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經濟法被視為克服市場失靈的基本法律形式。解決市場失靈問題的基本途徑既包括強制性干預,也包括非強制性干預。可以將經濟法上的非強制性干預劃分為投資經營、經濟合同、經濟促導、民主協商、行政給付、信息供給、行業協會干預幾種類型,在此基礎上有必要對非強制性干預的價值、存在的問題及完善的路徑作進一步分析,以深化對經濟法干預機制的認識。
關鍵詞: 經濟法;干預;非強制性;類型化
中圖分類號:DF41
文獻標識碼:A DOI:10.3969/j.issn.1001-2397.2010.04.07
一、問題的提出:經濟法上多元化的干預機制
經濟法是解決市場失靈——如市場壟斷、公共產品供給、經濟周期等問題的基本法律形式。如何解決市場失靈?關鍵是干預機制的運用。“干預”是對一種外力介入狀態的描述,當市場出現自身無法克服的問題時訴諸于外部力量尤其是公共權力,這是符合邏輯也為經驗所證實的解決途徑。而“權力”往往容易與“強制力”相聯系甚至等同,似乎經濟法上的干預即意味著強制性干預。經濟法上強制性干預的實現方式主要有兩種:一是,經濟法立法對市場主體的行為提出命令、禁止的明確要求或者對私法上的法律關系直接加以變更或修改;(注:比如日本為減輕經濟危機對市場主體的影響,頒布《暫緩支付令》,允許延期償付欠款。(參見:金澤良雄. 經濟法概論[M].滿達人,譯. 北京: 中國法制出版社, 2005: 55.))二是,經濟法通過執法、司法指令市場主體承擔一定作為或不作為的法律責任。事實上,這兩種方式并不代表經濟法上干預機制的全部。經濟法確認并實施的還有大量指導性、協商性、給付性、激勵性、投資性等不具有命令服從內容、不依賴國家強制力保障實施的非強制性干預機制。它們有的依托于國家公共權力,在宏觀經濟調控或市場秩序調節的過程中得到運用;有的存在于國家以出資者身份組建公用企業,彌補公共產品供給不足的場合;還有的在授權行業協會實行自我管理、自我服務中體現出來??傊?,經濟法解決市場失靈問題,并不是單純依賴公共權力,即使借助公共權力也未必采取強制性措施作為惟一手段。
對于經濟法上干預機制的多元特質, 在學界已有初步論證。 如日本學者提出“權力性與非權力性干預”(注:這是日本學者金澤良雄的觀點。“權力性干預”包括依據法律施行的直接規制,依據行政權進行的規制,通過立法對私法方面設置強制性的規制?!胺菣嗔π愿深A”是指國家以非權力性和私法手段介入經濟加以規制,包括以非權力性的措施來收購和出售特定物資;通過向特殊金融機關投資和貸款,借以提供國家資金,完成某種經濟政策;直接向公共事業投資或向生產部門的特殊企業形態出資,以謀求加強生產和建設事業;國家對私人經濟給予經濟援助;由國家進行非權力性的行政指導。(參見:金澤良雄. 經濟法概論[M]. 滿達人,譯. 北京: 中國法制出版社, 2005: 52-60.))、 “直接的與間接的市場干預”;(注:這是日本學者今村的觀點。所謂“直接的市場規制”是指對構成市場的企業狀態或行為加以權力的或強制的規制;“間接的市場規制”是指如交付補助金、投入通融資金等政府資金和政府本身或政府機關購買、銷售等,政府用非權力的方式參與交易過程,對市場經濟施加影響。(參見:丹宗昭信,厚谷襄兒. 現代經濟法入門[M].謝次昌,譯. 北京: 群眾出版社, 1985: 63-64.))法國學者提出“單方決定性的干預和協議式的干預”;(注:這是法國P.德沃維教授的觀點。他認為“由國家單方面決定的干預是最為典型的方式,也是最經典的方式”,包括“國家規范、統制、禁止”,當前則更加“傾向于協商、協議和合同的途徑”。(參見:史際春. 經濟法總論(教學參考書)[M]. 北京:法律出版社,2000: 55.))德國學者提出“正式的法律手段與非正式的法律手段”;(注:這是德國學者施利斯基的觀點。“正式的法律手段”包括經濟行政行為、保證和承諾、合同;“非正式的法律手段”包括事實行為(如警告、建議)、非正式協議。(參見:施利斯基. 經濟公法[M].喻文光,譯. 北京: 法律出版社,2006:151-155.))我國學者提出“公權介入的調整與非權力性調整”。(注:這是我國經濟法學家李昌麒教授的觀點。所謂公權介入的調整方法是指國家以公權者的身份對各種經濟關系進行調整的措施或手段的總和;私權介入的調整方法是指國家使用非權力的、私法的手段直接介入經濟生活的一種干預方式。(參見:李昌麒.經濟法學[M]. 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 2004: 44.))上述觀點基于不同維度提出了若干組別的經濟法干預類型,具有重要的啟發意義,但存在一定的解釋力不足或覆蓋面較窄的問題。(注:“權力性”、“公權介入”與“非權力性”、“私權介入”在判斷標準上尚存疑義。公法上存在“行政作用標準說”和“制定法標準說”兩種觀點?!靶姓饔脴藴收f”認為可以通過觀察是否發動了國家的主權或統治權這種方法來識別行政機關的某一行為究竟有無公權力性。從行政作用來看,警察、租稅、征用等的性質被認為是權力關系;而公共設施和財產的管理、公共企業的經營等被認為在性質上是一種非權力關系?!爸贫ǚ藴收f”認為,現代行政涉及非常廣泛的領域,需要運用各種手段加以實現,權力手段和非權力手段常常交織,將行政領域截然劃分為權力領域和非權力領域,在實際上已相當困難,不能根據行政的性質隨便加以判定,而應當通過制定法上的具體規定的解釋來客觀加以檢驗和判斷。另外,“直接的”與“間接的”、“單方性”與“協議性”、“正式的”與“非正式的”的劃分標準不能全面覆蓋經濟法上干預機制的類型。)本文擬從是否對干預對象產生強制服從義務的角度,將經濟法上的干預機制劃分為強制性干預與非強制性干預,并嘗試對非強制性干預的概念、類型、價值、存在的問題與完善路徑展開探討,以期豐富對經濟法干預機制的認識。
二、經濟法上非強制性干預的界定及其類型化
(一)界定
經濟法上的非強制性干預,是指經濟法確立的以投資經營、經濟合同、經濟促導、民主協商、行政給付、信息供給、行業協會干預為內容的不具有命令服從性質、不依賴國家強制力實施的干預。相對于強制性干預而言,它具有以下幾方面的特點。
其一,具有較強的靈活性。強制性干預的類型、適用條件、具體內容、實施方式均有嚴格和明確的規范依據,裁量權的行使有限。如《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50條規定,工商行政管理部門對生產銷售的商品不符合保障人身、財產安全要求的經營者視情節處以警告、罰款、沒收違法所得。該條涉及的強制性干預類型是行政執法;適用條件是經營者生產銷售的商品不符合保障人身財產安全的要求;具體內容是承擔警告、罰款、沒收違法所得的法律責任;實施方式是視經營者違法情節的嚴重程度而決定責任內容。而非強制性干預的靈活性更強、裁量權的行使空間更大,可以根據干預對象的具體情況或經濟形勢的動態變化裁量決定是否采取以及采取什么具體措施,一般不拘泥于某種固定模式。如日本《中小企業現代化促進法》規定,主管大臣依法可以對企業生產經營規?;蚍绞竭M行行政指導,指導的方式可以是提供咨詢、勸告、指示、建議、示范、推薦、獎勵、告誡、警示等,具體方案的選擇取決于企業的實際狀況并根據企業的發展需要進行綜合適用與適時調整。
其二,較多地運用非正式性程序。公共權力的強制性運用會對相關主體的權益產生直接影響,為防止權力濫用、保障相關主體的合法權利,有必要采取包含證明、辯論、決定等環節的正式程序,以給予相關主體充分的救濟機會。非強制性干預是公共權力的柔性行使,對相關主體的權益影響更為間接,適當簡化正式程序的環節以求迅速、有效解決問題成為首要目的。因此以協商、和解、建議、指導為內容的非正式程序在非強制性干預中得到更多運用。以《反壟斷法》上的協商機制為例,主管機關不是依據一般的反壟斷執法程序對經營者展開調查直至作出處罰,而是“與企業雙方以息事寧人的方式,不經裁判、處分,甚至不留記錄地解決”[1]。
其三,以多種方式獲得認同。強制性干預是單向施加的一種“可以在不顧及對方是否情愿的情況下強迫其服從一定意志的力量”[2],它依托于公共權力的威懾具有不可抗拒性,其無須也不可能獲得對方的自愿認同,雙方存在明顯的張力。非強制性干預則通過利益誘導、教育說服、溝通商討等多種方式旨在獲得受干預對象或其他利益相關者的認同,使其在利益衡量的基礎上自愿選擇服從或合作,確保干預的民主性和可接受性。如《產品質量法》規定國家對產品質量管理先進和產品質量達到國際先進水平、成績顯著的的單位和個人給予獎勵,《就業促進法》對積極促進就業的企業、自主創業的企業給付稅收優惠、財政補貼、信貸支持,都是通過利益誘導的方式促使企業從事符合政策意圖和公共目的的行為;《循環經濟促進法》規定國家鼓勵開展循環經濟的宣傳、教育、科學知識普及和國際合作,引導企業進行減量化、再利用、資源化活動,是通過教育說服促使企業自主調整經營行為;《深圳市公用事業特許經營條例》規定政府在確定特許經營授權實施方案時,應當就授權實施方案的內容舉行聽證會,此即通過吸納公眾參與,在多方溝通商討的基礎上做出決策。
其四,借助多種機制確保實效。強制性干預容易產生“立竿見影”的實效性,比如阻止一項可能產生市場壟斷結構的企業合并,或者對居于壟斷地位的企業實施“解割”消除限制競爭的影響。但事實上,市場主體的經濟行為并不會簡單地依從某種強制性規則而作出調整,因為如果存在一種“強大的利益”使市場主體甘冒違法的風險,那么盡管“有強制機器也會不僅個別地而且大量持久地違背那條強制性規則”[3]。非強制性干預不依賴于國家強制力作命令服從性的安排,卻可能對相關主體發揮實際上的更有效的制約作用。保障各種非強制性干預實際產生作用的不是國家強制力的直接制裁,而是依靠自律機制、道德壓力等各種形式的利害因素或威懾力量。因此,干預的非強制性并不等同于放松對行為的約束,也不意味著在干預的過程中不產生任何必須履行的義務。如《證券法》規定證券業協會有權制定要求會員遵循的自律規則并對違反規則的成員實施行業內部制裁,體現了不依賴于國家強制力而通過行業協會的自律機制對企業進行約束的意圖。
(二)經濟法上非強制性干預的類型
1.投資經營 國家通過出資組建企業或參與投資,向社會提供公共產品是一種重要的管理經濟的方式,是彌補市場機制運行缺陷、滿足社會公益性需要的產物。因此可以視為經濟法上的非強制性干預類型。在經濟法上對這類行為進行調整的主要是特別企業法。相對于以從事營利性、競爭性業務的商事企業為調整對象的普通企業法,特別企業法以從事政策性或非營利性、非競爭性業務的企業為調整對象,(注:這類企業既包括政府控股或參股的企業,也包括私人所有或參股的但直接承擔政策和法律規定的義務、具有一定壟斷性或非競爭性的企業。特別企業之“特”在于其公共性或政策性,而非歸屬或所有制問題。私人企業可能承擔公共任務而作為特別企業,而國有企業則可能是依照一般私法組建和經營的普通企業。因此,特別企業與國有企業有一定交叉但不等同,特別企業法與國有企業法也就并非同一范疇。筆者之所以未將國有企業法作為調整國家投資經營活動的主要法律形式,原因也在于國有企業法主要是按照企業所有制形式進行的立法,而此處國家投資經營活動的性質應當強調的是公共性,更適宜納入以調整公共性、政策性、自然壟斷性經營為己任的特別企業法。)在發達國家和地區通常表現為“一企一法”,即為單個或一類特殊企業單獨立法,對其設立、機構和運營進行專門規定。如《日本電信電話株式會社法》、《香港九廣鐵路公司條例》、《新加坡國有控股公司法》、《日本地方公營事業法》。我國目前的調整國家投資經營活動的特別企業法包括《郵政法》、《鐵路法》、《中國人民銀行法》以及國務院為設立政策性銀行、軍工、航天等特殊企業的決定和規章等。除適用特別企業法外,國家投資經營活動也不排斥適用《公司法》、《全民所有制工業企業法》的一般規定。
2.經濟合同 所謂經濟合同是指當事人訂立的直接體現公共政策或其他公共利益要求、具有經濟目的和經濟內容的合同[4]。它是國家參與、調控經濟的一種重要手段,與不直接體現公共政策或公共利益要求的民商事合同以及不具有經濟目的和內容的純粹行政管理性合同相區別,經濟合同同時兼容了私法契約的意思自治性與公法契約的管理性,屬于經濟法確認和調整的又一種非強制性干預類型。經濟合同主體不限于政府或其授權機構,也可以是承擔公共任務的企業、金融機構,以及其他社會自治組織;合同內容涉及國有土地使用權出讓、政府采購、政府特許經營、政府主體間的經濟協作、政策性銀行對其他主體的資金借貸、中央銀行進行公開市場操作買賣特定證券、國債發行、農村土地承包、國有資產承包經營、出售或出租;合同目的在于提供公共服務、進行市場管理或實現其他公共利益。經濟法對大部分經濟合同采取的是分散立法的模式,即針對具體類型的經濟合同制定專門的法律,或者在有關經濟管理活動的立法、特別企業法中專設反映經濟合同內容的章節條款。前者如《政府采購法》、《農村土地承包法》、《深圳公用事業特許經營條例》,后者如《土地管理法》、《中國人民銀行法》。對于政府主體間的經濟協作和政策性銀行的資金借貸這兩類合同,目前還缺乏正式規范調整。
3.經濟促導 經濟促導是通過對社會經濟活動進行規劃、指導、鼓勵等方式,引導和促進其按照國家希望的方向和途徑運行,彌補市場經濟的盲目性與滯后性[5]。
(1)經濟計劃 作為資源配置的兩種基本方式之一,計劃強調通過人為的設計和安排將自由經濟納入可控與可預測的范圍,保持經濟平穩、持續增長。計劃本身有多種表現形式,而為現代國家廣泛認同并普遍采用的不是具有強制拘束力、高度集中統一、背離市場經濟發展基本規律的指令性計劃,而是對經濟進行引導或預測,反映政府短期與中長期行動目標與實施步驟的指導性計劃。這種經濟計劃不具有強制效力,是提供市場主體進行行為調整的參考與指南。早期運用的經濟計劃屬于行政主體自由裁量的范圍,是否制定及如何制定計劃均無法律依據,計劃本身僅具有經濟政策的意義而與法律無關。比如日本戰后為恢復經濟制定的《經濟復興計劃》、《國民收入倍增計劃》等。伴隨著經濟生活的日益復雜化,經濟計劃對經濟的調節功能逐漸引起重視,一些發達國家開始以法律的形式明確授權行政機關適時制定、調整經濟計劃。由此,計劃成為法律上予以確定的一種正式的國家干預經濟方式。比如,德國在《經濟穩定增長法》中規定聯邦財政應當制定五年計劃,列出預計的各種支出的規模與構成。日本根據《關于農業振興地區整頓的法律》制定《農業振興地區整頓基本方針》。我國在成功實現經濟體制轉型之后,亦逐步增加指導性計劃的運用,但基本屬于經濟政策的范疇。
(2)經濟激勵 此處是指在經濟立法中規定的促進市場主體、產業、區域、社會整體經濟發展的具體的柔性干預措施。如德國《經濟穩定增長法》規定,通過建立聯邦財政經濟協調儲備金、發放財政補助、安排政府投資等方式保障經濟平穩增長。日本《中小企業基本法》規定為促進中小企業經營規模適當化,對中小企業合并給予資金支持。我國《中小企業促進法》從資金支持、創業扶持、社會服務等方面扶持中小企業發展。
(3)行政指導 行政指導是指一種為謀求當事人作出或不作出一定行為而實施的提供咨詢、勸告、指示、建議、示范、推薦、獎勵、告誡、警示等不具有國家強制力的行為。行政指導相對于經濟激勵而言指向性更強、內容更具體、目的更明確。相對人對是否接受指導具有行為選擇上的任意性。如日本《中小企業現代化促進法》規定主管大臣對中小企業“生產或經營的規模以及方式適度化的有關事項”、“競爭正?;蚋倪M交易關系的有關事項”,可以提出必要的勸告;日本《煙草事業法》規定“大藏大臣出示進行有關香煙制造廣告的方針,對不服從該方針者進行必要的勸告,并在不服從該勸告時,可將其不服從的事實公布于眾”。 我國《食品安全法》規定了食品安全風險監測、評估、警示制度。
4.民主協商 民主協商是社會共同體成員為實現共同利益而討論具有集體約束力的公共政策的過程。它既是對公眾參與下的決策機制的描述,又可視為在多元價值的社會中進行民主治理的方式,本文在后一種意義上使用這個概念。即將民主協商作為國家解決經濟運行中的問題的手段,為謀求多種利益平衡,就一定經濟事項與相對方進行溝通與商談,在達成共識的基礎上作出某種決定。比如反壟斷法上的協商制度,針對的是經營者實施的對市場競爭造成一定消極影響但可以不立即采取強制性措施或者采取強制性措施的成本過大、超過由此帶來的收益的行為。之所以選擇協商而非傳統行政執法或司法的方式解決爭議,可能是基于被調查者的違法情節輕微;或者是因為爭議的行為在價值判斷上存在多維性,既有違法的因素,也有合理的情形;還可能是反壟斷執法機構只掌握被調查對象的部分違法事實,尚不足以定案,而繼續調查的成本高昂。如果采取單一的強制性措施往往會產生對行為實施者特別不利而又對執法機構自身及其他利益相關者并未有明顯好處的“多輸”結果。而協商的妙處恰恰在于通過利益權衡,給予經營者自我補救的機會,最大限度平衡經營者與經營者之間、經營者與消費者之間的利益,同時節約執法資源、提高行政效率,從而達致“多贏”的格局。在美國反托拉斯案件處理中協商是十分常見的方式。在日本、德國等歐陸國家也存在類似的經由協商式、非強制性方式處理壟斷案件的制度。我國新頒布實施的《反壟斷法》第45條亦規定“對反壟斷執法機構調查的涉嫌壟斷行為,被調查的經營者承諾在反壟斷執法機構認可的期限內采取具體措施消除該行為后果,執法機構可以決定停止調查。中止調查的決定應當載明經營者承諾的具體內容”,由此確立了我國反壟斷法上的協商和解制度。此外,一些國家還針對不公平消費合同的問題,規定監管機構可以與企業進行協商,“如果通過協商,企業作出書面的非正式保證或正式承諾,公平交易局或有資格組織將不再向法院申請禁止令”[6]。
5.行政給付 行政給付或給付行政,(注:行政給付與給付行政在學界一般不做區分。也有個別學者提出應當區分兩個概念,認為前者是指一種行政行為或行政作用方式,后者是指一種行政狀態。本文對二者不做區分。(參見:何崢嶸. 給付行政的發展與行政法理論、制度的回應[J]. 學術論壇, 2007,(11):161.))也被稱為“服務行政”、“福利行政”、“授益行政”,是以增進社會公共福利為直接目的的一種行政方式,與旨在限制公民行動、課加公民義務的強制性干預有明顯區別。其包括的內容十分廣泛,主要分為三類:公共服務供給,如公共設施建造、公用事業經營;社會保障提供,如社會保險及其他社會救助;以及資金補助,如給予貸款、補貼、扶持等。行政給付旨在通過資金、物資、勞務方面的供給,保障公民基本生存權和發展權。經濟法對行政給付的調整是按照給付項目的不同而分別進行的:基礎設施建造、公用事業經營與前述國家投資經營活動有所重合,部分通過特別企業法進行調整,同時因實施公共服務供給市場化改革也納入到有關經濟合同的法律(如有關政府特許經營的立法)中進行調整;社會保障部分主要有財政轉移支付、社會保險等方面的規范進行調整;資金補助部分與前述國家的經濟促導活動有所重合,主要由宏觀經濟調控方面的規范調整。
6.信息提供 信息提供目前已經成為一種運用廣泛的不具強制性的政府行為方式,在保護市場主體免受信息不足、信息失真的影響、引導其行為選擇,加強宏觀調控,防范權力暗箱操作等方面發揮著重要的作用。由經濟法所調整的信息提供的類型主要包括:關于市場主體的具有涉他性的信息,如信用信息、產品信息;關于政府各種經濟行為且不屬于保密范圍的信息,如政府特許經營權的授予與政府采購合同供應商的選擇、財政預算項目開支;關于宏觀經濟運行或其他涉及不特定公眾利益的信息,如宏觀經濟運行數據、食品安全風險信息。信息提供的方式有:要求擁有相關信息的市場主體進行信息披露,如《消費者權益保護法》規定經營者有信息提供義務;要求政府行為過程與結果的公開,如《政府采購法》規定除涉及商業秘密外,政府采購的信息應當在政府采購監督部門指定媒體上及時向社會公開發布;要求政府進行信息收集整理并公開,如《食品安全法》規定縣級以上食品安全監管機構應當向上級主管部門報告法定范圍內的食品安全信息并由國家衛生行政部門統一發布。
7.行業協會的經濟干預 行業協會的經濟干預是相對于國家經濟干預而言的,它首先是指行業領域內進行自我運作、自我管理、自我規范的一種經濟自治的狀態;在此基礎上,它還包含著在行業領域內對國家經濟干預權的分擔甚至替代的蘊意。面對市場與政府出現的雙重失靈問題,行業協會的經濟干預被看做是在市場與政府之外解決公共問題的有效途徑,尤其是針對那些既非純粹公共物品也非純粹私人物品的供給、涉及特定范圍的公共利益的問題,行業協會的經濟干預更為有效。正如經濟學家埃莉諾#8226;奧斯特羅姆的實證研究所指出的,對于這類問題,利維坦或者私有化都不是惟一有效的解決方案,而人類社會中的自我組織和自治實際上是更為有效的管理公共事務的制度安排[7]。行業協會的經濟干預正是為實現本行業集體利益(特定范圍的公共利益)進行自主管理所作的一種制度安排。這種制度安排具有非強制性,原因在于:其一,行業協會在本質上是一種自治組織,其存在本身就是對國家強制性、單向度干預的一種防御。由此不難理解,盡管在不同國家和地區、不同歷史傳統背景下,行業協會的自治程度有所區別,但其作為公共權力體系之外的組織力量在整體運作機制上與國家強制性的干預機制仍然存在一定差異。其二,行業協會的法律地位是作為公共部門與企業之間的中介組織,在兩者之間起到溝通橋梁的作用,對于企業更多承擔的是服務提供者的職能。(注:如韓國《商工會議所法》對韓國商工會議所規定的職能當中一半以上是服務職能;我國《證券法》對證券業協會明確規定的七項職能中有五項涉及服務。)這些服務職能包括了信息提供、經營指導、商業宣傳、促進國際貿易和合作、設立獎勵、調解和斡旋等,具有明顯的非強制性。其三,行業協會對成員企業的約束并不依賴國家強制力,而是依托行業協會章程以及“非法律懲罰”的特殊機制而實現。所謂“非法律懲罰”是相對于立法規定的由行政、司法機關予以實施的法律懲罰而言,由社團自行制定、僅適用于社團內部成員的處罰,通常包括批評教育、賠禮道歉、內部通報、行業曝光、道德譴責、集體抵制、開除會籍等,對成員企業形成有力的威懾。經濟法對行業協會的經濟干預進行調整的方式主要有:一是專門立法,如韓國《商工會議所法》、德國《工商會所法》、我國臺灣地區的“工業團體法”等;二是分散立法,如我國《證券法》專設一章調整證券業協會。
三、經濟法上非強制性干預的價值
(一)節約法律運行成本
經濟法上非強制性干預產生的法律運行成本包括兩個方面:一是制定及實施非強制性干預規則的成本,二是受該干預影響的市場主體的交易成本。這兩種成本較強制性干預造成的成本均有不同程度地減輕。表現在:首先,立法程序更顯靈活和彈性,有利于降低規則形成成本。確認非強制性干預的規范層級與形式,除了由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制定頒布的法律之外,還包括大量的行政法規、條例、決定、規章等規范性文件,以及由社會共同體制定的對成員具有實際約束力的行動規則,如行業協會章程。法律可以確認非強制性干預的基本類型、一般原則,但因涉及主體廣泛、利益復雜因而在制定程序上要求比較嚴格,(注:《立法法》對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制定法律的程序作出專門規定。)成本自然較高;非強制性干預的具體操作性規則更多依賴于法律之外的其他規范形式,其規則的形成具有較強的結果導向性,受程序束縛較少,相對節約了規則形成成本。其次,規則運行過程中非正式程序的運用大大簡化了程序義務,降低了規則實施成本。如依據《政府采購法》規定,供應商與采購方可以通過談判、詢問、質疑、答復等方式處理采購合同訂立事宜及履行中產生的爭議,有助于提高采購效率和快速解決爭端。再次,民主合意的合作機制與信息公開奠定了規則有效施行的基礎,避免了因利益沖突帶來的額外成本。經過充分商討達成共識的非強制性干預(以經濟合同、行政指導、民主協商為典型)有利于實現多方主體的共同利益;干預過程與結果的公開透明(如選擇合同供應商的招投標程序)可以確保利益相關者的知情權與監督權,有利于受干預影響的相關主體采取主動配合與協作的姿態,減少干預者的執法、司法成本。最后,非強制性干預的規則容易對市場主體產生正面激勵,引導個體進行行為選擇與調整,節約個體交易成本。
(二)回應經濟民主的訴求
經濟法上的非強制性干預體現了經濟民主的社會訴求。關于民主的學理分析與制度實踐一直都偏重于政治民主,對經濟民主少有涉及。隨著國家對市場干預的日漸強化,人們逐漸認識到不僅在傳統政治領域存在權力集中的問題,而且在經濟領域同樣存在嚴重的壓制民主的現象,由此,經濟民主開始受到關注。對于經濟民主的概念目前并無一個明確的界定,大致存在以下幾方面的解釋:經濟決策權力的分立與公共事務的參與(注:如認為經濟民主是政治民主的組成部分,真正的政治民主必須包含被統治者通過他們的代表控制經濟決策的權力,如在經濟領域內民主受到排斥,在其他領域內民主更容易受到排斥或限制;經濟民主強調經濟決策的公眾參與與權力分立。(參見:科恩. 論民主[M]. 北京:商務印書館, 1994:(118);魯籬.行業協會的經濟自治權[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3:42.)),機會均等(注:如認為經濟民主是謀求在構成市場的事業者之間實現經濟機會均等和經濟平等;經濟民主所關心或反映的是財富的平等,它的政策目標是重新分配財富并使經濟機會和狀況平等化。(參見 :金澤良雄.經濟法概論[M].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05:174;薩托利. 民主新論[M]. 馮克利.閻克文,譯.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9:22.)),自主權利的保障(注:如認為經濟民主是人們在一定的經濟關系中享有的某種自主權利;經濟民主是對企業法人和自然人合法權利的保障。(參見: 王慎之.經濟民主論[J].學習與探索.1987,(5):22;王保樹. 市場經濟與經濟民主[J]. 中國法學, 1994,(2):41)),自由選擇。(注:如認為民主的核心是選擇,當社會成員有權力選擇他們所要追求的經濟目標及達到這些目標的經濟手段時,就算有了經濟民主。(參見:科恩.論民主[M].北京:商務印書館, 1994:39.))經濟法本身就是實現經濟民主的基本法律形式,如《反壟斷法》對經濟集中的規制,《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對消費者選擇權的保障,《公司法》提供職工參與公司治理的具體途徑,《政府采購法》及政府特許經營相關法規賦予經營者參與公共產品提供的平等機會,《價格法》促使公眾參與公用事業、公益服務定價決策等。經濟法實現經濟民主的方式既包括強制性干預也包括非強制性干預。前者是對擁有強勢地位的一方設定法律義務與法律責任,通過強制性地平衡經濟強者與經濟弱者之間的法律地位達到權利分散與利益分享的目的;后者是讓政府之外的主體參與公共決策或者以市場化的方式完成公共任務,通過公共決策權力的非中心化配置與公共產品供給的市場化機制實現公共權力者與市場主體之間的平等對話與良性合作。在強制性干預中,經濟民主著重體現為市場主體的自主權利與平等機會;在非強制性干預中,經濟民主更多表現為市場主體對公共事務的積極參與與公私合作。相比較而言,強制性干預中的經濟民主無論是在學理分析還是制度實踐上都受到相當程度的重視,而非強制性干預中的經濟民主還有待進一步剖析,更重要的是在制度上予以更充分的保障。
(三)彰顯現代公共管理的發展方向
經濟法上的非強制性干預體現了現代公共管理的發展方向:即注重協調政府與市場兩種力量,在堅守政府公益目的的同時,吸納市場機制中的平等參與、自由協商的要素,在交涉與同意而非強制與命令的基礎上實現公共政策目標。在公共管理理論的發展進路中,政府的角色經歷了由傳統官僚到企業家政府再到整合各種資源提供公共服務者的轉變。傳統公共管理依賴嚴格的層級式組織與命令服從式的實施機制。而在新公共管理主義看來,這種組織形式“顯得笨拙、缺乏效率和回應”[8],應當在政府內部引入市場競爭機制,運用私營部門的管理技術和激勵手段,塑造企業家政府。但這一管理模式也很快受到質疑。學者認為以效率和競爭價值為核心的新公共管理主義,忽略了公平、正義、參與、責任等民主憲政的基本價值,應當建立具有回應力與整合力的公共機構,讓政府成為“公共資源的管家、民主對話的促進者、社區參與的催化劑”[9]。經濟法上的非強制性干預便融合了上述回應需求、整合資源、注重協商、謀求合作的現代公共管理要素。比如美國1996年頒布《個人責任與工作機會協調法案》,授權州政府通過與慈善組織、志愿團體或私人組織等非政府部門簽訂契約的方式,為社會成員提供更多的就業崗位,以減少社會保障的直接財政支出,從而在法律上樹立了具有回應力與整合力的公共管理典范。
(四)催生公私法融合的新規則
經濟法上的非強制性干預還催生了兼具公私法特點的新的規則。在非強制性干預中不僅公共權力的行使方式趨于柔性化、民主化,而且更加依賴非政府部門完成公共任務,呈現公私合作的運行格局,比如以特許經營的方式提供公共服務。由此便導致主體角色的多重化及主體間關系的復雜化。原來單純規范行政行為或私人交易、具有明顯觀念和制度界分的公法、私法體系已經不能勝任規范性調整的責任。公私法的二元界分一直是法律認知與制度實踐的基礎。公法主要涉及公共領域中的政府組織原則并力圖協調公共權力與行政相對人的關系,奉行政府權力嚴格限制的觀念;私法承認并保障市場主體自主追求利益的權利,只要私人不從事侵害公共利益的行為則排除政府干預。但在非強制性干預實施下,一系列融合公法與私法特點的、適合于公—私組織結構而非單一角色的新規則逐步形成。比如政府采購及政府特許經營的活動中,政府既充當合同關系(政府采購合同、政府特許經營合同)的當事人,與供應商或特許經營者討價還價,爭取最有利于社會公益的結果;又擔任市場主體的監管者,在市場準入、質量標準、服務價格等方面約束經營者的行為。而參與公共事務的經營者既是追求利潤最大化的“經濟人”,同時又肩負對利益相關者的社會責任。由此,政府采購及政府特許經營的相關規范也就呈現出兩面性:一方面廣泛賦予政府部門組織公共服務供給的權力,并允許其通過市場機制實現公共職能。在此,公法固有的限權觀已經轉變并融合進私法的因素。另一方面非政府部門獲準參與公共服務供給的過程,因其擔負公共任務而受到公益原則的約束,因而面臨來自政府部門、社會公眾的監督與問責。由此,私法固有的自治觀念也有所變化并開始滲透公法的因素。
四、經濟法非強制性干預存在的問題與完善
(一)存在的問題
第一,權義觀念淡化 權利與義務是法律的基本范疇,但在經濟法某些類型的非強制性干預中,權義觀念明顯淡化甚至缺失。如民主協商,在《反壟斷法》上表現為一種執法者與經營者經由商談達成和解的方式,而商談者各自享有的權利或承擔的義務是什么并不清楚,導致商談過于隨意;經濟計劃,目前在我國還只是公共政策意義上的概念,計劃是否制定以及遵循什么程序制定并不受法律限制;行政給付,無論是社會保障供給還是公共設施建造、公用事業經營,總體上存在法制化程度不高、立法分散的狀況,尤其是在社會保障供給領域,更多是以國務院或行政部門出臺的決定甚至通知為執行依據,缺少包含權利或義務的正式規范。
第二,社會公共利益虛化 在應然層面上,承擔公共服務供給責任的政府主體應當是社會公共利益的代表,但事實上在公共領域中同樣具有“經濟人”特性的決策者不僅缺乏提升效率的激勵,而且可能會將貨幣或其他非貨幣的收益作為自身的“目標函數”[10],并不利于社會公共利益的增進。如果再將市場機制引入政府職能的實施過程,則可能使問題變得更糟。市場機制在本質上是分散化個體的決策與行為機制,它的基本特點是自利性與短期性。這一特點可為干預者利用,“以市場機能改善政府功能”,(注:“市場的機能”一詞是借用了日本經濟學家青木昌彥在《市場的作用、國家的作用》一書中提出的概念,意指在政府實施干預的領域引入市場機制,從而使市場成為實現公共政策目的的重要工具。(參見:青木昌彥,等. 市場的作用、國家的作用[M].林家彬,等,譯. 北京:中國發展出版社,2002:86.))進而實現可量化的、易操作的目標,但將市場機制引入政府職能的實施過程也容易導致社會公共利益、社會正義等抽象、模糊的價值訴求工具化、作為公共利益主體的社會公眾被邊緣化的問題。由此產生了新的風險。以經濟合同為例:一是非政府的參與者可能徒具公共利益承擔者的虛名而實質上追求他們自己的實在利益,尤其是竭力爭取在純粹私經濟領域所無法獲得的經濟特權、市場機會或政策優待;二是政府主體可能訴諸于社會正義來支持其市場化的改革措施,而當問題出現時又借助市場機制逃避責任承擔;三是合同本身為政府尋租乃至雙方“合謀”、“暗箱操作”提供了便利的實施平臺,導致社會公共利益容易受到侵害;四是合同涉及公共利益的重要信息——參與者資質條件的設定、參與者的選擇、合同履行過程等缺乏充分公示,社會公眾對合同訂立及履行過程的知悉度、參與度低,監督力弱;五是以合同形式提供公共服務的水平與質量可能在較長的時期內發生波動,無法保障社會公眾的長遠利益。
第三,公共部門權力強化 首先,非強制性干預下政府所須支配動用的公共資源增多,由此提供了權力強化的客觀條件。這些公共資源包括土地、以稅收方式汲取的財政收入、與實現干預目標相關的各種信息與技術、人力資本,以及其他受政府控制的資源。無論是側重于宏觀指引、強調協商合意,還是實施直接助益性服務,非強制性干預具有的綜合性、復雜性較強的特點決定了通常需要調動多種公共資源才能實現干預意圖,在此過程中公共權力得以強化。如為制定并實施扶持新興產業的經濟計劃,就要涉及土地、資金、稅收、技術、信息、人力等多種資源的綜合運用與協調配合。即使對某一種資源的使用也蘊含了明顯的權力因素。如行政給付實際上是在財政收入基礎上直接依托各種財政支出方式——補貼、政府購買、轉移支付運作的,而財政支出的范圍、規模、時機、受益者條件的設定等主要是基于公共部門的判斷和選擇。其次,大量授權性的規范放松了政府約束,行政裁量權擴大。這是導致非強制性干預中公共部門權力強化的制度原因。對于行使方式趨于柔性化、內容上注重激勵與引導的非強制性干預而言,規范的目的主要在于授權而非限權。比如,在有的公法學說及制度上針對行政給付奉行“無須特別授權”原則,即只需達到不與法律強制性規定相抵觸的程度即可實施[11]。在非強制性干預下,公共部門權力強化有其合理性。但不可忽視權力的監督與制約機制,因為即使是一項助益性的政府行動(如行政指導、行政給付)也可能因為變相強制而給相對人造成損害。
第四,問責與法律救濟弱化 除了立法本身缺乏規定以及法制化程度不高的原因之外,非強制性干預具有的間接性、助益性、利益相關者范圍的廣泛性、法律關系的復雜性特點也是導致問責與救濟弱化的重要因素。比如經濟計劃對于市場個體的影響是間接的,基本不涉及具體權利義務的配置,也缺乏判斷計劃行為本身合法或妥當與否的標準,難以追究干預者的責任;經濟合同承包商的資質、信譽對服務接收者的影響是直接的,但受影響的群體范圍是廣泛的,問責與救濟存在“集體行動的困境”,利益相關者往往具有更強的“搭便車”的激勵;行政指導與行政給付對個體的影響通常是直接的、范圍是特定的,但因行為是直接提供幫助或其他利益,相對人不易認定行為的不當性;在公私合作完成公共任務的場合,公法關系與私法關系交錯,承擔責任與提供救濟的主體難以確定,即使認定公私主體共同承擔責任,在責任追究程序、責任性質與內容方面也不無疑問,這些因素的存在制約了問責與救濟的充分程度。
(二)完善路徑
盡管經濟法上的非強制性干預在其形式與內容上顯示出與強制性干預諸多的區別,但既然作為一種公共權力的行使方式,便難以逃脫權力運行的基本規律——一切權力都容易濫用。因此,法治的兩大基本任務——權力制約與權利救濟應當得到貫徹和實現。具體路徑如下:
1.完善非強制性干預中利益相關者的權利保障體系
利益相關者的權利保障是制約干預權的一條重要途徑,盡管通過權力制約權力是最為人們熟知的控權機制,但此處仍有必要強調運用權利制約權力的獨特價值。這是因為既有的權力制約體系可能無法對非強制性干預充分施展作用,比如司法權對經濟計劃中的干預權進行監督可能面臨經濟計劃不可訴的尷尬。而非強制性干預本身提供了不同市場主體參與決策、談判、討論的各種機會,這些主體基于與干預行為的不同程度的利益關聯而具備了制約權力的客觀條件與主觀需求。因此,有必要重新審視非強制性干預中各方主體的關系并通過利益相關者權利保障這個維度建構控權機制。目前我國僅有少量經濟法規初步建立了非強制性干預下利益相關者的權利保護體系。(注:
如《深圳市公用事業特許經營條例》規定公眾對特許經營活動享有知情權和提出意見的權利,對侵害自己合法權益的行為有權舉報和投訴;公眾享有參與特許經營授權實施方案聽證、公用事業價格聽證的權利;公眾可以通過公用事業公眾監督委員會對特許經營活動行使監督權;公眾有權了解經營者財務狀況、價格方案;作為擁有特許經營權的經營者,面對政府主體作出的撤銷特許經營權的決定,有獲得事前聽證的權利。)而絕大部分涉及非強制性干預的經濟法規存在或者宏觀政策性過強、尚未落實到具體權利義務配置的層面(以《中小企業促進法》為典型),或者局限于行為過程的具體操作以及雙方當事人的關系調整而未關注到更廣泛的利益群體的保障問題(以《政府采購法》為典型),似乎是走了兩個極端而恰恰缺失了兼具綜合性與操作性、相對性與涉他性、實體性與程序性的規則。
對此,應當首先具有非強制性干預中利益相關者的問題意識,并在立法上對其范圍加以明確。對于“利益相關者”的理解可以從兩個層次上進行:一是與干預行為的過程、結果具有直接利益關聯的個人或組織,他們的利益訴求可能并不一致有時甚至針鋒相對,比如受特許經營授權決定影響的經營者與消費者、受組建經營公用企業影響的消費者與其他經營者;二是與特定政策或行為沒有直接利益關聯,但基于個體社會責任感、某種偏好、公民良知而愿意參與公共討論、發表意見或施加影響的一般公眾。非強制性干預的類型不同,影響公眾的范圍、利益相關的程度、是否能激發公共商談的意愿以及由此帶來的權力制約的強度都是有所不同的。應當結合非強制性干預各類型的特點,確立既具針對性又有開放性的利益相關者的具體范圍。
其次,設計非強制性干預中利益相關者的權利體系并選擇恰當的構建方式。權利體系的內容分為程序性權利與實體性權利。程序性權利可以在各種非強制性干預類型中加以設置,主要包括知情權、參與權、監督權;實體性權利主要體現在具有明確相對人、利益關聯緊密的非強制性干預類型中,如經營者依據經濟合同取得的特許經營權、承包權,以及公眾在接受公共服務過程中應當享有的選擇權、公平交易權等。利益相關者權利體系的構建可以采取幾種途徑:(1)在直接涉及某項非強制性干預類型的立法中作出規定。如前述《深圳公用事業特許經營條例》的做法。又如涉及信息提供的《政府信息公開條例》賦予公眾申請獲取政府信息、監督政府信息公開工作的權利。(2)在專門的行政程序法中規定利益相關者的程序權利。如德國《聯邦行政程序法》規定住房和地區開發計劃的制定程序,賦予“其利益受計劃影響的任何人”在擬定計劃的公示期提出異議及參與聽證的權利;我國《湖南省行政程序規定》要求縣級以上人民政府在作出如編制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規劃等涉及本地區重大行政決策時,應當廣泛征求公眾意見,并根據該決策對公眾影響范圍、程度采取相應的征求意見的具體方式。(3)在單行的實體法規中規定利益相關者的實體權利。較為典型的做法是在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中賦予公共服務的消費者法定的權利。如《湖南省消費者權益保護條例》規定,享受供水、供電、供氣、供熱、電信、郵政、電視等公共服務的消費者有獲得公平交易的權利,公用企業經營者應當保證計量計費準確,不得擅自提高收費標準或增加收費項目。
再次,完善多種形式的參與機制,實現利益相關者對非強制性干預過程與結果的監督權。利益相關者的參與機制主要依托于聽證程序。除聽證之外,還有其他有助于利益相關者參與的形式,如咨詢委員會、公開說明會、座談會、民意調查等。由于利益相關者是一個范圍不特定的群體,而且個體受干預影響的程度、專業技術知識背景、參與動力均有顯著差異,因此既要充分保障其直接參與的權利,也有必要建立利益代表機制保障參與權的實現。
2.發展非強制性干預的第四方監督力量
所謂“第四方”是指相對于政府、經營者、社會公眾而言的第四種力量,它的最大優勢是獨立性、權威性、專業性??梢猿洚斶@種力量的有:(1)非營利組織。如消費者協會、行業協會,它們相比于分散化、專業知識不足、參與激勵不強的個體利益相關者而言,具有更強的監督能力。(2)輿論媒介或其他信息公開平臺。通過將干預過程或結果的相關信息進行快速、廣泛傳遞,監督權力透明運行,并且以其獨有的教育說服功能引導受益人尋求法律救濟。(3)特殊市場主體。如金融機構,主要借助資金信貸影響企業的經濟行為,引導其遵循法律法規或公共政策要求。(4)擁有綜合權力的規制機構。如承擔特許經營監管職責的行業主管部門擁有服務質量標準制定權、特許經營者服務質量監督權、經營者與公眾糾紛處理權、緊急狀況下的經營接管權(注:參照《深圳市公用事業特許經營條例》第49條。),具有相對獨立于政府其他部門的法律地位。(5)其他提供議事、商談平臺的組織體。如美國的協商委員會是一個由受管制的企業、商業行會、公民團體及其他受影響的組織的代表和行政機關公務員組成的,對政府擬制定規章進行協商的組織[12]。在非強制性干預相關規范的制定過程中,通過發揮類似組織體的作用,將有利于利益相關者在干預實施前展開充分博弈,減少干預帶來的不利影響。
3.建構非強制性干預的問責與救濟機制
當非強制性干預違反法定程序、侵害相對人合法權益或存在行政不作為、濫用權力的情形時,作為干預者理應承擔責任,并對受害人提供救濟。責任追究與權利救濟的程序從理論上講包括了行政程序和司法程序。傳統司法程序適用的基本條件是利益范圍特定,具有直接利益關聯的適格原告與被告,并且當事人有訴訟的意愿。經濟法上的非強制性干預能否適用司法程序進行問責與救濟需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1)經濟合同兼容了契約性與管理性、自利性與公益性的因素,當出現糾紛時是適用行政訴訟程序還是民事訴訟程序不無疑問。行政法上針對行政合同曾提出根據行為目的的行政性與手段的私法性之間的關系和比重,決定將糾紛納入“行政訴訟附帶民事訴訟”還是“民事訴訟附帶行政訴訟”中的觀點[13]。筆者認為,這種思路仍然是圍繞公私二元機制展開的,過多糾纏于形式邏輯的自洽性,且需要配套制度改革,未必有助于實際問題的解決。此外,經濟合同的利益相關者眾多,私人發動訴訟存在動力不足的問題??梢钥紤]打破固有的公—私二分的訴訟機制,基于公共利益維護的角度,建立與公私交融的實體規則相適應的公益訴訟程序規則。
(2)行政給付主要涉及社會保障,盡管其內容龐雜而多變,但從法律關系的本質來看,行政給付是作為給付主體的政府與作為服務接受者的公眾之間的權利與義務關系。這種權利與義務既可能分別作為一個國家的基本人權及該國政府的基本職責納入憲法進行規定;也可能體現在具體給付項目的相關立法上。那么,當這種權利受到侵害能否借助訴訟以及什么性質的訴訟程序得以救濟呢?學說通說及各國司法實踐的通行做法是不承認公民可以直接援引憲法的社會保障條款對政府提起憲法訴訟,主張社會保障方面的給付請求權。主要是因為憲法上的社會保障條款是對政府給付義務的概括性規定。從整體性質上看,行政給付是一種以國家預算為基礎的財政支出安排,給付領域、規模、數量等的確定屬于立法決策裁量的范圍,具有明顯的公共政策性與專業性,司法機關不宜也不可能過度介入。即使在某些國家,法院的角色有所轉變,但總體上司法仍然保持了對公共政策事務的克制立場與謹慎態度。更為可行的途徑是當事人依據具體給付項目立法,就特定給付機構作出的具體給付行為或者不作為主張給付請求權。
(3)行政指導既可能針對一定區域內不特定多數主體做出,也可能針對一個或多個特定主體做出,因其與傳統行政行為的差別而一度被排斥在行政訴訟的受案范圍之外,甚至行政程序的一般約束也付之闕如。目前理論上對行政指導的可訴性已無異議,但在制度上幾乎所有關于行政指導的規定都仍然缺乏程序約束和救濟安排。因此,對行政指導問責及對相對人進行救濟的關鍵,是一方面要著力于“事前”,通過建立健全行政指導的適用條件、賦予當事人充分的程序權利,保障行政指導的合法性與合理性;另一方面則著力于“事后”,通過訴訟程序具體規則的完善,就受理行政指導案件的具體范圍、立案條件、舉證責任等做出明確規定,或者進行立法、司法解釋,將行政指導納入司法審查范圍。
(4)國家投資經營中出現國有資產流失、政府信息提供存在瑕疵(形式與內容),對于這兩種在利害關系上具有一定公共性和集合性、損害后果上具有擴散性、損害對象上具有廣泛性和不特定性的情況,應當擴張享有起訴權的適格主體的范圍,賦予公民、法人、社會團體乃至國家檢察機關提起訴訟的權利,以此實現問責與救濟的目的。
(5)具有公共政策性質、涉及全國或地區重大公益性決策的經濟計劃、經濟激勵是否具有可訴性應當具體分析。這兩種類型應當細分為決策行為與決策執行行為。比如國務院為扶持中小企業發展作出稅收優惠決策,這是決策行為;而稅務部門減免特定企業的稅負,這是決策執行行為。決策行為具有不可訴性,但可以通過訴訟外的途徑對決策者進行問責與監督,包括對決策過程與結果召開聽證、要求決策者受理公眾異議;對于具體的決策執行行為,如稅務部門執行稅收減免政策不當,利益相關者可以通過訴訟方式追究執行者的責任。
(6)在反壟斷執法部門與經營者之間進行的民主協商也不宜通過訴訟方式追究執法者的責任。商談行為本身并不具有可訴性,如果執法者在民主協商的過程中違背正當程序原則,可以通過行政程序,由上級行政機關責令其補正、變更、撤銷。如果經商談,經營者已經作出承諾,執法者在此基礎上作出終止反壟斷調查的決定,認為該決定影響其合法權益的其他經營者或消費者可以向作出該決定的行政機關提起訴訟。
(7)行業協會實施的干預能否納入司法審查取決于干預對成員企業及其他利益相關者(比如成員企業的員工或者交易對象)產生何種影響。比如行業協會制定規章對本行業的技術標準和工藝要求進行內部規范,通常有助于行業企業改善產品服務質量、提高生產效率,最終有利于消費者,因此除非涉嫌壟斷,司法一般沒有必要介入。又如行業協會對成員企業實施行業通報、集體抵制、開除等“非法律處罰”行為,因使得企業名譽貶損、喪失會員資格或者被剝奪經營機會而影響其切身利益,并由此可能導致其他利益相關者受損,因而有必要納入司法審查。審查的重點是該行為是否獲得相應授權、權力行使是否合理以及作為授權行使依據的行業協會規章。在司法審查過程中也要注意平衡行業協會經濟自治與司法介入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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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Study of Non-coercive Intervention of Economic Law
CHEN Zhi
(Southwest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 Chongqing 401120, China)Abstract:Economic law is deemed a basic legal instrument to prevent market failure by way of coercive and non-coercive interventions. The non-coercive intervention can be classified into investment management, economic contract, economic guidance, democratic negotiation, administrative assistance, information supply, affinity regulation, etc., based on which, a further study is expected of the value, problems and improvement of the non-coercive intervention so as to deepen understanding of the intervention mechanism of economic law.
Key Words:economic law; intervention; non-coercive; itemization
本文責任編輯:盧代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