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菜園子的老人
很小的一塊地
比一張烙饃大不了多少
她用镢頭把坷拉頭細細敲碎
撒上了小油菜籽
柳棍楊枝棉柴桿
都招呼到跟前來
讓它們手拉手繞著小塊地圍成圈
結成一個小園子
就等著陽光來省親月光回家
雨點放心地投資
一小片柔軟一小片安靜
一小片油菜就要出土
一小片圓狀的新綠就要漫開
小小的菜園子小小的清新的城
偉大的開發讓洪鐘去高唱吧
我要轉過身來為一個鄉村老人小小的
建設輕輕歌吟
哦在遠離媒體和酒綠燈紅的地方
她彎著腰夾園子
額頭上沁出了汗粒
春風吹開她的一頭白發
起釘子的人
整個下午他都在起釘子
他拿著拔釘錘
從木板木條子上
一根一根往外薅
老板對他說薅下來釘子
木板木條子另外的工地繼續用
釘子們有的陷得深
有的陷得淺
多少年過去了都已銹在釘眼子里
歪了頭的沒有尖的彎曲了的
揪著耳朵往外拽時
有的竟還吱吱地叫
好像很留戀不情愿出來
賴在里面是不行的
起釘子的人毫不手軟
先薅誰后薅誰
他的錘子擁有權力
一下午他都在起釘子
敲敲打打有時還唱小曲兒
起釘子的人吃著低保
是從一家工廠被薅出來的
黃昏的雪
天已是黃昏
很小很小的雪霰落著
單位搬遷來城市的東郊
我蝸居的門前
是一片即將竣工的工地
雪落著落在沙石堆上
落在拆卸下來的木板上
手推的運料車上攪拌機上
暮色里黑黑的塔吊的長臂仍然向遠方指著
看守工地的老人望著天空發呆
雪靜悄悄地落著
這是年尾的雪
新年的臉在雪里忽隱忽現
我的妻子黃二云
一個來自鄉村的女人
彎著腰在空隙里挖著小土坑
準備把怕冷的蘿卜埋下
兩塊錢一盒的煙抽完了
我縮著脖子去東邊的小賣部
雪落在黃昏
和稻谷睡在一起
稻谷收下來了堆在地頭
明天想讓它們再曬曬太陽
當最后一只麻雀向村里飛去
如霧的暮色迷糊了大地
妻子抱來稻草挨著稻堆鋪下
用木銑杈子把花雨布撐起
妻子說累了睡吧
我貓下腰拱進柔軟的稻草窩里
蓋著夜色淡淡的月光
我們像兩只臥在一起的老山羊
一百多米外我的父親母親
也相挨著躺在黃土下
靜寂寂的沒有一絲聲息
稻谷們親昵地偎著我們
我能聽見它們熱乎乎的呼吸
今年不是很飽滿下午我抓起一把看時
有的好像有些歉意
孩子們不要慚愧長成這樣已經不易
你們都是土地的好孩子
秕小我們也不嫌棄
要說這多半輩子
我和妻子也是很秕小的兩粒
夜深了喘氣的都已休息
花雨布上不時有楊葉落下的輕響
我從縫隙仰望天空星星們一粒一粒
很像人間遠行的稻米
又一個秋天即將過去
一般化的女孩
——寫給二十九歲的兒子
孩子你一直挑肥揀瘦
熙來攘往的人流中
還是一般化的女孩居多
平常的面孔和身材來自平常的家庭
熊掌才有幾只燕窩才有幾個
白菜蘿卜是大眾蔬菜
“寶馬”拴進咱家槽頭的幾率微乎其微
可以預見的是今后的多年
經常出沒在這個小城街邊的
仍是你媽媽灰驢子似的腳踏三輪
傾盡家庭積蓄老爸為你準備的
八十平米的五樓小窩
不會有鳳凰來為你下蛋
張怡寧嫁給鉆石王老五了
美人魚郭晶晶游進霍家魚缸里去了
婀娜多姿的人尖子
換一千次懷抱也輪不到你伸出胳膊
孩子咱們在低處
天上的月亮只能望望
找一個一般化的女孩吧
她們要是平民家庭的女兒
就像你妹妹這樣的女孩
你媽媽少女時那樣的女孩
你姑姑青春時那樣的女孩
走在人群中她們相貌平常
不會引人回頭
能知冷知熱地疼你
你貪睡時嘟嘍你
能把盤子碗筷洗得很干凈
能給你及時縫上掉落的扣子
能不打著孩子罵奶奶
能在你媽媽不舒服時
接過腳踏三輪吱扭上街頭
哦轉眼又是春天
柳絲兒就要輕撫著暖水
飛翔的蹦跶的蠕動的都要配對了
一只蝦也牽住了另一只蝦的手
蝦如果奢望相挽鯉魚就會很犯愁
我的孩子啊你還挑剔什么
在生活的水面下咱們都是蹦跶的小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