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行動

1

叭。

溫圖斯的飯碗重重地摔到了地上，碎了。

溫圖斯被自己多年來僅有的一次失手嚇得不知所措，他的父母則被這意外的聲響刺激得不由自主地扔下碗筷，含著尚未嚼碎的飯菜，驚愕地看著一地的狼藉。在溫圖斯抬眼的一瞬間，他看見母親的眼球嚴重暴突，似乎快要脫離眼眶了，他從未見過母親如此驚駭?shù)谋砬椤?/p>

“把它們掃起來丟進垃圾桶就沒事了。”溫克先生溫和地說。

等到溫圖斯把殘局收拾完畢再回到飯桌前的時候，廚房里只剩下父親一人，此刻他正在默默地吃著飯，不過他的每一次咀嚼都顯得那么猶豫不決。溫圖斯重新盛了飯，輕輕地坐回剛才的位置，然后誠惶誠恐地問了問父親:

“媽媽呢?”

“她吃飽出去了。”

吃飽了?溫圖斯不信，按母親的食量和進食速度，不可能那么快的。肯定是剛才的意外敗了母親胃口了。溫圖斯愧疚不已:怎么偏偏在這個時候脫手呢?

2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溫克夫人的心猶如平靜的池塘遭遇了石頭，很長時間過去了，她都無法使自己平靜下來，在她的經(jīng)驗里，這不能不說是個糟透了的預兆:十五歲時的一天，父親在殘陽如血的傍晚提著一只血淋淋的斷臂急呼呼地奔往醫(yī)院，而這一天的早晨父親在吃飯時不小心將一只碗打碎……二十歲時的一次晚宴上，小舅在夾菜時筷子突然折斷，之后的第三天，小舅在出差途中遭遇車禍不幸身亡……前年在老家，某一親戚洗碗，一只好端端的瓷碗莫名其妙地在她手中裂成三份，不久，她家的命根子——一頭老黃牛——突然失蹤……這些活生生的事實在溫克夫人的腦子里輪流翻轉(zhuǎn)著，它們進一步堅定了溫克夫人對這些無法解釋清楚的現(xiàn)象的信任，同時也加劇了她對想象中即將到來的災難的恐懼。

趁著父子倆還在吃早飯，溫克夫人忐忑不安地將所有已經(jīng)準備停當?shù)臇|西一一從旅行包里取出來，依次把他們放回原處，等父子倆從廚房里出來時，原先滿滿當當?shù)穆眯邪呀?jīng)空空如也。

“怎么又不想去了?”溫克先生看著空蕩的旅行包，備感莫名其妙，他覺得妻子突然變得有些陌生了，“我們可是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來準備。”

“都遇到這種情況了，你說還能去嗎?”溫克夫人的口吻相當嚴肅，“你別跟小孩一樣不懂事了!”

“這僅僅是一個碗而已。”

“現(xiàn)在當然是。”溫克夫人顯得有些歇斯底里了，“等到事情一發(fā)生，恐怕就不僅僅是一個碗而已了。”在溫圖斯看來，這未免過于牽強了，怎么說一只碗都不會和一次旅行聯(lián)系起來的呀。

“可是我們已經(jīng)等了很久了。”溫克繼續(xù)說道。

“不管怎么樣，今天絕對不行。”

溫克夫人不容商量的口氣使溫克先生不得不暫時緘默下來，盡管他的心已經(jīng)飛到了恩隆這個向往已久的“圣地”。

“恩隆之旅”是溫克先生一家長期以來的一項熱血沸騰的計劃，然而各種各樣的客觀因素使得他們的每一次行動都被迫擱淺。盡管如此，三人向往恩隆的熱情從未有消減的跡象，隨著天氣的一天天好轉(zhuǎn)以及各種工作的順利解決，這個計劃再度隆重地被提上日程，而眼下這個星期天是個不錯的日子。

昨天晚上，溫克先生激動得一夜都沒睡好覺，二十幾年前的恩隆之旅猶如一部百看不厭的經(jīng)典記錄片在他的腦海里重映，在無數(shù)個甜蜜鏡頭的切換中，他感覺周身有一股幸福的暖流正慢慢地彌漫開來。正是那次難忘的恩隆之旅，才有了此刻正在酣睡的溫克夫人，才有了十五歲的兒子溫圖斯，才有了這個美滿得讓旁人心生羨慕的家庭。

溫圖斯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觀察母親的表情，大氣都不敢出，他知道母親很愛惜家里的每件事物，哪怕是一只碗。眼看計劃就這樣被取消，他實在無法原諒自己了。昨晚，他也和父親一樣激動得無法入睡，他為即將看到“傳說”中那兩棵神秘的情侶樹而激動不已，他甚至美滋滋地設想父母當年邂逅的浪漫景象，直到第一遍雞鳴聲隱隱約約傳來，他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他以為，只要這一覺醒來，他們的計劃就可以順利進行了。誰知道一只飯碗就把大局攪亂了。

溫圖斯不再說什么，長期以來對母親的信任和敬重使得他很快地接受了這樣的決定。

溫克先生試著做最后的一點努力，畢竟能有這樣的機會太不容易了，況且對于一個唯物主義者來說，一只飯碗真的不能說明什么。但意想不到的是，這點努力最終還是在愛人一個個心驚肉跳的現(xiàn)實故事里一點點地被化解掉了。溫克夫人說，“不能用科學解釋的東西太多了。”是的，他不得不承認。說著說著，他的思想天平就慢慢地往溫克夫人這一邊傾斜。到最后，他完全接受了溫克夫人的決定。

回想剛才的談話，溫克先生倒抽了一口冷氣:“那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

“到吉市去!”

3

吉市(沒有得到合法化的名字，只是作為一種象征符號在民間流傳，相當于人的外號，代表XX市)是近年來受人矚目的城市，矚目的原因除了發(fā)達的工業(yè)以外，大概就是那座遠近聞名的廟堂了——吉市就因此而來的。很多人甚至以為吉市的迅速發(fā)展完全是神靈保佑的結果，這顯然夸大了它的作用，但有一種如瘟疫似的大肆傳播的所謂“凡是到過那座古老的廟堂祈過福的信徒們回來后大都會討上好運氣”的說法卻被越來越多的人所接受，有的“受益者”甚至津津樂道地向熟人宣傳“不僅可以祈福，還可以消災”。這種說法溫克夫人起先是半信半疑的，但因目睹了同事們接二連三的靈驗現(xiàn)實，她也不得不信服了，“簡直就是靈丹妙藥!”當溫圖斯的飯碗脫手后，她立即覺得有去吉市一趟的必要了。

動身之前，溫克夫婦花了不少時間去檢查極有可能引起重大麻煩的隱患，包括窗、門、電、水、煤氣等等，連最隱蔽的地方都沒有放過。溫圖斯站在一旁，他們煞有介事的樣子讓他陷入云里霧里，隨后他也學著他們的樣子去檢查溫克夫人剛剛檢查過的電視機，不料被她一聲喝令止住了:你別動!你什么都別動，只管在沙發(fā)那兒等著就行了。溫圖斯悻悻地坐回沙發(fā)，“吉市很好玩嗎?”

“那當然。”溫克夫人回答。

“比恩隆好玩嗎?”

“廢話!”

母親的口氣把溫圖斯嚇一跳，那跟生氣差不多了。溫圖斯不敢再問下去，只好呆坐著。兩人忙了大半天，終于忙完了，雖然沒查出什么隱患，但他們的心卻安定了不少，臉上更是沒了先前的那般忐忑。臨走時，溫克夫人特別請求鄰居，萬一發(fā)生了意外，千萬要幫忙打電話叫警察，得到鄰居幾遍肯定回答之后，他們才邁著匆忙的步伐下了樓。

一家三口出了大院的門，溫暖的陽光活潑地迎接了他們，使他們各自陰暗的臉增添了不少亮色，然而溫克夫人卻覺得這明媚的陽光似乎有些不真實，她強烈地感覺到在它的背后仿佛掩藏著不為人知的兇險。

走著走著，溫圖斯像是記起了什么，突然停下來，“我們是不是忘了拿一些東西了?”溫克夫人不假思索地回答:“沒忘!”“我們這不是要去吉市嗎?”他仰頭問父親。溫克先生點點頭。“只要人去就夠了。”溫克夫人說。

盡管有先生陪著，溫克夫人還是感覺渾身不自在，她總感到周圍有無數(shù)懷著敵意的目光在盯著他們。她不停地提醒溫克先生:要注意保護小孩。溫克先生跟保鏢似的不斷地點點頭。不多久，溫圖斯的聲音又突然刺激了溫克夫人:“如果我們餓了怎么辦?”溫克夫人不耐煩了，她埋怨道，“餓了就吃東西唄。今天你怎么這么傻啊?虧你還初中畢業(yè)呢!”“去恩隆要帶東西，為什么去吉市就不用?”溫圖斯不服氣地問。“說不用就不用，你這孩子嘴巴怎么這么多呀?別說那么多了，看路看路看——路!”她的話音剛落，一輛汽車從他們身邊呼嘯而過，把溫克夫人嚇個半死。“看到?jīng)]有?你差點就死了!”看著汽車遠去的背影，她幾乎要發(fā)怒了。“哪有那么容易，我們走人行橫道呢，再說了它離我們又那么遠。”溫圖斯努力地糾正，他覺得自己一點沒錯兒。“得了，得了。”溫克先生把溫圖斯攬過來，“你們都別吵了，注意看路。”溫圖斯這才緘默了。

登上開往吉市的公共汽車，溫克夫人擔心的程度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一個層次，原來并不敏感的神經(jīng)此時卻被過去多如牛毛的車禍案例迅速地激活了。汽車發(fā)動之前，她煞有介事地詢問司機:“你檢查好了汽車沒有?”

司機不明白地看著她，想了一下，說:“好了。”

“你確定沒有定時炸彈?”

車上的乘客偷笑了，溫克夫人依舊面不改色。司機似笑非笑地打量著一臉嚴肅的溫克夫人:“大姐您是不是國際新聞看多了?您說咱這地方可能會有恐怖活動嗎?小弟我一生坦蕩老實，沒招誰惹誰，您說怎么可能會有人來陷害呢?再說了這車上……”

溫克夫人釋然了:“沒有就好。不過你可別開得太快，否則出了事你得負全部責任。”

在這一路上，溫克夫人一直都提心吊膽的，她感覺好像每一部迎面而來的快車都要與他們所乘坐的公共汽車相撞，于是她又讓溫克先生飛快地記下那些有可能與汽車相撞的車輛的車牌號碼。與此相反的是，車上的其他乘客表情自然，面容安詳，有人在愉快地交談，有人則分秒必爭地打起了盹兒。

經(jīng)過一個小時的奔馳，吉市終于到了，高大的樓房和寬闊的街道不斷地闖入他們的視線，溫克夫人看著車窗外來來往往的人群和車輛，感覺又一場惡戰(zhàn)來臨了。她不停地提醒自己:尚未找到廟堂之前，一切兇險都是存在的。

溫圖斯下了車，四處張望了一下，便對吉市做了總結，“媽媽騙人!其實都不比我們市漂亮。”

“我又沒說它漂亮，我說它好玩。”溫克夫人一面應付溫圖斯一面猜測廟堂的大致方向。

“不漂亮能有什么好玩的?”溫圖斯說，“還不如不來。”溫克夫人不理會他的話，忽地在一位老婦人面前停下來:“大姐您好，您知道這兒最有名的廟堂是在哪個方向嗎?”

在路人的指引下，他們順利地來到了廟堂，在踏進廟堂門口的那一瞬間，溫克夫人一直繃緊的神經(jīng)終于得到了緩解。她抑制著內(nèi)心的激動，用虔誠的目光打量著這個傳說中神圣無比的廟堂。溫克先生站在一旁，突然沒了主意:這只不過是個極其普通的廟堂，它的整體布局和他們所在的城市里那一座簡直毫無二致，一樣的神龕，一樣的神位，一樣的神像，一樣的香案，一樣的香爐，一樣的香燭，真的，他實在找不出這個讓人們津津樂道的“圣地”到底還有什么特別之處。有那么一會兒，他甚至突然涌起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不過從這兒進進出出的人們還是讓他得到了些許安慰。

在高人的指點下，他們順利完成了既定程序。在廟堂一側，他們花了不少的錢買了一枚透亮的水晶十字架。高人說:“這是必須的。”溫克夫人拿到十字架，屏住呼吸，鄭重地把它固定到溫圖斯的脖子上，然后說，“要保護好它，也不要隨便取下來。”溫圖斯老實地點點頭，他終于在這一刻完全明白了父母親辛辛苦苦跑到吉市來的全部意圖，盡管他已經(jīng)深受父親以及那個唯物主義者政治老師的影響，但此刻他并未因此事而影響了情緒，他終于發(fā)覺到自己原來一直所缺少的正是這樣精致的十字架。

4

從廟堂出來，溫克夫人的心病解除了大半，雖然不能確定它會立竿見影，但是有所寄托總是好的。溫克看到她如釋重負，自己也不再憂心忡忡:“這就回去?不要玩一下嗎?”溫克夫人瞟了溫圖斯的十字架一眼，說:“我可沒說哦。”

吉市并不大，但是街上人挺多，不過一眼也就看出來了，到處都是探尋的目光，還有來去匆匆的身影。賣小吃的老太太說，這些人絕大多數(shù)是外地人，而且大都是來廟堂的。老太太這么一說，溫克夫人的興趣就來了:“真的有那么靈?”老太太笑了，“我這輩子都沒進過廟堂，照樣四季平安，生意紅火。信不信吶，全在你心中的那桿秤。”

溫克夫人感覺自己受到了輕微的打擊，于是轉(zhuǎn)身離開。剛走了兩三步，突然背后響起破碎的聲音，有些尖銳，有些沉悶。他們不約而同地回頭，看見一個中年男人一手捂血淋淋的額頭，一手指著樓上，怒氣沖沖地叫嚷:到底是誰家的花盆，趕快出來說話!

溫克夫人見到此景，驚出一身冷汗，她慶幸地對溫克先生說:“好在我們及時走開，要不然砸到的會是我們。”她隱約覺得自己這一趟沒有白來。

逛了幾個鐘頭，溫圖斯有些累了，他說，我們回去吧。

在返回的路上，溫克夫人不再那么憂心忡忡了，喜悅之情溢于言表。在汽車上，她意猶未盡地和溫圖斯回味在吉市看到的一切，言語間不時地露出滿足的微笑。而溫克先生也沒有先前那般顧慮了，他們似乎已經(jīng)在冥冥之中達成了一種共識:只要十字架在，一切都在。

在夕陽的護送下，他們安然無恙地回到了家。在踏進家門的一瞬間，溫克夫人猶如完成了一項不可能的任務似的，心里萬分輕松。還沒坐下休息，她就迫不及待地表達早就在唇邊跳躍的話語:果然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太不可思議了，沒想到剛花了那么點錢就得到那么多的實惠。”在她看來，這是有史以來辦得最為成功的一件大事。

“是的。”溫克先生附和道，“到了家一切都會安全的。”

溫克先生在沙發(fā)的一側坐了下來，而溫克夫人又一次提到了恩隆之旅。

“下一次我們肯定能成行。”她說。

“媽，冰箱里還有凍的開水嗎?”正當他們談得起勁的時候，溫圖斯把話插了進來，“我渴得快受不了了。”

“冰箱里沒有了，廚房里有。媽的神經(jīng)蹦緊了一天，也有點累了。你自己去倒吧。”

回答完溫圖斯的話，溫克夫人繼續(xù)把話頭轉(zhuǎn)回恩隆之旅，“下個禮拜天怎么樣?”

“如果天氣還像今天那么好的話那應該沒有任何問題。”

正當他們熱烈地討論著是否要租個高級相機(他們也有一個，但是他們對它并不滿意)前往的時候，劇烈的咳嗽聲突然從廚房里面?zhèn)鞒鰜恚q如一聲聲受了潮的鞭炮的響聲。溫克先生立即中止了談話，豎起耳朵靜靜地聽。

“你聽，是不是小孩在咳嗽?”溫克先生說，廚房里越來越不順暢的咳嗽聲讓他的心里涌起隱隱的擔憂，“他今天不是挺好的嗎，怎么現(xiàn)在咳得那么厲害?”

“可能喝得太急，噎著了。”溫克夫人回答。

“你進去看一下他吧。”溫克先生催促道。

“用不著，一下子就好了。”溫克夫人說，“他又不是五六歲的小孩。”

果然才過了一會兒，咳嗽聲就戛然而止了，廚房恢復了平靜。溫克夫人放下心來，繼續(xù)談論她富有創(chuàng)意的設想，直到話題談完了，他們才意識到溫圖斯一直都沒有從廚房里出來。

“喝水也用那么長的時間嗎?”溫克先生納悶，“而且廚房也沒什么可玩的。”

溫克夫人直起身來，“我去看看他到底在玩些什么。”

過了一會兒，溫克先生突然聽到一聲凄厲的慘叫聲從廚房里傳出來，“孩子他爸，咱小孩斷氣了。”

溫克先生不顧一切地沖進廚房，在膨脹著死人氣息的空氣中，一個目不忍睹的場面撲入他的眼簾:溫圖斯癱倒在地，面部一片蒼白，他半開的嘴巴里含著一團白沫，勝似在努力地吞咽一團棉花。在他的右手邊，一只銀白色的口盅倒在地上，尚未喝完的開水淌了一地，現(xiàn)在它正慢慢地往溫克先生的腳下延伸過來。在溫圖斯的腳邊，耷拉著哭嚎的是溫克夫人，她的臉上淌滿了傷心欲絕的淚水，伴隨著凄厲的哭聲的是斷斷續(xù)續(xù)的喃喃:我的命好苦哇……沒有了兒子……叫我怎么活下去……媽呀……今天辛辛苦苦跑了一趟……我的兒呀……你到底急……什么……

溫克先生慢慢俯身下去，有氣無力地端詳著這張即將消逝的臉龐，心里掠過一絲難以承受的憂傷。當他的手碰到溫圖斯沒有質(zhì)感的皮膚時，他明顯感到一股寒氣在侵襲著自己的脊背。

在他打算將溫圖斯抱起來的一瞬間，他仿佛看到溫圖斯脖子上的水晶十字架正以驚人的速度暗淡下去。

“什么鬼東西啊?”溫克先生嗚嗚地哭了起來，突然，他氣急敗壞地將十字架扯了下來，恨恨地往窗外扔了出去。

5

此后，人們再也無法從溫克夫人的臉上看到到舒展的笑容，她的臉像是被鋪了一層灰粉，哪怕是曾經(jīng)讓她笑得東倒西歪的笑話也不能讓她有任何反應，當同事們有意無意地提及吉市時，她就會靜靜地捂住耳朵，或者悄悄走開。只有當她從報紙上看到吉市那座“神圣無比”的廟堂被一家博物館所取代的時候，人們才從那張陰郁的臉上捕捉到一絲久違的微笑。她對溫克先生說，其實它早就該被取代了，那破地方那么普通，害得我們白白跑了一趟。說到后面，她的語氣愈加堅決了:如果那天我們不去，小孩就不會口渴，也就不會被開水噎死!你說是不是?溫克夫人不容商量的口氣讓溫克先生感到了為難，她的不可理喻也只能讓他支吾地回答:是……是的。

三年之后，溫克夫人在抑郁中離開了人世，臨終前她特別警告溫克先生說，以后不許再去吉市，那是個害人的城市，否則你就會像咱兒子一樣，要不也會像我……話還沒說完，她就用完了最后一口氣。

溫克先生鼻子一酸，亮晶晶的液體爬出了他的眼眶，他聞到了空氣中咸濕的味道。

責任編輯 裴秋秋

作者簡介:

但是，男，1984年1月出生于廣西田東縣，2008年畢業(yè)于廣西河池學院，2001年開始發(fā)表作品，作品散見于《星火》、《羊城晚報》、《民族文學》等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