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愛情

一

我是一匹狼。是草原上一匹年輕威壯的雄狼。我犯了一個錯誤。這個錯誤犯的不可彌補(bǔ)。可我必須還要沿著這個錯誤走下去。我也清楚，我是無辜的，誰能挽救我?

我對著我的同類發(fā)出了歇斯底里的追問——莽莽蒼蒼的草原上蕩漾著凄厲的嚎鳴，那聲音尖銳、鋒利，穿透了整個草原。我的同類面對我的追問低下了他們高貴的頭顱。

我知道，愛是無罪的。我將為我的愛走向一條不歸路。

因為我愛上了我不該愛的她。

她是一只羊。

二

她是一只美麗的女羊，年輕、輕盈，充滿著母性的光輝。我從沒有見過這么漂亮的女羊。見到她的那一刻，我像被獵人的獵槍打中一樣，一下子就崩潰了。那時我就有一種預(yù)感，這只女羊?qū)⑹悄贻p情愛的沼澤地，也許，我將永遠(yuǎn)走不出了。

那次偷襲是在一個黃昏，是春天一個美麗的日子，太陽像個熟透的香瓜掛在西天，香得整個天空金燦燦的。那天沒風(fēng)，這對整日狂風(fēng)怒吼的草原來說不能不是一個奇跡。我就是在這個奇跡的日子里遇到這只女羊的。當(dāng)時我們都按頭狼的吩咐到了該到的位置。我負(fù)責(zé)從偏左方向沖入羊群。狼對付羊是動腦子的。說起來，羊是不用怕的，我們怕的是他們的保護(hù)神牧羊犬。很久以前狼和犬是一家子。后來，犬被人類收留了，成了我們家系的叛徒，死心塌地給人類當(dāng)了走狗。狗類是我們狼系家族的恥辱，他們被人類的幾快骨頭輕而易舉地收買了，就肝腦涂地的為人類服務(wù)，成了我們的敵人。狗熟知我們追撲獵物的手段和伎倆，自從跟隨了人類，又把鼻子練得異常靈敏，聞著草原的風(fēng)就能辨別我們活動的方位與遠(yuǎn)近。我們對狗恨得牙尖尖癢癢地，可也沒有辦法，誰讓我們是狼呢?誰讓我們是專門以吃弱小動物活著的生靈呢?我曾問過我的父親。他是草原上一只威猛兇狠的狼，他的優(yōu)秀是我們家族的驕傲。我問父親:我們?yōu)槭裁匆砍砸恍┤跣〉膭游飦韷汛笞约?父親說因為我們是狼。我問我們?yōu)槭裁匆ε履裂蛉?父親說，因為我們是狼。我問我們?yōu)槭裁床荒芟袢粯訛槿祟惙?wù)呢?父親這次他笑著對我搖了搖頭，然后一字一句地對我說:因、為、我、們、是、狼!

那天我像往常一樣沖進(jìn)羊圈，就著金燦燦的霞光，我看到了那只女羊。看到她的那一瞬，我被她的美麗一下子擊中了。那是一只滿身雪白的綿羊。她像是穿著天山頂上圣潔的雪兒做成的衣服，那么高貴而典雅。本來我計劃要“背”一頭羊的。“背”是我們的術(shù)語，就是把羊咬死銜著跑。可那一刻我什么也沒做，面對她，我張不開我罪惡的嘴。我只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我的目光很大膽，開始，她很害怕，目光里的她在抖。抖得我的心在慌，在顫。接著羊群像炸了鍋，我聽到我的弟兄們那兇殘地撕咬聲，那是帶著血腥地撕咬，我也聽到了羊們呼喊救命的聲音，聲音絕望而疼楚。我發(fā)現(xiàn)羊的眼睛里匯滿了淚。我向著羊兒走過去，面對我，她沒有退縮，而是用一雙平靜的眼睛看著我。那是一雙無邪的眼睛啊，純得像一池春水那樣透徹。這透徹讓我激靈靈打了個顫。我知道，在這樣的眼神里，我只有永遠(yuǎn)地低著頭。我走上前去，用舌頭輕輕地舔了一下她。那是吻，是我的初吻。她沒有拒絕，我感覺她在接受我的舔拭中一動也沒動。這時，我耳邊傳來了父親地低嚎，那是急切喚我的聲音。他在告訴我:牧羊犬來了，快跑!我知道該走了。我也知道這一走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這只我在心里已把她命名為“雪兒”的羊兒。我就對著她的耳朵輕輕地說了一句:雪兒，我愛你!我發(fā)現(xiàn)雪兒聽了我說的話哆嗦了一下，接著用那雙如水的目光看著我。此時，牧羊犬向我撲過來。不能猶豫了，真的該走了。我就抬起腿。身后追趕我的是一只已上了歲數(shù)的黃狗，跑得氣喘吁吁。我暗暗的把他叫做“老喘”。我知道，老喘跑這么點路程就病態(tài)畢現(xiàn)，要和我這么年輕的狼賽跑是注定失敗的。我輕而易舉地甩開他，我這樣的狼甩開一只老狗那是很簡單的事，除非他是藏獒。藏獒是犬中的精英，他忠于羊群和他的主人。他的忠誠是我們狼類永遠(yuǎn)的痛苦。藏獒身大體寬，威猛強(qiáng)壯，他讓自己的狡猾充滿了智慧，與我們斗心智時高招迭出，常常把我們逼到山窮水盡，對狼類來說，這不是一件好事情。在選擇攻擊對象時，我們首先要找那些沒有藏獒保護(hù)的羊群下手，這樣，少流血，成功系數(shù)大。所以這次襲擊這戶瞎眼阿罕老人的羊群我們是經(jīng)過多次偵察和反復(fù)掂量和論證才決定的。但是我沒想到，我沒想到啊。

三

當(dāng)我回到狼巢，所有出獵的同類都?xì)w來了。父親看我兩手空空，眼里對我流露出一種失望的光。后來我才知道，我們的這次出獵是近年來我們家族最豐收的一次。一個狼也沒傷著，況且每個參加出獵的狼都有收成，除我是個例外。

沒有一點戰(zhàn)果，這讓父親很失面子。他感到自己的尊嚴(yán)受到傷害，他來到我面前朝我叱了叱他那還沾著羊毛的利齒，我知道父親想要告訴我什么。望著父親威嚴(yán)的面孔我低下了心虛的頭顱。在這樣的時刻，作為一匹勇猛著稱的荒原狼的兒子我慚愧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

我哭著跑出去，跑向茫茫的草原。我的奔跑不是因為我沒抓到獵物，而是因為我不知如何在腦海里排除那個讓我心顫的雪兒。她的清純是那樣尖銳，深深插入了我的腦海。我不能忘掉她。

這是痛苦。

站在朗朗的月光下，眺望著雪兒的家園，此時的她一定活在痛苦之中。我知道，她的痛苦是我們制造的。可我們要活著，我們的肚皮每時每刻在督促著我們，不能癟下去。癟下去的下一步就是饑餓，饑餓的下一步就是死亡。沒有比活著更美好了，這是誰都明了的道理。所以我們就得吃羊、吃鹿、吃兔子等一些善良的動物。善良真好，她讓我們的肚皮時刻保持著幸福的狀態(tài)，讓我們的笑容紅潤而鮮嫩。我現(xiàn)在才明白人類為什么提倡善良。善良是食物、是美好、是幸福。說到底，善良能讓你滿足你的欲望。你的需要是那樣的冠冕堂皇、水到渠成。我們的嘴巴就是善良喂大的，我們的身體就是善良喂肥的。可我們反而不歌頌善良，卻崇拜兇殘威猛。這是我們狼的悲哀。

我在想此時的雪兒——那個我一眼看上去就不能忘掉的女羊的悲痛。這悲痛讓我討厭起我的同類。我深深明白，作為人這個用腦思考、用腳行走、用手制造工具的高級動物都有最大的煩惱——那就是對自己出身的不可選擇。而作為狼，那是更不可選擇了。

我對自己的出身感到了無比厭惡!假如我不是一匹狼，那該有多好啊!

我的父親來到了我的身旁，他陪著我一齊望著天空升起的月亮。月亮很高，高地讓我們仰著頭來看他。月亮的皎潔是那樣的高貴，那明亮是清冷的高雅。父親沉默著，晚風(fēng)吹拂著他的毛發(fā)，他端坐著，像一塊石頭。

很久，父親才問我:天高嗎?月亮高嗎?

我點了點頭。

之后父親就不說什么了，就陪著我端坐在懸崖的邊上，望著那輪美奐美侖的月亮。

我知道父親話里有話。父親是我們狼類中最智慧的狼，我想把我的痛苦告訴給他。我說:父親……

父親用目光制止了我。他說:你不要說了，我什么都知道。

我說你不是神，你不知道。

父親說:愛上羊不是你的錯。

我一驚。父親接著說:可是你不能愛她。

我問為什么?

父親說:什么也不為，就因為我們是狼!說這話時，我感覺父親的聲音有些潮濕，像是在水里浸泡過，我轉(zhuǎn)臉向父親看去，我發(fā)現(xiàn)父親的眼角比平時滋潤，在朗朗的月光下，亮亮的，里面有個月亮在活。

四

我想告訴父親這不是理由。愛是無罪的，愛是無國界的，愛是不分種族、膚色、年齡的。父親笑了兩聲，說:你相信嗎?

我說我相信，完全相信。

那你就完全錯了。父親說:你永遠(yuǎn)不要忘了，并且你永遠(yuǎn)要記住:你是荒原上的一匹狼!

我說:為什么會是這樣?這樣不公平!

父親沒有吭聲，無語是對我最好的回答。

淚順著我的臉龐緩緩地流出來，像兩條小溪，濕潤了這個月夜。

五

我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雪兒。她的純潔和典雅讓我越來越不相信自己是狼。我問父親我該怎么做?

父親望著莽莽的草原，自言自語道:怎么會是這樣呢?

我說父親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父親告訴我:在狼類家族里，狼愛上羊的事是多少年不發(fā)生一次的。椐年長的說，這種事百年不遇。可在很久以前發(fā)生過一次。

我問:真的?父親說:真的。我問最后的結(jié)局怎樣?

父親好像陷入了沉思。輕聲說:后來，他們私奔了。跑到草原的盡頭，那里是無邊無際的沙漠。他們就進(jìn)入了沙漠。后來……

我問怎么樣?

父親說:后來，那只狼把他愛著的那只羊吃了。

我問:怎么會這樣?

父親說:那時那只狼餓極了，羊也餓極了。在這種狀況下，為了活下去，那匹狼決定要先保住命。可在這時，那只羊?qū)钦f，與其咱兩個都死，不如你把我吃了，狼還沒等羊說完，就張開了他的血盆大嘴。

我聽了全身打顫，我說:太殘酷了。太血腥了!

父親仿佛陷入了一種悠遠(yuǎn)，他幽幽地說:當(dāng)時那只狼想，永遠(yuǎn)把她愛在自己的心里，吃了她是唯一的方式，但關(guān)鍵得讓自己活下去。

我搖了搖頭說:不。不!

父親說:我們的先人都是這樣走過來的。

我問:為什么?

父親說不然，我們就活不下去，我們就不兇狠。

我說我們?yōu)槭裁匆獌春?這樣太殘酷了!

父親說:如果我們不兇狠，我們就不是狼。如果我們不是狼，我們就不會是這個草原的主宰!

我問父親:難道這就是理由?

父親反問我:還有什么理由比這更重要嗎?

我說:有。那是愛!是愛啊!

父親聽了這話，仿佛被我的話打中的一樣，他低下了自己那顆在草原上永遠(yuǎn)昂著的頭顱，他喃喃地說:愛，愛啊。

六

我決定實施一項行動，這是在我深思熟慮之后決定的。

我的家族救不了我，我的父親想拯救我，但他明白，面對我，他是害羞的，他是慚愧的。他有很多的話語是說不出口的，因為，我們畢竟是兩代人，對愛的理解不同。

父親說:愛，是你的權(quán)利。可你要生存，要活著，要在草原上做一匹威猛的狼，這些，你想過嗎?

我說:那都是以后的事，我現(xiàn)在的心中都是雪兒啊!說到這兒我的眼里流下了兩行清清的淚水。

面對我的淚水，父親無語。父親走了，父親的腳步走得很沉重。

在那一刻，我知道，我該為愛付出一切。于是在一個朗朗的晴日，我偷偷離開狼群，來到了瞎眼阿罕老人放牧的地方。我站上羊圈西邊的一個山岡，哪兒正好能俯視到整個羊群。很快，我在那棉花一樣盛開的羊群里發(fā)現(xiàn)了雪兒，雪兒在這片羊群的邊上。她在小心地吃著青草。我悄悄地走近她，隔著一些荒原的茅草，我發(fā)現(xiàn)草兒的汁水染綠了她的嘴唇，使她看起來更加靚麗，動人。我禁不住心中的激蕩，叫起了她的名字:雪兒——我的聲音動情而哀婉。我發(fā)現(xiàn)雪兒聽到了，她抬起頭對著我的方向呆呆地尋找。我于是站了出來，大聲對著雪兒說:雪兒，我愛你，我真心地愛你!

我的聲音很大，當(dāng)然，整個草原上就傳蕩著狼的嚎鳴聲。雪兒完全地驚呆了，用她那雙無邪的眼神默默地看著我。我發(fā)現(xiàn)那眼神里都是柔情和愛意，她撫慰著我火熱的心房。四周擔(dān)當(dāng)保護(hù)神的牧羊犬沒命似的向我跑來，幾頭健壯的兒羊也彎著他們那碩大的硬角向我頂來。我知道他們是錯怪了我，他們覺得我的出現(xiàn)就像我的同類一樣對他們產(chǎn)生著威脅。我站在那兒沒有動，我對著向我跑來的牧羊犬——那只我把他命名為老喘的黃狗說:我不是來吃羊的，我是來看羊吃草的!

老喘對我大吼著:鬼才信你的話呢!說著就向我撲來，我說:慢。你聽我說完好不好?老喘說:我不聽，你們狼都是野獸，你們就是指著欺負(fù)弱小善良的動物才賴以存活。在草原上，誰不知道你的兇狠狡詐?我說他們是，我不是!老喘說:謊話，你說的全是謊話!我說不是，不是。絕對不是!我說為了證明我的話不是謊話，我現(xiàn)在就在這兒不動，你想把我怎樣就怎樣吧!

牧羊犬們一窩蜂地圍了上來，我信守自己說過的話，真地一動不動。我把眼睛投向雪兒，我發(fā)現(xiàn)雪兒的眼里都是擔(dān)憂。群犬圍住我，撕咬著我，我感覺我的血流了，我的肉被撕裂了，但我信守著我說過的話，一動也沒動，直到我失去了知覺。在失去知覺的一剎那，我發(fā)現(xiàn)雪兒眼里的那一滴淚終于奪眶而出，砸在腳下的小草上，我知道，這滴淚是雪兒為我流的。

七

當(dāng)我恢復(fù)知覺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自己內(nèi)心正像火焚燒一樣，這是失血太多的緣故，我的身上沒有一點力氣。我想，要有一點水那該多好啊!正當(dāng)我這么想著的時候，一股甘泉流入我口中。那水太甜了，我敢說，那是我長這么大喝得最甜的水，我盡情地喝著。逐漸我有了意識，睜開了我狼眼的一絲縫，發(fā)現(xiàn)有一個動物站在我的身邊，正用嘴里含著的水喂我。她喂得很有耐心，見我喝完了，又跑向遠(yuǎn)處的小河，不一會她跑過來了。把嘴里銜來的水又喂給了我……漸漸地，我的眼睛睜開了，當(dāng)我完全看清誰在喂我時，我一下子呆了，接著我的淚傾眶而出一一因為，那是雪兒啊。

雪兒看我醒了，臉上泛起了紅潤。她有些害羞了，把臉龐轉(zhuǎn)向一邊。

我說:謝謝你啊雪兒!

雪兒搖了搖頭。她堅持著把嘴里的水給我喂完，她說:不要動，你已昏迷兩天兩夜了。

我問:這兩天兩夜，是你一直陪伴在我的身旁?

雪兒沒有回答是與不是，只是說:你太傻了呀!

我說:雪兒，我就是想給他們證明，我是愛你的，為了愛你，我什么都不在乎!

雪兒說:我知道，從你沖進(jìn)羊群看到我的那一瞬間，我就知道了你會愛我。但我沒想到，你會這樣愛我。

我說:如果我不能愛你，雪兒，還不如讓我死了呢!

雪兒說:你想到?jīng)]有，我們是不可能的。

我說:難道就因為我是狼，你是羊?

雪兒說:這一個理由就夠了!

我說:不，不啊，雪兒，誰也阻擋不了我愛你!

雪兒說:我知道啊!

我們就這樣說著話，天慢慢暗了下來。我對雪兒說:你回吧，歸你的羊群吧。

雪兒搖搖頭說:我已經(jīng)離開他們兩天兩夜了，我給頭羊說過，你不好過來，我是不會走的。

聽到這兒，我心里泛起一陣熱浪，我的心頭一熱，我叫了一聲:雪兒啊!

雪兒說:等我該走的時候，我會自動離開的，不過，不是現(xiàn)在!

八

就這樣雪兒陪在我的身邊，陪著我一起看月亮，數(shù)星星。這幾天，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在雪兒的精心照料下，我的身體恢復(fù)得很快，我覺得我的勁道又在我的身上激蕩起來。這一切，都該感謝雪兒，這是她給予的。雪兒默默地為我做著一切，像母親，又像妻子。

望著雪兒，我說雪兒，我會讓你幸福的!雪兒沒有回答，還是埋頭做她該做的事。

我說:雪兒，跟我走吧，咱們到很遠(yuǎn)很遠(yuǎn)，找一個沒有人煙、沒有狼群、沒有羊群的地方，咱們兩個好好過一輩子!雪兒搖了搖頭。我問為什么?雪兒說:不可能的!我說:可能。一定有可能。雪兒說: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好不好?我點了點頭。

雪兒說:從前，我們羊群里有一只叫仙女的羊被狼愛上了。開始，仙女不想接受，可仙女架不住狼地苦苦哀求，動心了。頭羊知道這事，極力阻攔。可越阻止越激起了仙女對狼死心塌地的愛。后來，仙女偷偷和狼私奔了。

我聽到這兒禁不住地說:好啊!

雪兒說:想知道他們以后的故事嗎?

我說:他們一定是去找一個沒有狼群和羊群的地方，去過他們幸福的生活了。

雪兒搖了搖頭說:開始是這樣，他們真的就遠(yuǎn)離了狼群和羊群，奔著他們的想像的地方，走呀走啊，他們走到他們的目的地——那是草原的盡頭——一望無際的沙漠。來到沙漠的時候，他們那個高興，幾乎要跳起來了，因為他們終于擺脫了紅塵，擺脫了自己的家族和阻撓。他們把沙漠當(dāng)成了自己的家園。想在這兒生兒育女。雪兒講到這兒的時候，淚啪地掉了下來。她說:他們在這兒過了沒三天，狼就兇相大露，把仙女給吃了。

我說:這是不可能的。這不是真的!

雪兒說:我們頭羊發(fā)現(xiàn)這只羊沒有的時候，就知道她一定是和狼私奔了。頭羊就和牧羊犬一起踏上尋找之路。當(dāng)他們找到沙漠時，那已是第四天了，茫茫的沙漠上只還剩下仙女美麗的頭顱。她的眼空洞地張著，仿佛是在述說自己的遭遇和被愛的欺騙。

我問:那只狼呢?

雪兒說:他為了活命，把羊吃了，然后，又回到他的狼群里去了!

我說:不是這樣的啊!

雪兒說:想知道仙女是誰嗎?她是我的姑姑啊!

九

我的身體恢復(fù)很快。畢竟我是一匹年輕的雄狼，我身上有的是生命的頑強(qiáng)和活力。當(dāng)那天我對雪兒說我的身體已完全康復(fù)的時候，雪兒對我笑了笑，笑得很凄涼。當(dāng)時我心一動，我知道，這凄涼里面一定有內(nèi)容。果然，沒多久，雪兒收拾了一下，她到小溪邊洗刷了自己，然后來給我告別。她低著頭說:你的傷好了，我也該走了。說完她抬頭望著我，兩個大眼睛里汪著清清的水霧。我抓著她的手，我說:雪兒，別走，我不讓你走!

雪兒說:我知道你在乎我，我謝謝你!能和你過這么幾天，這也就夠了!

我說:雪兒，不，我要和你永久永久。

雪兒抽出自己的手說:真的，我該走了!說著，就轉(zhuǎn)身走了。

對著雪兒的背影，我撲通雙膝跪地，大聲地喊道:雪兒，我愛你!

聽到我的叫喊，雪兒停下腳步，默默轉(zhuǎn)過身來，當(dāng)她看到我雙膝著地，眼里的淚再也止不住，啪地掉了下來，她自言自語道:你為什么是狼啊，假如你不是狼，那該有多好啊!

我說:雪兒，我愛你!

雪兒默默地轉(zhuǎn)過身，快步跑開了。茫茫的草原上回蕩我凄厲的吶喊:雪兒，我愛你……

那一刻，我知道了什么叫肝腸寸斷。

十

雪兒的離開讓我痛苦了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里，我試著讓自己忘掉雪兒，可越想忘掉越忘不掉，雪兒反而如一株大樹一樣存活在我的腦海里了。我像一個被打垮的俘虜兵，那么憔悴和落魄。這個時候，父親找到了我，他看到我的樣子，伸手打了我一巴掌，

他說:你看看你，還像一匹狼嗎?

我對著父親大吼。我說:我就不是狼!我為什么要是狼?我為什么要是他媽的狼呢!

父親看我這個樣子，望著羊群的地方，問我:你真的喜歡她?

我使勁地點頭。我說:是的，我喜歡她!

父親嘆了口氣說:你要完了呀，我的孩子!

我問為什么?

父親說:你越來越不像一匹狼了。

我問像什么?

像一只羊。說到這兒，父親望了望我說:如果一匹狼把自己活成了羊，那是最失敗、最悲哀的啊!

我說:我寧愿把自己活成羊。羊有什么不好?

父親看我這么問，懶得再答理我，搖著頭，走了。

十一

一天不見雪兒的面，我心里就亂糟糟的。我就天天在放牧羊群的地方尋找。只要看到她，我的心里才好受，為了雪兒，為了把自己活成一只羊，我也像羊一樣吃起了草。

草不像動物的肉那樣香醇，而是有些苦澀，難以下咽。可為了愛雪兒，我已不在乎這些了。羊群到哪個地方去，我就跟到哪個地方去。我的舉動引起了牧羊犬老喘的注意。那是一個上午，老喘走近了我。當(dāng)時我正在吃著草，老喘站在五步開外，他被我的舉動驚呆了?他說:你這是干什么?

我說:我在吃草!

老喘說:你吃草?

我說:是的。

老喘問:為什么這么做?是在學(xué)羊嗎?

我說:我不是學(xué)羊，我愛吃草!

老喘說:不可理喻。

老喘最后說:但只要你不侵犯羊群，咱們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如你膽敢對羊群有非分之想，你別看我歲數(shù)大了，可我會給你拼老命的!說完老喘就離去了。

十二

我和老喘真的井水不犯河水，羊兒們在一邊吃著草，我就在他們羊群遠(yuǎn)遠(yuǎn)的一隅，看著雪兒在我的視野里吃草，心里異常地平靜。老喘對我不放心，時常到我的近處，觀察著我的舉動。有時我在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雪兒，有時我在吃草。當(dāng)我吃草時，我就聽見老喘的嘆息。

后來老喘就時常到我身邊來。有一次，他問我:你為什么不歸你們的狼群?你為什么天天在這兒吃草?

我說:我喜歡這么做。

老喘說:你是愛上了羊。說著他用手指了一下遠(yuǎn)處正在吃草的雪兒說:你愛上她了，是不是?

我說你的眼真厲害。是。我真愛上她了。

老喘嘆了一聲說:我活這么大了，什么沒經(jīng)過?在草原上，狼是一個精明的群體。可你卻跟著羊?qū)W起吃草。什么原因讓你這么做?是愛啊!只有愛才會有這么大的力量。

我說你說的對，我是真地愛上雪兒了。

老喘說:我佩服你，能為了自己的所愛去改變自己。可是你想到了沒有?你是狼，她是羊，你們是不可能的。

我說:事在人為。人這么虛偽的動物辦什么事都能成功，為什么狼就不能呢?

老喘說:你和人不一樣。別忘了，人現(xiàn)在是這個世界的主宰，你哪，連一個草原都主宰不了，你怎能跟人比呢?

我說:可我愛雪兒。我是真心愛她啊!

老喘說:很久以前，我曾經(jīng)遇到過這樣的事。當(dāng)時，那匹狼求我，羊也求我。我當(dāng)時被他們感動了。那時我很年輕，是一個容易被感動的年齡，于是，我把那只羊放了出去。放出之后我就后悔了。

我問:后悔什么?你做的對啊!

你認(rèn)為我做的對，是嗎?老喘說，這是我這輩子辦過的唯一的一件錯事，是我心中永永遠(yuǎn)遠(yuǎn)的痛!

我說:是嗎?

老喘說:其實我當(dāng)時也很愛那只羊的，那是一只名叫仙女的女羊，不由你不愛啊。可我愛的懦弱，我不如那匹狼，他比我愛得大膽而勇敢。他直接向仙女表白了他的愛，那一刻，我發(fā)現(xiàn)仙女含羞地低下了頭。我知道，仙女已愛上他了。

我默默地聽著。老喘說:我就把自己的愛埋在了心里。愛她就要讓她快樂、幸福。我雖然是狗，我知道，我能給予仙女的太少了。我只是在內(nèi)心里祝福她，祝她快樂，所以當(dāng)仙女求我時，面對她的那雙眼睛，我想都沒想就答應(yīng)了。可我沒想到啊，我真沒想到，仙女會被她最愛的狼吃了。

我說這怎么可能?兩個相愛的最后一個吃了另一個，不可能!

但這確確實實是真的。老喘仿佛陷入了遙遠(yuǎn)地追憶，他說:當(dāng)我們找到仙女時，那是在茫茫的沙漠，只留下著仙女美麗的頭顱。她瞪著一雙無邪的眼睛，在述說。那一刻，我的心都碎了。

我低下了頭。我說:怎么會這樣呢?

老喘說:狼終究是狼啊!

我說:不。我就不是。

老喘好像不認(rèn)識我似的說:你難道，不是狼嗎?

我說我是。可……沒等我說出我要說的話，老喘說:這就夠了，只要你還知道，你還是狼，這就什么都不用說了。

十三

我清楚，雪兒和老喘都對我留著小心。作為被狼傷害過的，誰心里不會有陰影呢?我想告訴老喘和所有的羊，我雖是狼，可我和我的同類絕對的不一樣。對于羊群，我也會像一只牧羊犬。

終于這樣的機(jī)會讓我等到了，我的族人又對阿罕的羊群進(jìn)行偷襲。那一次，是在夜晚，我遠(yuǎn)遠(yuǎn)聞到同類身上飄來的氣味。我跑到羊圈旁，把這消息告訴給老喘。我說:快叫起你的同類，準(zhǔn)備戰(zhàn)斗吧!

老喘說:謝謝你。接著問:你站在哪一邊?

我才想說我站在你的這一邊，可猛想起我是一只狼，只好茫然地?fù)u搖頭說:我不知道。

老喘說:我相信你說的是真心話，但愿，咱們不是敵人!

我說:你放心，我絕對成不了你和雪兒的敵人。

于是我走開了。我不想?yún)⑴c到他們之間的矛盾中去。我來到羊群西面的土丘，這兒正好能看到整個羊圈，能看到我的雪兒。我伏在那兒，說到底，是不想讓誰來侵害雪兒。

老喘用他的吠聲叫醒了他的同類和阿罕老人，我聽到阿罕往獵槍里灌了子彈。阿罕嘴里在罵著最歹毒的話語。他接著吩咐所有的牧羊犬們不要聲張，各就各位，等著狼群的到來。

沒過多久，十幾匹狼在父親的帶領(lǐng)下從四個方向奔襲而來，他們像草原的風(fēng)暴，驟然來到阿罕的羊圈。我知道這支狼群肯定是父親帶領(lǐng)的，打個措手不及這是父親一貫做法。等打先鋒的狼進(jìn)入伏擊圈，就聽著阿罕的槍響了，從東方想沖進(jìn)羊群的黑狼——我們狼群里的急先鋒一下子栽到在地。接著，吠聲大作，牧羊犬們從埋伏的地方?jīng)_出，奔向了迎面跑來的狼群。狼和狗撕咬著，阿罕的獵槍噴吐著憤怒的火焰。我聽到我的同類慘烈的叫聲。我緊緊地閉上我的眼睛，這是一幕我不想看到的景象，可卻真真實實在我眼前上演。這時，我聽到雪兒的驚叫，那叫聲充滿著恐懼和痛苦，我發(fā)現(xiàn)一匹狼正猙獰著走向雪兒，雪兒渾身發(fā)抖，我大吼一聲:別傷雪兒。便飛跑過去。那只狼發(fā)現(xiàn)是我，他愕然一下，我發(fā)現(xiàn)，是我的父親。

我說:不準(zhǔn)你傷害她!

父親問:她就是你愛著的羊?

我說你放了她!

父親看我那要拼命的樣子，他對我用鼻子哼了幾哼。我知道父親這哼聲里面蘊(yùn)藏了什么，那是對我的氣憤和鄙視。這時老喘向父親撲了上來。父親看到老喘很害怕似的，忙夾著尾巴溜了。父親溜的時候長嚎一聲。我知道那聲嚎是在告訴狼群快撤。

這次偷襲對于狼群來說損失慘重，一只羊沒背著還丟了幾只猛狼的尸首，這是我們狼群的恥辱。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因為，我出賣了自己的同類……

十四

這次事件之后，老喘對我比以前熱情了。第二天，他來到我的身邊說:昨晚多虧你了。

我知道，昨晚阿罕老人的羊群沒有一只羊被狼背走。只不過有幾只羊被狼咬傷了。在草原上，被狼群偷襲的羊群如果一只也不損失這幾乎是不能的。我說:我說過，我不會讓你失職的。我會信守著自己的諾言。

老喘說:還有，昨天雪兒也多虧了你!

我說: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不論他是誰!

老喘說:我多謝你了!

我說:我會對自己的話負(fù)責(zé)。

老喘說:這樣好。說完老喘就離開了。

后來又發(fā)生了幾次偷襲羊群的事，有次是豺，只有兩只豺，一只被我咬地奄奄一息，一只被我咬地渾身是傷，當(dāng)然那只被我咬跑的豺說:你以為你是誰?你自以為你是狗，可是你是一只狼!我知道他說的是實話，一點假也沒有。但我還是咬了他。我說:不論我是誰，我都很清醒。但有一樣，我就是不允許你來騷擾她們!

還有次是我的同類了。當(dāng)然不是我們那個家族的，他們是草原上另一個家族的。我告訴他們不要打這群羊的主意。頭狼問為什么?我說什么也不為。我就是不允許你們來騷擾她們。我說我答應(yīng)過羊，讓他們過祥和的日子。頭狼哈哈大笑，他說:你以為你是誰?別忘了，你是一匹狼。狼為什么能在草原上成為主宰，因為狼永遠(yuǎn)記住了這八個字:陰險狡詐，忘恩負(fù)義。我說:我不這樣做，也照樣能成為草原的主宰。頭狼問用什么?我說我的真誠!頭狼哈哈笑了。一個狼群也都笑了。那笑是嘲笑。我只覺臉皮發(fā)燒。我說:你們快走，不然，我不客氣了!頭狼說:感情是你愛上羊了!整個狼群的笑更加瘋狂了。我說:我就是愛上羊了。難道有那么好笑嗎?頭狼聽我這么說，止住了笑，他說:小伙子，記住，你愛什么也別愛羊。

當(dāng)然最后我和這群狼打斗起來。當(dāng)我精疲力竭的時候，阿罕老人帶著獵槍和老喘趕來了。獵槍響了，頭狼倒在血泊中，我永遠(yuǎn)忘不了頭狼倒下的那一瞬間，他兩眼圓睜著望著我，里面有很多的話。當(dāng)然最主要的一句就是他的不明白:我怎么成了羊的幫兇?我想告訴他，是愛，是愛啊!可他卻永遠(yuǎn)也聽不到了。

就這樣一個夏天和秋天過去了。我就在羊群西邊的山坡上住著。這之間，雪兒和我單獨的交談過幾次。每次，雪兒都是勸我快回去。別在這兒做無用功了。我說:你不要勸我，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當(dāng)然了，老喘常到山坡上來，有時把阿罕老人獎賞給他的牛下水之類的東西帶給我吃。我們成了好朋友，老喘每次來都嘆氣，原因就是我為什么要愛羊。我給他說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這也許就是人們所說的緣分吧!也許是我前世欠她的，我今世是來還她的債的。老喘想了半天說，看來真是這樣的。

我曾給老喘說，我說我知道自己是狼，我和雪兒是不能考慮將來的。也許，我和她之間沒有將來。但只要有今天，我就要用今天好好愛她。讓這一天里的內(nèi)容都是真誠，都是愛她。

老喘說:假如我是雪兒，那該多好啊!老喘說完這話時臉上都是渾渾的淚了。

十五

老喘說要幫我。老喘說:我活這么大，真的，我從沒見過就這樣真情的!以前，我曾被感動過，我為此在心中留下了永久的疼。但現(xiàn)在，我見了你，你讓我明白了世上還有能超越一切的東西，那就是愛啊!

老喘對我保證說，他一定創(chuàng)造機(jī)會讓我和雪兒在一起。

天越來越冷了，風(fēng)似長了骨頭。但我還是堅守著我的山丘。我想，只要每一天能看到雪兒，我的這一天就活得有意義，就沒有白活。

老喘雖然是只狗，但他是一個說話算數(shù)的君子。沒過幾天，他過來了。他說，有機(jī)會了。他問:你想和雪兒在一起嗎?

我說想，我做夢都想啊!

老喘說:只要有你這一句話，那也就行了。接著老喘俯在我耳上說了。

我聽了低下了頭。說實在的，我倒是什么都不在乎的。可牧羊犬是羊群的保護(hù)神，老喘這么做，行嗎?

老喘說:我知道，這樣做也許違背了你做狼的原則。但我也有我的原則，我是羊群的保護(hù)者，我是不允許每只羊離開我的視野的。你如果想把雪兒帶走，根本是行不通的。你連我這一關(guān)都過不了。再說了，阿罕老人現(xiàn)在雖然眼神不好，但他每天都要清點他的羊。少一只都是不行的。我想，現(xiàn)在只有這一個辦法了。

我說:謝謝你。只要能讓我和雪兒在一起，你讓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老喘說，那這個事咱們就這樣說好了。今天午夜，我準(zhǔn)時把我該拿的東西拿來，你就做好準(zhǔn)備吧!

我說，好，我等著你!

十六

午夜時分，老喘來了，身上背著一樣?xùn)|西——是一張羊皮。

老喘說:這是我朋友老彎的皮。他早就知道你對雪兒的情感，被你深深感動了。他在臨死的時候?qū)ξ艺f，他沒有什么可幫你，只有這張皮。他說，把他的剝下來皮留給你，留給你讓你好好地愛雪兒!

聽到這兒，我的淚刷地流了下來。我雙膝撲通向著這張皮跪下了。我說:我謝謝你了!

老喘說:你應(yīng)該謝的是你自己啊!

我于是把老彎的皮披在身上。老彎是一只大公羊，身材和我相仿。我把他的皮穿在身上，就像我的衣服一樣。現(xiàn)在，我是活生生的老彎了。

于是我走向了羊群。我知道，此時的我是一只披著羊皮的狼，但我要告訴世人，我不是因為想吃羊才披的羊皮，而是因為我愛上了羊!

愛，原來是如此的偉大!

十七

這是以后的事了。后來，老喘死了。老喘臨死時告訴我，能讓我披上羊皮，這是他一生做的唯一一件讓他快樂的事。

我雙膝跪在他的跟前，我說:我替我的父親給你跪下了!我謝謝你。我們謝謝你了!

老喘搖了搖頭說:我不怪你父親，因為他是狼!老喘緩了一口氣說:我該謝謝你。你讓我知道了什么叫感動。什么是真情。

我說: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你!你讓我知道了什么叫善良，什么叫真誠。

老喘笑了。老喘說，我該走了。我想，你也該走了。

我對老喘笑了笑，我說:我知道，我該走了。我和雪兒能這么快快樂樂過這么多日子，這是我連想都不敢想的，這是我的福啊!

后來，老喘死了。死了的第二天，我就走出了羊群。我在心中帶著對雪兒的愛，又回到了我的草原。再后來，父親要死了。臨死時，父親問我:你知道以前那個愛上羊的狼是誰嗎?

我說是你。

父親不言語了，過了會說:你長大了。

我說:你為什么那么做?

父親說:想知道嗎?

我說:你不要說了，我知道。

父親說:你知道什么?

我說:因為你沒有忘了自己是狼!

父親說:我的孩子啊!

我問父親:知道我為什么披上羊皮嗎?

父親說:你是太愛那只羊啊!你是為愛!

我說:不，不，我是在為你披的羊皮，我的父親!

父親問:什么，為我?

我說，是的。是為你贖罪啊!

父親說:你長大了。你真的長大了呀!

父親死時很平靜。那天草原上下了一場雨，雨很大，我被淋成了一只落湯雞。站在父親的墳前，我沒有跪。很多狼不解，說我怎能這樣呢?頭狼很生氣，頭狼說:跪下。給你父親跪下!

我搖了搖頭。

頭狼說:為什么?

我說:不為什么，就因為我是狼!說完這句話我又看了籠罩在煙雨中的草原。草原莽莽，我知道，我一輩子永遠(yuǎn)也走不出了，于是，我對著蒼天大聲長嚎——

責(zé)任編輯 裴秋秋

作者簡介:

閔凡利，山東省滕州市文化館創(chuàng)作員，山東省作協(xié)會員，山東省外事翻譯學(xué)院客座教授。創(chuàng)作文學(xué)作品近150萬字，小說集《心中的天堂》獲2009年冰心兒童圖書獎。根據(jù)其作品改編的電影《江湖道》、《真佛》分別在央視電影頻道、2009年中國大學(xué)生電影節(jié)上展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