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松木做的,陽光照射的時候,驚喜的窗木就飄出特有的清香。這是我們能夠嗅到的鄉村氣息的一部分。植物的魂靈遍布生活的每一個細節:桐木的門、樺木的椽、榆木的門墩、盛米的椴木勺、舀水的葫蘆瓢,就連脾氣難免尖刻的菜刀也有著柔和的柳木把柄……這一切合并成一種渾厚的氣息,這是民間的氣息,也是古老中國的氣息。
就這樣,一部分松木來到母親的生活,以窗的形式幫助著母親,也恰到好處地把一部分天空、一部分遠山引進了她的日子。到了夜晚,則把一部分月光、一部分銀河領進了她的屋子,她的夢境。
站在窗前,首先看到的是一片菜園,韭菜整齊地排列著,令人想起千年的禮儀,民間自有一種代代傳遞的肅靜與活潑;白菜那白凈的素臉,那微胖的身段,是一種永不走樣的平民美貌;蔥那不諳世事的單純的手,卻能在不動聲色的土里取出沁人心脾的情義;花椒樹,經營著渾身的刺,守著那古老的脾氣——鮮美的麻,一種地道的民間味道。
人在愁苦的時候,倚在窗前,看一眼這菜園,內心就有了春色,有了不因世道和人心的擾亂而丟失或減少的那種生的底色,也是心的底色,這就是天地生命的顏色。
我能想象,母親多少次站在窗前,看那菜園,那經她的手務做的植物們,那些綠,星星點點竟綠成這一大片,要不是泥土縛了它們的腳跟,它們也許會翻過窗,走進屋子里來的。
母親曾說,她年輕的時候,也常失眠,就站在窗前,久久凝神看,好幾次看見月光從窗格里進來,就變成四四方方的,她就想這是一封封信,是從天上寄來的,靜靜地放在窗臺,等她收閱。我知道母親這一生是沒有收到幾封信的,也許她是在想象天意里會有一個夫君,等著她,卻無緣相遇,就在遠天遠地的夜晚輾轉投寄來一封封素箋。
窗框雕有簡單的圖案:喜鵲、蝴蝶、蓮花、仙桃。古中國的偶像,是自然里美的生靈。人居住在它們中間,受它們庇護,也庇護著它們。人與天地就這樣互相凝視、互相友善,人也變成了自然的情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