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企業產生是一個在很大范圍內被廣泛討論的問題,眾多學者對于該問題有著不同的解釋。但這些解釋卻存在著相當程度上的共性,包括方法論上個人主義、個人利益最大化假設與效率邏輯的解釋方法。以這些共性分析為基礎,本文得出了一個對企業產生問題進行解釋的基于“激勵”的綜合理論框架。
關鍵詞:個人主義;個人利益最大化;激勵
中圖分類號:F27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3060(2010)04—0112—06
企業因何而生?盡管是科斯最早明確地提出這個問題,但是在他之前的馬克思與韋伯,以及與他幾乎同時代的奈特與熊彼特,都曾經密切關注過這個問題。除此之外,繼承新古典分析方法的錢德勒,循著科斯的交易成本思路的阿爾欽、登穆塞茨與威廉姆森,以及具有動態與歷史視野的潘羅斯與諾斯,都把目光投向了企業產生問題。盡管對于該問題的解釋各不相同,但這并不妨礙他們在該問題的解釋上存在著共性。
一、理論解釋的共性研究
面對企業產生問題,無論是新古典經濟學還是新制度經濟學的企業理論,其研究中都包含一個基本假設,即利益最大化假設。同時,與新古典、新制度研究體系迥異的馬克思企業理論,在理論假設上與前者仍然存在著共通性,這足以構成了下面研究分析的必要性理由。
1.同一種假設
(1)方法論上的個人主義
經濟學理論解釋的基本假設建立在方法論的個人主義之上,個人主義以排斥其他分析單位為特征,在對企業產生問題的具體分析中表現為以企業的領導者、決策者與執行者而不是企業本身為分析對象。盡管方法論上的個人主義在不同的經濟理論中表現出不同的形式,但其基礎并未發生動搖。在新古典理論之中,個人主義的分析非常單調,人與人之間不存在任何差異,都只是根據市場供需狀況去調整自身企業的產量;科斯個人主義分析的重點在于個體對于交易成本的關注;阿爾欽與登姆塞茨在科斯的基礎上開始關注人性的弱點,包括搭便車、偷閑、欺騙等等人的自然弱點;威廉姆森把西蒙的“有限理性”理論引入到自己的分析之中,同時進一步分析了個人的機會主義傾向。相對于新古典的“價值中性”的人,阿爾欽、登姆塞茨的“人性本惡”與威廉姆森的有缺陷的人,其他一部分學者則重點挖掘人“好”與“善”的一面。奈特強調企業家愿意承擔風險,熊彼特認為某些人會有創新的激情,錢德勒與潘羅斯則著重研究管理人員的管理與協調能力;馬克思通過階級來區別資本家與工人在人性上的差異,韋伯與諾斯則研究文化、宗教、政治、歷史進程對人的偏好、目標、目的和想法影響。各種理論解釋在方法論上個人主義的價值取向對比如表1所示。

(2)個人利益最大化假設
在方法論上的個人主義被確定之后,經濟理論進而把個體假設為能夠觀察到自身利益,并努力追逐自身利益,去實現效用最大化。幾乎所有的企業理論都采用利益最大化假設,但這種假設卻飽受爭議。正如斯蒂格利茨所言:“將個人和企業行為理解為處理最大化問題這種認識在邏輯上都一直被懷疑:個人如何解決這樣一種無限期的遞歸問題;是否值得獲取關于是否值得獲取信息的信息……”(Stiglitz,1985)。盡管這樣,個人利益最大化假設依然沒有被放棄。相反,從理論的發展過程來看,這個假設是在不斷被修訂的。修訂的結果是該假設被加以一定的約束條件,這些約束條件包括有限理性與現存的制度結構。有限理性的約束主要表現在信息的獲取與分析的能力與成本上,而該能力與成本又由個體所處的制度結構所決定。隨著約束條件的增加,個人利益最大化假設的使用簡易性在不斷縮小,但與之對應,它的適用范圍卻在不斷增加。與新古典理論的傳統做法相比,消費選擇理論與企業理論之間的兩分法被終結,替代之的是將效用最大化擴展到所有的個體選擇。因此,言下之意,一個決策制定者,無論他是一個資本主義企業的管理者,還是一個政府官僚、一個政客或者其他什么,都被假定為是在他所處的制度結構這樣一種約束下作出自己的選擇,并追逐自己的目標。個人利益最大化假設在批評中不但沒有消亡,反而更加成熟起來,盡管它的使用難度在不斷增加著(如圖1所示)。

2.同一種邏輯
從科斯開始,企業理論研究的問題主體與對象主體均發生了改變。問題主體由企業生存轉向企業產生;而對象主體則由生產轉向交易。科斯認為,事實上不存在無摩擦的市場環境,市場中存在著大量的交易成本,這些交易成本最終會轉嫁到企業頭上??扑拐J為,當交易成本太到消除企業利潤時,企業是無法存在的,而企業之所以產生是因為它能夠減少市場交易中存在的成本,“建立企業有利可圖的主要原因是忽視,使用價格機制是有成本的”(Coase,1937)。科斯、阿爾欽、登姆塞茨與威廉姆森認為最主要的約束條件在市場中存在交易成本,其中在后三者的理論中,作為決策主體的人本身所具有的一些特質——搭便車、偷閑、欺騙與有限理性被作為約束條件加人;與此相對應的,馬克思與錢德勒對于技術環境及其變遷的分析使其成為一種重要的約束條件;而奈特與熊彼特對于市場環境中不確定性性質的分析使作為市場特質而派生出來的約束增加了一個全新的緯度;最有創見性與概括性的研究來自于韋伯與諾斯,他們從制度整體的角度對約束條件進行描述,其中諾斯還增加了動態分析的緯度,他們使研究本身進一步向真實世界靠攏。
盡管如此,眾多企業理論在解釋企業的產生問題時仍然保持著相當的一致性,即遵循“效率邏輯”:(1)對于約束條件的局限性選擇可以讓某些理論的研究結果達到“帕累托”最優。比如在交易成本框架下的很多理論認為只要把“交易成本”定義清楚就可以,它們不關心市場環境的其他特征,當然還包括制度環境與技術環境。因此,“帕累托最優”的結果在明確約束條件的情況下確實可以存在,但這種存在是以犧牲正確表述真實世界為代價的;(2)對于很多理論而言,“技術上”的“帕累托”最優狀態的達到并不是其最終目的。在對于“企業產生”問題的解釋上,馬克思、奈特、熊彼特、韋伯都是這種特點,當然我們也不應該忘記諾斯,他們對“企業產生”的理論解釋差異很大,他們的理論中也鮮有“帕累托”最優式的結論,但這些都不妨礙他們在該問題上都使用或者部分使用“效率機制”的分析邏輯(如表2所示)。

二、對于企業產生問題解釋的綜合框架
西蒙·庫茲涅茨曾對引發經濟增長的因素進行過深人地研究,他認為:經濟激勵是客觀的經濟績效在收入分配過程中取代更為傳統的家庭和社會地位的核心要素(Kuznets,1966;1989)。我們不妨把企業的產生當作是一種經濟績效,按照庫茨涅茨的論斷,從歷史的進程來看,企業取代了家庭與社會地位進而成為社會收入分配的重要形式,其產生的深層原因是因為存在著一種“經濟激勵”。
1.用“激勵”解釋“企業產生”問題的兩種極端思路
在諾斯的“制度”理論出現之前,關于“激勵”的論述并不太多。隨著“制度變遷”理論的出現,制度的功能被清晰地表達,“(制度),界定了社會尤其是經濟的激勵結構”(North,1994),之后,關于企業產生問題中的“激勵”論述逐漸興起。用“激勵”觀點去解釋企業的產生問題雖然在諾斯之前的眾多企業理論中沒有明確的出現,但這些理論的推導線索往往與“激勵”相關。綜合來看,正如前面所言,激勵框架具有很強的包容性,為了說明其包容性,我們首先要了解用“激勵”解釋“企業產生”問題的兩種極端思路。
(1)企業完全“自發”產生。門格爾認為它可能會在“沒有任何協議,沒有任何法律上的強迫,甚至不考慮公眾利益\"(Menger,1883/1963)的情況下自生。哈耶克也論及這一話題,他用“演化理性\"(Evolutionary Rationalism)(Hayek,1973)這個術語來描述該種情形。
(2)企業是完全人為設計的一種產物。一些權威與智者,或者是新古典筆下產生乃至科斯都認同的完全理性人;或者是奈特與熊彼特理論中樂于承擔風險與勇于創新的企業家,他們在理性的分析之后所引入的一種具體的制度安排。用哈耶克的話來說,這是人為秩序(Made Order),與前面的“自發的”(Spontaneous)或“習慣秩序”(Grown Order)相對應。威廉姆森把這兩種情形分別稱作“目的性”(Intentional)和“自發治理”(Spontaneous Governance)(Williamson,1991)??茽柭鼊t用“建構”(Constructed)與“自發社會組織\"(Spontaneous Social Organization)的表達以示區別(Coleman,1991)。總的來說,這是兩種描述企業產生問題的極端思路,如果把這兩條思路看作是一條線段的兩個端點的話,那么幾乎所有的企業理論對于企業產生問題的“激勵”解釋都可以納人這條線段所劃定的區間內,如圖2所示。

從圖2中可以看到,偏向“建構”一方的理論(區間I與區間Ⅱ)主要強調經濟激勵,而偏向“自發”一方的理論(區間Ⅲ與區間Ⅳ)強調的是“制度激勵”。其主要原因是“建構”需要個人理性來完成,個人理性只有在經濟激勵的作用下才能發揮作用;相反,在企業“自發”形成的狀態下,個人理性起不到很大作用,是因為其決策能力受到制度環境的限制。此時起作用的是“制度激勵”,“制度激勵”的直接對象并非是個人,它可以影響“經濟激勵”,進而影響制度安排的演進過程,而此過程也正好符合哈耶克的“演進理性”。
2.“激勵”框架下的假設與概念
在“激勵”的框架下,主要涉及到兩個方面的假設問題,其一是關于個人是否完全理性的假設;其二是關于企業環境是否是單一理想狀態的、無摩擦的市場環境的假設。對這兩個假設的不同認知與配比直接構成了各種企業理論在圖2中的分布情況。在接下來的分析中,將重點研究激勵框架如何把各種企業理論的假設與概念進行包容的情況。
(1)“激勵”框架對于假設的包容。因為眾多企業理論存在一個共同的基本假設——個人利益最大化追求,那么以個人利益最大化為基礎,各種理論就可以在統一的框架——“激勵框架”下對企業產生的問題進行解釋。當然,由于對激勵條件以及個人感知能力不同最終導致了解釋上的差異。激勵條件主要來源于對企業環境的理解;而個人感知能力則決定于人的理性程度??扑?、阿爾欽與登姆塞茨認為市場存在交易成本過高的缺陷,這種缺陷會導致理性個體去尋找并建立另外一種交易方式——企業;奈特與熊彼特認為市場具有不確定性與波動性的特點,這種特點使市場中存在著潛在的利潤,對于利潤的追逐激勵著敢于承擔風險或者有創新精神的企業家去創造企業;錢德勒認為生產技術與交通的改進為獲得更多的利潤創造了可能性,而市場卻沒有有效的組織、協調、管理能力去獲得利潤,因此,潛在的利潤與市場的缺陷激勵著企業的產生,而潘羅斯與錢德勒的觀點基本一致;威廉姆森強調當人本身的缺陷在與市場的某些因素相結合時,市場的很多缺陷會暴露出來,從而導致了市場失靈,而這種情況也激勵著人們去建立與不同合約方式相對應的治理結構,企業便是這些治理結構中的一種;馬克思除了對市場環境進行經濟分析以外,還對于制度環境加以重點關注。他認為資本主義時代的到來塑造并刻畫了資本家的本性,這種本性表現在瘋狂追逐剩余價值與剝削工人。因此,從馬克思開始,制度環境成為了非常重要的激勵條件,企業是資本家為了追逐巨額利益而生。必須要說明的是,馬克思在他的理論中并沒有描述有限理性的問題,相反,資本家為了追逐剩余價值而往往表現出相當的“理性”。但我們不得不指出,馬克思筆下的人,無論是資本家還是工人都是有限理性的,因為他們的信息與決策空間因為階級的存在而導致了分割。這就導致了一個非常有趣的現象,即個人可以是“有限理性”的,但并不妨礙他們追求個人利益最大化,這兩種假設在馬克思的理論中實現了共存;在韋伯與諾斯那里,制度環境變成了激勵企業產生的最主要因素,韋伯對比了中西方的文化、宗教等等,認為西方的制度環境是導致其最早產生現代企業的最關鍵因素。而諾斯則研究了制度變遷會帶來對于經濟激勵的刺激從而最終導致企業的產生。從以上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到,科斯、阿爾欽與登姆塞茨、奈特、熊彼特、錢德勒、潘羅斯、威廉姆森的企業產生理論是側重于“建構”的;馬克思、韋伯、諾斯則側重于“自生”。除此之外,錢德勒與潘羅斯的理論有“自生”的痕跡,而馬克思的理論也有“建構”傾向。
(2)“激勵”框架對于眾多概念的包容?!凹睢笨蚣芗热荒軌驅Ρ姸嗥髽I理論的假設進行包容,那么對于企業理論中曾經使用過的那些概念應該也能夠進行包容。在眾多的企業理論之中,企業產生的動機是為了獲得更多的利潤,而動機則是由激勵所驅動,正因為此,“激勵”框架才能夠得以存在。在對文獻的梳理過程中我們發現,主要由兩個大的方面造成對于企業產生的激勵,包括制度環境與技術環境。韋伯、諾斯與馬克思關注制度環境對于企業的激勵,更多的學者對技術環境激勵企業產生的因素投以相當的關注,涉及的相關概念可以認為分布在三個大的方面,分別是生產、交易與信息(見圖3)。新古典理論、錢德勒、潘羅斯與馬克思著力于對生產方面的研究。其中,勞動分工概念在每位學者的理論都有涉及,當然,這個概念的提出最終應該歸功于亞當·斯密。錢德勒利用規模經濟、范圍經濟的概念對企業相對市場生產能力的提高作了詳盡的論述,但這兩個概念皆來源于“勞動分32'’,屬于衍生的概念,因此在圖3中沒有加以表現。對于人力資本的關注,更多的來自于眾多學者零散的表達,其中馬克思詳細論述的勞動力成為商品是最終促進資本主義企業產生的重要原因之一;錢德勒強調了管理階層的興起對于企業的生產起到了促進作用,潘羅斯也認同錢德勒的觀點;奈特與熊彼特論述了企業家精神,包括樂于承擔風險與創新。這些論述基本上都屬于人力資本的范疇。錢德勒與潘羅斯重點論述了企業內部的管理與協調問題,他們認為有效的管理與協調不僅可以提高生產能力,還可以降低生產及交易成本。
科斯、阿爾欽與登穆塞茨、威廉姆森對于交易問題進行了深入研究,因此,交易成本問題的討論得以展開。當然,交易成本只是企業所有成本中的一種,管理成本、生產成本都影響企業最終成本(見圖3)。無論如何,成本概念可以作為一個統一的線索把以上四位學者的理論加以串聯。

最后一個大的概念是信息問題,信息概念在很多企業理論中沒有明確地表達出來,可以說這是一個潛在的概念。對信息概念最直接的使用應該來自于熊彼特與奈特,他們認為企業之所以產生是因為市場中的不確定性與風險所導致的信息阻滯,而這些信息阻滯卻激勵那些樂于尋找信息與預測信息的企業家去創造企業,從這個角度而言,信息是一個深層概念。除了用于描述市場特征以外,信息概念還被廣泛用于交易成本的分析之中,這其中尤以威廉姆森為甚;在錢德勒與潘羅斯關于管理與協調的討論中,信息問題也被涉及。從這里可以看出,信息是個涉及領域非常廣的概念,從生產到交易以及其自身的直接運用。因此,“組織形成(進化)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信息……”(Furubotn Richter,1991)。
三、結語
企業產生是經濟發展的必然結果,但它并非是個單純的經濟現象,它還滲透著社會、歷史、制度諸多因素。因此,很難存在一個理論對這一現象進行完美解釋,當然,也很難簡單否定任何一種理論對這一現象的解釋力。尋找一個綜合性的解釋框架,其目的并不在于確定一個大而全的理論解釋,而是研究與找到諸多理論解釋的共性,并通過這種共性把它們的特殊性盡可能地展現在我們的視野之內。
(責任編輯:周淑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