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玉龍雪山隱在皚皚的冰雪世界里,可我們攀行了大半天依然在密密的云杉林里轉悠。天地間除了綠還是綠。撐開在云霄中的疊疊樹冠把漏下來的陽光融成一枚枚綠寶石,一會給披掛在枝干上的串串樹胡子綴上幾顆,那綠便變得瀠漾而久遠;一會給鋪滿樹干的苔蘚掛上一串,那綠便變得斑駁而滄桑;一會朝樹下的杜鵑、麻黃、木香……撒上一把,那綠便變得油亮勃發,連空氣都彌漫著甘醇的綠葉味兒。
正被眼前的綠醉得迷迷離離,忽見林隙中閃出一湖碧水,走近了,原來是綠盈盈的大片草地。遠處三五匹馬兒悠悠地啃著青草,陽光把大把大把的碎銀撒向草地,濺起一波波亮亮的淺綠,閃閃爍爍地向四周深綠的云杉林蕩去。空中悠然劃過幾聲鳥音,靜謐中透著幾份神秘,是傳說中的香格里拉么?
簌簌!不知從哪飄來的雨點把我砸了個激愣,頭上還是麗日藍天呀!正仰頭張望,雨絲兒已逃得無影無蹤。猛見綠森森的云杉林梢頭,騰騰地飛起一團團云煙,翻滾噴涌呼呼地往上躥。驚愕中情不白禁地往后張望,背后依然是碧林藍天呀!待回過身那云煙已遮住了半邊天,一片片一簇簇銀燦燦的云朵不斷從云煙頂端飛起,在空中翻成滔滔的白浪。
正不知所措,云杉林梢頭的云煙卻悄然地散了開來。但見縷縷云煙裊裊娜娜飛騰而去,云氣越飄越薄,依稀露出一面灰白的峭壁,仿佛從云窩中插下的一把利劍,削飛的綠葉濺貼在劍壁上、斑斑駁駁,細看才知是漫生在巖隙間的灌木。云煙不時籠過,巖呀,樹呀,變得似真似幻,像一幅變動的水墨畫,忽而幻成群鹿奔跑,忽而幻成猿猴攀援,忽而幻成急流飛瀑……越往上,畫面的留白越多,云煙愈來愈厚。
忽聽有人喃喃叫道:“云開嘍,云開嘍!”猛見銀白的云層中透出一束五彩的強光,把云窩映得閃閃爍爍。冉冉的金光中隱隱露出三五灰白的山尖尖,像從海上浮來的仙島,飄飄渺渺。金光陡地一閃,燦燦的陽光嘩嘩地潑落在山尖尖上,赫然現出一道道銀白的山脊,像剛抖開的一把白綾折扇。銀光閃閃,雪壁千仞,云飛云涌,分不清是云是雪。云移時,披掛在山脊間的冰雪仿如萬千飛瀑從云端中飛掛下來,在溝壑間奔瀉激蕩;云靜時,復蓋在溝壑間的冰雪猶如一塊塊晶瑩瑩的白玉鑲嵌在嶙峋怪石間。尖尖的山脊上云層緩緩地移動著,似開似合,深奧莫測。
背后隱隱傳來喃喃的誦經聲,回頭見一位須發銀白的納西族老人,雙手合十對著雪山念念有詞。這玉龍雪山可是納西人心中的保護神哪!傳說有個獵人上玉龍山打獵,見一怪異的大雪石,狀如一魁梧武將,但又輕得可一手托起,便把它背下山。走到山麓,獵人放下石抽袋煙又背起,可那石像長了根似的,任怎么使力也紋絲不動。人們以為是神的化身,便就地建祠供奉。從此,屢見一位騎白馬、穿白甲、戴白盔、執白矛的戰神,在納西人遇到危難時出面救護。于是,人們把他尊為保護神“阿普三朵”,玉龍雪山也被敕封為大圣雪石北岳定國安邦景帝。
許是老人的誠心打動了“阿普三朵”,山脊頂端的云層漸漸閃出一道藍色的縫隙,隱約有銀光從縫隙中逼射出來。還未反應過來,云層突然像打開的幕布,嗖地——向兩側拉開:高遠的藍天下,越過疊疊銀白的山脊,巍然聳起一座白雪皚皚、壁立千仞的雪峰,仿佛是純銀打造出來的,晶瑩剔透,熠熠生輝。它從雪域中高高躍起,攜著莽莽群峰,如橫空出世的玉龍,由北向南排空而來……
天純藍純藍,雪潔白潔白。一抹云彩飄來,悠悠地拂過峰尖,像獻上圣潔的哈達。雪峰無言,仿佛一位靜坐修行的智者,默默地遙望著藍天,俯視著大地,流淌的時間在它面前只是悠悠地輪回。你被深深地震撼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宏大和壯闊讓你渴望從塵世中掙脫出來,匍匐在這萬古不滅的永恒面前。
背后的誦經聲陡地提高,原來老人已匍匐在地,依稀聽到他喃喃地說:“神圣的阿普三朵,請原諒我們的無知吧,你不能走啊……”
我心里有些納悶,趁他朝拜完爬起身時忙走上前扶住他說:“老人家,雪山不是好好地立在你跟前嗎?”
他抬眼望了望我,搖搖頭,長嘆一聲說:“唉,過了夏天你再來吧,山上就沒多少雪噦,見到的盡是裸露的砂礫。唉唉,過去一年四季可全復蓋著冰雪的啊!”
我吃驚地張大口:“怎么會呢?”
老人額上的皺紋深深地陷了下去,兩腮微微地顫動著,聲音喑啞地說:“自從修了大索道和滑雪場……唉唉,知道嗎,據說有專家測過,在雪地上一個人釋放的熱量會融化掉上百公斤的冰雪啊!”頓了頓,他仰頭望著天空又是一聲長嘆:“人啊,啥時才會鬧明白,這天地不是屬于人的,人卻是屬于天地的!”說完,他轉動著手里的念珠,一邊誦著經慢慢地向前走去。
老人滿頭的銀發在風中散亂地飄舞著。哦,這不也是一座雪峰么!承載著的是無奈、堅忍和那久久不能忘懷的眷戀。時斷時續的誦經聲不斷飄來,啊,我聽到了,聽到了!那遠古的呼喚,那千年的祈盼,還有那無言的歌!抬頭望去,已不見老人的身影。
藍湛湛的天幕下,圣潔的玉龍雪山默默地矗立在天地間。一縷白云輕輕地拂過山尖,像是阿普三朵露出的一絲微笑:人啊,幾時才會鬧明白,天地不是屬于人的,人卻是屬于天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