(2007年版)第一冊(必修)中的課文《鴻門宴》里有一句:“懷王與諸將約曰:‘先破秦入咸陽者王之’。”對這一句子中的“王之”，課文注釋為:“王之，做關(guān)中王。之，指以咸陽為中心的關(guān)中地帶。”

實際上，對這處“王之”的理解，歷來異解紛呈。主要有以下三種。

1.把“王之”的“王”解為名詞的意動用法，“王之”釋為“以他為王”。“之”，“他”，即指“先破秦入咸陽者”。《中學語文文言文譯注》(白化文等編寫，北京出版社，1984年2月第1版)第238頁:“注[61]王 (wàng) 之:以他為王。”

2.把“王之”的“王”解為名詞的使動用法，“之”，指“先破秦入咸陽者”。將“王之”釋為“使他做王”。《古代漢語》(郭錫良、唐作藩等主編，北京出版社，1981年9月第1版)上冊第165頁:“注[17]王之:使他為王。之:指先破秦入咸陽者。”

3.把“王之”的“王”解為名詞用作一般動詞，是“稱王”、“統(tǒng)治”之義，無使動用法，把“之”解為那塊“統(tǒng)治”的地方。《古代漢語》(郭錫良、李玲璞主編，語文出版社，1992年9月第1版)上冊第416頁:“注[38]先破秦入咸陽者王 (wàng) 之:先攻破秦國進入咸陽的就在關(guān)中稱王。王:名詞用作動詞。之:代咸陽。”

把“王之”解釋為“以他為王”、“使他為王”在這段文章中是講得通的，但是從句中詞語的意義力求確詁以及作為中學語文教材這一角度來講，不宜多種說法并存，讓人各取所需，而應(yīng)統(tǒng)一確定一種比較有說服力的注釋。所以，有必要聯(lián)系“鴻門宴”前后楚漢相爭的歷史對這個“王之”作一番考釋。

楚懷王當初與諸將定約的目的是以秦地關(guān)中這個富饒險要的地方為誘餌，激勵諸將破秦，所以“王之”就不是一般的“封他當王”，而是要在眾人矚目的關(guān)中當王。劉邦進入咸陽時就曾說過與《鴻門宴》中“先破秦入咸陽者王之”意思相同的話:“(沛公曰)‘吾與諸侯約， 先入關(guān)者王之，吾當王關(guān)中 。’”(《史記#8226;高祖本紀》)這個句子的意思清楚地告訴我們:“王之”就是“王關(guān)中”。同時也說明，“沛公欲王關(guān)中”是根據(jù)“懷王與諸將之約”的，若“王之”的“之”不是指“關(guān)中”，那么“沛公欲王關(guān)中”就會失去依據(jù)，就會“師出無名”;倘沒有懷王之約，料沛公是斷不敢想做“關(guān)中王”的。事實上，沛公確也有想做“關(guān)中王”的行為。入主咸陽后，沛公既“與父老約，法三章耳”又將懷王之令告布秦人，以安民心。不僅如此，他還企圖獨占關(guān)中，先派出兵將扼守函谷關(guān)，阻止諸侯軍隊進入，然后又招募秦人從軍，擴充軍力，企圖以力抗拒諸侯。

當沛公左司馬曹無傷知道項羽“聞沛公已定關(guān)中，大怒，使鯨布等攻破函谷關(guān)”，“欲攻沛公”(《史記#8226;高祖本紀》)后，他因為想向項羽求取封賞，而派人向項羽告密:“沛公欲王關(guān)中，使子嬰為相，珍寶盡有之。”曹無傷的告密，也從側(cè)面說明了劉邦想按約定去做“關(guān)中王的行為”。曹無傷告密之后，范增對項羽說:“吾令人望其氣，皆為龍虎，成五彩，此天子氣也。急擊勿失。”這一句話，說明范增也知道沛公想在關(guān)中作王，但他不愿意看到這一現(xiàn)實，所以力勸項羽出兵。

《鴻門宴》上其他一系列人物的言辭也表明了沛公“欲王關(guān)中”。樊噲說:“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陽，毫毛不敢有所近。封閉宮室，還軍霸上，以待大王來。”沛公曰:“吾入關(guān)，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庫，而待將軍。”樊噲說:“故遣將守關(guān)者，備他盜之出入與非常也。”沛公曰:“所以遣將守關(guān)者，備他盜出入與非常也。”樊噲說:“勞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賞，而聽細說，欲誅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續(xù)耳。”項伯曰:“今人有大功而擊之，不義也。”上述言辭如此一致地義正辭嚴，顯得受了莫大的委屈，這顯然是事先對好了口徑，以掩蓋沛公“欲王關(guān)中”的事實。

聯(lián)系“鴻門宴”以后的事件，就更清楚了。項羽進入咸陽后，要大封諸侯，曾和范增有過一番密謀。《史記#8226;項羽本紀》是這樣寫的:“項王、范增疑沛公之有天下，業(yè)已講解，又惡負約，恐諸侯叛之。乃陰謀曰:‘巴蜀道險，秦之遷人皆居蜀。’乃曰:‘巴蜀亦關(guān)中地也。’故立沛公為漢王，王巴蜀、漢中，都南鄭。而三分關(guān)中，王秦降將以距塞漢王。”從密謀的情況看，項羽、范增對約定中“王之”的含義很清楚，“王之”就是“王關(guān)中”。如果“王之”是“封他當王”的話，他們就不會那樣用盡心機地謀劃了，因為隨便封劉邦一個什么王，都不能算負約。《史記#8226;高祖本紀》寫劉邦反對項羽列舉他的罪狀時說:“始與項羽俱受命懷王，曰先入定關(guān)中者王之，項羽負約，王我于蜀漢，罪一。”(“當初我與項羽都受懷王之命，約定先入關(guān)中的人做關(guān)中王，項羽背約，只讓我做蜀漢王，這是項羽的罪之一。”)由此可見，如果“王之”是“以他為王”的話，項羽讓劉邦在蜀漢當王，就算不上負約了。

從《漢書》的記述中也可以清楚地看到這一點。《漢書#8226;陳勝、項籍傳》:“初，懷王與諸將約，先入關(guān)者王其地。”班固把《史記》中的“王之”改為“王其地”，可以說是對“王之”的準確解釋。《漢書#8226;高帝紀》中，顏師古則更明確地注為:“謂令沛公得關(guān)中。”證明“之”指代的是關(guān)中。

綜上所述，《鴻門宴》里的“王之”本人以為應(yīng)釋成:“王，為王。之，指咸陽，代秦地關(guān)中。”全句可以譯為:“懷王曾和諸將定約說:‘先打敗秦軍進入咸陽的人就在那里作王。’”由此可見，人教版高中語文教材和語文出版社的《古代漢語》所作出的注釋是符合歷史事實并有說服力的。

(責任編輯 劉宇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