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泯,本名馮明德,1958年出生于湖南益陽資水河畔一個木匠世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國家一級作家。現任散文詩雜志社總編輯。著有散文詩集《四重奏》、《散文詩日記》、《一種過程》、《七只笛孔洞穿的一支歌》、《國歌》和詩集《雙臂交叉》。曾獲“全國五一勞動”獎章,入選首批全國新聞出版行業領軍人才。
時間幻象
一
時間安靜如空調的呼吸,喧囂,在正月初三的回憶中,溫暖著。
十八年,淡化成一個數字。十八年,走過嬰兒期的天真、童年期的頑皮、少年期的騷動。
猛吸一口,讓我擁抱疼痛的幻象,讓我的靈與肉和時間血染在一起。一切的苛刻、求全、責備,猶如案頭的隔夜茶,止不住饑渴的唇又吮吸一口。
盡管有色眼鏡,已走向茫然;
盡管重溫之水,有一點清涼。
二
我曾無意識地圍攏這方空間,我又有意識地尋求突圍。
生活越來越復雜。最初的本真,在打開柴扉的那一聲吱呀里,有陽光、雨水,有綻蕾、茂盛。而土地,仍是那一方容納生命的土地,雖然,略顯荒涼。
許多時間,仿佛是可感可知的煙灰。
太短了,總要在記憶中加長;
太長了,又總要在遺忘中跌落。
輕輕地吹一口氣,仿佛嘆息的顏色。蒼白。
三
虛榮,是一種獨對四壁皆空的微笑,也許是沾沾自喜的影子,也許是反光鏡里的自憐。
當電動剃須刀游移在黑白相間的上唇和下巴,不會知道電的儲存量有多少?
突然斷電的感覺比黑暗還黑。
誰也無法確定時間的厚薄、寬窄、長短,就像誰也無法預計明天的走向。
想起硯池里淹死人的古代故事,并非毛骨聳然。生命就是如此這般,在經久不衰地唱著一首明日歌: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
四
堅守一種時間的喧嘩或清靜,是一個人與另一個人的生存方式。
一個人無需觸摸另一個人的華麗或樸素。
一個人有一個人內心的沉靜,一個人有一個人內心的躁動。
每一種生命都將在時間里生長、凋零、腐朽。我們無需在時間的變化中,松動自己的骨骼,改變自己血液的流向。
艷陽下有陰影的傷疤,碎鏡片洞穿黑暗的疼痛。
敞胸露臂,并不是新世紀青春的時髦。《金剛》上映一種反差歷史的背景,現代化的電視搖控器, 無法搖控原始部落, 屏幕上的肉體與情感在重播中,掙扎,煎熬。
五
時間被鎖定在一枚紐扣里,歷史成為一個永遠也解不開的死結。
所有過去時的蒙太奇,在達爾文的進化論里闡述莫測高深;所有痛苦和喜悅的經歷,都在逆光的遞進中退化。
任何現代高科技的聲光電,也無法還原。
請打開你孱弱的思維,記住某一個畫面,某一句話,某一詞,某一字。
讓記憶復活在你的有生之年。
你就是幸福的。
六
當劇終的字幕以英文的形式強行打入你的眼簾,你可還沉浸在那天花亂墜的劇情中,如蝸于皮沙發上的屁股,不能自拔。
舒適的程度,只有腳知道自己的鞋。
哪怕三天沒洗腳丫子,哪怕那一根鞋帶因為你腳背太高永遠只是一種松松垮垮的裝飾,哪怕有一世也治不愈的腳氣。
自己的味道自己品味,盡管你拿不準自己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味道。
七
有朋友要來訪,抹掉桌上的煙灰,敞開緊閉的門窗,開始靜聽走道上的腳步聲。
你,開始孔雀開屏,開始美化自己了。
有時候,善意也是虛偽的。就像狼來了的童話故事,誰說第一遍和第二遍不是一種警醒,幾千年蒙冤的謊言,誰來平反。
真實有真實的限度。我們不會為度量衡而生活,我們會為度量衡而生與死么?
當一切回歸于土,我下輩子再也不想成為動物,而是植物,生活在阿凡達不小心闖入的植物世界,成為一草一木。
八
在植物的背后,我們靠雨露陽光行走,靠一枝一葉支撐生活。
枯與榮,只是一年一度的事,何必為一生一世的七老八十而煎熬。
回歸土,便是回歸巢或家。
巢或家,不設置門檻,無需門框,更無需門。
如今,所崇尚的漂流、露宿,甚至蹦極、裸泳,也許是一種高雅的回歸。
殊不知,我們的祖先,跋涉在一條進化的路上——
要趟過多少條河,要拐過多少道彎,要爬過多少座山?
要濕多少次身,要迷多少次路,要跌多少次跤?
那一只只時間的骷髏,有幾多歲月的剝蝕,才能在博物館的櫥窗里陳列?
那一方方隔離的玻璃,有幾多醫學的密封,才能阻截帶氧的目光?
九
讓我在似夢非夢中醒來,即使只睜開半只眼睛,即使只有零點二的視力,我也要在我即將逝去的和一息尚存的縫隙,填滿泥土。最質樸的泥土,生長一線陽光一絲呼吸。
我會在我復蘇的一剎那,吮吸自由。
我可能在這微乎其微的一剎那——
我找到我,我還原我,我成為我。
十
一粒泥土的真實。一滴水的滋潤。一片云的漫游。一縷風的輕爽。
一絲呼吸的暢快。
一個生命的真實。
必須來一場更大的雨
必須來一場更大的雨,將城市的某一個角落淋一個透濕。如果有可能,請讓城市的某一個角落,在雨中一絲不掛,洗刷掉角落里的污垢。
在這一個還有雨的鋼筋混凝土壘成的城市,誰都想標新立異,穿一件皇帝的新衣。
這并不是童話故事的再版演繹。我們的眼睫毛再長,也遮不住對這一場雨的渴望。
很多人都在渴望這一場雨,只是怕淋濕了美麗的外衣。
很多人都想一絲不掛,只是被那一根皮帶扣的緊鎖,定位在人到中年。
喉結與心胸的距離并不遠,語言可以跑馬荒郊,腳印卻被擋在門檻邊。
雕花窗被牛皮紙遮羞,天窗只和天空對話。
雨濺濕了牛皮紙,雨點隔著亮瓦噼哩啪啦。
大雨真的來了,十有八九趕上七月洪峰。
防汛搶險,高筑堤壩,守衛家園。
必須來一場更大的雨,許多思想,已在雨中一絲不掛。
我就這樣變成了風
必將達到的地方,游移不定的影子,呈現不同的季節。
哦,你不要感覺世界總是高深莫測。用冰冷的嘴唇,可以啜吮寬宏大量的溫度。
即使吻唇屬于冷美人,那漫天大雪留下的冰棱是寒冷的長睫毛,在古老瓦屋的青灰色覆蓋下,仍可體現一種斑駁的滄桑。
那滴滴答答的聲響,你可在清脆中聽出一種時間的厚與薄。我們為時間生,也為時間死。一個人在行進的過程中,會為一只腳印的積水而濕身,但不會為一只腳印的跌絆而止步不前。
有風從前面后面左面右面吹來,你卻絲毫也感覺不到風的存在。
我就這樣在你的不知不覺中變成了風。
一縷長發的飄動,才知風還存在, 風還在吹。