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衣鎮
我愿意在這個小鎮上終老
過齊整整的生活
有個相愛的人 養一雙兒女
經商或耕種
有一所朝陽的房子
院子里掛滿紫色的葡萄
桌子上擺滿幸福的五谷
每一條街巷
每一個路口 都有一盞燈
照著我 照著這個小鎮的悲與喜
繁榮與衰敗
我只想這么樸實地寫下它
寫下它的蒼老
寫下雕花的窗欞上陳舊的表述
我愿意這樣
在齊整整的生活里添上愛 細雨和平實
在黃昏的屋檐下
我寫下父親母親
這兩棵頂著風霜的樹
一棵是楊樹 另一棵是柳樹
他們的根須相互撫慰
相互纏繞著小鎮巨大的安寧
小鎮的月光
我凝視它很久了
仿佛停滯的不僅僅是目光
我知道 在它漸涼的昭示里
我有著令人欣喜的殘缺
上月 我心事彎彎 縫補八千里路云與月
下月 我戀上珠圓和玉潤 灑下六尺相思七縷鄉愁
我打開體內的花園
月光輕輕照耀
我臉上的遼闊就要遠離
就要投奔它的幽深和綿長
月光輕輕照耀
一截新生的怨愁
兩個人重逢在淚眼里
三個陷在俗世生活里的人與我多么相象
我站在悲傷的河流邊
看它晝夜流淌著熱愛
看它晝夜流淌著涼意
遠處的山坡上
野草又一次搬來春天
年年月月
小鎮的月光執意授下它單薄的身影
它擋不住往事滑進更深的谷底
就像我按不住滿屋子的生死離別
月光在樹梢晃蕩
我一會兒遺失了安寧
一會兒找到了緘默
那一地的瘦損
那一地的豐盈
正在恣意生長 怎么也抗拒不住
那個在路燈下爬行的男子
在小鎮的路燈下
他緊貼著地面
匍匐是一種姿態
他年輕的額頭聚攏了一片哽咽的海
不 也許沒有真正的悲傷
他不是我的親人
我沒有為他哭過笑過
但現在我的心被他的寒冷緊緊揪住了
我站立的地方也開始顫粟不已
多么讓人不忍
誰的兄弟 誰的孩子
流落到這個夜晚
他匍匐著
用孤單狠狠地敲打路面
把江山都敲碎了
把行走敲得比死還悲壯
我望著他 像望著一塊就要熔化的鐵
在小鎮巨大的安寧里
他的到來是個意外
沒有人知道他要去哪里
也沒有一雙小巧的手為他縫制愛的衣裳
誰的父親 誰的愛人
如果我還沒有愛過你
就請繼續活著
像活在一段戲文里
請熄滅那一束束斜視的目光
就像活在豐裕的物質年代
那個在路燈下爬行的男子
他臉上的安詳漸漸隱沒在夜色中
融合于小鎮的流逝里
站臺
這個被廢棄的站臺 靜靜地
臥在小鎮的臂彎下
再沒有了紛爭 如同一位安詳的老人
默默地注視著人來人往
飛馳的火車遠了又近了
近了又遠了 再沒有停下的意思
那塊巖石屹立得太久
玉米地結滿豆角
也許不是把酒話桑麻的時候
也許迷途的人正在添油加火
一大片陽光在花草間沒來由地移動
那個就要長成媳婦的少女
請給她關照
給她方言里的紅暈和懸崖
讓一棵松樹挺拔得沒有盡頭
讓一列火車從蒼老的眺望里駛來
這小小的站臺
沒有相逢也沒有辭行了
這破敗 這長長的嘆息
這伸向星空的惆悵和尋覓 請給他們關照
如果桃花開了
就下一個粉紅的結論
如果距離遠了
就登上青山望穿流水
杜鵑花
野生的 在一片草叢里
漫不經心地開
開得沒有氣勢 沒有矯情的放縱
在傍晚的喘息里
一些花瓣就著清風
就著輕狂的青春往下落
那是一座豐碑?草尖上停著的春天
那是流淌?我在時間外挽留過的喧響
要把我對著流星許過的愿讓給它嗎
要把明天我包藏的禍心讓給它嗎
一株紅色的杜鵑花開得整潔大方
它的夜晚沒有遮攔
它剩余的香氣……
它剩余的香氣觸動了一個旁觀者
簡陋的訴說
是的 是這樣的
一株紅色的杜鵑花紅得像一場戰爭
紅得讓人不忍驚擾
我屏住呼吸
生怕一不小心就會觸到它野生的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