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與書桌(外一首)

新鮮的刨花慢慢打卷，緊繃著，突然跳出來

散落一地。每種樹木都帶著獨一無：的氣味

籠罩在院子里。這些彎曲、丑陋的木頭

脫下粗糙的表皮，袒露出清晰的紋理

木匠耍雜技般，將它們高高拋起

漂亮的轉身間突然接住，告訴我

哪一根是榫，哪塊用在抽屜，哪塊是桌面

我突然異常熱愛這些神奇的工具

長刨、短刨、鑿子、墨斗、魯班尺、鉗子

銼刀、羊角錘、弓鉆、砂紙、接木膠

作文里，我的理想是成為一名出色的木匠

我幻想著自己瞇著眼，盯著木板，彈出各種線條

造出形態各異的柜子、床、書櫥、飯桌、

那個冬天，父親告訴我，因為再也沒有木料

我的書桌要等明年再做了

年輕的木匠悄悄承諾，只要能找到木材

他不要工錢也給我打一張書桌

條件是：幫忙每天送信給隔壁的堂姐

花了兩個周末的勞動，終于從三叔那里換來

一堆老舊的木頭、邊角料

我渴望有一張書桌，有一把堅固的鎖

藏緊我十二歲的秘密

幾個深夜，穿過昏昏欲睡的燈光

我看見木匠徘徊在堂姐窗下，像極了

自己寫在作業本上的漢字：潦草、無精打采

一個明亮的午后。堂姐坐上六哥的自行車

羞怯又放肆地扶著他的腰。木匠的臉慢慢黯淡

伴著一聲驚叫，我看見一截手指

像斧頭下多余的枝節，迅速飛落在鋸末堆

腥紅的血，嘀答嘀答滴在剛剛完成的

嶄新的桌面上，慢慢洇開

大風吹

大風吹過。吹過門前那座小橋

吹動橋欄上黝黑的鐵銹，輕輕地搖晃

仿佛一個人的眼淚，就要掉下來

吹起籬笆上的塑料袋、一病不起的雨傘

它們裝滿了風的骨頭，就要飛起來

大風繼續吹，吹過臺階上的苔蘚

不知名的植物。濕潤的石頭。少了耳朵的陶罐

吹過敗破的木門，吹散門環上的幾縷夕陽

大風吹過空無一人的巷子

斑駁的土墻上，舊年月里的標語

紋絲不動

大風吹過墻角的磨盤、生澀的鋤頭、褪色年畫

曉過木樓上的幾件衣裳，兩位神情寡淡的老人

風繼續吹，一直沒有停下來

直至吹亂那位老人的白發，吹皺她眼角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